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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鳳藻宮內,皇後滿臉惱意,王太尉背負雙手,濃眉緊皺。

“哥哥你倒是拿個主意啊!燕回怎麽臨到桃花宴突然稱病了呢?這下可好,太子竟當著眾人的麵表示傾慕李相家的千金。”皇後有些著急,也有些埋怨。

王太尉歎了口氣道:“我隻得燕回這一個女兒,有多嬌縱你又不是不知道。說來也怪不著她。長公主設了琴台,左右相家的千金並稱京城雙絕。琴藝容貌都勝燕回三分。燕回若是露麵,生生就被她二人比了下去。”

皇後狠狠拍了下案幾:“長公主明知本宮心意,她是故意和本宮作對!”

王太尉哼了聲道:“我王家雖權傾朝野,卻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勢。皇後不出自王家,將來你我老矣,太子性情溫和,反過來說就是個耳根子軟的,若被他人哄了去,朝中還有我王氏立足之地嗎?太子妃隻能是我王家女兒。”

皇後站起身來:“哥哥說的極是!我一定要勸太子打消立李相女兒為太子妃的念頭。”

東宮之中太子劉鑒正欣賞著手中古琴。

琴身斑斕,一見便知是不俗之物。他輕撥琴弦,音色沉鬱悠揚。劉鑒滿意的點頭道:“好琴!送去李相府中給大小姐。”

東宮內侍笑嘻嘻的捧了琴,諂媚地說道:“寶劍贈英雄,名琴送佳人。李家大小姐肯定會明白殿下的心意。”

劉鑒笑罵道:“油嘴滑舌!快去快回!”

“是,殿下。”

內侍捧著琴正要退出大殿,卻見著皇後的鳳駕已至,忙不迭地跪下請安:“皇後娘娘駕到!”

皇後扶著宮婢的手邁進大殿,目光落在內侍手裏的古琴上,不覺皺了皺眉。瞧見玉樹臨風的太子,眼裏又浮起滿足的笑意。

劉鑒滿麵春風,扶著皇後在榻上坐定,笑道:“兒臣正想去給母後請安,沒想到母後竟先來探望兒子。春日易乏,母後應多歇息著才是。”

“母後一想到你的終身大事,哪裏還有心情歇著。”王皇後拉過太子的手,慈愛地看著他,“長公主的桃花宴今年遍邀名流貴戚的淑女。我兒可有中意之人?”

一提桃花宴,劉鑒的眼睛便亮了,興奮地對皇後說道:“姑姑的桃花宴名不虛傳,兒臣大開眼界。”

見太子這般高興,皇後小心掩去眼裏的陰霾,柔聲問道:“哦?看來鑒兒必有所獲。來,坐母後身邊,給母後說說。”

仿佛秋水之音又回**在耳邊,想起李青蕾嬌美的容顏,劉鑒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都說京城左右相,有女稱雙絕。初見顧相千金如空穀幽蘭,琴聲高雅,一如其人。兒臣本以為蘭秀群芳,不可多得。豈料……李家大小姐一曲秋水心誌高遠,胸懷寬廣。再觀其人,如冬日之梅,燦燦美絕。蘭之幽終輸梅之清華。兒臣為之折服!”

劉鑒離榻跪下,握著王皇後的手激動地說道:“母後,兒臣願立李相大小姐為太子妃。請母後成全!”

皇後心裏一涼,拉起了太子溫言道:“古人雲,以琴度人,琴音能訴盡心聲。可是鑒兒。單憑這一曲你又怎麽能真正的看清楚一個人呢?要知道,你現在是東宮太子,將來會是一國之君。太子妃便是將來的皇後,一國之母。草率不得!”

太子愣了愣,仍殷切地說道:“兒臣牢記母後訓誡。正因為考慮到太子正妃的重要。兒臣才會選擇了李家大小姐。單憑琴曲,顧相千金亦有知己之感。可是青蕾的琴曲更顯胸襟寬廣。”

皇後無奈地說道:“桃花宴上閨秀雲集,可惜呀,你姑姑就沒安排別家姑娘展露才藝。就算李相家的小姐不錯,母後就不相信,這麽多閨秀就隻有她是最好的。”

劉鑒急切地說道:“她真的很好很好。”

“是,母後知道,如今鑒兒心中,李家姑娘是很好很好的。鑒兒長大了。知道要如何選擇自己的太子妃了。”皇後避重就輕,笑容和藹,“鑒兒的眼光母後信得過。母後人還沒見著呢,總還要讓母後親自瞧瞧她,看看李相家的大小姐是否能配得上我兒子的推崇。”

劉鑒急聲說道:“兒臣保證母後一定會喜歡她的。”

皇後抿唇微笑:“鑒兒喜歡,母後自然也會疼愛多幾分。可這畢竟是在選太子妃,如果有比她胸懷更寬廣,更有才情,更適合當太子妃的姑娘呢?”

劉鑒臉一紅,吞吞吐吐地說道:“自桃花宴後……兒臣隻想著她一個。”

皇後戲謔地說道:“沒想到李家大小姐有這般魔力,竟讓咱們的太子殿下魂牽夢縈,犯了相思之疾。”

劉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皇後的目的已經達到,便說道:“改日母後會找機會請她進宮瞧瞧。回頭再聽聽你父皇的意見。母後乏了,擺駕回官罷。”

“兒臣恭送母後。”

皇後走得幾步又回過頭來殷殷叮囑道:“你父皇的咳症總是不好。你要多花點時間陪陪他。你是太子,要學著幫你父皇分憂國事。”

劉鑒順從地回道:“兒臣明白。”

離了東宮,皇後坐上肩輿臉便沉了下去。

第二日各宮嬪妃前來鳳藻宮向皇後請安。

皇後賜了各位嬪妃座位,漫不經意地說道:“見各位妹妹容色如這春日一般,本宮心裏也甚是歡喜。傳司藥房的田尚宮,看看今春司藥房又研製出了什麽好胭脂。各宮有中意的,便讓她們多做一點。”

嬪妃們滿麵喜色,連聲謝恩。

聽得皇後召見,司藥房的尚宮帶著今年春季新製的胭脂小心翼翼地奉上:“回皇後娘娘,司藥房一年四季研製不同的胭脂供宮中使用。今年春季做得有桃花暈,迎春黃,梨花白。”

各宮嬪妃傳看著進獻的胭脂,議論選擇著心頭所好。

皇後看了看托盤上的胭脂,滿意的點頭道:“這桃花暈色澤柔美,氣味芬芳,本宮極是喜歡。製一百盒送鳳藻宮,本宮也賞些給朝廷命婦。”

尚宮臉一白,伏地請罪:“請娘娘寬限些時日。一百盒桃花暈所需大量新鮮花瓣,尚需出宮在南方采購,快馬送來。”

皇後笑了笑道:“一百盒隻是本宮的要求。我看各宮嬪妃們都挺喜歡。總不能全供了鳳藻宮,短了各宮主子們的。既然東西好,費些時日也無妨。”

她的眼神輕輕瞟向下方。一名嬪妃會意,便嬌笑道:“去南方采購不免耗時費力,回頭皇上又心疼銀子哪!”

嬪妃們聞言都笑了起來。

皇後笑道:“這話說得也有道理。皇上一直節儉。可是京城四周哪有成片的桃花林呢?”

那嬪妃笑道:“皇後娘娘忘記啦?護國公主的別苑年年都開桃花宴,聽說花林便有百畝。今年的桃花宴已經辦過了,那片桃花林自在的花開花落,多浪費啊。”

眾嬪妃便七嘴八舌的附和道:“對啊,不如請長公主幫幫忙,讓內侍去她的桃花林采摘新鮮桃花。”

“桃花的花期也就二十餘日,南方快馬送來,也及不上現摘現製的新鮮。”

“是啊,這樣不也給皇上省銀子了嘛。”

皇後笑罵道:“把主意打到護國長公主頭上,當心回頭她進宮找你們算賬。也罷,田尚宮,本宮便給你旨意,為了各宮娘娘的花容月貌,也為了給皇上省些銀子,就請長公主幫個小忙吧。來人,將西南夏國進貢的翡翠玉釵賜給長公主,省得她說宮中娘娘占她的便宜。”

轉眼之間,燦若紅霞的桃花便被內侍們摘得幹幹淨淨。

長公主站在花林邊上,將一方衣袖拽得死緊,氣得胸脯氣伏不定:“好你個皇後王氏,欺人太甚!”

花林中突然傳來低沉的簫聲。

簫聲清揚,長公主的手慢慢鬆開,臉上仍帶有憤憤之色。

一曲既罷,花林中走出一位青衫男子,長身玉立,麵容俊逸,聲音溫淳:“姑姑。”

長公主像孩子似的拉著他指著花林埋怨道:“子離,你瞧瞧。桃花宴上我讓京城雙絕出了風頭,冷落了皇後的侄女,她就故意找了個由頭將我的桃花林都毀了。”

四皇子劉緋輕輕歎了口氣道:“姑姑,皇後心目中的太子妃隻有那一位才當得,您何必硬要和她過不去?”

長公主哼了聲道:“她再氣又如何?太子殿下已經相中了李相家的大小姐。”

四皇子苦笑道:“姑姑莫非真的以為我皇兄相中的人就一定能成為太子妃?”

長公主氣鼓鼓地說道:“太子和王太尉的女兒也算是青梅竹馬。太子如果喜歡她,他怎麽會來桃花宴相看其他姑娘?不管怎樣,皇後心裏不痛快,本宮就開心。他們王家把持後宮染指朝政已經夠囂張了,難不成還要讓王家再出一位太子妃?皇上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想管也有心無力。子離,你也是嫡皇子,你哪點比太子差了?就算你不為自己,你也要為劉家的江山社稷爭上一爭。”

“雖然王太尉把持朝綱,皇後囂張跋扈,卻也沒有謀逆之心。她雖猜忌於我,也是怕子離和皇兄相爭。為母慈心,為皇兄打算,我並不怪她。皇兄性情綿軟溫和,將來必容得下子離。且立嫡立長立賢,無論取哪一條,皇兄坐這太子之位都名正言順。子離隻願像安清王一樣將來做個閑散王爺便罷。”

“你……”四皇子搖頭:“不用勸我了,古往今來,兄弟爭位隻能讓江山動**。姑姑一片心意,子離不勝感激。”

長公主無奈地歎了口氣,轉開了話題:“子離,姑姑的桃花宴幾乎請了大寧國所有的名門閨秀,你雖然沒有露麵,姑姑卻替你好生看著了。就說那京城雙絕之一顧相千金,雖然琴藝略輸李相千金一籌,人卻溫柔美貌,端莊嫻淑。顧相清廉,教導出來的姑娘必定不差。姑姑去替你討皇上的主意如何?”

“顧相官居一品,在清流中素有威望。這樣的嶽家,皇後怕是不會喜歡……”四皇子自嘲地笑了笑,眼裏閃過一絲黯然:“姑姑不用替子離著急。婚姻大事,自然有人會替我做主的。若有了心儀之人,不能如願以償還會為情所傷。何苦多此一舉。”

禦書房中,安清王見著皇帝行了禮,便覥著臉湊了過去:“皇上,你可別隻惦記著你兒子,也得照顧下你親侄子。允之的表字你取的,他抓周的時候左手抓劍右手要去抓胭脂,不準他拿女兒家的東西,你笑著說,‘允之允之’。現在找你給他討個媳婦兒您也允之吧!”

皇帝被他逗樂了:“眼下是太子選妃,還輪不到他小子。放心,將來他相中哪家千金,朕必允——之!”

安清王撇了撇嘴,嘀咕道:“太子到了選妃的年紀,允之還比太子殿下大上一歲呢。適齡的官家小姐也就那麽些,總不能太子一竿子把好的都撈走了,留些歪瓜裂棗給我兒子吧?”

“胡說八道!”皇帝把奏折往案幾上一擱罵道,“太子不娶的就是歪瓜裂棗?當心朝中大臣們聽著氣極拆了你的王府。難不成那臭小子還想……和太子爭妻?”

“陛下,你老哥哥膽子小,你別嚇唬我行嗎?我家那臭小子哪敢跟太子殿下爭妻呢?我安清王府對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鑒呐!冤枉啊!”安清王往地上一跪,幹脆捂著臉假哭起來。

“鬧夠了就起來!”皇帝斥了聲,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安清王屁顛屁顛地爬起來,伸手從內侍手裏端過茶,畢恭畢敬的送到皇帝手上:“皇上順順氣……”

幾名內侍見著安清王老小孩兒的模樣,想笑又隻能死死憋著。

皇帝哼了聲,眼風往四周一掃:“都下去吧!”

皇帝不願讓人瞅見安清王耍寶,內侍們都習慣了,躬身退出了禦書房。

左右無人,安清王收起了先前的嬉皮笑臉。兩人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皇帝低聲說:“鑒兒相中了李相的長女。你覺得如何?”

“皇後肯?王太尉肯?太陽打西邊出來還有可能!”安清王幹脆利落地答道。

皇帝眼中精光閃爍:“王家出個女兒把持著後宮,又出個兒子統掌著軍權。他們現在覬覦太子妃的位置,盼著將來再出一位皇後。太子性情軟懦,是守成之主,卻非中興之王。他哪裏敵得過王家的算計。如今外有陳國虎視眈眈,內有外戚為患。朕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難不成就這麽眼睜睜地瞧著我劉家江山落入王家之手?”

安清王樂嗬嗬地說道:“陛下英明!太子殿下不是心儀李相那老狐狸的千金?陛下便成全了太子的一番情意吧!本王再去找李相叨嘮叨嘮,他不會舍得到手的榮華富貴的!”

“李相雖有輔國之才,為人卻小意狡猾。你推他去和王家對著幹,會逼著他失了中庸之道,提前向王家投靠。如今金殿之上,能居中不偏向王家,已是朕之忠臣了!”皇帝滿臉無奈。

王家崛起全靠王皇後兄妹倆。先皇後過世,妹妹由貴妃升為了皇後,哥哥則官拜太尉,統掌了寧國大部分軍權。兄妹倆苦心經營十餘年,待到皇帝察覺,外戚已然勢大,朝中大臣大都偏向王家。

寧國設左右二相。顧相不喜和朝臣結交,兩袖清風,在清流中素有名望。

顧相育有一子一女。兒子顧天翔效力於南方軍中。和老妻女兒至今仍居住於原來小小的翰林府,僅有家仆數人照料。

清高歸清高,卻也令朝臣們敬而遠之.

李相則不同。他出身清流世家,頗得清流看重。但他不願和顧相一般委屈自己,拜相之後便舉家搬進了朝廷賞賜的右相府。加上他前後娶了七位夫人。比起冷冰冰的顧相,朝臣們心裏更覺得李相親切好相處。

皇帝就憑李相不偏向王家,便對他青眼相看,也不計較李相的小心思了。

安清王給皇帝出主意:“太子殿下心儀李相的千金,皇上不忍拂了太子的心意,如果沒有更好的理由,皇後與太尉也不好厚著臉皮明求太子妃位。”

皇帝睨著他漫條斯理地說:“先前你求朕何事來著?哦,想起來了,替允之討門親事是吧?允之也是一表人才,不如朕便將王家小姐賜婚於他。太尉隻有一個女兒,這樣一來,徹底斷了念想,你覺得如何?”

“不不不,不行。”安清王嚇了一跳,接連擺手道,“陛下。你老皇兄就這麽一根獨苗。你可不能害了他!”

皇帝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怎麽是害了允之呢?一則絕了王家對太子妃位的覬覦之心,二來,王家小姐嫁給允之,王家有什麽動靜,也逃不過皇兄你的雙眼。第三嘛,燕回自小精通兵法,聰明過人,胸有謀略。也不算辱沒了允之。”

往家裏安插一個王家的人?安清王頭搖得撥浪鼓似的:“陛下的話聽著有道理。實則差矣。”

“哦?”

“王家小姐通兵法,懂謀略,嫁給別人都無妨。可是我的王府隻有一畝三分地。她太聰明了,恐怕……”

兩人目光對視,同時說道:“允之也不能娶她!”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皇帝歎了口氣說道:“皇後對鑒兒期望甚高,如果鑒兒堅持,朕焉能不成全他?”

看起來,也隻有這個辦法能搪塞皇後和王太尉了。

安清王眨巴著眼睛,突然說道:“如果讓四皇子娶她呢?”

皇帝眼睛一亮:“看在女兒的份上,子離可得一世富貴。”

安清王愣了愣,搖頭歎氣:“四殿下娘不在爹不疼的,無權無勢,還會因為是先皇後嫡子威脅到太子地位。王家怎肯把獨生女兒嫁他?瞧我出的這主意,唉!”

皇帝麵露苦笑:“好一個娘不在爹不疼……”

“哎喲!叫你胡說!”安清王輕輕拍了自己一巴掌,笑嘻嘻地說道:“終有一日四殿下會明白皇上的苦心的。四殿下年紀也不小了,總窩在宮裏也不是辦法。皇上也應該替四殿下選門好親,這樣他才能出宮開府。”

皇帝輕咳了幾聲道,“子離若能娶太尉之女,這天下又將平靜二十年。”

安清王正欲再勸。皇帝擺手止住了:“朕這是替百姓著想。”

鳳藻宮中,太子劉鑒與四皇子劉緋同時向皇後請安。

兩人隻相差一歲,神態氣質完全不同。

劉鑒酷似王皇後,朗眉星目,宛如皓月。四皇子劉緋正是出現於長公主別苑花林中的吹笛男子。他清秀俊逸,渾身透出股雨後青竹般的清爽氣息,書卷氣極重。

皇後高居鳳座,目光自太子身上一轉,便淡淡的望向了四皇子。她想起王太尉的話,臉上笑容越發可掬,眼底卻一片冰寒:“平身吧。幾日不見四皇兒,怎麽瞧著又清減了些。母後這裏新得一些上好的藥材,吩咐膳食局多用點心思做了。”

四皇子訥訥地稽首:“兒臣謝過母後。隻是兒臣並未消瘦。”

太子卟的笑出聲來:“瘦是沒瘦。可前些天學騎射,你連張兩石弓都拉不滿,惹得劉玨笑你。四弟喜歡看書也無妨,也別看成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四皇子顯得有些尷尬:“鬆煙告訴臣弟……那弓被劉玨偷偷換成了五石強弓。若真是兩石軟弓,我哪裏會拉不開,被他捉弄了而已。”

太子忍俊不禁,佯怒道:“有這種事?臣弟莫氣,回頭為兄就替你教訓劉玨去!看他以後還敢欺負你。”

四皇子感動地看著他,笑道:“有皇兄撐腰,子離哪還會再受他欺負。”

皇後視線不離四皇子,見他對太子恭敬,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安清王世子從小就調皮跳脫,不知道挨了多少打也不改性子。皇兒莫與他一般見識。來人,傳本宮喻令,春日天幹氣燥,賜安清王世子**清明茶一壺,記得多放點糖。”

她莞爾笑道:“聽說安清王世子最不喜歡喝甜茶,欺負皇兒,便罰他喝上一壺吧!”

太子哈哈笑道:“母後真是促狹!回頭皇叔要向父皇告母後護短了。”

皇後溫柔地望著四皇子說道:“讓他告去。母後已經知道了,總不能眼瞧著他這樣欺負你皇弟。”

四皇子便對皇後行禮:“多謝母後為兒臣撐腰,兒臣感激不盡。”

皇後柔聲說道:“春光明媚,別老窩在殿內看書,和你皇兄去禦花園走走對身體也有好處。”

“是。”

“兒臣告退!”

太子攜了四皇子,辭了皇後離開。

皇後撫摸著手中的嵌寶護甲,嘴角微扯:“太傅最近怎麽說的?”

她身邊服侍的一名女官低聲應道:“太傅前日指了春柳為題。讚太子殿下所作生機勃發。觀了四殿下所作,皺眉說望春悲秋,麵色不喜。不過,典樂大人稱四殿下之簫音聞之動容。聽說四殿下常召宮中侍女以簫伴舞。”

皇後滿意地笑了:“遣幾名美貌擅舞的宮人將那幾本樂譜孤本送到四皇子宮中去。他既然喜歡,本宮便遂了他的心意。”

“是!”

春光明媚,禦花園水閣涼亭中太子劉鑒正與四皇子劉緋對弈。

兩人凝神對弈,隔了會兒太子隨手將棋子扔入盒中,嗬嗬笑道:“四弟,你又輸了。怎生棋力這麽些年也不見長啊?”

四皇子盯著棋盤冥思苦想了好一陣才搖頭歎道:“皇兄棋力非凡,臣弟自歎不如。”

太子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抬頭看到一名身材修長的姑娘帶著侍女經過,高興地喊道:“表妹,你不去向母後請安,又先跑來研究古陣法了?”

聽得太子聲音,王燕回款步走入涼亭:“見過太子殿下,四殿下。”她的目光極自然地落在了棋盤上,眼中閃過驚詫之色。

太子笑著對子離說道:“若說棋力非凡,孤就不是表妹的對手!她呀,不愛女紅愛看書。聽說咱們這座禦花園是開國皇帝為紀念打南蠻時布下的陣法建造的,一進宮逮著機會就來遊玩。”

四皇子目光一閃,側過身,衣袖不經意的拂亂了棋盤,斯文有禮的和王燕回說話:“聽聞王姑娘弓馬嫻熟精通兵法,幼時便能照圖布陣。今日才知姑娘精通棋道,麵對才女,子離好生慚愧。”

王燕回長得並不十分美麗,但她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與弱質閨流不同的爽朗大氣。她有些疑惑地看了四皇子一眼,微笑道:“四殿下過獎了。燕回自小在兵營長大,卻是不如大家閨秀們蕙質蘭心,心靈手巧。”說著便垂下了頭福了福身道:“燕回還要去向皇後娘娘請安,不打擾兩位殿下的雅興,告辭。”

她離開了水閣,帶著侍女明心看似隨意地步入園中小道,沒繞兩個彎就出現在一叢花樹之後,舉目望去,涼亭中的情景瞧得清清楚楚。

明心忍不住小心的提醒她:“小姐,當心太子殿下會看到咱們。”

王燕回笑了笑:“他們看不到的。”

明心疑惑地問道:“咱們離得這麽近,怎麽會看不到呢?”

王燕回笑道:“當年先祖皇帝征伐南夏國。南夏多山,林木茂盛,攻打極為不易。先祖皇帝借勢利勢,布下了迷宮陣才大勝而歸。這座禦花園便是簡化了的陣圖。咱們看他們清楚,他們卻瞧不見咱們。”

明心好奇地說道:“涼亭中有什麽好看的?姑娘難不成想看的是四殿下?”

“對,我看的就是四殿下。”王燕回悠悠說道,眸子裏同樣也閃動著好奇的光。

明心撇撇嘴說道:“姑娘怎麽突然對四殿下有興趣了?”

王燕回歎了口氣,回頭扭了扭她的臉說道:“能臭到讓臭棋簍子以為自己真的贏了,他讓我不得不對他好奇。”

明心咀嚼著自家姑娘的話,眼睛一亮,反應過來:“姑娘是說四殿下棋藝很高?他是故意讓太子殿下,而且還算計精明,愣是沒讓太子殿下看出來。”

“小聲點!”王燕回瞪了她一眼,叮囑道:“咱們走吧。這事別對任何人提及。聽到沒有?”

“是。”

進了鳳藻宮,王燕回向皇後行了個蹲禮道:“給皇後娘娘請安。姑母近來身子可好?”

“好。召你進宮是想你啦。”皇後笑道:“來,燕回,到本宮這兒來。”

王燕回倚在她身邊坐了。

皇後看著她感歎了句:“一眨眼工夫,咱們家的燕回都長成大姑娘了。可憐你母親過世得早。你爹又一心撲在國事上,到現在也沒給咱王家生個兒子。打小就把你當兒子帶大。可畢竟你是個閨女。”

王燕回嘴角微微翹起,驕傲地說道:“燕回若真是男兒身,能帶兵打仗,保管能替大寧朝滅了陳國,一統江山。”

皇後嗔道:“女孩兒家嬌貴,哪能真的去行軍布陣。你爹舍得,本宮也舍不得。本宮把你當親生女兒疼著,恨不得你馬上就嫁進宮來,天天陪在本宮身邊才好。”

王燕回心裏一驚,聽到皇後殷切地說道:“王家出了一個皇後,本宮隻盼著咱們王家還會再出一個皇後。你是王家的女兒,太子正妃非你莫屬。”

“不!”王燕回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皇後臉色一變:“燕回,你難道不願意當太子妃?將來鑒兒登基,你就會是皇後,一國之母何等尊貴!”

王燕回努力控製著情緒,輕聲說道:“太子表哥在桃花宴上心儀李相家的小姐,他對我隻有兄妹之情,並無男女之愛。你讓燕回……如何願意?”

“鑒兒隻不過一時被李相千金的容貌琴音迷惑罷了。你與他青梅竹馬,這情分豈是別人比得了的?這事回頭本宮會去給他說。你就做好當太子妃的準備吧!”

見皇後自信滿滿,王燕回知道再勸也無法改變皇後心意。隻得斟酌著說道:“燕回的終身大事,還需聽聽父親的意思。”

皇後收斂了笑容,盯著王燕回一字一句地說道:“燕回,你聰明過人。我這麽做是為什麽,你心裏清楚。你要記住,家族對我們的重要。別把你的聰明用錯了地方。”

王燕回咬了咬唇,謹聲回道:“燕回明白。燕回先行告退。”

離了鳳藻宮,王燕回猛地回頭,陽光照在金色的匾額上,宮殿華麗,肅穆。她抬起頭喃喃自語道:“可是我不喜歡太子表哥啊!嫁給不喜歡的人,從此困在這四方天裏?那可不是我王燕回想要的歸宿。”

她想著皇後娘娘的話,心裏一股悶氣怎也散不了。明心見狀,不由指著不遠處的禦花園道:“小姐,咱們不如繞過禦花園出宮吧。順便看看風景也好啊。”

王燕回帶了她進得禦花園,在太子和四皇子下過棋的涼亭前停了下來:“咦,棋盤還沒被收走?”

不知為何亭中棋盤尚未收走。王燕回好心奇大起,她左右張望了下,吩咐道:“明心,你留在這裏,機靈點。”

“若是太子殿下來了,明心提醒小姐的。”明心機靈地應道。

王燕回拾級而上,看著棋盤,慢慢將四皇子以袖擾亂的棋局複原。她不禁有些自得:“果然如此。四殿下,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王燕回。”

她將手中棋子慢慢填上,棋局一變,太子所持的白子被殺的潰敗。王燕回喃喃自語:“你居然能布下倒脫靴之局,好一招以退為進。四殿下,你為何要掩飾自己的棋藝?”

隔著花叢,四皇子默默地望著王燕回,臉上早沒了那股文弱之氣,他麵容沉靜,雙手漸漸緊握成拳。

小內侍鬆煙站在他身邊,帶著哭聲說道:“殿下,咱們遲了一步。都是鬆煙不謹慎,被王家小姐窺了棋局去,怎麽辦?”

涼亭內王燕回拂亂了棋局,正要走出。卻見亭下花樹身影一現,子離已出現在她麵前。他對她笑了笑,後退一步便又消失在了花樹之後。

“四殿下!他還懂得古陣圖!”王燕回不知是喜還是驚,瞪圓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掩住了嘴唇。

花樹之後,子離轉身就走。

鬆煙急急跟上:“如果她告訴太子殿下和皇後娘娘,殿下又有麻煩了!”

子離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我和皇兄下棋之時她就瞧出來了,當時她沒說破,如今她更不會說出去。”

鬆煙不明白。

子離胸有成竹:“王燕回喜歡禦花園暗含的古陣圖,從小到大,也沒參研透。見我進退自如,她必定想要古陣圖譜。沒拿到手之前,她不會說出去的。”

李相府中,三姨娘神情緊張,美豔的麵容帶著一絲厲色:“蕾兒,這事你做得對,又做得不對!”

青蕾翻看著書卷,淡淡說道:“女兒知道。利用了那丫頭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睞。可萬一她口風不緊,女兒會犯欺君之罪身敗名裂。”

三姨娘一巴掌拍在案幾上:“她們母女必須死!”

青蕾放下書卷,歎了口氣道:“女兒也知道斬草除根方是上策。可她與女兒畢竟是親姐妹啊。”

三姨娘急道:“女兒你好糊塗!事情敗露,卻不隻是你一人的罪責,那是要牽連闔府上下的呀。以她母女兩條賤命換來闔府平安,還有蕾兒你的錦繡前程。這買賣咱們隻賺不賠!”

“當時我叫阿蘿陪我去琴台,夫人和青菲便已疑惑萬分。現如今立馬要了她們母女二人的命,她們肯定生疑。死了阿蘿和七姨娘,卻又多出了咱們動不了的夫人和青菲。這事隻會越鬧越大。現在不是下手的好時機。”青蕾冷酷的分析道。

三姨娘越想越害怕,急聲說道:“那你有什麽好辦法?”

青蕾微微一笑:“娘不是說過了嗎?此事敗露,可不是我一人的欺君之罪,是要牽連闔府上下的。爹爹是一家之主,他會替女兒想出好辦法來的。”

是夜,一盞燈籠陪伴著李相和大夫人悄無聲息的進了棠園。

七姨娘和阿蘿驚懼地看著獨自前來的李相和大夫人,阿蘿還想裝上一裝。豈料大夫人徑直上前一耳光將七姨娘狠狠打倒在地。

“娘!”阿蘿撲過去扶住七姨娘,心疼不已。

“夫人!我又做錯了什麽?”七姨娘的麵巾被扯開,露出猙獰的傷痕。

多年未見,她哪裏還是那個豔絕南國的花魁美人兒。李相怔怔地看著七姨娘,對她的臉感到厭惡不已,他輕咳了聲道:“夫人別惱。坐下說話。”

大夫人聞得琴曲是阿蘿代奏,不知不覺讓李家犯下了欺君之罪,前仇後恨紛紛湧上心疼,恨不得立時便殺了七姨娘和阿蘿以絕後患。

李相剛開始也起了殺心,想到又多出個有才藝的女兒,頓時又改了主意。

大夫人氣咻咻地坐下,竹椅承受不住她的體重,竟散了架,大夫人哎喲一聲摔倒在地,狼狽不堪。

阿蘿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大夫人氣極,拍開李相前來攙扶的手,爬起來揪住阿蘿的耳朵罵道:“小賤人,你瞞得我們好苦!原來你的琴藝遠勝青蕾,平時竟是在裝癡賣傻!”

七姨娘一見阿蘿呼疼,尖叫了聲用力推開了大夫人,將阿蘿緊緊護在了懷裏:“夫人!妾身再卑賤,阿蘿卻也是老爺的親生女兒,相府的三小姐!老爺,是我不準阿蘿顯露才藝的。你責罰我好了。”

“你以為一頓板子的小事嗎?”大夫人氣得渾身的肉直顫,咬牙切齒道,“賤人你教出來的好女兒!你可知道桃花宴上她代青蕾在太子和長公主麵前撫琴,犯下的是欺君之罪!可憐我的青蕾,才被太子殿下相中,卻要被你女兒害得身敗名裂!”

阿蘿氣得發笑:“如果不是她求我威脅我,我才不會幫她撫琴。太子青睞的恐怕就是顧家小姐了!”

“都給我住口!”李相狠狠拍在桌上,“什麽代奏琴曲,根本就沒有的事!都給我聽明白了!當日陪青蕾去琴台的是丫頭鵑兒,可惜,她回府便感染了風寒,大夫說,可以給她準備後事了。”

李相一發話,屋子裏安靜了。

阿蘿嚇得臉色發白,緊緊地靠在七姨娘身邊,顫聲說道:“才兩天,鵑兒就病得這麽重了?”

“欺君之罪……皇上就算下令處死咱們滿門,也無人替咱們喊一聲冤枉。你現在知道代撫琴曲的後果了嗎?”大夫人捏著手裏的絹帕輕輕一揚:“老爺和我深夜來棠園,不帶侍從,也是不想話入他人耳,多連累一條小命。”

難道真的要被他們殺了滅口?七姨娘心頭一緊,立時做出了決定。她扶住阿蘿的肩,聲音淒婉哀楚:“老爺,你仔細瞧瞧,其實我們的阿蘿真的很美很美。”

阿蘿一驚,為什麽娘要這樣說。

七姨娘的手已抽開了阿蘿束發的發帶,讓她的長發如水般滑落。她撫上了阿蘿前額,將厚厚的劉海撥開,抬起了阿蘿的臉。

七姨娘的聲音變得溫柔嫵媚:“每每瞧見阿蘿,就像瞧見十六歲的自己。那時候多少公子花上一千兩銀子,不過是盼著能見我一麵而已。他們說,我有著全天下最美麗的眼睛。妾身記得老爺也曾這般誇過我。隻可惜妾的眼睛再美,也沾染了風塵之色。阿蘿的眼睛才是妾身見過的最美的。”

黯淡的油燈給阿蘿的臉渡上了一層柔軟的光暈。她一動不動地站著任憑七姨娘將自己掩藏了多年的臉暴露在李相和大夫人麵前。阿蘿的眼裏蓄滿了淚,燈光下像兩顆流光溢彩的剔透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