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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馬球場,兩隊人馬對峙。

太子劉鑒一身淺黃緊身窄袖馬服,額間係著護額,瀟灑俊逸。他手裏輕揚著馬鞭道:“表妹此戰必輸,何不痛快把彩頭奉上?”

王燕回男裝打扮,著一身紅色箭袖馬服,英姿勃發。她往左右一望,不緊不慢的回答:“太子表哥挑走了東宮最擅球技之人,燕回選的人球技自是比不過的。但古往今來,以弱勝強者比比皆是,殿下焉知必勝?更何況隻進一球就算贏,太子表哥是不是太輕敵了?”

太子哈哈大笑,看了眼身後的人馬意氣風發:“都聽見了?我這表妹選的人球技不如你們,你們會輸嗎?”

他身後傳來眾人呼聲:“殿下必勝!”

太子得意揚揚:“照先前約定,表妹球隊隻需進得一球,便算孤輸了!那塊澄泥硯便歸你了!”

王燕回抿嘴一笑,扭頭低聲說了幾句,轉身望向高台示意。宮中侍者見狀,重重敲了記鑼。

聽得鑼響,王燕回拍馬筆直衝向太子。

太子意氣風發,大笑道:“表妹輸了,千萬別對母後哭訴我搶了你心愛的春蘭!”

兩隊人馬刹那間便在場中奔跑起來。

東宮太子隊球技精湛,是太子精心訓練的馬隊。王燕回此次入宮卻隻帶了侍女明心上陣,隊員在東宮內侍中隨意挑選會馬術之人。太子便立下約定,隻需王燕回進得一球東宮便認輸,以示公平。

兩隊這般約定倒也公平。東宮隊與朝中大臣養的馬隊比試,素來也是贏多輸少。王燕回和侍女明心本是女流之輩,再加上隨意挑選湊合的馬隊,能進一球也極為不宜。不知怎麽,比試一開始,東宮隊卻覺得有些不妙。

球在馬蹄下翻滾著,東宮隊為討太子歡心,習慣性地將球傳給太子,讓他擊進球門。不知為何,看著馬球在身邊打轉,太子就是無法酣暢淋漓地擊出,幾個回合下來,人便惱了。

“這是在打馬球,表妹以為是幼時纏著孤討糖吃嗎?”眼見那身大紅色又撞進眼簾,太子忍不住喝道。

王燕回巧妙的控著馬,始終攔在太子右手方向。太子若想掄圓了胳膊擊球,沒準球杆就會落在王燕回身上。害得他束手束腳好不難受。

想縱馬遠離,前後左右又都有人攔著。東宮隊想衝上來,奈何對方死死圍住太子,兩隊人馬就圍成了兩圈似的緊緊將太子圍在正中。眼睜睜看著球在身旁滾動,卻擊不出去,太子心裏煩臊,顧不得會不會傷到王燕回,使勁一杆抽向馬球。

卻在這時,一隻球杆搶在了他前麵,輕巧將球勾起。

以王燕回為首的隊員心有靈犀,拍馬而出。一隊紅衣如箭似的衝開了東宮隊,明心勾著球借著被馬隊相護衝開的縫隙,奮力一擊,球繼而化為一道漂亮的弧線,穩穩落入球門之中。

“進了!我們贏了!”王燕回開心的高呼一聲。

明心笑嘻嘻地拍馬上前,對王燕回抱拳一禮:“全仗小姐之策!”

東宮隊目瞪口呆。王燕回帶的隊員亦是歡呼雀躍,偷偷地望著東宮隊悶笑不已。

太子愣了愣,怒道:“你使詐!你讓所有人都圍著我一個,讓我無法擊球,趁機將球勾走!”

王燕回吐了吐舌頭,笑容明媚之極:“怎麽能說是圍著太子表哥一人呢?打馬球嘛,當然要搶球了,球在殿下身邊,難不成我們要跑到一邊空地裏呆望著才對?”

太子被說得語塞,將馬鞭一摔,掉頭就走:“不就是輸你塊澄泥硯嗎?來人,包好了送送太尉府去!”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掉。

太子一怒,兩隻馬球隊訕訕地離開。場中隻餘下王燕回和侍女明心二人。

明心咬著唇,不服氣的嘀沽道:“咱們本就比他們球技差麽,不過是進了一個球而已,太子殿下有什麽好氣的。贏了咱們難道東宮隊就極光彩嗎?小氣!”

王燕回深深吸了口氣道:“將我養的那三盆春蘭送宮裏來。一盆給皇上,一盆給姑姑,一盆送到東宮去。”

明心不服氣地說道:“為什麽呀?咱們不是贏了嗎?”

王燕回嘴角高高翹起:“不過是幾盆花草而已,打一巴掌給顆甜棗,讓太子殿下順順氣,有什麽舍不得?回頭姑姑聽說了,賞賜給我的東西更多。咱們賺了。你呀,這點賬都算不來,真笨!”

明心嘴撅得老高:“太子殿下哪裏是自己喜歡蘭花,聽說東宮新寵了一個侍婢,名字中帶有蘭字……”

“住口!宮闈之事也是你能隨意置喙談論的?真是寵壞你了。”王燕回擰眉斥道。

“明心知錯了!”明心悶悶不樂地低下了頭。

皇宮鳳藻宮內。

皇後正與皇帝下棋。

“哎哎,這步棋臣妾不落這裏!”皇後伸手欲將棋子拿回。

皇帝哈哈一笑:“落子無悔!”

一子落下,皇後全盤皆輸。她不由嗔了皇帝一眼道:“不下了。”

皇帝笑道:“皇兒都快娶妻了,你還這般孩子氣。”

皇後不由自主地撫了撫鬢角:“皇上,長公主開桃花宴,聽說你許了太子去親自相看?”

皇帝點了點頭:“皇妹桃花宴京中素有名氣,春暖花開,多添幾件喜事朕也高興。讓太子和四皇子一並去瞧瞧吧。”

皇後心裏一緊:“皇上,此舉不妥。若是他們兩兄弟在桃花宴上同時看上一美怎麽辦?再則,雖說皇上心疼鑒兒,由得他挑選心儀之人,可也不能什麽事都由著他。他畢竟是太子,這太子妃的人選可馬虎不得。”

皇帝想了想道:“皇後所言甚是。天子無戲言,朕應了太子也不好反悔。皇妹心裏也有數,桃花宴上請的必是能配得上皇兒的名門閨秀。朕也想看看太子的眼光如何。四皇子……將來朕會給他賜門婚事,桃花宴就不用去了。”

皇後聞言嫣然一笑,順手便指向幾上春蘭:“喲,這盆春蘭開花了,怪不得臣妾嗅得蘭香隱隱。”

皇帝望過去,白玉盆中春蘭綠葉如箭,疏落有致,花箭挺拔,含蕊吐芳綻放。他微笑道:“燕回這孩子蕙質蘭心聰明絕頂,聽說前幾日進宮隨意組了支馬隊,竟勝了東宮。貴在勝而不驕,轉頭就把精心養的春蘭送進宮來。”

皇後意有所指地回道:“可不是嘛。燕回人聰明,又識大體,端莊大方。太尉無子,卻養了個好女兒呢。”

皇帝望著春蘭,眼中閃過一絲深思。

三月初七,春風拂麵,暖陽高照,正是踏青大好天氣。大夫人帶著三個女兒出席桃花宴。這也是大夫人最滿意的地方。相府妾室再多,卻隻有她才能傲然與寧國眾貴婦站在一起。

今天她特意梳了朝天髻,一身暗金福字繡花裙,插上了金質牡丹團花,攢珠步搖,環佩叮當。身體已經發福,卻在服飾的襯托下顯露出相國夫人的尊貴來。

阿蘿打量李青蕾,淡藍色的抹胸腰束白色羅裙,細細用銀線繡上了梅枝虯結,滿樹含苞的花蕾,亭亭玉立,瓜子臉玉容淡定,冷豔無雙。再看李青菲,玉色抹胸外罩淺紅紗衣,裙邊袖口用更深的絲線繡上了繁花朵朵,她身材在三人之中最高,風一吹,紗衣揚起,飄若驚鴻。

再瞧瞧自己,青色單襖並深青色羅裙。還梳著兩隻小抓髻,額前垂下的劉海是才修剪過的,把小臉遮了一半去。頭上飄了兩根錦帶,往青蕾青菲身邊一站,縮肩倨僂著腰,就跟她倆帶的小丫頭似的。

青蕾青菲看了一眼青蘿,“撲哧”一聲笑了。

阿蘿乖巧地討好:“大姐二姐今天好漂亮,阿蘿就給你們當丫頭好了,仔細幫我姐姐們挑個如意郎君。”

青蕾青菲馬上紅了臉啐她:“小蹄子什麽時候學會貧嘴了!”

阿蘿裝著聽不懂似的傻乎乎地跟著笑。

坐上馬車離開相府。阿蘿生平頭一回像小姐一般坐上相府的車駕,好奇的四處打量。

大夫人不滿地嗬斥道:“阿蘿!你像賊似的看什麽哪?你爹出門之時教訓道一定要注意大家閨秀的身份,不得給他丟臉,否則家法從事。你看看青蕾和青菲,再看看你。老七的輕狂性子還真傳給女兒了!”

“阿蘿知錯。”阿蘿心裏一陣憤怒,收回好奇的目光,正襟端坐著。她心想,終有一天,我有了自保能力,必定接了娘親離開相府。

馬車出門向東足足走了快兩個時辰才停下。在大夫人嚴厲的監視下,三人規規矩矩坐著,阿蘿下車的時候暗暗納悶青蕾青菲的坐功怎麽練出來的,下車時像蝴蝶般輕盈的飄落馬車。她跳下車時腿還麻著呢。

看多了相府裏的四方天,此時視野一寬,自由多好啊!阿蘿感歎著,那天才能自由自在地去遊曆呢!

護國公主的拾翠山莊依山而建,隱約能看到山坡上的樹林子裏不時挑出一角飛簷露出一抹粉牆,這大片山頭竟然都是公主別院範圍。阿蘿不禁又感歎,從前隻知道相府的府邸繁華,如今見了皇家園林才明白什麽叫富貴。

走進大門,有粗使仆人軟轎侍候著,抬了她們進去。走了一炷香左右方落了轎。眼前湧出一片粉色,來到一個山穀,這裏地勢平坦,溪水清淺,半人工半天然在桃花林裏蜿蜒潺潺。水麵上不時飄著花瓣,帶著股醉人的花香。阿蘿第三次歎息,怪不得她那個爹官居一品還不知足,這等仙境般的地方,誰不想住著啊?

聽侍人來報李相夫人到,護國長公主微笑相迎。

駙馬本不能參與朝政掌控兵權。陳大將軍長駐邊境,軍中威望甚高,一次來京獻俘被長公主瞧上。在皇後和太尉的勸說下,皇帝有心取了陳將軍的軍權,便允了長公主下嫁。結果陳將軍赴京成親路上,陳國來犯,陳將軍中途折回,結果戰死沙場。長公主一顆心隻係在將軍身上,再無再嫁打算。皇帝心中有愧,賜了長公主護國二字為封號,更加寵愛。長公主喜歡熱鬧,年年在長居的別苑中舉辦桃花宴。公主別苑成了京城著名的宴會之處。

相互致禮坐下之後。聽到長公主問大夫人:“早聽說府中兩位千金才絕風城,長得天仙似的,過來讓我好生瞧瞧。”

大夫人忙喚青蕾青菲上前。

阿蘿和婢女鵑兒站在一邊偷偷地看長公主。

長公主端莊秀麗,三十來歲年紀,舉手投足間大方高貴,氣度不凡。

再看周圍,這位空地裏搭起了兩溜小涼棚,涼棚四周係著輕紗,供前來的客人使用,隻是有女眷的涼棚麵前的輕紗是放下的。錯落坐著不少夫人及少女。穿著打扮精致漂亮,來之前用過心思。

阿蘿暗笑,還好今天有風,風吹著輕紗飄起,女子們的容貌就暴露無遺了。便宜那些坐得正經脖子卻慢慢伸長,眼光瞟來瞟去的青年才俊們了。

過了會兒,大夫人紅光滿麵帶著兩個滿麵嬌羞的女兒進了相府的涼棚。阿蘿很是好奇,纏著青蕾問長公主說了些什麽。

青蕾笑而不答。大夫人倒開了口:“殿下很喜歡青蕾和青菲。”又低聲道:“咱們對麵就是太子殿下的寶座。左邊是顧相府,右邊是王太尉府家眷。聽說顧相的千金與王太尉千金早已到了。”

聽了大夫人的話,青蕾青菲忍不住往對麵看去,涼棚裏沒人。又往左往右瞧,輕紗掩映,隱約能看到幾位女子,卻見不著麵,有些失望也有些好奇。

大夫人便吩咐道:“阿蘿,你去折幾枝花送給顧相夫人和太尉夫人。就說是我的心意。順便再瞧仔了顧相千金和太尉小姐的模樣。記清楚沒?”

原來帶她來桃花宴是為了探聽情報啊?大夫人和青蕾青菲身邊不能沒人侍候,多出她一個就有用了。阿蘿怯怯的應下。

大夫人又叮囑道:“如果問及,就說你是右相府的丫頭。事情辦得好,有賞。若是砸了……”

她沒有說下去,隻是冷冷地盯著阿蘿。阿蘿心裏歎氣,低著頭小聲地回道:“阿蘿一定會辦好的.”

“去吧。”

阿蘿拎起竹籃走了出去。

終於可以不坐在那個小棚子裏裝傻充愣。阿蘿鬆了口氣,感覺像出了籠的鳥,挎著籃子往花林裏走去。

隻因這護國公主的桃花宴別出心裁允許客人隨意采花,若是瞧得有心儀之人可以詩文縛在花束上相贈,博個情趣。若是沒有瞧得上眼的,涼棚內自家也有花束賞玩,也不至於遭遇無人送花的尷尬。再則女眷之間也可互贈花束,以示交好有禮。大夫人就想借此機會贈花為由去偷窺顧相之女天琳及王太尉千金燕回小姐。當然經過男子所在涼棚阿蘿如果能瞅見太子殿下自是最好。

走進花林,阿蘿有種回到自然的放鬆,看著緋色一片,腳下青草如蔭,溪水飄香。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帶著花香的空氣,陶醉的歎息:“這裏真美!”

阿蘿不過十六歲,也正是貪玩的時候,邊看景邊賞花,慢慢離休息地遠了。不知走了多久,一回頭,竟看不到涼棚所在,觸目之處全是花樹,想起大夫人的怒火不由得有些慌神。待她靜下心來仔細分辨陽光的影子,再想想涼棚的方位,就拎著花籃往西北方向走。走了一會兒,她高興起來,前方已瞧見了白色的紗帳。

眼見一會兒就能回去了。麵前的溪水卻變寬了起來。阿蘿撿了根樹枝往水裏插了插,深處要沒到大腿。再找路,又怕時間晚了。她往四周看看,很安靜,隱約能聽到涼棚那邊傳來的嬉笑聲。她果斷的開始除去鞋襪,把籃子頂在頭上,挽高褲腿下了水

就快走到岸邊了,踩著石頭硌了下腳,阿蘿身子一晃,裝著鞋襪和花枝的籃子就掉進了水中,不由得喊了出來:“哎,我的花!”

阿蘿下意識伸手就去撈,抓到籃子,卻失了平衡,眼看就要撲跌進水裏時,不知從哪兒飛來一個身影扯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從水麵裏帶了出來。

“啊!”阿蘿失聲尖叫了一聲,下一刻,雙腳已觸到了岸上。她驚魂未定,張大了眼瞪著麵前的人。隻見是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正含笑看著她,眼神往下定住了似的。阿蘿臉一紅低下頭,看到他正看著自己的大腿和光腳丫子,心頭一陣火起:“轉過身去,姑娘我要穿鞋。”

“好漂亮的腳!”那人嘀咕著背過了身。

阿蘿臉一紅,見那人的背一陣抖動,心知他在偷笑,不由又羞又怒。她急急整理好,輕言細語地說道:“剛才謝謝你了,你不要回頭,我還沒穿好呢。本來呢是該好好謝謝你的,不過,”她話鋒一轉,“誰叫你眼睛亂看本姑娘的腳?!”

話音剛落,阿蘿一腳就踹在那人的背上。

那人壓根沒想到這個差點栽水裏的丫頭敢出腳踹他,身形一歪就往溪水裏倒去。隻見他在空中連扭轉了好幾下身形,一隻手掌對著溪水一拍,半邊袖子濕透,整個人卻借力翻身沒有落入溪中,跳到了對岸。

阿蘿看傻了眼,這人有傳說中的武功!她顧不得其他,拎起花籃落荒而逃。

那人穩住身形後回過頭,看到拎著籃子跑得跌跌撞撞的阿蘿不由失笑。再甩了甩衣袖,暗道那個府上養的刁蠻丫頭!隻要你在這宴上,我難道還找不出你?

阿蘿心裏慌亂,生怕惹出什麽事來,趕緊快步走到左相府帳前求見:“奴婢是右相府的,奉夫人之命前來送花。”

紗帳裏傳來一個和藹的聲音:“進來吧。”

阿蘿低著頭福了一福,雙手把剛才采下的花枝送上。聽到那個和藹的聲音說:“你家夫人客氣了,來而不往非禮也,荷心,你隨這位姑娘去謝謝李相夫人,順便送些新鮮果子過去。”那位叫荷心的姑娘趕緊應下,端起一碟鮮果與阿蘿往涼棚外走。

不是說顧家千金天琳小姐也來了嗎?怎麽整個棚子裏就顧夫人與一個丫頭呢?看不到顧天琳,她怎麽向大夫人交代啊?阿蘿很是失望。她側過臉看荷心,發現荷心很美。頭微抬著,露出一截雪白細長的頸項,一雙手更是潔白如玉。阿蘿心中一動,試探道:“荷心姐姐,你好漂亮呢,不知道你家小姐是否更美?”

荷心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阿蘿看得呆了,心想如果青蕾冷豔如蘭,這位荷心就是人淡如菊了。她突然有種感覺此女是京城雙絕中的顧天琳。

荷心淺笑著說道:“李相府的小丫頭都如妹妹這般機靈標致嗎?”

阿蘿一怔,嘻嘻一笑:“是啊,可惜都是丫頭,我卻及不上荷心姐姐的一根小指頭呢。”

兩人說話間對麵涼棚裏看呆了一群人,都在想從顧府出來的這個丫頭打扮的女子端得是風姿綽約。交頭接耳猜測顧小姐如何的國色天香。

荷心走到涼棚外正要說話,阿蘿一手接過荷心手裏的鮮果,眨著眼睛笑道:“荷心姐姐,我幫你送進去就行,不耽擱你服侍顧夫人了。”

荷心也笑笑:“怎麽樣也要當麵致謝的。”

“還是不要吧,遲早夫人會認出你來,左相府的丫頭,說出去多丟人呢,是吧?顧小姐!”阿蘿冒險試探了一句。

顧天琳一驚,臉上笑容不變,轉念一想,若是以丫頭的身份出現給李夫人行婢女禮,以後被認了出來,的確麵上也不好看,伸手捏捏阿蘿的臉:“好個機靈的小鬼頭,有空來顧府找我玩!”走開之時又低聲道:“你真的隻是李相府的丫頭?”

阿蘿笑眯眯不回答。出言一試,荷心果然是顧天琳。看來她也很想瞧瞧李青蕾是何等模樣才不惜扮作婢女前來。

看著顧天琳優雅的背影,阿蘿抿嘴一笑,揮開輕紗走了進去。臉上又恢複了那股子怯怯的表情。

“回夫人,我已瞧見了顧府千金了。”

“哦?”大夫人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青蕾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似乎不甚關心,聽到青蘿說顧天琳舉止高雅且聰慧過人時,低低哼了一聲。臉上掛出一絲不屑。

阿蘿瞧著歎氣,這個大姐太自傲。

大夫人又問:“還聽到什麽話沒有?去了那麽長時間,見著太尉府的王小姐了嗎?”

阿蘿低聲回道:“太尉府帳中無人,想必王家小姐還沒到。路過時,聽到有人議論說王家小姐不如京城雙絕美貌。”

青蕾青菲情不自禁笑了。

這時聽到長公主說道:“如此良辰美景,若有人撫琴一曲便是錦上添花,聽聞顧相千金與李相千金並稱風城雙絕,都擅琴藝。今日特設琴台,不知兩位可願為本宮各獻一曲?”

兩家豈會拂長公主麵子,紛紛應下。

隻見顧相紗帳掀起,一名身材苗條的女子帶著名貼身侍女緩緩步入了左側琴台。那琴台建在一側,以白紗鮮花裝飾,人入其中,隻蒙矓瞧見撫琴者的身影。

青蕾深吸口氣,也站了起身。

大夫人有點緊張,語氣也甚是嚴厲:“蕾兒,你萬不可輸給顧家小姐,丟了咱們右相府的顏麵。”

青蕾目光閃爍,微笑道:“請娘放心便是。這京城裏琴藝能勝過我的,屈指可數。”

鵑兒正要跟去侍候,青蕾目光一轉,望向了阿蘿:“還是阿蘿陪我前去吧。”

此言一出,大夫人一怔,青菲也驚詫不已。

阿蘿心如擂鼓,忐忑不安。為什麽青蕾要她一起去琴台?難道青蕾想在眾人麵前讓自己出醜?不對,雙絕比琴藝,青蕾不會在這緊要關頭對付自己。回到府中,她有的是機會。究竟是為什麽呢?容不得她深想,阿蘿便搖著雙手,滿臉懼意:“不行不行,姐姐,我害怕。我不成的。”

青蕾拉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住,語帶雙關地說道:“不過是陪著姐姐而已,你怕什麽呢?你若是陪著我讓我贏了顧天琳,姐姐自是感激不盡。”她轉過頭對大夫人說道,“娘,蕾兒隻是怕萬一……如果有什麽事,阿蘿還能替我擋擋,也不會有損我的名聲。”

大夫人略一想便笑了,她對阿蘿說道:“如果你大姐贏不過天琳小姐,你便出麵向公主請罪,就說是你調皮,亂了她的心神,聽清楚沒?”

在她的目光逼視下,阿蘿心裏一歎,原來自己還有這樣的作用啊。讓鵑兒頂包,怎麽也不如她這個妹妹有說服力。事已至此,她隻得惶惶然地答道:“阿蘿知道該怎麽做了。”

陪著青蕾出了紗帳,阿蘿不經意地往右邊瞄了一眼,正好看到一襲明黃的身影在眾侍衛的陪伴下入座。她禁不住低呼:“太子殿下來了。”

青蕾強行克製住往右邊瞧的心思,目不斜視,挺直了背脊娉婷走向了右側的琴台。

見二女進了琴台,公主殿下微笑道:“兩位小姐誰先?”

青蕾趕緊答道:“左相為尊,還請顧小姐先奏一曲。”

顧天琳也不再推辭,不一會兒,琴台中琴曲揚起。琴音醇和,若九霄環佩之聲,正是取屈原《離騷》中“紉秋蘭以為佩”為曲意的《佩蘭》。隻聽得一聲婉轉悠揚的歌聲傳出:“蘭生空穀,無人自芳;苟非幽人,誰與相將。”

顧天琳的心性一目了然,覓知音之意琴聲裏徐徐道出。

阿蘿尋思,有詞說,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顧天琳選此曲明明意在太子,卻偏生要強調尋找知音,自比空穀幽蘭,擺出不為附富貴的心意。《佩蘭》一曲調細而不迫,徐而抑揚。驕傲卻不孤高。若得此女子為妻,好比弄玉簫史必能琴瑟合鳴。怕是顧天琳揣度太子心意,不想選有心計一心謀求妃位的女子吧。這一曲下來,以後成了太子妃不會落下一個巴巴去高攀的樣子。就算不成,也是曲未得知音而已。顧天琳心思真巧!

她眼神一轉,青蕾沉默不語,怕是這曲《佩蘭》也道出了她的心意吧。不知道青蕾選什麽曲才能應對。青蕾能與顧天琳並稱風城雙絕,琴藝弱不了那裏去,可是要是曲不能達意,選曲就輸了氣勢,以後就成了風城一大笑話了,別說青蕾丟不起這個人,相府也會顏麵無存。

青蕾微微皺了下眉,衝阿蘿招了招手。

阿蘿本是跪坐在她身邊,趕緊膝行兩步,把耳朵湊了過去。

青蕾低聲說道:“我選《秋水》,妹妹覺得如何?”

顧天琳以蘭明誌,青蕾也不差啊。《秋水》空淨醇澈,誌向高遠,此曲意不低於顧天琳。這下有的好戲瞧了。阿蘿脫口而出:“《秋水》好啊,姐姐高明。”

青蕾卻迅速地往後退了幾步,將阿蘿推到了琴前,清冷地說道:“妹妹既然覺得此曲選得好,便替我撫一曲吧!”

一顆雷在阿蘿耳際炸響。她呆呆地看著青蕾嬌豔冷靜的臉,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不,不會琴藝……”

青蕾臉色一變,逼視著阿蘿說道:“別給我裝蒜!京城琴館前些日子來了名神秘的撫琴高手。那琴館我舅舅也入了股。他心中係掛著我的琴藝,便使人跟蹤了那名高手。湊巧的是,眼見她從後院翻牆入了右相府。那地方,離棠園不遠。更巧的是七姨娘當年琴藝冠絕江南,我不信她就沒教過你。”

阿蘿正欲再抵賴,青蕾臉色一變,已握住了她的雙手:“阿蘿,你冒險出府,去琴館撫琴一曲,當時是想坐館掙銀子是吧?你若幫我贏了顧天琳,我絕不泄露這個秘密。你隻要答應我,我便送你三百兩銀子,叫你有錢替你娘看病。我從此還會在府中照顧於你,讓你們母女倆過得舒服些。你若不答應的話……”

青蕾冷冷地笑著,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既然一心隱瞞琴藝,這雙手想必也沒有什麽用處了。”

她緊緊地握住阿蘿的手,目光如劍,刺得阿蘿咬緊了嘴唇。青蕾的話激起了她心底深處最原始的恐懼,也讓她的憤怒塞滿了胸口,幾欲爆裂。

“阿蘿,雖是替了我這一曲。但是你能看到今日到場之人都陶醉於你的琴音。就算不能揚名,你也替七姨娘和自己博得了讚賞不是?我與顧天琳的琴藝在仲伯之間,她占了先機,要超越何其之難!哪怕占個平手,也出不了彩。若是我先彈,顧天琳也是如此!你幫我贏了這局,對你也沒有損失,不是嗎?”

威逼利誘之下,阿蘿那裏還有選擇,隻能深呼吸再深呼吸,任心平靜之後淡淡地說道:“大姐須言而有信。阿蘿並不想搶大姐的風采,隻願與娘平平安安在府中度日。但願姐姐得償心願,也照顧下三餐不繼的可憐妹子。”

見她答應,青蕾鬆了口氣:“我雖脅迫於你,對你卻無深仇大恨。我也不過是想博得太子青睞,有個好前程罷了。”

此時顧天琳一曲終了。長公主輕咳兩聲,讚道:“好一曲《佩蘭》,好一個蘭心慧質的姑娘!顧小姐,本宮正好有一枝翡翠蘭簪,過來,本宮親手替你簪上。”

顧天琳緩步自琴台中步出,正是那位荷心姑娘。此時她已換掉婢女裝束。羅裙搖曳,蓮步微抬,走到公主跟前跪下。

長公主自頭上取下那枝蘭花簪插在她雲髻上,顧天琳口中稱謝,盈盈起身,慢慢走了回去。

阿蘿往對麵一看,顧天琳這一亮相人前,果然無數男人引頸翹盼,目光紛紛落在顧天琳身上。她的眼光突然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嚇得往後縮了縮。再偷偷看過去,那個被她踹了一腳,差點摔進溪水裏的大俠手裏拿著一枝桃花輕嗅著,隨手把花交給身後的小廝,然後起身走了。

小廝拿著花往顧府帳中走去。過了會兒,送花的小廝便多了起來,在顧府棚前穿梭往來。這一來,其他女眷便有被涼著的感覺。護國公主也察覺到這一點,笑道:“李相大小姐想獻何曲?”

青蕾溫柔作答:“願以《秋水》應和。”

青蕾答後,狠狠地掐了一把正在出神的阿蘿,用眼神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阿蘿攙高衣袖,闔目數息,寧神靜心,叮咚一聲勾起了琴弦。

青蕾雖然知道阿蘿便是神秘的撫琴者,卻是第一次聽她的琴。心裏震驚不已。平日瞧著阿蘿懦弱好欺,學個竹笛怎麽也吹不成曲。今日她才明白,阿蘿隻是在藏拙罷了。青蕾自嘲地想,才貌雙全的花魁娘子,怎麽可能有個不通才藝的膿包女兒。府裏的人真真看走眼了。

她聽著琴音,隻覺得阿蘿小小的身體似發出一種光,不容人逼視。她指下勾抹滑勒,似流水激流飛瀉,滴露軒昂;像高山巍峨高壯,接天遏雲;胸中自有千壑萬象,若不是親眼看到,會以為出自男子之手,而非小小女童。

琴曲激**,青蕾眼珠一轉,禁不住歌道:“吉日兮辰良,吾輩愉兮瓊芳。桃夭夭兮灼灼,華采衣兮若英。秋水漫漫兮無窮,吾心高昂兮逍遙……”

青蕾聲音清朗,既唱出了對公主桃花宴的謝意,又道出了高遠的氣度。配上青蘿勁氣飽滿,餘音激響的琴曲相得益彰!

劃下最後一個音符,阿蘿長長地舒了口氣。又巴巴地望著青蕾,生怕她說話不算數。

青蕾一笑,琴藝雖好,仍是上不得台麵的小家子氣。她低聲說道:“放心。我說話算數。不過……”話鋒一轉,她的聲音裏多出了幾分凶狠,“如果你敢泄露今日之事,讓別人知道你會撫琴,我不對付你,我隻會讓你娘生不如死。”

一句話擊中阿蘿軟肋,阿蘿咬著嘴唇顫聲答道:“大姐放心,隻要大姐對得住阿蘿,阿蘿也絕不會泄露今日之事。今生,阿蘿再不碰琴弦。”

“你明白就好。”

在座諸人都沒料到一女子能把一曲《秋水》奏出如此寬廣的心意,驚歎之餘又不得不佩服。隻聽到一男子朗聲道:“素聞李家大小姐以琴馭意,少時便慕梅花高潔,百聞不如一見,不知李家大小姐可否與孤一起賞花?”

聞聽此言,下麵紗帳中各種反應都有。

大夫人臉上現出驚喜,語音顫抖:“青菲,太子殿下相中你姐姐了!”

青菲低低歎了口氣,從此她更得巴結青蕾了。

長公主發出爽朗的笑聲道:“好好好,太子帶頭相邀。眾位兒郎,有太子為榜樣,尋你們心儀的女子去吧。眾位夫人,可願陪本宮在園子裏走走?”

各位夫人應聲走出:“實乃榮幸。”

長公主俏皮道:“我們老了,先行離開,省得拘束他們了。”

笑聲四起,氣氛為之一鬆。

隔著輕紗,琴台外負手站著一個青年。風一吹,輕紗飄起,隻見他身著淡黃色的衣袍,身形修長,朗眉星目,氣質沉穩。

阿蘿隻看了一眼,便跪伏在青蕾身後不再抬頭。

青蕾深深地看了青蘿一眼,定了定神,玉手輕抬,拂開輕紗,走了出去。

對麵棚子裏早已探出無數好奇的腦袋,爭看這個被太子青睞,壓過了顧相千金風頭的奇女子。青蕾一現身引來陣陣喝彩。大家一早瞧得顧天琳氣質非凡,沒想到李青蕾亦是冷豔無雙。太子也有些微失神,輕聲說道:“小姐容如秋水,才藝過人,孤傾慕已久。”

李青蕾暈紅了雙頰,迅速往太子臉上一看,正對上一雙如點漆般的眼睛,趕緊低頭,口中鶯鶯答道:“微末技藝,哪敢得殿下抬愛。”

瞧了兩人並肩往花林走得遠了,阿蘿這才癱軟在地上,背後衣襟已然濕透。此時她並沒有想道代彈一曲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埋下了多少隱患。

她木然地走出琴台,回到自家帳中。卻發現空無一人。想必大夫人隨了公主殿下去。青菲也帶著鵑兒會友去了。阿蘿飲下一大杯茶水,心總算平靜下來。

“走吧,明心!”王燕回一襲深衣,作書生扮相。

她搖著手裏的折扇,含笑看著太子與李青蕾的背影,又瞅了眼顧天琳消失的方向,吩咐道。

明心扮作小廝,在她身後踮著腳張望,不無遺憾地說道:“這就回府啦?小姐不想留下來看花?除了長公主別苑,別處可難得看到這麽漂亮的花林呢。”

王燕回收攏折扇敲了她一記道:“好戲都看完了,還有什麽好看的。”

明心揉著頭不解地說道:“為什麽咱們要扮成男裝出現啊?明明給咱們太尉府留了帳子的。”

王燕回一笑:“論權勢,京城不外三家。文有左右相,武有太尉府。這些千金小姐的閨秀技藝我又不擅長,容貌也差她二人許多。桃花宴上左右相家的千金琴台論藝,搶盡了風頭。你家小姐若是出現,豈不是給她二人做綠葉相襯?倒不如稱病不出現的好。”

明心恍然大悟,突然福至心靈道:“聽說太子殿下借長公主的花宴選妃,小姐哪裏是比不過那二位,怕是不想出風頭被太子殿下惦記上吧?”

王燕回忍俊不禁,壓低了聲音說道:“太子妃有什麽好的?上回打馬球贏了太子表哥,聽說回宮後咱們隊的小侍者通通挨了殿下的罵。可見太子表哥心胸並不寬廣。我若是嫁給他,將來豈不是要忍氣吞聲地過日子?我才不傻呢!”

明心捂著嘴偷笑,睨著王燕回故作幽怨的長歎:“這天底下,能贏得咱們家小心芳心的偉岸男兒不知出世否?”

“死丫頭!真真是皮緊了!”王燕回被她打趣,跺腳笑罵道。

青菲帶著鵑兒步出紗帳,卻見林間亭中圍了很多人。她想了想,便邁步走了過去。

亭中幾名男子正在賦詩作畫,其中一人麵目深邃,五官俊秀。聽身邊少女議論,正是新科狀元成思悅。

青菲見他一邊飲酒一邊賦詩,文思如泉湧,腳步便如定住了一般。

成思悅揮筆畫好一副遊園戲春圖,目光往四周一掃,朗聲說道:“有畫有詩卻無好書法,在下不才,懇請哪位姑娘賜墨寶一幅。”

這不是替她家小姐出的題目嗎?鵑兒便大聲嚷了起來:“我家小姐的書法說不上最好,卻是太傅大人也讚過的。”

她的聲音清亮,前麵的人紛紛回過頭來。

鵑兒嚇了一跳,便躲在了青菲身後。本來青菲個高,這麽一來,就顯露於人群之中。眾人眼前一亮,看到一個麵帶桃紅露出嬌憨神色的緋衣女子。成思悅行禮道:“在下翰林編撰成思悅,有請這位姑娘賜墨寶為書畫添彩,不知可否?”

青菲大方應下,走到台前,略一思索,提筆在留白處寫下題詩。

成思悅看青菲用筆就知她是大家,細看畫上的字,柔美纖長,頗有杏花春雨江南的味道,與畫意吻和,配合得天衣無縫。這下真正的心悅誠服,對著青菲長鞠一躬道:“在下亦喜書法,不知可邀小姐一遊?”

成思悅望著她的背影眼裏閃亮著奇怪的光芒。他名列京城五公子之一,那會不懂風情,對身邊眾人拱拱手告辭舉步走向青菲。

這時鵑兒回頭瞧見,眨了眨眼,轉身便溜了。

成思悅啞然失笑,好機靈的丫頭。

青菲已進花林,離人群遠了,才說道:“鵑兒,都怪你,要我出頭題寫,多丟臉啊。”

身後驀地傳來成思悅的聲音:“小姐如此才情,怎可說丟臉,畫作不堪入目,卻得小姐墨寶,在下汗顏。”

青菲掩住差點驚呼出聲的嘴,回頭看到成思悅正微笑地看著她,心就跟著跳了起來。

阿蘿獨自進了花林。耳邊人聲漸漸消失。阿蘿記下來時的方向,看到幾枝桃花從塊大石後麵伸了出來。繞到後麵一瞧,再看看前麵,天然屏障,她躺在花樹下,這才有工夫細想青蕾的話。

身邊不遠處有溪水流過,下麵的草多而厚實。從地麵往上看,桃花的粉紅與湛藍的天交織著,阿蘿喃喃自語:“真美!”

“是很美!”一個男子的聲音插了進來。

阿蘿心裏一驚,卻沒有動,閉上眼道:“要不是方才胡亂接話的蟑螂煞了風景,會更美!”

男子笑道:“要是有人成了落湯雞,不僅煞風景,而且是嚇煞人的風景!”

阿蘿聽出了他的聲音,知道那位大俠來了。她肯定打不過他。但這是護國公主的別苑,想來也是某位赴會的公子哥。自己是相府中人,他應該不會把她怎麽著。膽子一壯,閉上眼睛不理。

男子見她不說話便道:“真扔你進溪裏啦,不怕?”

阿蘿雙手枕在腦後,閉著眼閑閑說道:“非禮勿視,看到有姑娘在此小憩,知禮者應道個不是,紅著臉轉身而去才是正經!”

男子哼了一聲:“看你這般模樣也不像是名門淑女!不知那個府上的丫頭,放我府上,早給板子打得規矩了。”

阿蘿今日被青蕾威脅,心裏已老大怨氣,好不容易偷空賞花看都要被打斷,隻覺得倒黴之極!聽那人口氣,似乎也是家大業大者,惹不起,躲唄。她跳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上下看了看,沒有沾上草葉,背對著男子出聲處往前走,邊走邊說:“地方讓你了,小氣!”

隻覺眼前一花,那個男子站到了她麵前。阿蘿後退一步,心想,會輕功就跳出來嚇人啊。她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他,身板兒不錯,和太子差不多高,臉也不錯,有梭有角,眉宇間英氣畢露。

男子雙手抱胸:“說,那家的丫頭?”

阿蘿見他也就十八九歲的年紀,心想,真當我是小屁孩子啊?也插著手歪著頭問他:“說,那家的臭小子!”

阿蘿也學著他冷笑:“誰叫你眼睛亂看的,好像律法裏有一條,亂看良家婦女是要處以剜目之刑的。我沒去告官算你走運了,這麽美的地方,我可不想看到這麽殘忍的事發生,**賊!”

那人聞言臉色一變:“牙尖嘴利!”一伸手想擒住阿蘿。

阿蘿長年在廚房幫忙,人瘦力氣不小。從小到大躲避幾位找碴的夫人和婆子早就成了熟手,看到男子的手抓來,靈活之極,往地上一貓腰就避過了。左腳尖鏟起地上的泥土就踢了過去。

男子頭一擺躲過,眉毛挑了挑:“還是隻有利爪的小野貓啊。”拳一揚帶起一陣勁風直撲她的麵門。

阿蘿心裏暗暗叫苦,他會傳說中的功夫啊,她怎麽打得過?嘴裏就嚷了起來:“好男不與女鬥,你欺負小孩子算什麽英雄!”

男子本來就沒用功夫,聽了她的話便住了手:“說吧,你是哪家的?說了我就放你走。”

阿蘿低下頭暗叫倒黴,眼睛一轉輕聲說了一句什麽,男子沒聽清楚,走近了兩步。阿蘿突然抬起頭往前方看去:“啊!夫人!”

男子一愣,阿蘿用膝狠命一撞,正中男子要害,見他疼得彎腰,阿蘿使出劈柴的勁狠狠地劈中他的脖頸,男子卒不提防咚的一聲摔倒在地。

阿蘿又驚又喜又是害怕。生怕自己手勁小了,男人很快清醒過來。趕緊解下他腰間的束帶將他綁到了樹上。

男子身上掉出了一個荷包,繡工精致。阿蘿打開一瞧,幾張大銀票,一些散碎銀子,幾顆金豆,還有一方玉牌。

銀子對阿蘿來說太重要了。她猶豫再猶豫,青蕾答應給她三百兩銀子,她已經打算帶著七夫人逃跑了。可萬一青蕾反悔不給呢。青蕾已得太子青睞,如果她敢說琴是自己彈的,不等青蕾動手,那個爹肯定會親手掐死她滅口。她拿青蕾沒有半點辦法。

阿蘿拈起其中張銀票,上麵寫著五百兩。阿蘿的心撲通直跳,心一橫將這張銀票揣進了懷裏:“就當是我借的,將來,將來等我有錢了,我一定還你。”

她七手八腳的將別的東西塞回荷包裏,仔細一看玉牌上刻著安清王府字樣,頓時嚇得手足冰冷。這個人是劉玨?安清王府的世子?難怪這麽囂張,睚眥必報!天啦,她怎麽會惹上他了呢?

阿蘿看看玉牌,再看看綁在樹上的劉玨,心裏暗罵自己太衝動,七手八腳的給劉玨解開。解了一半,劉玨呻吟了聲,嚇得阿蘿手足酸軟。真是大俠啊,醒這麽快?阿蘿把荷包玉牌往劉玨懷裏一放,拔腿就跑。

隻見不遠處的花樹後閃出一名勁裝男子恭敬地答道:“小的在。”

劉玨大罵道:“你在還讓你家少爺出糗丟人?”

劉英“咚”的一聲跪下:“少爺責罰。”

劉玨磨著牙說道:“看到你家少爺被個小女娃打暈,不可思議,以為我別有深意,不敢貿然出手,後又擔心我責罰你不出手相救,是嗎?”

劉英臉上一紅:“少爺英明。”

劉玨黑著臉說道:“去查清她是那家的丫頭,把人給我討進王府裏來!爺要慢慢收拾她!”

劉玨慢慢朝宴會方向行去,臭丫頭,敢打暈他!突地想起從溪水裏撈起阿蘿時,風吹開她劉海的瞬間露出的剔透晶瑩的眸子。嘴角不覺爬上了一抹笑意,有趣!

阿蘿心知惹了禍,要是給劉玨逮著,他不報仇才怪,她得找機會早點離開。

回到宴會上就被大夫人叫住:“死丫頭,跑哪兒去了?”

“頭,頭疼。”阿蘿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回道。

大夫人及青蕾青菲興致正高,見青蘿蔫蔫的,大夫人臉一沉:“剛才還好好的,怎麽就頭疼起來?”

阿蘿細著嗓子有氣無力道:“怕是在林子裏吹了風。夫人,我們幾時回府啊?”

大夫人恨鐵不成鋼的盯著她:“如今晚宴尚未開始,公主沒發話,太子殿下正有意你大姐,你這樣是成心要壞你姐姐們的好事嗎?”

阿蘿暗歎一聲,都是庶出的女兒,怎麽就差別這麽大?嘴裏卻哼得大聲起來,顯得十分痛苦。

青蕾便溫柔地對大夫人說道:“娘,難不成晚宴時,你還想給公主介紹她是咱們府上的三小姐嗎?”

被她一句話提醒,大夫人回過神來。太子殿下已經對青蕾表達了足夠的關注,留著阿蘿也沒用了。她才不想讓別的夫人笑話。大夫人想了想說道:“現在離晚宴還有兩個時辰,讓馬車先行送你回去再過來接我們吧。”

阿蘿疑惑地看了青蕾一眼,青蕾對她眨眨眼,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因為幫她彈琴解了困,這個大姐終於肯對我好一點了?青菲一直沒說話,阿蘿一看,她整個小兒女懷春的模樣。兩個姐姐在桃花宴都有了收獲。阿蘿想,自己也有收獲,哪怕青蕾不給她三百兩,她還有從劉玨那裏偷搶來的五百兩。想到這裏,阿蘿懶得再探究青菲今天撞了什麽機緣,向大夫人行了禮,快速離開了。

馬車駛離,阿蘿悄悄掀起了簾子,沒見著有人注意她,才放了心。

與此同時,六姨娘獨自進了棠園。她往後瞧了瞧,竹林幽深,風動之後傳來細微的沙沙聲。

園中那株海棠枝幹斷掉的茬口雪白刺目,卻不妨礙樹上的花朵開得熱烈。

六姨娘緊了緊身上的雲披,小心的沒讓它拖曳在地上弄髒。她輕步走近竹屋,曼聲開口道:“七妹妹在嗎?”

屋後傳來七姨娘詫異的聲音:“誰?”

六姨娘再次回頭看了看,臉上浮現出一絲喜色。她快步走向屋後,七姨娘正提著小半桶水倒進鍋裏。

見來的是六姨娘,七姨娘放下手裏的桶,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清冷地說道:“你屈尊降貴來棠園有何要事?我這裏沒有待茶的茶。”

六姨娘上下打量著她,淡淡地笑了:“我記得,這身羅裙好像是妹妹進府之後就穿過的吧?嘖嘖,真不容易哪。纏頭千兩的花魁居然還穿著十來年前的衣裳。”

七姨娘繃直了背,看著六姨娘沒有說話。

六姨娘圍著她走了一圈,突笑道:“十幾年前的舊衣穿到現在,我正納悶什麽料子這麽結實,原來妹妹手藝好,縫補得天衣無縫。有這等手藝,我該報給夫人知道。就別讓阿蘿去擔水砍柴了,讓妹妹去府中裁衣處做些縫補活計吧。”

七姨娘唇邊泄出一絲譏笑:“那就多謝您了。如果府裏的人不怕被我這張臉嚇壞了去,倒也使得。”

“喲!我還真的忘記了。七妹妹的臉可是美得不得了的。嘖嘖,下手真狠哪,你怎麽舍得劃花了這張迷倒咱們老爺的臉呢。”六姨娘的手輕輕地摸上了七姨娘的臉。

七姨娘一擺頭,退後了一步:“你今日前來究竟有什麽事?”

六姨娘掏出絹帕細細揩著自己的手,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可知道,阿蘿被你害了。”

七姨娘心頭一緊:“你說什麽?”

“桃花宴啊?夫人不是帶著青蕾青菲和阿蘿去赴宴了嗎?”六姨娘慢條斯理地說道,“這種宴會名門貴公子雲集。說起來,大小姐若不是被記在夫人名下,也不過是名庶女罷了。同時庶女。大小姐二小姐能錦衣玉食,覓得一門好貴婿。阿蘿卻偏偏不行。你知道原因的。”

七姨娘眼裏閃動一絲痛苦。

六姨娘上前輕輕推著她,逼視著她:“哪怕她不托身在夫人肚子裏。這府上除了你,哪一個做她的娘親,都能讓她過上和大小姐二小姐一般的日子。”

“是……”七姨娘痛苦的呢喃。

六姨娘望著她身後不遠處府中的引水渠,慢慢地走近她,:“如果你死了,二姐姐,五姐姐或者是我,誰都能過繼阿蘿。以免終老無依。隻靠著她,難道還不會對她好嗎?”

七姨娘被她的話擊中心房,忍不住又後退了一步:“阿蘿,要過繼我的阿蘿。”

“阿蘿是你的心肝肉,可是你又替她著想了多少?”六姨娘見七姨娘踉蹌著已退到身後水渠旁,再次往前重重的踏出一步,厲聲說道:“你才是世界最狠心最自私的娘親!你劃花自己的臉,卻沒想過此舉讓老爺厭棄,連累了你的女兒!你要吃苦便罷了,阿蘿呢?你就沒替她想過?”

竹屋背後有道引水渠,從府外引來了活水,一直流向後花園。平時娘倆取水煮飯都是用的這裏的渠水。水渠不深,春寒料峭,水仍然涼氣森森。

七姨娘泡在水渠中硬生生打了個寒戰,將手伸向六姨娘:“拉我上去!”

六姨娘抄著手笑望著她:“我沒有推你就算好了。還妄想我拉你上來?如果不是你,我當年不會因失寵吃醋傷心小產。我也會有兒女。真是報應!”

七姨娘用力想爬出水渠,六姨娘一腳踢在她手上。七姨娘吃痛的抬起頭,看到六姨娘眼裏熊熊燃燒的火焰,心頭又是一緊:“你故意將我引過來的。你這般狠毒,阿蘿過繼給你絕不會有好日子。來人哪!有沒有人啊!”

“你再喊,也沒有人來的。又有誰會對棠園裏的動靜好奇呢?”六姨娘悠閑地看著在泡在水裏的七姨娘。見她臉色發白,掙紮著仍想爬出來,便搖頭歎了口氣,“想過繼阿蘿的是五姐姐。她想孩子想得快要瘋了。你死了我的怨氣就消了。你難道不想讓五姐姐照顧阿蘿嗎?你若死了,五姐姐會將阿蘿當成親生女兒般疼愛。你若不死,阿蘿必不肯被過繼,她又有什麽好日子過?你活著不過是拖累她罷了。倒不如死了幹淨,替阿蘿積點福。”

說完六姨娘揚長而去。

“死了幹淨。”七姨娘喃喃重複著她的話,“不,不行,我不能扔下阿蘿一個人。”

她拚命地想攀住水渠爬起來。手卻使不上更大的勁。越掙紮越沒力氣,寒意浸透了她的身體,她拚命地喊救命,聲音漸漸小了,人倚在水渠中暈了過去。

回到府中,棠園一片安靜。靜得讓阿蘿心慌:“娘,我回來啦!娘!”

沒有聽到七姨娘的回答,阿蘿推開竹屋的門衝了進去。屋裏也沒有人。阿蘿暗叫不好,飛快地跑出竹屋,四處尋找起來。

阿蘿轉到屋後,尖叫一聲便跳了下去。

七姨娘下半身泡在水渠之中已經暈了過去。阿蘿使出吃奶的勁又是抱又拖,好不容易才將七姨娘拉了出來。

阿蘿伸手一摸,七姨娘渾身冰涼,雙頰已燒起了兩團紅暈。府裏是絕不會給她請大夫的,竹屋四麵漏風,晚上再下一場雨,可怎麽得了。想到這裏阿蘿忍不住抱著七姨娘大哭起來:“娘,我回來了。你醒醒,別嚇我!”

七姨娘的睫毛動了動。阿蘿心頭微喜:“娘,你怎麽了?”

七姨娘哆嗦著吐出幾個字:“薑……薑湯。酒……好冷啊。”

阿蘿聽得含糊的字眼腦袋清醒了幾分。她將七姨娘背上了床,脫掉她濕透的衣裳,將所有的被子全蓋在了她身上,又拿了個火盆,將灶後的爐火夾出來,升了個簡易的火盆:“娘,我這就去廚房討點薑湯,你先撐著點。”

她飛快地跑出棠園,不多時便抱著一小壇酒回來。等到一碗滾燙的紅糖薑湯灌下去,再用酒一遍遍揉搓著七姨娘的身體。折騰了好一陣,七姨娘總算睜開了眼睛,虛弱地喊她:“阿蘿。”

“我在呢,娘。”阿蘿抹了把額頭的汗,繼續用酒揉搓著七姨娘的手腳:“等你稍好點,我就出府找大夫抓藥去。”

“別去。今天去赴宴,晚間老爺肯定會來找你。夫人她們都回來了嗎?”

“她們要晚宴之後才會回府。我,我擔心娘就稱頭疼先回來了。還好我回來得早,要是晚上半個時辰……娘你怎麽會倒在水渠裏呢?”七姨娘本就生著病,又在冰涼的水渠中泡著,再晚上半個時辰這條命就沒了。阿蘿越想越怕,撲在七姨娘身上大哭起來。

七姨娘歎了口氣,晶瑩的淚從眼角滑落。她怎麽對阿蘿說?又怎麽敢告訴她呢?萬一自己有個好歹,阿蘿總是要過日子的。也許五姨娘會真的待阿蘿好。

七姨娘岔開了話題:“……取水時滑了一跤。這附近又沒有人,娘身體無力,竟暈過去了。”

阿蘿忍不住埋怨她:“和你說了多少次,那水渠邊青苔滑溜。你身體沒好,又沒什麽力氣,提水的事交我來做就行了。害我擔心死了。”

“我不是沒事嗎?大不了病一場而已。對啦,今日桃花宴上可還好?”

阿蘿吞吞吐吐地把替青蕾彈琴之事說了。見七姨娘聽了急得一陣猛咳,就安慰她:“琴台裏隻有我和青蕾二人,她肯定不會說的。別人也不會知道。”

“沒想到大小姐的心機這麽深。”七姨娘無力地捶著床,急得落下淚來:“阿蘿,你闖大禍了!大小姐因此琴曲得了太子青睞,必定也成了她的心病。萬一被人知曉,你可以說被她脅迫,可她卻是犯了欺君之罪。她怕是從此就惦記上了你,恨不得我們母女倆都死了幹淨才好。”

阿蘿一驚:“青蕾沒有那麽惡毒吧?我好歹還幫了她呀。不是我那一曲,她怎麽可能贏得了顧天琳?她不知恩圖報就算了,她怎麽能對我們下毒手呢?”

“怪不得今日六姨娘勸我死了幹淨。”七姨娘燒得迷糊,不經意間漏出了口風。

阿蘿霍地站起身來:“難道是六姨娘將你推下了水渠的?她怎麽這麽狠!我和她拚了!”

七姨娘一把拉住阿蘿的手,哀求道:“不是她推的,是和我說話時,我自己滑了一腳摔進去的。她不過沒有拉我出來罷了。”

“這和她推你有什麽區別?她怎能見死不救!還好我提前回來了。她們怎麽這麽狠哪!”阿蘿說著又忍不住後怕。她突然想起拿到了銀票,趕緊從身上掏出來,“娘,我們有銀子了。回頭我就偷偷去兌了。咱們找個機會就逃吧。”

阿蘿隻好又把如何惹上劉玨的前前後後說了一遍。七姨娘越聽臉越白,聽到阿蘿打暈了劉玨把他綁在樹上,拿了他的銀票,眼一翻就暈了過去。直嚇得阿蘿又拍臉,又掐人中忙個不停。心裏後悔得要死,今天要是不出門,六姨娘沒有了害娘的機會,她也不會替青蕾撫那首琴曲。可是,這一切能後悔嗎?

七姨娘好一會兒才悠悠醒轉,看到阿蘿焦急地看著她,一把扯過阿蘿放聲大哭:“阿蘿,可怎麽辦才好?”

阿蘿迅速冷靜下來對七姨娘分析道:“娘,安清王府的世子爺不知道我是誰,我一直扮作府裏的婢女,今天宴會上誰都不知道相府的三小姐來過。現在這銀子是咱們的救命錢。我都想好了,將來等我賺了錢,我一定會還給他的。我找時間出府兌了銀子,買了路引,還要找間房子先落腳。等我布置好了,咱娘倆就逃。”

七姨娘流著淚拉著阿蘿的手道:“事到如今,娘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你看著辦吧,實在不行,你先逃走,別讓我拖累著你了。”

阿蘿死命地搖頭,堅定地說:“我不會和你分開。我們一定會找到機會逃出去的。”

安清王府東北角樹林之中一座三層小樓內燈火通明,四下裏悄無聲息,據說王府內曾經有好奇的小丫頭,路經鬆風堂樹林裏看到有隻小兔子就追了進去,便再沒出來過。府內眾人就繞道而行,視為禁地。

世子曾招京城浣花樓最紅的紅玉姑娘進鬆風堂唱曲,紅玉姑娘回來說世子住所清靜雅致,待客斯文有禮,於是鬆風堂又被描繪成少女們心中的歸宿,期待能與世子在此恩愛一生。

此時劉玨正在作畫,婢女思畫小心研著墨,眼睛隻盯著手中的墨條和硯台,用力均勻,不快不慢,小心的不讓墨汁濺出,也不發出沙沙的聲音。

劉玨細細在紙上慢慢勾勒出一個少女模樣,羅裙被帶著飛起,又被腰間絲絛上的玉佩壓住,隻見她身型苗條,削肩碩頸,挽就如霧雲髻,斜插蘭花玉簪,風姿綽約,正是顧家千金顧天琳的倩影。

劉玨滿意地瞧了瞧,又提筆凝神,去勾勒美人麵上的眼睛。人說畫龍點睛,劉玨這一筆畫下,顧天琳自當從畫中走出來。他腦中不知為何迅速閃過一雙剔透晶瑩的眸子,閉了閉眼再想顧天琳的眼神,睜眼迅速落筆,待到畫成。再一端詳,拿著筆又愣住了,怎麽畫的那個臭丫頭的眼睛?

思畫偷看一眼,心道好一位美女,隻是那雙眼睛怎生帶著野性,靈活欲語,總不像是生在這麽一位端莊賢淑的小姐臉上的。

劉玨眼角餘光掃到思畫臉上的表情,看著好好一幅畫竟被那雙眼睛破壞了,伸手要把畫揉了,目光觸到那雙眼睛,又停住,看了片刻吩咐思畫:“好生裱了。”

劉玨手指輕輕在畫案上敲了良久,張口道:“去桃花宴能有多少人家帶有丫頭婢女?嗯?”

劉英已跪在外間足足一個時辰,此時聽到劉玨開口,低聲答道:“公主請了寧國國戚七戶,朝中大臣內眷十四戶,帶去的丫頭婢女共計五十七人,另請風城公子二十三人,均未帶丫頭使女。五十七人屬下一一核實並沒有那小丫頭。公主帶去使女八人,別苑內有使女一百四十六人,也無少爺形容的人。”

劉玨越聽臉越難看,想起那丫頭在一天之內暗算他兩次,居然找不著她人?堂堂王府世子被她打暈了綁在樹上還搶了銀兩,傳出去還不如跳護城河死了算了。

劉英見劉玨手上青筋凸顯起來,心知這是他的奇恥大辱,自己卻在一旁遲疑著以為主子別有心思,這能怪他嗎?以少爺的身手怎麽就給一個小女孩劈暈了過去呢?偏偏又沒找到人。劉英略一遲疑,大著膽子道:“少爺,會否是附近村落獵戶人家之女,無意中偷入了公主別苑?”

劉玨眼一瞪:“查!”

劉英行了禮,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