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7

天色漸明,陽光明媚地跳進殿內。

宮婢走到**跪下道:“娘娘,該起了,奴婢侍候你起身!”

阿蘿一動不動。閉著眼不想答話。

宮婢有些急,再次小心翼翼問道:“快巳時了,娘娘。”

阿蘿順手撈起瓷枕扔了過去。

宮婢嚇了一跳,跪著退下。

讓時間一點點殺死自己吧,阿蘿想道。她不想動,也懶得動,起來又如何,走來走去也不過是這殿中寬不過五丈長不過六丈的距離。就這樣吧!

午時六刻。

“娘娘,該進膳了。”宮婢放好飯菜又一次來請她。

“不吃!走開!”

酉時一刻。

宮婢硬著頭皮又來了:“娘娘,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多少用點?”

阿蘿被她煩得要死:“你敢再來問,我揍得你趴下!”

夜又來了。阿蘿沒覺得餓,她不停地回想著長這麽大最開心的事情。一天時間,她不過才回憶到那年春天美麗的桃花宴。她開心地想,馬上就要想起劉玨了。

她閉著眼一幕幕地回想著,不舍得放過一個能想起的畫麵,不舍得放過一句他對自己說過的話。

自己可真是刁蠻啊,第一次出府,除了相府中人沒和別的人打過交道。他好心救了她,沒讓她栽進水裏,就一個愣愣看自己腿的眼神,就險些摔他進水。其實當時自己是害羞吧,因為害羞,卻用了那樣的方式隱藏住內心的羞澀。

他在空中翻身的功夫很好看呢,要不是怕他報複,她都忍不住要鼓掌讚美了。

他也很笨呢,明明功夫那麽高,硬是被自己劈暈過去。嘿嘿,自己用了聲東擊西,接下來是正中他要害再加掌劈!阿蘿想到這裏,嘴角又忍不住扯開一絲笑容。

她暈睡過去前,還在偷笑自己居然搶了劉玨五百兩銀子。有了那五百兩,她才有了帶著娘逃出去的勇氣。可惜,銀子現在都還沒還他呢。

絕食是嗎?子離捏緊了手裏的朱筆,宮婢跪在地上稟報阿蘿在**躺了一整天。

“不管她,隨便她吃不吃!”子離淡淡說道。心想,你那麽愛下廚愛做吃的,我看你忍得了多久。“吩咐下去,明日起,一個時辰換一次飯菜,一涼就撤走!”

第二天,宮婢沒敢來喚醒阿蘿。她被陣陣菜香逗醒。剛一睜眼,宮婢趕緊上前:“娘娘可要用膳?”

阿蘿冷冷看她一眼,眼睛閉上,昨晚回憶到那兒了?哦,在桃花宴上打暈了劉玨。嗬,他那麽好的功夫居然被自己打暈。想不到啊。

她睜開眼看看窗外,也是這樣的天氣吧。可惜,再也沒有去過護國公主的別苑,不知道桃花還有沒有。都四月了呢。

阿蘿坐起身,身上還穿著那件被子離撕爛了的羅裙。她慢慢下床:“給我拿件衣服來。”

宮婢見她起身,高興地去拿過衣裳,小心地替她穿好:“娘娘梳洗過後便吃點東西吧。”

阿蘿沒吭聲,洗幹淨了臉,沒讓宮婢替她挽發,自己動手梳了一根辮子。拿了本書又窩進了床裏。

每隔一個時辰,桌上的飯菜就換上新的菜品。阿蘿瞧也不瞧,看會兒書累了,又躺下繼續回憶。

宮婢晚上再報於子離知道。

還是不吃嗎?子離心裏一抽,咬著牙問。“水也不喝?”

“滴水未沾!”

子離一揮手把桌上的茶碗打翻在地。

鬆煙侍候在他身邊,指揮著內侍收拾著翻倒的茶碗,小心說道:“皇上息怒。”

子離怔怔地看著滴落的茶水:“鬆煙,她不吃不喝,她的性命也會像這茶水一樣一滴一滴沒了。”

他的手開始顫抖,痛楚地說道:“她寧可死,也不願意留在我身邊。明明想聽她親口說願意和我在一起,真聽到了,朕的心卻這樣難過。”

鬆煙心疼地望著他:“皇上,不如告訴她實情。皇上為了她受了那樣的罪,她可真是……太無情了。”

“告訴她實情?然後放她與劉玨一起?一想到她要嫁給劉玨,從此離開我,我就舍不得,就開不了口。”子離喃喃說道。

鬆煙忍不住落下淚來:“可是皇上為了她,開水白菜都吃了兩年。一想到這個,小的就難過。”

“難過?還有什麽比看到她愛上別人更難過?”子離無力地說道。

在安南郡的每一天對她的思念曆曆在目。他實在不想再去思念!實在不想放了她,讓自己一生都去品嚐那種苦痛。

放了她,嫉妒與思念就會變成世上最毒的噬心蟲鑽進他的身體,一口口蠶食他的心,他的肝,直到把整個人咬成一個空空的大洞,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子離頹然倒在椅子上。怎麽這麽難?不放手在心痛,放手也會心痛,阿蘿,你可知道,你給我出了一個多難的題!

阿蘿無力地躺在**喃喃說道:“劉玨,讓我再想你幾天吧。幾天時間足夠我能記起所有的你。”

第三天,她連床都沒下。動也沒動。

子離站起身掀翻了麵前擺滿珍饈的桌子。內侍和宮婢們嚇得全跪伏於地。

他在屋子裏急走了兩步,終於向玉華殿衝了過去。腳一邁出,他的心就變得焦急萬分。阿蘿現在究竟怎樣了?湧起的酸楚軟了四肢讓他無力之極。

進行殿內,他眼睛瞥見**已顯憔悴的阿蘿,疼痛如萬箭穿心。

子離兩大步跨過去,撈起她的身體,看到她嘴唇已幹裂,不禁吼了出來:“沒用的東西,水都喂不得嗎?”

他輕晃著阿蘿:“醒醒,阿蘿!”

阿蘿睜開眼睛,大而無神看著他。

子離見她睜眼喝:“拿水來!”

“我不喝!”阿蘿聲音軟弱卻堅定。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子離痛苦地瞧著她。

阿蘿,你要怎樣才停止來折磨我?子離踉蹌退後,旋風般衝出了玉華殿。

“我勸你你不吃,劉玨來了,你就會進食的對嗎?”心酸又在他心底裏蔓延。

子離仰望夜空,風城的夜晚總是有這麽多的星星,一閃一閃,那是片片碎裂的心飛到了天上。子離在無力的掙紮。

第四天一早,子離召來宮婢:“傳平南王進宮!”

劉玨已經知道阿蘿絕食的消息,在王府急得團團轉。他想進宮,又怕見到她會忍不住想要帶走她。讓子離帶她進皇陵就白費了,她不做皇妃,隻有死!可見不著她,劉玨食不下咽,放不下心。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聽得宮婢傳旨。他緊跟著進了宮。

子離站在書案旁,背影蕭索。

劉玨剛想行禮,子離已經開口:“不用行禮了。允之。”他回過頭,勉強地掛著一絲笑容,聲音空洞虛無:“她,這是第三天了。你去看看她吧。”

劉玨不知道說什麽好,低聲答道:“是,皇上!”

“不必多說,我明白,或許,”子離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或許,她會聽你的勸,你去吧!”

劉玨心裏歎息,子離的眼睛也有了血絲,這兩天,他必然難受至極。劉玨輕輕退出禦書房直奔玉華殿。

他推開殿門。宮婢們跪了一地:“給平南王請安!”

“下去吧!”劉玨淡淡地說道。

阿蘿聽到劉玨的聲音睜開了眼睛,夢裏思念的人真的就在眼前,她綻開一個明麗的笑容,向劉玨伸出了手。

劉玨恍惚中覺得她似風雨中快要被吹落的花,轉瞬即逝。情不自禁地想奔過去摟她入懷,腿剛一動,又收了回來。不能,他不能啊!

“阿蘿,為什麽不吃東西?你是在折磨誰呢?”劉玨啞著嗓子說道。

阿蘿等了許久,他還是站在兩丈開外,他,真的不管她了嗎?眼裏衝進一道熱流,她聲音顫抖:“你來勸我吃東西,然後乖乖地嫁給子離嗎?”

劉玨努力控製著自己,輕聲說道:“阿蘿,子離待你真是極好的。我不能看著你死,那怕是你讓做他的嬪妃,我也願意!”

“可是我寧可死!也不要在皇宮裏待一輩子!”阿蘿吐出堅定的話。

劉玨低下頭,看著自己握緊了的拳頭,突然喝道:“給我端碗湯來!”

宮侍趕緊遞過早已準備好的肉湯。

劉玨接過,一步步走近阿蘿:“今天你不吃也得吃!”

阿蘿憂傷地看著他,晶瑩的雙瞳裏閃動著讓劉玨心碎的深情,她側過頭:“你們都要我活著,可是這樣,我不快樂,你知道嗎?為什麽是你來逼我?”

劉玨手一顫,差點端不住碗。他喚來宮侍扶起她,咬咬牙,一個箭步跨過去,捏開她的嘴喂進一勺肉湯,手指按著她的咽喉用力一逼,已將肉湯順下。

他沉著臉不看她的眼睛,一勺一勺喂完一碗肉湯方才住手。

阿蘿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居然這樣逼著她吃,眼淚一顆顆滑下麵頰。

劉玨沉默地看著她。她含淚瞪著他。相對無語。

“她吃了嗎?”子離走進殿內輕聲問道。

“吃了一碗肉湯。”劉玨很無奈。要用這樣的法子逼阿蘿,他又何其忍心。可是,不這樣做又怎麽能行?他硬起心腸對子離道:“若她還是不吃,皇上就硬灌下去吧!總不能瞧著她死。”

阿蘿吃驚地張大了眼,氣得發狂,她支起身體,左右看看,抓起幾案上的一個瓶子就砸了過去,“嘩啦”摔得粉碎。她哭叫著去拾碎片:“你們都逼我,我,我這就去死。”

劉玨嚇了一跳,衝過去攔住她。

他雙手一抱,鼻子發酸。她竟然瘦成了這樣,她身上的骨頭硌得他痛。

子離臉色一變喝道:“把這屋子裏所有尖銳的東西,這些,這些!全給我收了!你們十二時辰看著她!”

宮婢急急收拾地上的殘片,搬走了屋裏的東西。

阿蘿困在劉玨懷裏,眼睜睜瞧著他們要斷了她所有的念想,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劉玨輕輕把她放在榻上。對子離行了一禮道:“她就交給皇上了!”說完退出了玉華殿。

子離沉默地看著他慢慢離開的背影。他張張嘴想喚住他,眼睛又看到阿蘿那讓他難舍的麵容,一揮拳打在了牆上。

驚得宮婢齊齊跪地哀求:“皇上!”

“出去!”

子離走到睡榻旁。輕輕抱起阿蘿,讓她倚在懷裏。她可真瘦啊,蜷在懷裏像隻小獸。

他喃喃說道:“阿蘿,我真的為難,我恨自己怎麽就放不下,我怎麽就不能放下呢!”他的頭靠在她柔順的發絲上,“阿蘿,我愛你愛得都認不出自己了。我這樣勉強著你,拆開你們倆。換作從前,我絕不會。可是,現在我卻做了。明明還有一條路,我卻舍不得說。阿蘿,我一說出來,你就要離開我了,你就要嫁給他了。讓我眼睜睜瞧著你們雙宿雙棲,阿蘿,你知道對我是多麽殘忍的一件事。阿蘿,如果你一直這麽乖地讓我抱著,一輩子都不離開我的懷抱該是多好啊!”

第二天,劉玨便得到消息,阿蘿恢複了進食,他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他遙望王宮想了許多,阿蘿那尖瘦的下巴,嶙峋的身體,眼中的悲傷……

他垂頭走進書房向安清王跪下:“父王!我對不住你了!”

安清王看著兒子,沉默了一會兒道:“在很久以前,父王還是少年時,心性好動貪玩,有次為獵頭黑熊闖進了黑山森林,走得遠了竟迷了路,隻得順著水聲而去。行不多遠便瞧見一條山縫,水從中流出,我走進山縫。出口處是一座山穀。百花怒放,景色迷人。我一直想著如果有一天我能帶著心愛的人在這裏住著,那會是多麽愜意的一件事。可惜你娘親去的早,一直沒能圓這個心願,你替她去瞧瞧,你娘肯定也很喜歡。”

劉玨眼中含淚:“兒子不孝!要連累父王了。”

安清王緩緩伸出手拉起他,笑笑:“比父王個頭高多了!去吧!”

劉玨一把抱住他。安清王拍拍他的背:“他們在鬆風堂等你。”

劉玨走後,暗夜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安清王麵前:“我會幫他的。我從宮裏幫他將阿蘿帶出宮去。希望他們從此遠走高飛吧。”

安清王看著暗夜搖了搖頭道:“他們走不了多久的,所以我才安排他們去山穀。逍遙幾日也好。”

“為什麽?為什麽不能讓他們遠走高飛?以我們這麽些年的安排,他們絕對可以隱姓埋名!”暗夜擰緊了眉。

“思悅,如果有一天,當你麵臨同樣的情況,你就明白,有些事情你必須去麵對。”安清王長歎一聲。

暗夜挑眉,不以為然:“我怎麽可能和允之一樣傻?我才不會遇到那種麻煩事呢。”

安清王怔怔地看著他道:“我撿到你的時候,你才幾歲。那時候允之不在我身邊,我就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看待。你不是想知道你的母親是誰嗎?如果你知道了,你也許會遇到和允之一樣的困境。”

暗夜呆了呆,扭頭說道:“能不讓我知道的時候,最好別讓我知道。我怕麻煩。”

劉玨回到鬆風堂。樹林裏走出四個人,他笑笑:“我才發現你們幾個瞧著生的也不錯嘛,父王開了禁令,有沒有打算抱個媳婦回家啊?”

見劉玨談笑風生,玄衣、赤鳳、冥音、青影四人臉上露出笑容。

青影貧嘴道:“王爺開了禁令。青影就換了身衣衫去溜了彎。我一露臉,京城裏的丫頭們眼都直了!不僅女孩子著迷。男的見著我自慚形穢。”

劉玨閑閑地說:“這樣啊,明日我就與青玉坊的老鴇子說說價,讓你掛牌接客去。”

青影臉一白:“不緊吧?少爺,讓我這種文武雙全的高手去掛牌接客?”

“你不是說你迷死了京城裏的男男女女嗎?爺我想了半天,也隻有城中最大的青樓適合你施展才華!”

青影一呆,苦著臉道:“少爺,我開玩笑的。”

玄衣、赤鳳、冥音埋下頭強忍笑。

劉玨也被青影逗樂了。笑了會兒他看著四人:“這次,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

四人也斂了笑容沉聲答道:“少爺放心,早已布置妥當了。劉英攜小玉已先行一步,隻等小姐身體好一點就可動手。”

劉玨刀刻般的俊臉上現出一種嚴峻:“說是萬無一失,但沒有不透風的牆,好好保護我家老頭子。”

“是!”

“七日後,陳國和夏國的使臣到京城朝賀新帝登基。皇上無法脫身,就定那天行動!”

“是!”

劉玨眼中露出感激,單膝對四人跪下。

四人一驚,齊齊跪下道:“少爺不可如此!”

劉玨緩緩道:“我們都是一起長大,親如兄弟。允之不才,能得這麽多好兄弟生死不棄!如今為一女子要父王與眾兄弟陷入困境,我慚愧之至!你們受我一拜!”

四人一動不動。

玄衣懇切說道:“能入烏衣騎,跟隨少爺是我等的榮幸!少爺是至情至性之人,烏衣騎眾人生死相隨!”

劉玨站起身,扶起四人道:“暗夜會安排烏衣騎的中堅力量全部離開散入市井之中,府裏隻留一半的人,這個聽我爹安排。你們四人中冥音隨我走,其他三人照計劃行事!”

“是!”

宮婢日夜寸步不離。阿蘿恢複了進食,心寂如死。

她躺在窗邊睡榻上望著外麵的春色。綠意生機隔著窗子就似隔了一座世界,自由和快樂遙不可及。

子離也在看窗外的景致。

阿蘿的心不是春天,走到他麵前已凍成寒冰。他真是不明白,他什麽地方輸給了劉玨,就連散盡後宮隻娶她一人的話都說出來了,她也不願意。是他對她不夠好嗎?他已委屈自己把心捧在她麵前任她**。

他是寧國的皇帝啊!她對此不屑一顧。他為了她甘受龍鞭之苦,她卻不知情。

子離低低輕歎:“為什麽,阿蘿,我這般對你,為什麽?”

他恨自己舍不得!子離想起大婚那夜對阿蘿說過的話,眼睛裏難以掩飾的痛苦:“我真是的是自作自受,這一天竟真的來了,我真的看到你愛上別的男人了。”

摸出玉簫,子離吹出了那時應和阿蘿笛聲的曲子。

那個時候他多麽孤單,偶然徘徊在安靜的河邊聽到相府後院傳來清揚的笛音。吹笛人的技藝並不算太高明,但他聽出了裏麵的孤單。

院牆內有人與他一般心境嗎?他沒有去看是什麽人,隻想與這笛音一起,簫笛合鳴時似兩隻落巢的小鳥終於找到了同伴,撲騰著翅膀互相勉勵著飛翔。

他想起那時阿蘿男裝打扮來到河邊,她也想看看是何人在吹簫吧。她是那麽善良,不忍見他因為笛音消失而露出的落寞表情,出言安慰自己。他自然對她有了好感。後來再知道了她就是牆內的吹簫人,他是多麽欣喜。從此一天天接觸她,小心地嗬護她,寵著她,最終為了皇位又放棄了她。

子離簫聲一變,曲調由溫柔轉而淒涼。

阿蘿,你既無心,為何又要費心來開解我?給我說各種趣事,各種有深意的話題,讓我的心淪陷在你的溫暖裏。你既無意,為何要給我錯覺,讓我覺得你依賴著我,望向我的目光滿是信任?阿蘿,隻是兩年,你在荊州城遇到劉玨,相處也不過兩個月而已。為什麽?難道我愛你比他少嗎?

簫聲再變,轉而憤怒。子離不知不覺用上了力氣,聽得啪的一聲輕響,簫聲嘶啞。他低頭一瞧,簫身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裂縫。他怔了怔,簫已碎了嗎?子離歎了口氣,又走向了玉華殿。

“恭迎皇上!”宮婢伏地請安。

子離大步走向阿蘿。

她無神地躺在睡榻上。下巴尖瘦,人窩在榻上小得可憐。眼睛更大,嵌在臉上像一汪湖水。盈弱得想教人恣意憐惜。

他看著他,那是他的夢,他心裏的最美的夢。子離心一橫說道:“陳國和夏國的使臣將到京城賀我登基。忙過朝賀之事,我便封你為妃。你把身子養好一點。”

說完這句話他不敢再看阿蘿,逃也似的走出了玉華殿。

兩行淚從阿蘿眼中滑出。似湖水漫出,順著下巴滴落在衣襟上。

她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雙瞳光華閃動,好,你要我嫁你,待在後宮是吧?子離,你不要後悔!從此你這後宮將雞犬不寧!“來人,我要沐浴!順便弄點夜宵來!姑娘我餓得慌!”

宮婢大喜。

顧天琳癡癡地遠望玉龍宮。那簫聲,那個飄逸的人,是她的夫君。為什麽他看不到自己在盼他等他呢?

手指輕撫琴弦,顧天琳婉轉唱著哀傷的歌:“絕代有佳人,日暮倚修竹。泠泠琴聲起,淒淒無人顧。承歡三年矣,夫郎心有屬。”

“皇後是在怨朕冷落了你嗎?”子離淡淡地在她身後說道。

顧天琳一驚回頭,看到子離。忙跪下行禮:“給皇上請安。臣妾不敢埋怨皇上。”

子離已扶住了她。

顧天琳嗅到一絲酒味,低呼道:“皇上飽醉了嗎?”

“哈哈,是,我醉了。”子離大笑。他是醉了,但願長醉不複醒。

天琳麵露嬌羞靠近了子離,埋下頭,輕聲道:“臣妾,臣妾侍候皇上歇著吧。”

子離睜著醉眼,瞧著她欺霜賽雪的肌膚,手指劃過她的臉,撫上她的眼睛。

天琳慢慢閉上眼,睫毛微顫,想起新婚那晚子離便是如此,似嬌似喜的笑意難以抑製的浮上唇邊。

子離托起她的下巴:“睜開眼睛。”

一雙清水眼慢慢張開,酡紅如醉的臉仰望著子離,天琳的眼裏寫滿愛慕與渴望。

畫像上的人就在眼前,看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可是這雙眼睛,這不是他日夜裏凝望著熟悉著渴盼著已鐫刻進心裏的眼眸啊!

天琳的手溫柔地解開他衣襟的係帶。子離腦中一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喃喃道:“我不能。皇後,對不起。”

他蹣跚著後退,眼中流露出一種絕望、一種悲傷。看著顧天琳瞬間變白的臉,他一狠心轉身走出了玉鳳宮。

他怎麽能,他做不到!

顧天琳的眼淚終於如瀑布般傾瀉,人一軟跌倒在地。他是心裏不痛快趁酒勁而來,他心中愛慕著的始終是玉華殿裏的李青蘿!

子離出了玉鳳宮,深藍色的天空憂鬱安靜。他呼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往玉華殿望去一眼:“阿蘿,我怎麽會有負了你的感覺呢?明明她是我的皇後,我卻感覺我親近她會對不住你。明明可以酒後亂情,我一看到她就想起那幅畫像,想起你的眼睛,你的模樣。阿蘿,就算是我對不住你吧,我放不了,真的放不了手。從前我就告訴過你,不要再讓我瞧見你美麗的樣子,我不想毀了你。所以,我寧可違你心願納你為妃也要留住你。隻要你待在宮裏,留在我身邊,能讓時時見著,我就滿足了。”

顧天琳無力地聽著更鼓聲傳來,淚流滿麵。

陳國二皇子楚南帶使團過了大江,抬頭望了望京城城門,切齒的恨意又湧上心頭。過了荊州城,楚南濃眉下射出一道貪婪凶狠的目光。

他望著沃野千裏,冷哼一聲道:“有朝一日,我必將這片土地納入陳國版圖。”

子離登基國號龍興,世人稱龍興帝。

寧國龍興元年四月二十六,陳國使臣到達寧都京城,朝賀新帝登基。

京城自璃王登基後恢複了昔日的繁榮。陳國使臣進入京城之日。知道使團一半是為了朝賀,另一半是送荊州戰敗的賠款銀子來的。城中旌旗飄揚,百姓夾道歡呼。

當晚,寧國官員傳旨,皇帝在皇宮內設宴款待陳國使臣。

巨大的宮門沉沉打開。陳夏兩國的使臣過了宮門外的玉橋,分由軟轎送至怡心殿。

這處宮殿是王宮中除金殿外最大的宮殿建築。專為招待陳國使團或宮中大宴時使用。

怡心殿中擺放有九座高約兩丈的九龍盤燭,每座燭台安放有八十一根紅燭。殿頂垂下九百九十盞宮燈,牆邊一溜燈盞,齊齊點燃燈油,把整座殿堂耀若白晝。

從殿門到大殿之內,處處擺有春日鮮花,鍾鼎內燒著龍涎香。挑選出的宮女宮侍均年輕美貌,穿梭其中。

寧國官員和兩國使團分兩邊坐定。

子離特囑人前去順王府傳旨道:“皇兄處理政務多年。朕經驗不足,懇請皇兄今夜前來。”

順王劉鑒奉旨入宮。

劉鑒往身後一望,好一場盛宴!從他這裏已看不清尾席上的官員了。他轉過頭看看上方的寶座。那把椅上坐的人本該是他。如今他卻坐在下首。雖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但他覺得分外難堪。

小心藏好這份情緒,劉鑒含笑與陳國使臣寒暄。目光與夏國的穆親王一碰,他心中翻起疑慮,迅速移開眼。劉鑒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心裏騰起一股喜悅,臉上春風拂麵,似乎一月前的奪位事件子虛烏有。

夏國穆親王別有所思地看著劉鑒。這個廢太子似乎有利用的價值。

楚南早就看到了斜對麵的劉玨與顧天翔。他眼裏不由自主射出一道逼人的目光。

劉玨也瞧見了他,微笑著拱手一禮。

楚南鼻子裏冒出輕哼,掉轉了頭。

劉玨在等。今日能到場作陪的是寧國的皇親國戚,三品以上官員。他看似不經意地看向末席。

成思悅正含笑地陪著夏國的使臣,留意到劉玨的注視。他朝眨了眨眼睛。

劉玨眼睛再次看向楚南,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他是在恥笑他嗎?楚南一直盯著劉玨,心中隱有怒氣,荊州城一敗他陳國賠銀十萬兩。對他而言簡直是莫大的恥辱。

這時鍾聲敲響,鼓樂齊鳴。

內侍高聲喊道:“皇上駕到!”

眾人紛紛離桌施禮:“恭迎陛下!”

子離身著九龍纏身皇袍,頭懸珠冠,腰結玉帶。氣度不凡緩緩駕臨怡心殿。年輕的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坐上正中主位後道:“平身!”

“謝陛下!”

整齊劃一的呼聲,黑壓壓的人頭,最遠處的尾席排至殿門口,已看不清所坐何人,隻有自己,高高在上,萬眾矚目。子離心裏湧起了一股滿足感。難怪為爭了皇位哪怕伏屍百萬,血流成河也有前赴後繼者。為的就是此時此刻這美妙的感受!

他淡定地開口,語氣溫和:“各位使臣不遠千裏前來,辛苦了!”

他的態度是和藹的,話語是略帶謙遜的。

夏國穆親王笑一笑,還是個黃口小兒,初初登基,他坐得穩這片江山嗎?

楚南仰頭喝下杯中酒,暗道南方十五座城池陳國勢在必得。

片刻,使臣們抬上朝賀禮物。

內侍高唱著長長的禮單。

夏國先獻上了一顆海碗大的明珠,揭開沉香木盒,一道亮光從盒子裏射出來,鐵罕得意地道:“此珠千年難遇,偶然有漁民從星月海海底巨蚌取得,懸之於頂,一室光明!”

子離掛著淺淺的笑容,看到明珠時眼裏閃過驚歎:“如此寶物,有心了!”

穆親王心中不屑,璃王原是愛財之人!他拍拍手,殿外進來一人,全身罩於鬥篷之中。他哈哈大笑道:“明珠要成全。陛下,本王送來的是另一顆最亮的明珠!”

話音一落,為人掀開了鬥篷,現出一個美人。身材婀娜,長發結成細辮拖至腳踝,飄飄****,越發顯得腳踝的玲瓏秀美。一張白色紗巾掩住麵容,隻露一雙眼睛,眼波流轉處,殿內的燭光全耀進了深瞳,星星點點,璀璨動人。

子離心中一動,多像阿蘿的眼睛!

穆親王再拍手,殿外再湧進一群披著輕紗的女子,口中歌聲婉轉,手上小鼓敲出鼓點。美人身形一轉,身上的白色的紗裙片片散開。

她旋身一舞似鮮花綻放,花瓣層層鋪張,美人旋個不停,這朵花便在怒放中一點點飄向子離。近身兩丈鼓聲停住,美人正好跪伏於地,羅裙撒開,嬌軀微微顫抖,花已開放,隻等待子離采擷。

眾人都瞧得呆了,定力稍弱的,已恨不得跑上前去摟她入懷。

劉鑒也是一愣,沒想到西南野蠻之地還能長出這麽一朵嬌柔的花來!

美人慢慢抬起頭,麵上紗巾滑落,露出張完美無瑕的臉。子離定定地瞧著那雙眼睛。真像啊!阿蘿,世上還有與你相似的眼睛呢,已瞧得有些癡了。

劉鑒坐在子離下首,也看到了那雙酷似阿蘿的眼睛。他心中一動,對美人含笑舉杯。

穆親王很滿意,相當滿意璃王的表情!相當滿意順王劉鑒的舉動!

子離回過神來,朗聲笑道:“如此明珠,如此美人!美人便叫明珠吧?”

“大王聖明,美人正是名喚明珠!是我國明月夫人的養女,封為明珠郡主。”

子離心裏一驚,送個郡主來和親?是想和親,還是想迷惑自己呢?特別是她的眼睛竟這樣像阿蘿。他繼續笑道:“萬裏離家,隻身留在寧國,隻怕委屈郡主了,明珠蒙塵,朕也不忍心!”

明珠抬起臉瞧著年輕的皇帝。又瞥見坐在一旁含笑注視著她的順王。她嬌媚一笑,深深埋下了頭。

“郡主平身吧!”子離輕聲吩咐道。

明珠低聲謝恩。緩緩搭著宮婢的手站起來。不知道是舞得久了跪得長了還是有意為之,腳一軟,身體微傾,劉鑒眉皺了一下。

明珠扶緊宮婢柔聲道:“明珠自小便心慕寧國繁華,陛下難道不肯收下明珠遂了明珠心願嗎?”言語中已帶了絲委屈嬌嗔。

子離睥睨著劉鑒,劉鑒看到明珠時眼裏閃過的那絲光沒有逃過他的眼睛。子離笑了:“既然如此,穆親王,明珠郡主便許給我寧國順王為正妃,不知可會委屈了郡主。”

穆親王嗬嗬笑道:“一切皆由陛下做主!”

劉鑒不知是驚是喜,是憂是歎,隻能伏地謝恩。他瞧見明珠眼睛似阿蘿已知此女有打動子離的可能,沒想到轉瞬之間,子離便把她送給了自己。

他想起了青蕾。她一心想做他的正妃。原本正商量著這幾日請了皇命將她扶正,沒想到又帶了個郡主回去。子離是害他還是幫他呢,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呢?劉鑒應酬著周圍的使臣,腦中迅速轉過一個接一個的念頭。

隨後陳國也呈上了禮物。子離安然受之。

怡心殿樂音四起。宮中樂妓舞姿翩翩而來。殿中談笑風生,一片融洽。誰也沒有留意到,末座的成思悅不知何時已出了大殿。

楚南徑直舉杯朝劉玨道:“平南王神勇,孤敬你一杯!”

劉玨輕笑道:“二殿下能刺本王一劍,端的是好武藝!”他舉杯欲飲,又停了停:“可惜還是敗在本王手中。”

“你!”楚南心中怒火騰起,他斜睨著劉玨:“孤還要在京城待上些日子,有時間還想向平南王討教幾招。”

“討教就免了,估計二殿下會被京城的溫柔鄉絆住手腳放不開。”劉玨輕狂地取笑著。心中暗暗算計著時間,隻有惹怒這位陳國性情火爆的二殿下,他才能在宴席散去前脫身。否則宴會一完,子離發現阿蘿失蹤,自己就難以脫身了。

果然,傳聞中驕傲的楚南怒了,站起身指著劉玨喝道:“平南王,你竟膽蔑視孤?”

“是又如何?難道荊州一戰不是陳國大敗退了兵?妄想犯我邊界,吞我國土,卻落得如此下場!”

劉玨說這話時把話聲逼成了一線。子離遠遠地隻瞧到兩人之前頗有些劍拔弩張的味道,卻聽不見他說了些什麽。

看到楚南臉紅耳赤,似要發飆。這位陳國皇子功夫了得,驕傲異常。敗在手劉玨和顧天翔手中,肯定不服氣。但這樣的場合卻容不得兩人當場開打,子離便笑道:“二殿下,常言道不打不相識,平南王和忠勇公都是豪爽之人。二殿下逗留京城,有的是時候切磋武藝!”

楚南冷著臉坐下,不情不願地意端起酒杯向劉玨示意。

劉玨嘴一撇,頭已轉過一邊。

楚南氣得跳了起來,怒道:“孤是給陛下麵子。平南王武功若是了得,就不會傷在孤的劍下了!”

劉玨借機露出大怒的神色,跪下對子離道:“臣請旨與楚南王子切磋切磋,請皇上恩準!”

子離笑道:“等宴會罷了,你二人另約時間便是。”他話語中含著威嚴。看向劉玨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這是國宴,你別給我搞砸了!

劉玨狠狠地瞪了一眼楚南。回座悶悶地飲下幾杯酒後,他起身對子離行了禮道:“臣酒量不好,再飲恐怕殿前失儀,請皇上恩準臣先行告退!”

心裏有火要憋著,劉玨驕縱慣了,自然忍不下這口氣。子離微微一笑:“平南王好生歇息。改日你與楚南王子比試,朕親自前來觀戰。”

劉玨四周團團一禮,走的時候還瞪了楚南一眼。

楚南哼了一聲。也掉過頭不看他。

劉玨速速出了皇宮。

宮門外冥音已等候多時。見著他,兩人飛速地馳往西城門。

這裏的守門軍士今晚全換成了劉玨的親兵。見兩人行來,便開了城門,兩條身影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陪在末座的成思悅神不知鬼不覺地早早離開了大殿。走到陰暗處,換好夜行服,他又成了烏衣騎神秘的鴿組首領暗夜。

他輕輕躍往既定地點,這裏已有鴿組暗哨等候。他亮出令牌,一隊人影照既定路線迅速靠近了玉華殿。

看到殿外禁軍站得如標槍般筆挺,暗夜有些發愁,使團前來,禁軍主力全調去怡心殿附近戒嚴,這裏的人手怎麽一個也沒抽去。

時間不多,他一抖手,袖中飛出一根細絲勾住了玉華殿的簷角。他的身形一展,似道輕煙飄了過去。不多時已落在殿頂。

他從簷下倒掛,透過窗戶看到阿蘿倚在榻上。有四名宮婢站在三丈開外。他小心地掏出竹管往裏麵吹進一道青煙。

片刻工夫,裏麵五人軟倒在地。

暗夜繞到殿後,這裏站有五名禁軍。殿前卻有二十名。

五名禁軍相距三丈。暗夜默算了下時間,朝中間之人彈出一粒石子,那名禁軍一回頭,其他四人莫明其妙地看向他。電光石火間,暗夜已衝了出去,出手如風點倒兩名,同時揮出一把迷煙,身體如箭一般撲向最遠那名禁軍。那人剛呼得半句:“有……”暗夜的拳頭已擊中他的咽喉,後半句再也吐不出來。

守殿禁軍一笑:“皇命在身,難得兄弟們還過來瞧瞧我們。”

語音未落,鼻端已飄來一股香氣。眼睛一瞪已暈了過去。

這隊禁軍正是先前為奪位安插進宮的鴿組暗哨。

鴿組眾人的暗器同時出手。隻聞幾聲驚呼聲,殿前二十名禁軍已倒了下去。鴿七不屑地想,區區禁軍高手鬥得過烏衣騎精銳嗎?

他們手腳麻利把這些禁軍拖到一邊,站在殿前。外人一看,仿佛玉華殿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暗夜滿意地看了手下一眼,推開殿門走了進去。他摸出一個玉瓶在阿蘿鼻間輕輕晃動著,急急喚道:“三小姐,醒來!”

阿蘿緩緩清醒過來,睜開眼見麵前站了一個黑衣蒙麵人,她張嘴欲呼。暗夜一把捂住她的嘴道:“我是烏衣騎暗夜,我家少爺在城外等著你。你能走嗎?換上衣服隨我離開!”

烏衣騎?阿蘿心頭狂喜,接過暗夜遞來的黑衣,幾下換上。暗夜還是黑衣蒙麵,拉住她的手:“失禮了!”

帶著她走出玉華殿後,兩人飛速奔向禦花園。

暗夜帶著她輕功未受半點阻礙。到了宮牆之下,暗夜摟住阿蘿騰身飛起,借助手中細絲翻出了宮牆。

牆下已有烏衣騎等候。暗夜對阿蘿一抱拳:“三小姐一路小心。”

他再次翻進了宮牆。

從他離席到送阿蘿出宮用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暗夜換好了官服。半炷香後,成思悅出現在怡心殿的假山附近,站著看了會兒月亮,含笑殿內行去。見到禁軍統領還打了聲招呼:“鍾統領今夜辛苦了。”

“成大人不在殿內飲酒,出來作甚!”統領笑著問道。

成思悅玉麵上浮起愁容,低聲道:“我旁邊那個夏國使臣一身騷味,下官給熏出來透氣了!”

鍾右山不由捂著嘴失笑:“成大人還是忍忍吧,宴會看來一會兒就結束了。”

成思悅搖頭歎氣,笑道:“改日請統領喝酒!”施施然走進去坐下。

歌舞還在繼續,子離還在與兩國使臣斡旋。劉玨已經離席,一切順利。

阿蘿跟著烏衣騎策馬奔出西城門向草原跑去。一個時辰後,草原上清泠的月光下照出兩條人影。阿蘿眼淚不禁流了出來。

馬才奔近,一條人影躍上來緊緊地抱住了她,熱熱的唇已壓在她的唇上,劉玨略帶痛楚地低呼道:“阿蘿,阿蘿,我來了!”

阿蘿看著他,心裏感動,他怎麽這麽傻,這樣帶她逃他不管他的父王了?不管王府眾人了?嘴裏一句話也說不出,手緊緊地扯住了他的衣服再也不肯放手。

時間緊迫,劉玨顧不上與她訴說別情。換過馬,他擁著阿蘿。冥音帶著兩名烏衣騎,一行人朝玉象山餘脈打馬狂奔。

劉玨心疼地看著阿蘿:“跑了一整晚,累了吧?”

阿蘿眼睛清亮,臉上帶著笑:“不累,走吧!”

三人慢慢沿著山腳繞過玉象山進黑山森林。此時阿蘿已疲憊不堪。

從昨晚到現在,三個人隻下馬休息了半個時辰,一路往北。陽光從樹縫中灑下來。已是第二天的午時了。

冥音看了看方位:“少爺,我們已進了黑山森林。可以歇會兒了。”

劉玨抱下阿蘿,腳剛沾地,阿蘿腿一軟就往地上坐。

劉玨扶住她:“你不像我們,騎這麽長時間的馬,腿受不了。”

阿蘿這才覺得兩股已被磨破疼得很,一張臉皺成一團。

劉玨看看她,心裏明白,柔聲道:“忍一忍就好。”

冥音拿來幹糧與水。三人吃過後,阿蘿才問:“我們能逃得了嗎?”

“有一天是一天吧,我不能再讓你待皇宮裏。”劉玨靜靜地回答。

冥音低聲道:“少爺與三小姐多保重,屬下先行一步回王府複命。”

“好,自己小心!”

冥音取下幹糧食水還有一副弩弓,留下一匹馬,對劉玨和阿蘿揖首告別。

“他要前去消除痕跡。阿蘿,父王說森林裏有一處極美的山穀,劉英和小玉已在那裏等我們。我們去吧。”

阿蘿沒有問他帶自己逃走,安清王會怎麽樣,王府諸人會如何。她深深地看著劉玨,綻開一個笑容:“我生死都與你一起。”

劉玨寵溺地拍拍她的臉:“為什麽以前不?”

“以前沒覺得你有這麽好啊!”

“其實子離是真的對你好的,實在有愧於他。”

“那好吧,我回去做他的皇妃!”

劉玨打好包袱,騎上馬笑笑:“那好吧,我一個人亡命去!”

阿蘿坐在地上瞪他,嘟起嘴不吭聲。

劉玨眉一揚:“再給你個機會,過來!”

她已疲憊到了極點,坐下後那還有力氣站起來,望著劉玨:“好痛,我腿軟,沒力氣了。”

劉玨忍住笑,催馬過去,一彎腰把她拎上馬,屁股一挨馬背,阿蘿疼得齜牙咧嘴。

劉玨哼了聲道:“現在知道痛了?絕食給誰看呢?嗯,逼我啊?”

“我哪有?我胃口不好,宮裏的食物是喂豬的!”阿蘿嘴硬。

劉玨朗聲大笑:“禦廚會被你氣死!走吧!”

在山裏行了一個下午。太陽西沉之時,劉玨看到了父王說的那道山縫。他笑逐顏開地說道:“阿蘿,我們到了。”

阿蘿甜甜地望著他:“小玉和劉英咋樣了?我們在山穀給他倆主婚好不好?”

“好!”劉玨跳下馬,抽出了長劍。牽著馬引著阿蘿往山縫裏走去。

太陽西沉,滿穀霞光,穀中一個小小的湖泊,岸邊青草如毯,山花爛漫。

阿蘿歎了聲:“世上原來真的有桃花源!”她驀地放開喉嚨大喊道:“小玉!小玉!”

聲音在穀中回**,突然,湖對岸的樹林裏奔出兩人,正是小玉和劉英。

小玉興奮地朝她揮手:“姑娘!我們在這兒!”

劉玨一笑,躍上馬,輕吒一聲,馬繞著湖向二人跑去。

小玉抱著阿蘿放聲大哭。劉英笑著告訴劉玨這裏的情況。

原來他二人三天前便已到了這裏,來了之後才發現,樹林裏居然已建好了幾間木屋,備有大量的糧食和用品,看上去也就是近兩月的事情。

劉玨想,父王怎麽會知道有這麽一天,他會帶著阿蘿前來避難?劉玨對老頭子的高瞻遠矚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看向天空,暮色漸漸掩來。劉玨朝阿蘿伸出手:“我們回家!”

阿蘿看著他。他臉上溫柔的笑容,看看他的手,這是可以握住一生的手。嘴一翹:“我要背,走不動了。”

劉英牽著馬和小玉偷笑著走開。

劉玨無奈地歎氣,蹲下身:“上來!”

宴會進行到尾聲時,成思悅看到一名內侍急急地跑進了怡心殿。

子離聽到消息後握杯的手緊了緊,又鬆開。臉上不露絲毫痕跡。

成思悅眉一揚,皇帝還真沉得住氣。

子離平靜地坐著,目光已落在劉玨空了的席位上。安排得好啊,允之!他心裏冷笑。你要我救了阿蘿,誠懇地把她送給我做妃子。然後又暗中布置人手,從皇宮裏劫走阿蘿!你當皇宮是什麽,是你王府的後花園嗎?你當我是什麽,是軟弱可欺的人嗎?

他控製自己瀕臨暴發的怒火。臉上的笑容沒有改過。眼神銳利如成思悅,卻瞧出他臉上的笑容僵硬而勉強。

子離目光又轉到楚南身上,笑著開口道:“平南王出了名的功夫好,聽聞在荊州城一戰,竟被二殿下一劍刺中。二殿下的武藝看來還要略勝平南王一籌!”

楚南一笑:“楚南僥幸得手,其實平南王當時城頭抗敵已筋疲力盡。楚南很佩服他與忠勇公天翔將軍的智謀與配合。”

顧天翔終於不痛不癢地開了口:“殿下以一人之力躍上城頭,這份功力不用自謙吧。”

顧天翔今晚一直覺得劉玨太過衝動,又想不明白為什麽。照劉玨的性子,這個楚南他不會放在心上。而子離,感覺上又在撩撥楚南怒火。想不明白。他說完話就隻顧著喝酒。

宮中的禦酒那及得上盈秀釀的離人醉。他已把盈秀帶了回來,就等著宴罷和父親商議婚事。心思轉到了盈秀身上,一時竟忽略了子離臉上的僵硬。

成思悅離開之前偷偷注意到子離終於有了一絲不耐的表情。

子離出了怡心殿,直奔玉華殿。

醒來的禁軍和宮侍已跪了多時。

走到門口,子離抬腳踹翻一個宮婢,其他三人磕頭如搗蒜:“皇上饒命!奴婢突然就暈了過去,實在不知啊!”

他身邊的侍衛已細細查過殿內外及受傷禁軍,跪下稟道:“皇上,是高手所為。看起來對方並不想傷害宮中禁軍。”

子離靜靜站立了會,壓下想殺人的衝動,淡淡道:“都出去吧,朕想靜一會兒。”

眾人剛退出殿外,子離一掌打碎了窗邊的書案。所有的怒氣隨著這一掌落下。他突然覺得無力。看看這裏,沒有了阿蘿,殿內一下子就空了,心,也空了。

如你所願,這樣你就開心了嗎?子離緩緩走到榻前,小心地拈起幾根發絲,在手指上纏繞著。發絲黑亮柔滑。繞成一小圈,他小心地解開腰間的香囊把發絲放了進去。

子離躺在榻上,鼻端輕嗅著還未散去的香。

他閉上眼回憶抱著阿蘿的感覺。

香氣久久不散,阿蘿仿佛沒有離開,他眼角沁出一顆淚來。

子離低聲呼喚著:“阿蘿!”閉著眼睛伸出手去。卻一把隻抓住了空空如也的失望。“阿蘿,你怎麽忍心讓我獨自一人待在皇宮做孤家寡人呢?也是呢,我也不喜歡皇宮裏孤零零的感覺,更何況是你呢?”

“阿蘿,你就這樣走了嗎?寧願和他同生死,也不肯陪著我。兩年多沒見著你,這才幾日功夫啊,你又要消失了。你怎麽跑得掉呢?如果我狠心,他就是帶你奔向死亡!我可以放你們遠走高飛嗎?兩國使臣來賀,各自心懷目的。你們能跑到哪兒去呢?以劉玨的身份,哪個國家能放過他呢?也罷,就當你外出散散心吧,你會回來的,我一定會把你找回來的。”

子離喃喃囈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