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6

天慢慢地亮了。阿蘿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自夢中醒來。

她睜開眼睛,看到四周金碧輝煌不由嚇了一跳:“這是什麽地方?”

她剛想起床,隻覺得身體酸軟,虛弱不已。

此時,一名宮婢挽起了帳子,輕聲說道:“娘娘,你醒了?”

“什麽?”阿蘿疑惑地看著宮女:“你叫我什麽?”

“皇上吩咐奴婢要稱呼您為娘娘。”宮婢熟練地挽好紗帳,又道:“娘娘睡了幾天,水米未盡,奴婢已備好了清粥。侍候娘娘梳洗之後進點粥便好了。”

“等等,誰是皇上?你叫娘娘?我怎麽不記得嫁給了哪個皇帝?今天是什麽日子?”阿蘿搞不懂怎麽回事。

“今天是三月十八啊。是皇上的祭祀大典。現在皇上已經祭祀過天地,正在金殿受百官朝賀了。皇宮開了大門,百姓們也有福氣能一睹聖顏。”

“今日是三月十八?誰做皇帝了?難道是子離?”原來自己已經昏迷兩三天了。如果是子離做皇帝,她為什麽還在皇宮裏?劉玨怎麽沒接自己出宮呢?阿蘿百思不得其解。

宮婢嚇壞了:“娘娘,不能直呼皇上名諱的!那是大不敬!”

哦,真的是子離成功坐上皇位了。阿蘿突然一驚:“你剛才說是皇上吩咐你稱呼我為娘娘的?”

“是!娘娘。”

阿蘿頓時呆若木雞。

天啦,暈了兩三天,一覺睡醒就成了子離的妃子?究竟出了什麽事?阿蘿有些害怕。她撐起身體就要下床。

宮婢過來扶住她走到桌邊坐下,拍了拍手。幾名宮婢端著東西魚貫而入,侍候阿蘿梳完。宮女才道:“娘娘睡了幾天,未進水米。身子虛弱,養一養就好。”

阿蘿這才感覺自己餓的能吞下一頭牛。心想,先吃飽有了力氣再說。她三口就喝完一碗清粥,嚇得宮婢直道:“娘娘你喝慢點!”

阿蘿稀裏嘩啦喝了三碗,咂咂嘴道:“肚子撐著了,我還想吃!”

“娘娘是餓過頭了。不宜吃得過飽!”宮婢被嚇壞了,還沒見過這麽能吃的娘娘。

阿蘿歎了口氣:“不是我吃的多,是碗太小。算了,我再吃點別的。就吃一點點。”

她舉筷如飛,又掃光兩碟小菜,這下感覺肚子不空了,力氣也恢複了幾成。她站起身走了兩步,覺得自己可以離開了,便對宮婢說道:“我走了。”

“請娘娘留步!”那宮婢往地上一跪,便磕起頭來:“皇上吩咐過。祭天大典之後,皇上會來看望娘娘。娘娘離開,奴婢無法向皇上交代!”

宮婢一口一聲娘娘,叫得她心慌。阿蘿心裏壓著太多疑問,很想出去看看是怎麽回事。瞧著她也可憐,自己也不願意連累她受罰。阿蘿想了想,便歎了口氣說道:“如果你被我打暈了,你就可以推說什麽都不知道。他也不會怪你沒留著我啦。可是我現在手上沒勁,要不,你裝暈?”

宮婢聽得呆了呆,急得直往地上磕頭:“娘娘,奴婢求求您別出去了。您身體虛弱,走出去若有個好歹,皇上會打死奴婢的!娘娘!”

阿蘿實在聽得煩了,大吼一聲:“不準再叫我娘娘!我還沒嫁他呢!”

宮婢嚇著了,跪伏在地上不敢再言聲,卻跪在阿蘿身前攔著她出去的路,說什麽也不起來。

阿蘿蹲下身無奈地說道:“你這又是何必呢?我不想打暈你,也沒那力氣打暈你。可是我一定要出去的。你明白嗎?”

“請娘娘三思!”宮婢抬起臉,眼中已有淚光閃動。人仍然直挺挺地跪在阿蘿麵前。

阿蘿被她的固執勁弄得啼笑皆非,她歎了口氣道:“好了好了,你起來吧。我不出去了。我身上沒有力氣,軟得很。懶得動彈。幫我沏杯茶來。我等著皇上來吧!”

“奴婢謝娘娘體恤!”宮婢驚喜地磕了頭,終於站起了身。

阿蘿狠了狠心,趁她轉身沏茶的時候用力舉起錦凳敲了下去。

宮婢應聲倒地。阿蘿扔了凳子咬牙說道:“如果我不打暈你,他就會怪罪你。可是我一聽到娘娘兩字就肉麻。我實在不想再在這裏多待一刻鍾。對不住了哈!其實我沒什麽力氣,應該也不會很疼的吧?”

她走了幾步,看了看身上華麗的裙裝嘀咕道:“我這樣出去肯定不行。”

阿蘿利索的剝了宮女的衣裙換上,麻利地梳了個宮女的發式。她著鏡子打量了下自己,覺得沒有異樣,便端起茶壺出了殿門。

剛走出去,她就看到宮中禁軍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守在外麵。

“還是姑娘我聰明。換了服飾打扮,量你們也認不出我來。”阿蘿有幾分得意。她低著頭端著取水用的茶壺走出了大殿之後,果然沒有禁軍過來詢問。

她飛快地往前走著。到了拐角處見此處沒有禁軍看守,便伸長了脖子往四周看去。

她發現右邊鬱鬱蔥蔥一塊極像是禦花園。她心裏暗暗回憶著曾經讓劉英畫的皇宮示意圖。心裏暗暗思量著自己現在什麽地方。

“既然皇宮開了大門供百姓參拜。百姓人多,隻要能混出內宮,就有可能想法子混進人群中逃離皇宮。說不定還能遇到劉玨呢。”

阿蘿這樣想著,捧著茶壺就往前走。眼看著馬上就要走出去,台階下方迎麵走來了一位內侍。她心頭狂跳,埋著頭端著茶壺不知道該不該朝那人行禮。

好在那內侍老遠就瞧見了她從殿內出來,便提前出聲問道:“皇上吩咐我來瞧瞧。娘娘醒過來了嗎?你不在旁侍候著,怎麽出來了?”

“娘娘醒了,想喝茶,嫌這水味道不對。吩咐奴婢親自去泉眼取水,重新煮茶。奴婢本想吩咐別人去辦,一時間又沒找到人。見娘娘渴得厲害,精神又不濟,隻好拿了茶壺去玉泉井取水。”

今日新皇祭祀大典,那內侍傳話跑得腿疼,有心偷懶,便嗯了聲道:“早去早回!我先進去替你守著。你可別出什麽差錯。那位是相府三小姐,皇上正寵著呢。隔上一個時辰就吩咐我來瞧瞧。跑得我腿都快斷了。”

“是!奴婢這就去。”阿蘿低著頭,學著方才那宮女的細嗓子低聲答應。

她往前走了幾步,回頭就見那名內侍已推開了殿門。阿蘿心裏慌亂,迅速閃進旁邊小道。這裏禁軍很少,阿蘿低頭急走,直走到左右無人的地方,扔了手裏的茶壺提起裙子就一陣狂奔。

她沒跑多遠就聽到身後有雜亂的腳步聲。她知道那名內侍已經發現殿內被砸暈的宮婢,已經帶著人來追自己了。

“我該往哪兒跑啊!”阿蘿急得團團轉。她飛快地回憶著地圖,尋思著該往哪兒躲。往宮門方向密布禁軍,自己身體沒完全恢複,還沒跑到宮門就會被抓住。

她想起了迷宮似的禦花園,不顧一切地跑了進去。

誰見過在宮裏的婢女不顧禮儀這般奔跑的。皇宮裏的人隻要有一人看到此時的阿蘿就會起疑。恰好今日新王祭天大典。後宮命婦全部聚在金殿旁的偏殿裏等候拜見。禦花園裏冷清,阿蘿進了園子,沒有撞到內侍和宮婢,也沒有被禁軍發現。

阿蘿回憶著禦花園的情況。瞧準了方向一路分花拂柳朝著西麵的宮牆處走。走著走著,她眼前發暈,腿發軟癱坐在了地上。

“剛才還應該再吃多點。還好姑娘我身體底子好,還能撐著跑到這裏。”她左右看看,爬進了一叢樹下藏著,一邊喘氣一邊豎著耳朵聽動靜。

她拍了拍得跑得潮紅的臉,無意中摸到了自己耳朵。

“我的耳環還在!”阿蘿驚喜交加,飛快摘下了其中一隻。

女子都穿有耳孔戴著耳環的習慣。哪怕是鄉村農婦,都不忘買對不值錢的銀耳塞子戴戴。阿蘿自進宮之後,全身上下的衣裳被換得幹幹淨淨,卻沒有人注意到過她的耳環,也沒有幫她取掉。

烏衣騎的煙花信號做的精巧,珍珠般大小的丸子一般。阿蘿拆開耳環的珠花,當時安清王給了她三枚煙花,她放在中空的珠花裏,一直沒有機會用上。

青色的丸子在她掌心滴溜溜地轉動。阿蘿使勁往地上一砸,丸子彈向空中炸開,射出一道青紫色的煙花。

阿蘿看著煙花,想了想,手足並用爬到離煙花十丈外的樹叢裏躲著。閉上眼休息,等著烏衣騎看到前來救她。

最早看到煙花信號的,除了烏衣騎鴿組暗哨就是守在宮門外的劉英。

他心裏記掛著阿蘿,今天新皇登基,小玉想看熱鬧,他便帶著小玉來了。

直通金殿的一道道宮門全打開了。百姓可遠遠瞧見金碧輝煌的正殿裏百官和龍椅上的皇帝。這一生可能隻有這麽一次能夠窺見皇宮大內,得睹天顏。宮門外的廣場上人山人海,百姓興奮不已。

禁軍把持著宮門。城內也加強了戒備。

子離金冠黃袍高坐在龍椅上,腳下百官跪伏。他望向金殿外,能見外麵廣場上人頭攢動。這一刻他真真正正感覺到了一個帝王的權威感。

阿蘿放出煙花的時候,安清王父子與百官正在聽封。

內侍莊重地宣讀聖旨,一一加封有功之臣。

劉英知道安清王父子就在金殿之中,可是自己又進不去。她急中生智地拉著小玉買來了爆竹和煙花。

他這一放,引著京城百姓也跟著點燃了爆竹和煙花。

廣場外震天炸響,喜慶之意更濃。

看到百姓如此高興,子離也浮起了笑容。

李相趁機出列道:“百姓這是發自心底的喜悅!請皇上下旨賞賜。”

子離心裏一笑,怪不得李相多年不倒。怪不得帝王都喜歡養一兩個諂臣,就為了聽得舒服:“賜金錢!”

內侍見狀,高聲呼道:“皇上禦賜金錢!”

一聲接一聲地從金殿內往外傳開。

一籮筐又一籮筐明晃晃的新製銅錢從宮牆之上往外拋灑。

宮門外更是沸騰起來。

劉英借機放起了各種煙花。其中有一道是烏衣騎才明白的信號。

劉玨隨著百官的目光朝外看,突然就看到了這個信號。

信號的意思是西方有急難。

京城之西?不可能啊。城門都有重兵把守。難道,是皇宮西麵?皇宮西麵是什麽地方?禦花園!劉玨突然意識到這是烏衣騎利用信號向自己傳遞消息,禦花園有事發生。

這個時候禦花園會有什麽事情呢?難道會是阿蘿?劉玨的心驟然急跳。

他在金殿中又不能離開,心急得跟貓抓似的。他耐著性子終於聽到內侍念完了長長的冊封名單。接下來是皇帝攜皇後接受各宮嬪妃誥命夫人等命婦朝拜。

百官退下,有品級的內眷在皇後的帶領下進入金殿。

子離安然坐著,看到顧天琳緩步走進殿內。他不得不承認,他的這位皇後其實也非常漂亮。可是他卻有些心不在焉。他眼睛看著顧天琳,心又飛到了阿蘿那去了。

離開金殿後。劉玨向西一望。發現禦花園上空的煙花還沒消盡。空中停滯著一抹淡淡的青紫色。他心裏激動,仗著對皇宮的熟悉,飛快地奔向禦花園。

才進園子。他就聽到內侍們焦急的聲音:“還不趕緊找人!等到大典一完,皇上要見人可怎麽辦啊!”

隨著內侍的聲音,已有一隊宮中侍衛和十來個宮婢的腳步聲四下散開,正往禦花園裏尋找。

劉玨心想必是尋找阿蘿無疑。他按捺不住驚喜:“你已經醒來了嗎?阿蘿,你真是聰明,躲進禦花園裏了。”

劉玨施展輕功繞過宮侍們不多時已站在煙花燃放之處。這裏四下無人,他焦急地壓低著聲音喚道:“阿蘿,你在這裏嗎?阿蘿!”

阿蘿心驚膽戰地躲在樹叢裏等待著。她還是想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那宮女連聲叫她娘娘叫得她心神不定。有什麽事發生了嗎?她不要嫁子離,不要待在皇宮裏。

她從來沒有這樣思念著劉玨,她隻想見他,她心裏隻念著他。此時方知對他的情感已這麽深了。每一刻的等待都是煎熬,她覺得時間過了好久,等得都快絕望了。突然聽到劉玨的聲音,恍若隔世,不覺呆了。

劉玨叫了兩聲沒有反應,心裏更急又低聲呼道:“阿蘿,你在嗎?你在哪兒?”

她想叫他,又像是叫不出聲似的,一急之下碰動了樹枝。

劉玨眼光一閃,奔了過去。

他撥開樹叢,阿蘿可憐兮兮蜷成一團地看著他,身上又是泥土又是草屑,眼睛汪著淚水,嘴唇顫抖。劉玨心裏一痛,伸出手輕聲喚道:“是我啊。阿蘿。來,出來。”

阿蘿驚醒過來,連滾帶爬鑽出樹叢撲到他懷裏放聲大哭。

劉玨緊緊抱住她,急道:“別哭,這是皇宮!別出聲!”

阿蘿把臉埋進他的胸膛,盡量壓住自己的哭聲。

劉玨見她的身體抽搐得厲害,心疼地將她摟得更緊。他警覺地感覺身邊的動靜,輕輕拍著她的背。

阿蘿好一陣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哽著聲音說道:“那宮女叫我娘娘。我害怕極了。劉玨,她叫得我心裏發慌!我怎麽還在宮裏啊?這是怎麽回事啊?”

劉玨沒有回答,稍稍拉開她。上下一打量,她好好的站在自己麵前。他猛的將她拉進懷裏緊緊抱住,心如刀絞。子離要宮女這般叫她,子離是帶她進了皇陵了。她隻能成為子離的嬪妃。可是讓他如何回答,如何回答她?!

他的手這般有力,他的胸膛這樣溫暖。阿蘿滿足的伏在他胸前,喃喃說道:“你帶我出宮。我不喜歡留在皇宮裏。待在這裏我渾身不舒服,這裏到處都是算計,我不喜歡。”

阿蘿的話像把刀直直把劉玨的心劈成了兩半,撕心裂肺地痛。他一狠心扶著她的肩將她推離了自己的懷抱:“阿蘿,我現在不能帶你出宮!”

“為什麽?”

“因為你是他的皇妃,所以我不能帶你走!”劉玨終於艱難地開口。

“你說什麽?”阿蘿駭極。一覺醒來她怎麽就成了子離宮中的嬪妃了?她疑惑地看著劉玨,眼中滿滿的不解:“我沒答應嫁他吧?我也還沒有嫁給他吧?”

“不管你答應沒答應,你嫁沒嫁,你都是!”

“你放屁!”阿蘿急得罵人。她想不明白兩天裏發生了什麽事,今天是子離登基,她搖晃著頭,似要說服劉玨:“子離不是這樣的人!他怎麽會才登基就敢強奪臣妻!”

劉玨苦笑:“他沒有。是我。是我親手將你送進宮的。”

阿蘿吃驚地看著他:“為什麽?”

“因為……”劉玨正想解釋,突然發現有人來了。他拉著阿蘿就要走,聽著動靜,他又停了下來。他感覺到來人已朝他們走近。

是子離來了嗎?劉玨戀戀不舍地鬆開阿蘿的手,後退了數步。他不能讓子離看到自己和阿蘿這樣親熱。他心裏歎了口氣,悲傷地看向阿蘿。

阿蘿半張著嘴,被劉玨的眼神嚇住了。劉玨為何這樣痛苦,臉上這般無奈?她張張嘴正想說話,眼睛已瞧見了一群群侍衛。她一慌看向劉玨,劉玨不敢看她,硬著心腸轉開了頭,看向了一旁。

“不,你不可能把我送給子離的。不可能!你為什麽不敢看我?是子離當了皇帝就逼你嗎?是他逼你的嗎?你看著我,你看著我啊!”阿蘿迭聲對劉玨說著。她往前一步,劉玨便後退一步。他不敢看她,梗著脖子就是不肯把頭轉過來。

阿蘿終於停在了原地。一顆心沉沉下墜。

大典一完,鬆煙急不可待地對子離說:“皇上,李三小姐打暈了服侍的宮女跑了。”

“她出不了宮,給我找!”子離一拂袍袖,急急地離開了大殿。

從一座座宮殿搜尋找到了這裏,有內侍說禦花園聽到有人說話。他穿著大典時的禮服就趕了過來。

遠遠瞧見站立著的兩人,子離沒有急奔過去,而是放緩了腳步走到了阿蘿和劉玨麵前。

劉玨單膝下跪:“皇上!”

“平身!”子離淡淡說道,心裏隱約騰起一股怒氣。

劉玨站起身木立在一旁。

子離溫柔地看著阿蘿:“你怎麽這麽調皮,身子還沒恢複就跑這裏來玩?叫人好找。”

阿蘿看著他,金燦燦的龍袍,珠冠扣頂,熟悉而又陌生:“子離……”

“大膽!敢直呼皇上名諱!”子離身邊一宮侍尖著喉嚨嗬斥阿蘿。

阿蘿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離子離又遠了一點。

子離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個宮侍,回過頭又是滿麵溫柔:“衣裳都弄髒了,隨我回宮換去。”

阿蘿越來越糊塗:“叫你身邊的人走開,我有話問你們!”

子離瞥了一眼劉玨:“原來平南王還沒給你說啊。你們都退下吧。”

禦花園裏隻剩下他們三人。子離笑道:“不用講虛禮了,允之,是你說還是我說。”

劉玨平靜地說道:“那日你中了王燕回下的失魂玉引香,昏迷了兩天。隻有進皇陵用冰泉水才能解毒。能被皇上帶進皇陵的女人隻能是皇上的嬪妃。”

阿蘿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眼睛看向子離:“我還能喚你一聲大哥嗎?”

“當然。”子離淺笑道。

“我知道為救了我一命,帶我進了皇陵。可是,大哥,我不能嫁你!”阿蘿總算明白了。不禁暗暗咒罵,臭規矩!泡個冰泉,泉水又沒枯竭,憑什麽就要自己嫁給子離?

子離心裏一酸,有些黯然,又有些慶幸。還好他沒有帶阿蘿進皇陵去。可是,她就這麽不想嫁給自己嗎?他臉上的笑還掛著,柔聲說道:“阿蘿,你要明白,允之與我都不會看著你死。所以……我縱然是皇帝,我也不得不遵守祖宗留下的規矩。”

劉玨接口道:“所以,你必須做他的嬪妃!你明白嗎?”

劉玨心裏明白,就算阿蘿不肯,在自己沒有想好,沒有想好對策之前,他根本沒辦法帶她出宮的。他們絕對走不遠,被抓回來,一道拐走皇帝嬪妃的罪名,就能置他於死地了。那時候,子離再無奈,礙於聲名,也保不住阿蘿。

他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板上釘釘似的。阿蘿惱火地嚷道:“什麽破規矩!這是你們的規矩,不是我的!”

“我不準你這麽任性!你不做他的妃子你就要死!你明白嗎?”劉玨厲聲喝斷她的話。再讓她亂喊下去,傳了出去會有一堆人上奏折要定她的褻瀆皇陵冒犯先皇們的罪。

阿蘿被他吼得一愣,心裏直叫委屈:“是啊,你是為了救我。可是,我就得把下半輩子賠進去?然後和子離的嬪妃們在宮裏鬥得死去活來?我不幹!”

“阿蘿,嫁給我讓你這麽難受嗎?你心裏一點都沒有我嗎?”子離聽得她的話,忍不住黯然。

阿蘿心裏一軟,眼裏又浮上一層淚光:“子離,你是我的大哥!我把你當兄長看的。我不能騙你。我不願意嫁給你,不願意做你的嬪妃,不願意待在皇宮裏。你放我出宮好不好?”

子離定定地望向她,每每見到阿蘿求懇的眼神,他心就狠不下去。可是,那種不甘又浮上心頭。他想要的答案來得如此之快嗎?連一天都沒到呢,她的心就已經明明白白放在了眼前。他睥睨著劉玨,不動聲色。

劉玨心已碎成一片片,子離瞧著他,他能說什麽?當子離的麵安慰她,讓她耐心一點,安排好了就帶她逃走?劉玨別開臉,不敢看阿蘿:“你從此最好忘了我,今天我就去相府退親!”他說完對子離行了一禮:“皇上,她已知情。臣先行告退。”說完毅然離開。

阿蘿張大嘴巴吃驚地看著劉玨走掉。他就這樣走了?將自己一個人扔在這裏就走了?她忍不住喊道:“劉玨!你站住!”

劉玨的身體頓了一下,頭也沒回。

阿蘿忍不住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眼淚成串流下。

子離蹲下來,伸手去擦她的眼淚。

阿蘿轉開臉避開了他。

她心裏亂得很,劉玨不要她死,所以將她送進了宮裏。可是她要怎麽辦才能離開皇宮?阿蘿回過頭看著子離求懇道:“大哥,我求你,我不喜歡皇宮。你讓我走好不好?”

子離心裏的一簇火苗終於引燃:“你就這麽不想嫁我?你心裏就隻有他?阿蘿!”他的聲音再次放得溫柔:“為什麽?明知道你已經隨我進了皇陵,你必須是我的嬪妃,你為什麽還是不肯答應呢?木已成舟,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你離開的。你知道嗎?”

“大哥,人的感情怎麽能夠勉強?從前我不清楚,現在我知道得很明白,我喜歡的是他,我心裏也隻有他一個。你殺了我吧,反正我不要留在皇宮裏做你的嬪妃!”

子離閉了閉眼,忍住心頭竄出的火,背上的傷痛還未散去呢,那種刺骨鑽心的寒氣“嗖”地躥了起來,他為她受那種苦,而她,她寧可死也不願意做他的妃子!她心裏半點都沒有他!子離放聲大笑,笑聲中無限淒涼。他一彎腰抄抱起阿蘿,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一句話來:“我不會讓你死,做不做我的嬪妃已經由不得你了!”

阿蘿又氣又急,尖叫著要他放手。她使勁拍打著子離,卻牢牢被他困在了懷裏。

子離不理她,一路抱著她走出了禦花園。

阿蘿恨得一口咬住他的肩,子離抖了一下。他停下腳,傷痛地看著她道:“我說過我不會放手。更何況是劉玨親手把你送進宮的,我更不會放你走。”

子離的神情嚴肅認真。阿蘿無計可施,急怒攻心,身體還沒恢複就跑了這麽遠,力氣已經用盡,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大典後子離已搬進玉龍宮。顧天琳住進了玉鳳宮。

寧國後宮製定一後三貴妃五嬪,取九之數,下有八十一美人。子離目前隻得一後,後宮空虛,內務府已著手安排選妃。

子離把阿蘿安置在玉龍宮旁的玉華殿內。顧天琳早已知曉。她心高氣傲,嫁與子離後又心儀他才華風流,兩年來子離的冷落她都能忍,換來了子離的愧疚與禮敬有加。她是聰明人,知道若是吃醋嫉妒,子離隻會離她更遠。

她的貼身女官忍不住抱怨道:“娘娘就是好性兒。還是相府三小姐呢,無名無分住在玉華殿算什麽啊。聽說還被平南王退了親。”

顧天琳臉一沉:“皇上的事哪由得你們這些奴才議論的?相府三小姐是進宮休養,再讓我聽得這宮中有半句議論三小姐的言語,當場杖斃!”

內侍和宮婢們齊刷刷跪了一地:“娘娘息怒,奴婢知錯了。”

顧天琳也很奇怪,從登基到現在已過去有些時日了,李青蘿住在玉華殿名分全無。且子離下令,不讓她出去。

緊接著平南王突然去相府退了親。

李相幾次婉轉問及,子離都不正麵作答,李相又不敢多問。昨日偷偷托人情找到了顧相。可至今顧天琳都是一頭霧水。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答案來。顧天琳便帶著人擺駕前往玉龍宮。

內務府動作很快,這麽短時間已經送來選妃名冊。她翻看了看,沒一雙眼睛像青蘿,便放了心。微笑著帶著名冊去見子離。

她記得她那天穿著天青藍有衣裳被子離讚過。今日她特意穿了身色澤清爽的衣裳。身邊服侍的宮婢連聲讚她:“娘娘真是玉肌雪膚,天女下凡似的。”

顧天琳淺淺一笑,不由自主想起新婚之夜子離說她真是個冰玉雕成的人兒。

也許,今天的自己也能勾起子離的回憶吧!顧天琳走進宮殿內。她柔聲施了一禮:“臣妾給皇上請安。”

“平身吧,皇後有什麽事?”子離放下手裏的奏折,淡淡問道。

顧天琳緩步上前,從侍女手中取過選妃名冊奉上道:“內務府製成的候選宮妃名冊。皇上後宮空虛,臣妾一人居後宮也甚是寂寞。皇上瞧瞧,看是否有中意之人。”

子離漫不經心地翻動名冊,每一頁都附有小像。或豐腴纖細,或婉轉嬌憨,什麽樣的都有。正當青春年華,個個都不錯。他玩味地看著顧天琳,麵露微笑:“人不少。怎麽有這麽多人願意進宮做朕的嬪妃?”

“皇上年輕俊逸,想當年也是京城五公子之一。不對動心的閨閣女子怕是極少呢。”顧天琳打趣道。

她還會開玩笑?子離似笑非笑看著顧天琳。真不愧是京城雙絕,琴藝超群,人又美,還聰明,難得的是涼了她兩年一句報怨都沒聽到。

顧天琳臉上不動聲色,眼角目光卻一直關注著子離的一舉一動。

子離並沒注視她很長時間,隨手又將名冊遞了回去:“皇後便替朕選選。挑幾個性情好的留下吧。”

顧天琳接過名冊應下,卻沒有離開。

“皇後還有何事?”子離心想,她終於忍不住要問起阿蘿了。

“皇上。李相托人情托到我這兒來了,你看……”顧天琳直接把包袱扔到了李相身上。

李相?哼,難道你不想知道我會怎麽辦嗎?子離心中了然,目光還是溫柔如水:“皇後說個主意吧!她不願意進宮,朕又舍不得她,該怎麽辦呢?”

顧天琳一愣,怎麽辦還不是你說了算。她心裏一動道:“臣妾去勸勸她吧。”

子離盯著她,笑道:“好,你去看看也好。”

阿蘿醒過來就被軟禁在玉華殿內。

她身邊就沒有再少過人。就連她睡覺時,床榻下也睡了個宮女。她吃好喝好努力養好身體。沒出幾天便恢複了元氣。

宮女故意把想要透露給她的消息說與她聽。

平南王蠻橫退親,李相氣得抱病在家。聽說她在宮裏,李相的病又突然好了。

聽說日前為了慶賀皇帝登基,城外的河邊舉行了花魁大賽。平南王與被重回翰林院的成思悅成大人為了爭花魁差點打起來。

聽說安清王四下張羅著替平南王提親。

阿蘿恍若未聞。

窗外四月春正濃。河邊花魁大賽?她想起那次在畫舫上捉弄劉玨教她習琴,不由得笑了出來。她有些懷疑劉玨的智商,怎麽爭風吃醋的小把戲都拿來玩?那隻老狐狸那會真的著急要為他選親?都是做給子離,做給自己看的吧。自己的命在他們眼裏那麽重要嗎?

有人重視自己真讓她感動。她知道自己怕死。可是現在如果有人對她說,你死一次就可以出宮了,她會毫不猶豫去死。可是,死了也不能出宮再活一次的。阿蘿暗歎。

她每天就百無聊賴地坐在窗邊望著外麵出神。一點點回想和劉玨在一起的情景。那是種簡單的快樂,她完全可以想到劉玨把她送進宮要子離救她會有多難,他必然難過到了極點。要自己活下去,就得送給子離為妃,以他對自己的情深,阿蘿歎了口氣,真夠難為他了。

現在住在宮裏已有十來天了。禁軍將殿外守得嚴嚴實實。殿內一溜七八個宮女內侍盯著她。她根本沒有機會再跑一次。就算能跑出這座殿,外麵還有重重禁軍和高大的宮牆。

她細細地回想子離說過的話。他這次是真的不放手了,寧可關她一輩子也不會放她出去?

十天裏子離來了兩回,她背過身不理他。

子離歎了口氣,轉身離去,也不再來。

阿蘿沒對象發泄,就砸東西玩,扔一回東西罵一回人,不把玉華殿砸碎不肯罷手。

子離更不露麵,反正砸了又換新的,由她鬧。

這時聽到內侍報道:“皇後娘娘駕到!”

哦,顧天琳也來湊熱鬧了嗎?她來做什麽?阿蘿好奇起來。

“李三小姐,咱們又見麵了。你還好嗎?”顧天琳屏退左右優雅地走到窗邊。

阿蘿趴在桌上,頭也沒回:“你看到啦,能好嗎?說吧,是你好奇想來瞧瞧我呢,還是他托你帶了什麽話來?”

顧天琳笑笑,對阿蘿的態度不以為意:“是我好奇,弄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你父親,李相他也很擔心你。”

李相?他擔心自己什麽?劉玨跑去退親,現在好像子離也沒弄個什麽妃號安在自己頭上,他擔心兩頭落空,賣不了好價錢吧!阿蘿冷笑。

她不想告訴顧天琳發生了什麽事情。子離是她丈夫,自己絕不會與這個女人和宮裏的其他女人爭一個男人的。

顧天琳見阿蘿不吭聲又道:“你可知道我原本是喜歡你的,然而嫉妒是女子天性。我聽到你與平南王定親心裏高興得很。他又把親事退了,皇上一心留你在這兒,看這玉華殿的布置,是軟禁著你吧?”

阿蘿回頭盯著她道:“打住你的好奇心,皇後娘娘,我不討厭你,也不想討厭你。我知道你的心思,我沒有半點想法要留在這裏。你與其來探我的口氣,還不如去想盡辦法得到皇上的心。”

“為什麽?你不是說你喜歡他嗎?”顧天琳有些疑惑。

阿蘿啼笑皆非:“那是從前誆太子的,沒這回事。我一早就提醒過你,你要相信皇上。我對他,隻當他是皇帝。”

顧天琳恍然大悟,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語氣裏的關切真真實實地透露出來:“但是皇上對你卻不是這樣的。”

阿蘿低下頭:“他可能心裏不平衡吧。畢竟我先認識他。可最後卻喜歡上了劉玨。”

“阿蘿。皇上在安南有一個習慣。安南冬季沒有白菜的時候,他每天都讓驛站千裏迢迢的送大白菜去。一道開水白菜他孜孜不倦地吃了兩年。他對你情深意切。”

開水白菜?阿蘿苦笑。每個人都知道子離吃了兩年開水白菜。人人都知道他待自己情深一片。他有情,自己就應該回應他嗎?

顧天琳瞧著阿蘿黯然的臉,歎息道:“皇上年輕俊逸,又是一國之君。他能這樣對你,你何不答應了他?這樣的男子難找了。”

“皇上年輕英俊。溫文爾雅,對我情根深種,我為什麽不願意嫁給他呢?娘娘,因為我心裏已經被平南王一點點填滿了。再也容不下別的男人了。”阿蘿輕聲說道。

劉玨情感外露,熱情陽光。她和子離在一起總能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可是和劉玨在一起卻是快活。如果說子離有著星夜一樣的迷離醉人,那劉玨就是一道燦爛陽光,能散盡陰鬱。在相府不受待見,自己的心和子離一樣是憂鬱的。隻是她不停地在鼓勵自己去追求希望中更美好的生活。她喜歡劉玨帶來的陽光和快樂。

阿蘿輕笑道:“天琳,人和人是不能比較的,有句話叫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與權勢無關,與外貌無關,與他如何待我無關,緣分就是如此罷了。”

顧天琳聽了默默無語。她不是沒有想過不把心放在子離身上,兩年裏每一封書信都刻意淡了筆墨,不泄露絲毫心事。兩年後子離回京,她見到他時,心又再次為他沉淪。

她無話可問,無話可說,轉身離開了玉華殿。

顧天琳心裏苦笑,或許,這樣來見阿蘿,為的也不過是子離前來詢問自己,她又多一點與他在一起的時間罷了。

東郊玉翠山北麓鬱鬱蔥蔥的林間掩映著一處黃瓦紅牆。飛簷翹角上立著鴟吻祥獸。簷下掛著小鍾,山風一吹,零碎的叮當聲輕輕被風帶走。這是皇家別苑的一處單獨的院落。被廢了太子改封為順王的劉鑒、良娣李青蕾、小公主芯兒都被軟禁在這裏。

芯兒還小,隻知道這裏比皇宮小了許多,幾日下來將別苑逛了個遍,此時嘟著嘴向青蕾訴苦:“母妃,這裏沒有好玩的啦,帶芯兒出去好不好,芯兒聽到外麵有好多鳥叫聲。”

“芯兒乖,千萬不要這樣對你父王說嗬,過些日子吧,娘再帶你出去玩。”青蕾溫柔地哄她。

門被大力推開,劉鑒倚在門口冷笑道:“別騙芯兒了。她這一生都別想再出去!”

芯兒嚇得哇的一聲哭出來。

青蕾心疼地摟住她:“別哭,芯兒別哭,來人,帶小公主出去!”

一名宮侍牽住芯兒離開。

哭聲漸漸遠去,青蕾才歎息道:“殿下何苦把氣撒在孩子身上呢。”

劉鑒這些天仍想不明白。隻覺得委屈。

他苦笑道:“蕾兒,聽說你二妹三妹都無恙。李相也還好好的做他的相爺,如有機會,你就離開吧。”

青蕾大驚:“殿下何出自言?青蕾斷不會離開殿下!”從嫁給劉鑒起,待在別苑的十天卻是她一生中最舒心快樂的時候。

再見劉鑒,他已是階下囚,廢太子一個。精神委頓,星目中道不盡的悲傷,早失了風度翩翩的神采。一個人悶著,前兩日一聲不吭,不吃不喝。

青蕾掛記著他,日夜陪著他,終於在第三天夜裏,這個曾經的一國太子抱住自己放聲大哭。哭他的母後,哭父皇對他心狠。哭自己無端做了犧牲品。

青蕾無法,用盡力氣抱緊他,那一夜劉鑒的纏綿與熱情讓她想起了初進東宮的日子。

在別苑多好啊,少了些活動範圍,也少了算計心機。

青蕾站起身走到劉鑒麵前跪下,把頭靠在他膝上。輕聲道:“殿下,可還記得桃花宴嗎?”

“記得,我聽到李相府紗帳內傳來的琴音,就渴望能得此知己。”劉鑒輕撫著青蕾的發,自己從前一心鑽進了權勢中,連單純愛慕自己的青蕾也想著要利用。如今,她待自己的心卻沒有變。

青蕾輕笑出聲:“殿下可走了眼啦,那時顧天琳先彈一曲《佩蘭》,我便知無望,我與她琴藝差不多,她先聲奪人,我就算盡全力彈得一曲也壓不過她的人氣了,心裏一慌,想到你還等著品評,手指尖也是抖的,這琴便彈不出來了。”

劉玨微笑:“所以,你家小妹便替你撫了那曲《秋水》?瞞過了在場所有人,也包括我。”

他早就猜到了。青蕾輕歎一聲:“殿下怪我嗎?我當日自傷手筋,就是想斷了彈琴的念頭,省得精明如王燕回,遲早會被她看出馬腳來。我隻是不願失去殿下的寵愛,還有將來的富貴權勢。”

“我當日聽你小妹撫琴一曲,就感覺不對了,後來在東宮親耳聽到她彈秋水。雖然她竭力想彈奏得和你不同,但是我聽出來了。才肯定是她。”劉鑒回想當日一幕,又是黯然:“青蘿是幫著子離的,不然也不會演那出戲。可恨我瞎了眼睛,聽不進燕回勸說,心裏不肯相信是出一戲。心高氣傲,又想和燕回賭氣,要親自己領兵前往。就中了他們的圈套。都是我的錯啊!”

子離與安清王父子早有預謀,劉玨一回來便下手控製了京城的南城門。自己不是一樣也有勢力安插在朝廷與軍中。再加上仍忠於王氏的人。就算自己身困在別苑,有朝一日得以逃離,登高一呼,就能聚集一支不容小覷的隊伍。

他收回思緒,知道青蕾在等一個答案。他溫柔地笑了笑:“你笨啊,你進東宮之後,也沒聽你撫過秋水。和你朝夕相處,你就是個小女人罷了,那會有琴曲中透出的那種天馬行空的不羈?青蘿代你撫琴,成就了你我的緣分罷了。當我真不知道你除了撫琴還會其他的技藝?我的蕾兒才華橫溢。又豈是一曲琴曲能夠抹殺得了的。”

青蕾的淚終於滴下,多年來的心事終於了結,她哽咽道:“殿下!蕾兒從小心高氣傲,一直貪慕權勢。實在配不上殿下。”

“有你,我已滿足。從前想有王燕回玩弄她的謀略,她嫁我又不拖著不肯和我圓房,她要的隻有權勢。而你,富貴權勢人人愛,你卻多了愛我之心。你不怪我後來暈了頭,一心想與子離爭個高下,還想著利用你拉攏平南王,就很讓我欣慰了。”

春天的陽光照進屋子。兩人似一對鳥兒偎依在一起。

子離帶著大批侍衛來到別苑。他滿意地看到從山腳處起就禁衛森嚴的情況。他在這裏布下了重兵,把整座別苑圍了個嚴嚴實實。

十來天了,別苑一點動靜都沒有。難道大哥真的這般無能,手下連個忠心護主的人都沒有?他不信。

別苑大門緩緩打開,內侍高聲傳報:“皇上駕到!”

劉鑒引領著別苑裏的眾人跪伏於地,口中連呼:“罪臣劉鑒恭迎王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子離搶上兩步攔住:“大哥!莫要如此!折殺子離了!”

劉鑒抬頭微笑:“皇上,禮不可廢!”

子離鬆開雙手,站立,受完眾人大禮後忙扶起劉鑒:“皇兄,你我是兄弟,不用見外。朕有話與皇兄說。”

他拉著劉鑒的手走進了室內。

掩上大門,殿內隻留他兄弟二人,劉鑒笑道:“皇上這次來是要賜我一死嗎?”

子離對劉鑒深施一禮。

劉鑒一愣,跪倒在地還禮:“皇上這是做什麽?臣豈敢擔此一禮!”

子離扶起劉鑒道:“大哥治國奇才,遠勝子離。父皇有此遺詔原本是衝著王家外戚專權,這才令子離繼承王位,如今王氏盡離朝政,今日子離是來請大哥還朝!”

劉鑒暗暗心驚,不明白子離打的什麽主意。

子離誠摯地說道:“父皇身體虛弱,我寧國朝政由大哥一手治理得井井有條,還望大哥捐棄前嫌,回宮助子離一臂之力。”

“皇上就不怕我借機培養勢力,他日再與你一爭高下?”劉鑒直言不諱。

“如果皇兄有這樣的心思,朕現在就退位讓賢。王皇後、王太尉和王燕回都死了。王家在朝廷的官員全部貶免,王氏子孫永不得錄用為官。外戚已除,由皇兄登基為帝也未嚐不可!”子離淺淺笑道。

你已經祭祀了天地祖宗,哪還有退位的可能。劉鑒心裏冷笑,若是自己順勢開口答應下來,怕是馬上要身首異處!他歎了口氣道:“經此一役,我已無心朝政,隻求帶著青蕾與芯兒平平安安過一生。皇上若是心疼,就成全了我吧。”

子離張口還欲再勸,劉鑒堅定說道:“這山中別苑數日,我和蕾兒心意相通。富貴容華都是過眼雲煙,遠不如尋常一家三口相聚來得平安喜樂。我心意已決,請皇上成全!”

子離臉上浮起一絲笑容:“我已經令內務府造一座順王府。皇兄一家不日就遷回去吧。山中別苑始終過於簡陋了。”

這是他做的最大的讓步了嗎?劉鑒心裏冷笑,若是他真願意放過自己,大可解了禁令,任自己一家三口自由來去,如今,也隻能先離了這座別苑,回了京城再做打算。

他一早料定子離不會殺他。雖然父皇廢了他,理由不過是受到王氏牽連。私底下為他這個太子喊冤的人也不少。

做太子這麽多年,朝中官員對他處理政務稱讚有加。連顧相也曾誇獎過自己。子離剛登基就殺了他,不管明裏還是暗中,大臣們嘴上不說,心裏對子離的看法自然不同。人心向背總是重要的。

劉鑒伏地:“臣遵旨。”

回朝路上,鬆煙輕聲說道:“皇上不怕縱虎歸山嗎?”

子離冷冷地說道:“順王如果願意還朝,我還放心一些。他並非無能之輩,先皇也曾說過他做個守成之君足矣勝任。顧相也曾讚過他。”

鬆煙問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子離微闔著眼道:“順王從小錦衣玉食,沒吃過半點苦,更無大的過錯。不過是王黨拖累了他才被先皇廢掉。而朕本是一介無權無勢的皇子,得了先皇眷顧皇叔相助才登上皇位,他怎麽會服氣?東宮未必沒有暗藏的力量。別苑數日來看似風平浪靜,也許順王手中暗藏的力量是在伺機而動。既然他不死心,朕就給他機會,讓他回到京城。”

鬆煙明白了:“如果順王臣服,皇上自然給他一世富貴。如果順王起心謀逆,皇上便除了他。皇上不念其舊惡,對順王禮遇有加,朝中大臣自然會讚皇上聖明。”

子離笑道:“王黨經營多年。朕初登基,收服朝臣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果不其然,子離對廢太子劉鑒禮遇有加,親迎回風城之舉受到朝中大臣眾口稱讚,心又偏向子離一分。

子離調回顧天翔統領右翼軍,把整個的左翼軍的軍權都交給了劉玨。

劉玨回到王府,心裏悶得慌。一個月了,子離不封阿蘿妃位,也不放她。不知他打什麽主意,是要等著阿蘿親口答應他嗎?依阿蘿的脾氣,倔起來肯定不同意。他心裏又急又慌,如果朝中有人上了奏折。事情鬧開,守陵人知道阿蘿進了皇陵卻不是皇妃。為了護衛皇陵的尊嚴,守陵人會下山督促子離娶她為妃,或者賜她一死。想到這裏,不管子離怎麽重用自己,劉玨都高興不起來。手裏的權勢越來越大,他的心也越來越空。

他與成思悅大鬧花舫,京城盡知。

父王一副要抱孫子得緊的樣子,朝臣皆曉。

阿蘿怎麽就不明白呢?

他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難道子離就是在等著自己忍不住去帶了阿蘿逃走嗎?冷汗絲絲冒了出來,若是這樣,他就找著借口奪了自己兵權,散了自己父子對他的威脅。若真是這樣,子離的城府就太深了。

眼瞅著他一步步收服大臣們的心,善待太子一家,用心良苦啊!劉玨想得明白,父王早日說過散去烏衣騎的中堅力量隱於市井,就是已想到這一點了。

隻是劉玨現在不能妄動。他氣悶得不行,成天待在鬆風堂裏喝酒。

子離算算日子,有二十來天沒見阿蘿了。現在有空,就瞧瞧她去,不知道涼了她多日,磨了她許久的性情有沒用處。

子離沒有吐露阿蘿沒進皇陵冰泉的秘密,他是想讓阿蘿自由選擇。可是她的選擇出來了,她要的不是他,這個選擇讓他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子離苦笑,說是讓她選,但自己卻又放棄不了。他沒法壓抑住內心裏對阿蘿的渴望。

一路思緒雜亂,不知不覺他已緩步走到了玉華殿,擺擺手,示意禁軍及宮侍不用施禮通傳驚了她。

阿蘿無聊地發慌。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剛開始幾日倒不是真急,還想著子離能放了她,找個借口破了那個規矩。現在越來越心慌,越來越害怕真會在這裏待上一輩子。

劉玨不要她死,他把她讓給子離,他是不會來帶她走的了。阿蘿有些灰心,難道真的要重新開始,在後宮與人相鬥找樂趣嗎?為了這種樂趣就要得到子離的寵愛,自己真的能做到與一個不愛的男人在這個不喜歡的地方過一生?她歎了口氣。

宮婢小心道:“娘娘,飯菜涼了!”

阿蘿火氣一下子就冒了出來:“我說過不準亂叫,我還沒嫁他呢,涼了就倒掉,不吃!”

“難道你不明白,你嫁不嫁都要做我的嬪妃?”子離輕柔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她那裏是幫我,是恨不得我與允之爭得頭破血流,打得你死我活,這女人,端得心計深沉!”子離歎道。

“是啊,偏偏你二人一個願讓,一個願接,和和氣氣就把事解決了,真是替她不值,苦心想了這麽多,結果沒用!”阿蘿譏諷道。

子離示意宮侍退下,平靜地說道:“阿蘿,我們好好談談吧。從認得你後,我就多了一個心願,我是當了皇帝,可是我心裏放不下你。也不明白。”子離慢慢走到書案前坐下,臉上溫和的笑容已帶出苦澀:“你我初識在一起,那麽開心,可是你對劉玨卻避之如洪水猛獸。你根本無意嫁他,還逃出相府,可是為什麽,阿蘿,兩年一過,你的心就偏向他了呢?”

這個問題阿蘿也問過自己。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開始對劉玨動了心。是在荊州城,還是在京城與他嬉笑鬥智的時候呢?

阿蘿喃喃道:“他,他讓我看著他的眼睛,那目光堅定誠摯,他說,他會護我一生一世。”

“我難道不能?你難道不知道我對你的心?”

“他為我在大冬天捂開一樹海棠。”阿蘿的目光看向遠方,白雪中傲然怒放的海棠朵朵綻出劉玨的深情。

“我日日囑人不遠千裏送白菜至安南,隻想嚐一口你當日做的味道。我日日瞧著你的眼睛畫在天琳的臉上,我都沒想過要接她到安南團聚。我對你不夠情深?”子離想起那兩年來的思念,孤身在外隱忍的艱辛,心裏的酸痛那能用言語形容。

阿蘿抬頭看子離:“我知道,皇後娘娘都告訴我了。她都知道,這些她都知道,對一個女人來說,痛苦莫過於自己的丈夫愛著別的女人。”

“你是在意她?一直在意我娶了她?為了皇位為了得到顧相的支持,我明明能夠拒婚卻又心甘情願地娶了她!可此一時彼一時,我當時背負的太多,我有我的不得已。我隻能對你放手!你當我沒有遣人找過你嗎?你當我不想攜了你遠走高飛嗎?就如今日劉玨,他不想帶你走嗎?他想,但他卻不敢!就如昔日的我,我想,我卻不能!”子離有幾分激動,眼神傷痛。為什麽阿蘿不能理解?為什麽她不能理解他當時娶顧天琳的形勢!

“你就這麽在意正妻的位置?你就不能為我犧牲一點?她們要的位置我給她們,因為我是王,我必然要權衡後宮勢力,可是我可以一生都不碰她們一根指頭!阿蘿,你還要我怎樣?”子離低吼道。他已盡自己的力去愛她了,已退步到寧可與整個後宮及後宮嬪妃的支持者們相抗蘅的地步了,她還要他怎樣呢?

阿蘿真是為難,一句拒絕他的話都難以開口。她對他不是沒有好感的,她曾經為他傷心過,心動過。

他為她開素心齋,難道真是他少了銀子花嗎?子離隻是想要滿足她。他帶她策馬草原,入相府接她去看星星。太子夜宴生怕她起了誤會,趕著來找她解釋。大婚之日也離開新娶的王妃跑來向她表白心意。她那會不知道,那會不懂。

阿蘿頭一低,淚已落下:“我們,遇對了人卻遇錯了時間。我遇著你的時候,你已有婚約,我不可能嫁你,那時我的也一心隻想要離開相府。大哥,是我負了你!”

“別叫我大哥!”子離吼道,跳起來捉住阿蘿的肩搖晃著,“你叫我大哥,你真是貪心,明明不能和我在一起,卻又舍不得我給予你的心,所以你叫我大哥是嗎?想讓我以大哥的身份心裏卻愛著你!”

阿蘿心如刀絞,一把打開子離的手:“好,我不叫你大哥,皇上!我叫你皇上好不好?要不要我跪著對你行三跪九叩的大禮?要不要我跪著求你?我沒法接受有妻子將來還會有更多女人侍奉的男人!我那時的心思全在如何帶著我娘離開相府!我當時就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喜歡一個有婦之夫,皇上!”阿蘿說完直挺挺往地上一跪:“這才是該對你說話的禮數!我怎敢叫皇帝大哥,我高攀不起!”

子離後退兩步,深吸一口氣,她說什麽?她要跪著和他說話?她一心要扯遠與他的距離?子離不敢置信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阿蘿,怎麽也壓不下胸膛內騰起的陣陣酸楚:“你叫我什麽?阿蘿?連你也要和我分出個尊卑?把我推到那孤家寡人的位置上去?你竟然叫我,皇上?你真會傷我的心!”

阿蘿緊閉著嘴,眼裏淚光閃動,眼神散亂沒有焦距,似乎看著他,又似乎透過他看向了別處。子離突然慌亂起來,一步跨過去拉起阿蘿緊緊摟住:“好,好,阿蘿,你別這樣,我不好,是我不好,你不要叫我皇上,你不要朝我下跪,你不要離我這般遠!遠得讓我心疼。我解散後宮,我隻娶你一人,我不管朝臣彈劾,你就願意嫁我是嗎?”他的聲音透著淒涼,低沉婉轉中帶著求懇。如果她隻是因為不願與其他女人分享他,子離想,他的心會得到一絲安慰,他會告訴自己是情勢所逼,不是她不在意他。

一個字,世上比龍鞭抽打在身上更痛,比龍鞭抽打進心裏更陰寒刺骨的,原來是她的一個“不”字!

眼裏的世界瞬間失去了色彩,子離放開摟住她的雙手,垂下時緊握成拳,瞪著她的雙目漸紅,咬牙切齒道:“就因為他沒有娶妻?就因為他的父王也隻娶了一個?就因為趁我不在時你在荊州城遇到了他?你見到了他對你的深情,你感動!為什麽你從來沒想過我!想過我對你的心!你甚至為了他要放出風聲口口聲聲道你愛的是我?”

子離一聲緊著一聲逼問著,阿蘿慢慢後退:“你可知道我明明清楚是演一出戲,可是我卻當這是真的!你可知道我根本不需要去演給誰看,因為我的心本來就給了你。兩年了,我在安清王府再見到你我就沒法告訴自己這一切是假的!”

阿蘿終於受不了吼了出來:“對,我沒辦法,我一開始沒有喜歡他,我一開始甚至避他如洪水猛獸,可那是從前,後來就變了,他一點點感動了我,他一點點讓我不知不覺就喜歡了他,我連我幾時喜歡他都不知道就喜歡他了!”

“好,你喜歡他,你置我於何地!”子離氣得手足發顫,失去了一如既往的冷靜,一把抓她入懷,“你喜歡他也沒用,他不會要你,他要不起你!因為他同我一樣,舍不得你死!”

子離抱得很緊,阿蘿束縛在他懷裏抬頭悲傷地瞧著他,隻有這一條路嗎?聽得子離冷聲道:“我不會讓你死,你必須要成為我的人!”

說完使勁一推,阿蘿“砰”的倒在**,愣了一下,手足並用就往床的另一端爬去,腳踝一緊,子離捉住一拉,阿蘿尖叫出聲:“不要!”另一條腿奮力翻起朝子離踢過去。

他用手一擋,捉住阿蘿腳踝一翻,已將她甩得轉過了身。子離用腿壓住阿蘿,雙手一分,紗衣片片撕裂,露出瑩白的背。

“啊!不要!我不要!”阿蘿雙手亂打死命地掙紮。

子離俯身壓下去,撐住她,唇已落在她光潔的背上。隻覺得阿蘿全身一僵,脖子上冒出了一層小小的雞皮疙瘩。

子離瞧著被固定在身下的阿蘿,她不停地尖叫哭鬧,那哭聲那尖叫聲在淩遲他的心,劃出道道血痕,他停了下來:“你就般不願意嗎?”

阿蘿臉埋在**,恐慌得不行,原來要與不喜歡的人親密接觸是這樣難受!她爭不過子離,啞著嗓子道:“你狠,你狠得下心你就做,女人第一次沒啥大不了!”眼睛一閉,就當自己死了。

子離騰開身把她翻轉過來麵對著她。阿蘿狠狠地瞪視著他,在那雙剔透晶瑩的眸子裏子離隻讀出了決絕與恨意。他放開她的手,輕輕去擦她的眼淚:“沒用的,隻要我想,不管你怎麽說都是沒用的。”

子離不躲不避,她真狠啊!一摑一臉血,把他的心扇得忽悠悠飄到了離恨天外,再不回來才好!從此就做個無心人,倒也少了煩惱。

子離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阿蘿,什麽時候我們之間變成了這樣?你變得這麽討厭我?難道你不知道我們都不想看著你死,所以劉玨才會送你進宮,所以我才要做你的妃子,我做錯了什麽?就是當年我沒有向父皇拒婚,選擇了顧天琳,選擇了顧家的勢力?”

阿蘿淚盈於睫,側過頭不敢看他:“對不起,你沒有錯,是我負了你。”

子離長歎一聲:“你再想想好不好?阿蘿,你再想想。”

阿蘿安靜地躺在**,窗外居然還能看到月光。就因為要救自己的命嗎?我不活了成不成?我把命還你們。以後,就不用一輩子圈在深宮裏了。

子離走後,宮婢走了進來:“娘娘,奴婢侍候你更衣!”

“滾!”阿蘿嘴裏輕吐出一個字。

宮侍嚇了一跳,退到三丈外默默地站著。

更鼓聲聲,似敲在心上。阿蘿想,活著是很重要。但要讓她這樣活著,她寧可去死!她希望眼前的一切都隻是個夢,一個太長太長的夢而已。

阿蘿一動不動地躺著。漸漸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