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4-2

她似乎第一次覺得子離的心機深不可測難以琢磨。他會不會登基之後對付安清王父子?阿蘿想得頭都大了。明瓦上空的天越來越亮,她累極了,閉上眼沉沉睡了。

天微微亮了。子離來到了宮門前。

安清王慢悠悠騎馬而來,文武百官早已立於宮門之下。他緩緩從手中捧出黃綾裹住的聖旨,高喊道:“先皇遺詔,百官跪接!”

宮門外眾人口呼萬歲跪謁。

安清王沉聲念道:“……傳位於四皇子緋。皇後,廢為庶人,賜白綾。太子貶為順王。欽此!”

讀完聖旨。百官驗過信報,跪伏於子離前口稱:“吾皇萬歲!”

子離朗笑一聲道:“眾卿平身!”

他心知百官中仍有人因此不安,他拔出佩劍,手指輕抹鮮血滴落:“王氏伏誅。孤立此血誓,凡追隨王氏作亂之人,或往昔與王氏交往甚密者,隻要言明受王氏蒙蔽孤便既往不咎。違此諾言,死後不得入玉象山頂皇陵!”

他這一承諾,不知有多少官員鬆了口氣。畢竟不知先皇遺詔者,而且先皇臨終時也並未廢黜太子劉鑒。

安清王也鬆了口氣。子離如果大肆清除異己,隻會讓朝廷震**。畢竟太子也無大過,唯一的錯是他的生母是王皇後,太子妃也是王太尉之女。

此時宮裏的禁軍和官員們知曉王太尉身亡,太子已經被廢。又見子離立了血誓。宮裏隻有對太子妃忠心耿耿的兩千人守在了東宮。便放下了武器,開了宮門受降。

宮門緩緩打開。子離慢慢走進去,這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多少年了,今天,終於才成為這裏的主人!

一場原本計劃周密,安排詳細的奪宮之戰卻成了和平演變。安清王和顧相等百官老懷大慰。這時李相匆匆趕了來,還沒說話,便被安清王堵住:“李相不是頭風發作,起不得床嗎?”

李相尷尬地說道:“聽聞先帝有遺詔,老夫便掙紮著從**起來了。”

他伸長著脖子往前看,瞧著子離被一幹官員簇擁著,恨不得三步並作兩步趕了去。

安清王想到阿蘿,知道東宮宮門仍然緊閉,便歎了口氣,放過了李相。

劉玨耐著性子等子離和文武百官以及子離的侍衛們魚貫而入,這才領著烏衣騎要進宮去找阿蘿。

安清王看出兒子心思,一把拉住他:“不準去!”

“父王!為什麽!”劉玨很急。

“你給我乖乖地回府。阿蘿我自有安排,少不了她一根頭發!你去東宮做什麽?王燕回還有兩千人在那兒守著呢。如果她把阿蘿推出來要挾你,你怎麽辦?兒子,聽為父一回!”安清王急著說道。

劉玨又氣又急,心思卻已轉了過來。他看了父親一眼,壓住了心底裏焦躁的情緒。

進入宮門之後,子離的侍衛迅速換下了宮中禁軍的布防,開始井然有序地清宮。

將東宮圍得嚴嚴實實。

明心稟道:“太子妃。禁軍已經打開了皇宮大門,迎了四皇子進宮。他已經帶著人朝東宮來了。”

王燕回放下手裏的青黛,滿意地看著鏡中端莊高貴的自己。

她靜靜的吩咐道:“咱們去看看皇後娘娘吧!”

她站起身,帶著明心進了東宮正殿。

皇後妝容慘淡,見著她便撲了過來:“燕回,這可怎生是好?”

王燕回悲傷地望著她道:“皇上遺詔傳位給四皇子劉緋。如今父親已經去了。太子殿下也被幽禁起來。百官順了遺詔,皇宮大門已經打開,咱們敗了。”

皇後後退幾步,踉蹌地跌坐在榻上,她閉上眼睛喃喃說道:“我就知道。四皇子總有一天會來找我索命的!他是為那賤人報仇來了!”

王燕回大驚:“姑母,你說什麽?”

皇後眼淚滑落:“我和你父親密謀,毒殺了陳氏,這才順利登上了皇後寶座。紙包不住火,長公主心裏一直明白,隻是屈於我王氏一族的權勢,不敢說出去。如今劉緋得勢,長公主一定會告訴他。他會將我挫骨揚灰!”

她拉住王燕回的手道:“他會對本宮百般羞辱以報殺母之仇,燕回,姑母心裏好生害怕。”

王燕回臉色一白,摔開了皇後的手,放肆的大笑起來。

“我終於明白了。終於明白了。子離,你好狠的心哪!”王燕回瘋狂的大喊。

皇後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試圖去拉她:“燕回,你怎麽了?你智計百出,你倒是想個辦法來啊?”

“辦法?我還有什麽辦法?如今,還有什麽辦法?殺母深仇,他隱忍了多年,他不惜利用我,他在我還沒有當上這個太子妃時便已經布下局來。姑母難道還以為他會放過咱們?”王燕回又哭又笑。

皇後呆愣的癱坐下,喃喃說道:“我不想死,不想死。我是皇後,就算他當了皇帝,他也要尊我一聲太後。”

她突然站了起來,瘋癲地叫道:“來人啊,替我梳妝,哀家要接見新皇帝!”

一記耳光狠狠地扇在她臉上,皇後被打懵了:“燕回,你打我?”

她的淚淌了下來,滿臉不敢置信。

王燕回滿麵是淚,伸手去觸皇後的臉頰:“姑母,燕回母親過世的早,視你為親生母親一般。我絕不能看到他作踐於你。姑母,你好好地去,燕回會守著你。死者為大,你畢竟是正宮皇後,他不會作踐你的身體!來人!侍候皇後娘娘上路!”

皇後駭極後退:“不,不,燕回,我待你像自己女兒一樣,你不會這麽狠心,你下不了手的,你不能對我這樣。”

王燕回撲通跪在地上,放聲大哭:“姑母!燕回是為了你好!你若活著,他不會讓你死,他會讓你生不如死!你不知道他有多狠!我還沒進宮當太子妃時,他就**我,利用我。他實在是恨死我王家所有的人啊!”

皇後軟軟的癱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白陵繞上了自己的脖頸,她掙紮著,想要說什麽,卻又再也說不出來,片刻就落了氣。

王燕回撲在她身上號啕大哭:“為什麽不告訴我是你殺了先皇後?若我知道,我絕不上他的當。為什麽要對我這麽狠?我什麽都沒對他做過,他就對我這麽狠!子離,你怎麽能這麽狠啊!”

明心陪著她哭:“東宮上下都忠心太子妃,您下令吧,咱們就算是死,也絕不便宜了他。”

王燕回止住哭聲,淚眼蒙矓:“沒用的,明心,沒用的。是我錯信了他,我不能叫你們隨我一起陪葬。我好恨,好恨哪,明心!”

皇後靜靜地躺在床塌上,妝容整齊,宛如睡著了一般。

王燕回認真地磕了三個頭,含淚說道:“燕回拜別。”

東宮殿門緊閉。

王燕回望著東宮大殿外密密站列的士兵,淡淡的吩咐道:“打開宮門,不得抵抗。本宮要見新皇帝。你們都是大寧朝的好男兒。將來歸於軍中或解甲回家都由得你們。不必再聽本宮號令了。”

忠於她的將士聽得一愣,有人便說道:“臣等便是拚得一死,也要護送娘娘殺出宮去!”

“住口!”王燕回厲聲喝止,“你們當兵為了保家衛國。不是為了我王燕回一人。拿你們的性命保住我離宮背負著亂臣賊子的罵名,我卻寧肯看到你們上戰場死在陳國敵軍之手!”

所有人都知道,先皇下令誅殺王氏,王太尉死了,太子妃王燕回斷無苟活的道理。在她的目光逼視下,將士們漸漸跪了下來,朝著他們心中佩服的女子恭敬的叩別:“屬下謹遵主帥之令!”

兩千人齊聲喝出這句話,震得王燕回眼睛發熱,熱淚盈盈。她毅然轉過身,帶著明心踏進了寢宮。

“明心,你去了放了李良媛,帶她去小公主宮中。然後,你就不用再回來了。天長水闊,總有一處地方能讓你容身。好好地過日子,忘記這裏的一切。”

明心放聲痛哭:“小姐,你等著我。”

王燕回抹去眼上的淚痕,顫身說道:“好!”

她正了妝容安然坐在寢宮,手裏緊緊握住了那枚金釵。

子離走進了空**匯的東宮。

他推開寢室的門,定定地站在王燕回麵前。

王燕回有些恍惚,怔忡地坐著沒動。直到子離走近,她這才醒來,輕輕跪在子離麵前。

子離瞧著她,看了許久,終於輕聲說道:“謝謝你!打開了東宮大門。”

王燕回想笑,又想哭。她跪在地上,想起了那時氣盛,想起了自己冒著大雨去救子離。如果她沒有去救他。他早就死在父親手裏了吧?

“在宮中,你還有忠心於你的將士。你有大把的時間毀了這座宮殿,毀了山巔的皇陵。你保全了皇宮,打開了東宮的大門,解散了你的軍隊。我應該謝謝你。”

王燕回心裏湧起陣陣酸楚:“皇後娘娘已經自縊了。我父親也死在了陣前。我想求你一件事。”

子離望著她緩緩說道:“如果是想讓我保全你的族人,你就不必開口了。你不該對我提這樣的要求。你明知道我是不可能答應的。”

“就算為了你的心上人也不肯如我所願?”王燕回成功地看到子離瞳孔猛地一縮,心裏低歎了口氣。眼睛望向窗外,春天真的來了,枝上新綠生機勃勃,但不是她的春天了。她靜靜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款步走到窗邊貪戀的憑望,悲傷地說道,“是因為陳皇後死在我姑媽手中對嗎?你恨極了王氏。你怎麽肯放過我的族人。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桃花宴後。”子離回答得異常幹脆。

王燕回深深吸了口氣,背對著子離的臉上露出一絲淒然。她手裏緊緊握住了那支曾被子離摘走的金釵。

桃花宴後子離便知道了。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都是在騙她。他居然對自己施展美男計。“子離,你好狠的心哪!”王燕回輕輕地笑:“李三小姐告訴我,女人太強,男人就自歎弗如反而畏縮不肯去愛了。我一直以為你會是我的知己。”

子離望著她窈窕的身影,心裏掠過了絲遺憾:“天琳似蘭孤高清絕,性情溫婉。她會成為我的賢內助。你心有抱負可助我雄霸天下,似青鬆傲然,可與我並肩。稱得上是我的知己。”

“可是,都不如李三小姐是嗎?她生性跳脫,是不知禮節的野丫頭。她也不會行兵布陣,不會站在你身邊陪你征戰沙場一統天下。但是她卻是你心裏的真正愛著的。”王燕回接口道。

“你既然明白,又何苦用她來威脅我?”子離淡淡說道。

“我很想知道,你究竟能愛她到什麽地步?”王燕回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子離笑了:“試試我就知道了。”

“你隨我來。”王燕回答道,轉身走向寢宮。

她揭開牆上的畫,手指輕輕撥弄了幾下,地麵的一塊石板移了開去,露出一條台階。王燕回緩步拾級而下:“今天一大早,我就將她移進了地宮。這座地宮花了兩年時間才建好,內有機關無數。”

“前麵帶路便是。”子離自若地說道。跟著她走進了地宮。

地道曲折似迷宮一般,子離暗暗記下路。

王燕回輕笑道:“子離真的不怕我在地宮裏殺了你?”

“你不會的。”

“哦?這般肯定?”王燕回回過頭,定定地看著子離。

他臉上掛著淺笑,鎮定自若。太子真是差他太遠。她歎了口氣,回頭前行,不再言語。

轉過好幾道彎,前麵現出一方石室,阿蘿被高懸在空中。吊得久了,腦袋有氣無力地耷拉著,已暈了過去。

子離心裏一痛,看了王燕回一眼:“你贏了!”

此話一出,王燕回心中的那道防線轟然倒塌。她望著阿蘿,一閉眼,兩行清淚落。沒有回頭輕聲道:“為什麽?你明知道她愛的是劉玨!”

“你不懂得愛是什麽!”子離打斷她。

“你懂嗎?你到底愛她什麽?告訴我!”

“她是陽光,足以掃除我心中所有的陰影,不需要她為我建功立業,不需要她端莊穩重,已足夠了。”

王燕回笑了起來:“以你的皇位換她的命,你舍得嗎?”

“拿我的命都成!”子離毫不猶豫。

“哈哈,以你這樣一心圖謀天下的人,你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掉皇位甚至是你的命?”王燕回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王燕回的聲音驀然轉冷:“你利用我的時候,可也曾想我,我會愛上你嗎?你可曾會對我生出一絲一毫的愧疚之情?你甚至不肯因為曾經我救過你,曾經你對我用計利用我而放我王氏一族的婦孺孩童。我為什麽要輕易地放了她?為什麽我要讓你如意!不,子離,我不會殺你。但是我要你一生都忘不了她死在你麵前的樣子!”

因為仇恨,你也會一生都忘不了我!王燕回在心裏暗暗說道。

子離身體一動,王燕回喝道:“別動,我腳下已踩著機關。任你武功高強,也快不過對準她的千枝弩箭!”

子離瞧著她,聲音軟了下來:“對不住你的人是我。你讓你的弩箭對著我,我就算死在這地宮裏也是我的命。”

“子離,你可以一直把我當成你的敵人。你為什麽要讓我誤會你欣賞我,你心裏喜歡著我?”王燕回淚落如雨,她伸開手,將那支金釵對準了自己脖子,淒然一笑:“你知道你踏荷而來取下這支釵時我的感受嗎?我為你心動的時候,恨自己身為王氏女不得不在東宮當太子妃的時候,你卻在暗中偷笑是吧?笑我天真幼稚,笑你的計謀多麽成功是吧?我真是恨你!我倒下的時候,就會觸動機關,她會被射成刺蝟,誰也救不了她。”

她說完將金釵往喉間一刺,鮮血噴湧而出。

子離飛身過去,抱住了她,眼睛卻瞟向阿蘿,焦急之色溢於言表。

“其實,我隻是想你過來抱住我而已。子離,我真是傻,明知道你利用我騙我,我心裏卻還盼著你能一統天下。”王燕回費勁地呢喃,臉上似笑非笑。

正在這時,石室入口飛快奔來一個人,輕躍而上砍斷了繩子,抱著阿蘿急步退到石室入口處。

子離與王燕回看得愣住,來人身體微鞠一躬道:“臣成思悅來遲!恕臣現在無法全禮。”

子離心裏一鬆,手也是一鬆,王燕回怦然倒地。隻聽牆上“嗖嗖”勁風急響,卻無箭支射出。

王燕回望著成思悅,似看明白了他,放聲大笑。隻笑得兩聲,便氣絕而亡。

子離看著她,歎了口氣。他轉身走向成思悅,嘴裏問道:“你來了多久了?”

“王爺恕罪,臣找到這處入口,在裏麵不知轉了多久,才轉到這間石室。剛好看到太子妃渾身是血,青蘿還吊在空中,就沒顧得上請安,先出手破了弩箭救了她。”成思悅恭謹地答道。

“你不是東宮詹事府的官員嗎?”子離淡淡問道。

成思悅看著子離:“臣隻效忠大寧朝!”

子離笑了:“走吧!”

“是!”成思悅抱著阿蘿前麵帶路出了地宮。

子離想從他手中接過阿蘿,轉念又想到自己剛剛進宮的身份。念及成思悅是阿蘿的姐夫,子離便沉默地垂下了手。

出了地宮,子離扳動機關將入口封了。他瞟了一眼成思悅抱著的阿蘿,心裏擔心的很。當著成思悅無論卻如何不肯把這份擔心表現出來。

子離淡淡地吩咐:“找太醫來瞧瞧,若無大礙,先送她回相府好好休養。”

成思悅低頭答應。他暗想,子離已經開始收斂所有的情感,都說帝心難測,難以琢磨的帝心是在防備中一點點養成的。

太醫瞧過之後道:“三小姐隻是脫力,並無大礙,休息幾天便好。”

成思悅鬆了口氣。

他早探了阿蘿的脈,知道是這樣,此時再聽到太醫的診斷,成思悅一顆心落到了實處。“你去回稟……皇上吧。”成思悅頓了頓,再次提醒自己,劉緋不再是璃親王,他已是寧國的新皇帝,兩日後的祭天大典不過是個儀式罷了。

明明脈象平和,為何阿蘿還是沒醒轉?成思悅又有些納悶。

他尋到小玉,親自將兩女送回了相府。

李相尚未回來,大夫人趕緊囑一幹婢女把阿蘿送回棠園仔細照看。

大夫人笑著把成思悅迎往正廳奉茶。

成思悅團團一禮:“眾位嶽母不必太過擔心。宮中局勢已定,嶽父身為右相,正忙於公務,煩事雜多,稍後便回轉歸家的。”

眾夫人齊齊鬆了口氣,三姨娘卻急切地望著成思悅垂淚道:“不知我家青蕾如何?姑爺可知情?”

成思悅想,青蕾怕是要隨太子前往東郊幽禁了,他低歎一聲:“性命無礙,三夫人請放心。”

又對四姨娘道:“這些天宮裏的事情繁忙。菲兒懷有身孕,四夫人若有空閑可否前往照看?”他的眼神卻看向大夫人。

太子被廢。成思悅好像沒受什麽影響。好歹他是自家姑爺。青菲身懷有孕,想讓老四去照料也是應該,當下大夫人笑道:“四姨娘,相府事多,一時半會兒我也離不開。你便去陪陪青菲。姑爺一個大男人,府中沒有老夫人,你去照料些日子吧。”

四姨娘答應下來,去收拾東西。經過成思悅身邊時,聽到聲若蚊蚋的一絲聲音:“以後不要再回相府了。”

四姨娘一怔,看到成思悅含笑的眼神。心裏頓時亮堂起來。難得女婿願意接丈母娘去家裏長住。她能和自家女兒女婿還有未出世的外孫在一起,她何必還待在相府受這些女人的氣呢?正好借青菲生養,離了這處是非之地才是正理。

劉玨在王府坐立不安。安清王喝著茶悠閑自在。

劉玨轉了幾圈後,眼睛瞟了瞟老爹,也坐了下來,同樣悠閑地喝茶,還說道:“今兒乏了,去弄幾道小菜,弄壺酒來。”再看一眼安清王勸道:“如今京城大局已定,父王要不要也喝上兩杯?”

安清王看著兒子,心想:“他怎麽就不急了呢?我就不說。總有你小子急的時候!”

父子倆坐在花廳邊看滿園春色吃菜飲酒,竟是誰也不提阿蘿一字。

劉玨心裏恨得牙癢。老頭子肯定早有安排,且另有詭計,就是不告訴他,就是要他著急。他淺淺一笑:“父王,你說子離放過了跟隨投靠王太尉的人。他登基後會不會誅王氏九族?”

安清王精神一振,小子,終於忍不住了?他得意地翹翹胡子道:“你是想問王氏還是阿蘿啊?”

“當然是王氏了。國家大事,兒子自然是關心的。”劉玨正經答道。

“王皇後一幅白綾自縊。王太尉死在戰場。王燕回也自盡了……”說到王燕回,安清王立馬住了嘴。

“王燕回自盡?她像是自盡的人?在黃水峽穀如果不是你和子離提前調來了右翼軍,你兒子我都差點回不來了!她這種女人怎麽會舍得自盡!當時東宮不是有那兩千忠於她的人護著她嗎?”劉玨不信,狐疑地看向安清王。

他對王燕回並不十分了解。以前隻是聽說她聰慧擅謀。直到黃水峽穀一戰後劉玨這才相信。王燕回如果是男人,上了戰場一定會讓她的對手發瘋。

安清王高深莫測地盯了兒子一眼:“她怎能不死?她是王太尉的女兒,她如果不自盡,新皇帝會放過她?留著她養虎為患嗎?就算子離放過她。這樣的女子會甘心和太子一起圈禁一生?老夫倒是很佩服她。憑你回來說起黃水峽穀一役。你說她如果願意,咱們能夠兵不血刃順利的進宮?”

劉玨完全能想到強攻皇宮的後果。午門外的血怕要淌成河。

安清王不由得長歎一聲,“拿得起放得下,能認清形勢。太子娶了個寶,卻不能擅用之。所以太子敗了。”

劉玨細細咀嚼老爹的話,眼光閃爍:“兵法有雲: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為勝,王燕回知不可以戰,人雖自盡卻又難說她敗了。”

“嗬嗬,對嘍!”安清王老懷大慰,兒子一天比一天成熟,慢慢學會總結經驗教訓,羽翼漸豐,可以放飛了。他眼睛驀然潮濕,低下頭飲下一杯酒:“允之,你要記住。璃親王不再是你可以隨意呼其表字的皇子了。他是皇帝。”

劉玨露出燦爛的笑容:“兒子明白。”

“如果他要阿蘿呢?”安清王終於忍不住問道。

“以他的胸襟城府,他會做出君奪臣妻的事情?我看啊,這明裏他是不會的,暗中就說不好了。”劉玨撇嘴說道。

安清王笑眯眯地瞧著兒子,臭小子,明明在心裏罵老子,急得發狂吧?還能忍這麽久,真是難為你了。他哈哈大笑起來:“老子不為難你了,明了告訴你吧,我那會舍得傷了那丫頭。我告訴過你東宮安排了人。對了,還是你一直想認識的一個人,今天可以讓你見見他的真麵目了。”

“暗夜?!”劉玨有些興奮。

安清王府的烏衣騎分五組。玄組、赤組、冥組、青組、鴿組。玄組擅攻,赤組擅守,冥組多為暗殺布陣好手,青組擔任護衛一職,鴿組負責消息聯絡。

玄衣、赤鳳、冥音、青影都是和劉玨長期生活在一起的人。隻有鴿組暗夜,不在府中,負責傳遞消息,執行命令,安排各處暗哨運轉。他的力量是烏衣騎裏最為強大的,掌握著王府最隱秘的力量。而這個人劉玨卻一直沒見過。

安清王不讓暗夜在他麵前露麵。劉玨對暗夜的好奇從來都是孜孜不倦。他想盡了各種辦法趁著暗夜來王府想要揭下他的蒙麵巾都沒有得逞。甚至還被暗夜弄到十裏坡去戲弄了一回。

他屢屢逼問父親,得到的都是同一句話:“時機成熟,你自然知曉。”此時父親主動提及暗夜,怎能不叫劉玨興奮。

安清王緩緩說道:“安清王府三百烏衣騎太強了。新皇登基後,安清王府隻保留青組做護衛。別的烏衣騎散去一半。赤龍令,也封存在宗廟。估計再拿出來接管京城城防的事,這輩子也不會有第二回了。”

劉玨心下默然,這是遲早的事情。安清王府的烏衣騎留著這股力量,當皇帝的總會有些忌憚。先皇在世時情況特殊。先皇性情溫和,與安清王兄弟情深,又逢王氏外戚專權,烏衣騎有存在的必要。現在子離登基,他治下嚴謹自己親眼目睹。烏衣騎隻能散去一半的人,以此換得子離心安。

安清王很滿意兒子的表現,沒有驚跳起來,看來已想明白其中要害:“我多年前已囑暗夜暗中安排此事。烏衣騎裏一半的人已經隱於市井之中。”

劉玨閑閑瞟了一眼安清王道:“暗夜本事還行嘛,身份掩飾得極好。我這麽多年又不是沒查過他,硬是沒查出來什麽。”他皺了皺眉,衝著外麵喝道:“什麽人?!”

窗戶推開,輕飄飄掠進一道黑影。

暗夜目中閃著曖昧與讚歎:“不錯啊,現在能輕鬆發現我了。”

劉玨上下打量著暗夜。

他取了鬥篷懶散地站在那裏。身材修長,蒙麵之下的眼睛精光閃爍。

暗夜聲音一變,消去了飄忽的感覺,帶著一絲喑啞,極有磁性:“這個聲音能讓你認出我來嗎?”

劉玨心裏湧出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眼前仿佛隔了層紗,似乎看得清楚了,又分外模糊。

他跳了起來指著暗夜說道,“這個聲音我聽過的。這個人我應該認識!你會是誰呢?”

他瞪著暗夜,眼角餘光瞟向安清王。電光火石之間一個清楚的答案呼之欲出,他看向安清王:“居然是他!”

安清王和暗夜相視一笑。

暗夜緩緩拉下了麵巾,露出成思悅英挺的麵容。他笑著對劉玨抱拳一禮:“終於知道我是誰,允之是否想揍我一頓?”

劉玨指著他氣惱地說道:“你哄我去十裏坡!”

暗夜笑得眼不見牙,狡黠地說道:“我有對你說過,讓你去十裏坡?”

劉玨頓時噎住。

暗夜和安清王哈哈大笑。暗夜正色說道:“三小姐已送回相府,劉英去了相府護衛。相府周圍的暗哨已經布下去了。三小姐很安全。”

劉玨突起一腳,閃電般踢向暗夜。

暗夜身體平平滑開三尺。

聽得劉玨大笑:“聽說烏衣騎裏你是身手最好的一個。爺和你正兒八經地交手,你覺得誰會贏?”

很好,他沒有第一時間問起三小姐,這樣的劉玨才配領導烏衣騎。暗夜笑道:“師父說過,暗夜隻是輕身功夫比允之高明罷了。正經交手,我不是你的對手。”

“你是說師父?”劉玨更為吃驚。

暗夜眼中透出溫暖:“準確地說,你該叫我一聲大師兄。”

他站起身雙掌在身前結出一串手印。正是劉玨熟悉的掌法。暗夜停住,輕聲說道:“師父是王爺找來的。他同時也收了我做徒弟。”

劉玨心裏一窒,當年父親帶兵去了安南,和西南夏國打仗,把幾歲的他托給王府眾人,他那時以為老頭子不管他了。後來師父突然出現稱他是練武奇才,特來傳他武藝。後來長大了,安清王也回了京城。父子之情才慢慢濃了。

劉玨慢慢看向父王,心裏激動不已。父親什麽都安排好了,包括阿蘿。不告訴自己也是怕自己急躁。他對暗夜抱拳一禮:“這是我對烏衣騎第一次行禮。以後我可不會對你行禮。你告訴我,以後你會是我的屬下,我的師兄,還是去做那個人?”

“暗夜就是暗夜。烏衣騎始終是烏衣騎。少爺莫忘了,一入烏衣騎,生死都不能離開。”暗夜正色答道。

“如果你想的話……”

暗夜打斷他的話:“你不想問問皇宮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嗎?”

“你說。”劉玨沉聲問道。

暗夜顯然明白他的意思,卻不願離開烏衣騎,放棄暗夜的身份過另一種能見天日的生活,那雙眼睛透著對王府的忠誠,劉玨心裏湧出一道熱流。一股豪氣從胸膛升起,這是他的屬下,也是他的兄弟!

“王燕回愛上了新皇帝。應該是很早以前,他還是四皇子時,對王燕回施過美男計。”

劉玨與安清王聽了麵麵相覷。

劉玨翻了個白眼:“他可真多情啊!”

暗夜忍住笑,正色說道:“我覺得……人一旦登上那個寶座,變化會很大。王爺將烏衣騎散了的決策是明智之舉。”

“我明白了。”劉玨突笑道,“兒子要去看看阿蘿了。父王,新皇登基之後,王府也該辦辦喜事了。你想不想早點抱孫子?”

安清王嗬嗬一笑:“是啊,把阿蘿娶進來,給我下廚做菜!還能抱孫子!”他眉飛色舞地想起那個丫頭,心情跟著好起來。

暗夜輕施一禮:“暗夜告退!”身形一展飄了出去。

暗夜走後,劉玨嘴一撇:“還以為好的都給了我。結果烏衣騎裏還藏著這麽個寶貝。”

安清王眼睛一瞪:“寶貝?換作是你,掉顆珍珠在你麵前,你還懶得彎腰呢。我撿到他時,他正在搶泔水吃,那麽小的一個人,和一大群乞丐擠在一起,我看到時,正巧有塊肉片什麽的飛起來,嘿,他蹦得最高!一回頭吧,我就看到了他的眼睛,嘖嘖,好亮的一雙眼,又是倔強和又是驕傲,嗯,就跟你搶阿蘿時差不多!”

劉玨氣得悶笑一聲:“阿蘿是泔水?我記下了,她會記仇的!”

安清王舉手一個爆粟敲在他頭上:“聽我說完!他看我在瞧他愣了一下,嘴裏嚼著那片肉,滿足得很,我忍不住就讓侍衛帶了他過來。我問他,幾歲了?他伸出手,五歲。我讓侍從買了幾隻肉餅給了他,隨口問道,你家人呢?他眼中湧出淚水卻不滴下,半晌突然跪下求我,道能否賣身於我,隻要一兩銀子。我問他做什麽,他答想買點好吃的給他的父親。我起了好奇心,就跟著他去看。”

安清王突然停往,望向窗外久久不說話。

劉玨想問,張了張口又閉住。必然是讓老頭人震撼的一幕。

安清王不肯再說暗夜的事,又道:“以後等到環境好了,暗夜就會自然地就消失了,就當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聲音一變,不屑地說道:“瞧瞧你,再瞧瞧他,我覺得他比你對老子好,性格又好,又孝順,哪像你?”

“哼,我還沒說,哪有你這樣當老子的?成心就要讓兒子著急!告訴你,我現在不急,我把阿蘿娶了,讓她和你鬥去!”劉玨說著,長笑一聲躍出花廳。心裏已急不可待地想要見著阿蘿。

子離在宮殿裏久久徘徊,這裏的一切他很熟悉,又覺得陌生。

他在心裏一遍遍念著,父皇,子離做到了。父皇,你會安心了吧?父皇,你見著母後了嗎?她已等了好久好久呢。想到此處,子離拿出玉簫來,幽幽吹出一曲。

簫聲縹緲似他的心在空中盤旋,上不著天,下不沾地落不到實處。找不著歸宿感。簫聲一窒,他停住,輕輕摸摸臉,那濕濕滑滑的是淚嗎?窒息了簫音,窒息了心,思念與溫暖的親情全和著這淚一顆顆滴出眼眶,灑落衣袍。他默然站著,等著最後一滴淚落個幹淨,它卻穩在眼睫上慢慢風幹無力滑下。

鬆煙跟在他身後,輕聲說道:“殿下終於如願以償了。”

“是啊,我終於成為這座皇宮這片江山的主人了。”子離歎道,他神色間卻沒有半點歡喜之色。

“殿下為何不開心?”

子離仰頭,寂寞的笑:“贏了。心突然間便空了,空落落地似天地間隻剩下我獨個一人似的。”

子離伸出手指粘住、抹開,沒有朦朧的淚影,視線清晰得可以瞧見梁上懸著的一根蛛絲:“你瞧,那角生了蛛網。”

光影裏蛛絲細而韌,輕飄飄地隨風飄動。

“情絲便是如此,開始隻得一根粘在心上,注意到了,揮指一彈,輕吹口氣,吹彈之間便可消之無形,待得久了,情絲纏纏繞繞密密麻麻,心便想要掙紮,動得幾下之後就再無力氣,隻得任它透不過氣,任它與情絲緊緊長在了一起,到最後已分不清那是心,那是心外之物了。我是贏了,贏了江山贏了皇帝之位。可是鬆煙,我喜歡的那個人卻不屬於我。”

鬆煙垂下了頭,又鼓起勇氣勸道:“殿下。您還年輕,將來這宮裏斷不會少了主子。”

子離喟然歎道:“我知道。我在想哪,如果父皇沒有貴妃,隻有我母後一個,母後她還會死嗎?”

鬆煙勸道:“殿下,先皇和先皇後在天之靈,看到您今日必會欣慰不已。清除了王黨,朝政清明,您一定會是個賢明的君主。”

子離腳步未停,緩步走進了金殿,坐在龍椅之上。

殿內清風雅靜,夕陽在殿門口卻步。子離把目光看向殿外,陽光輝映下皇宮灼燦輝煌。這就是他的人生嗎?在重重宮闈陰暗處掌握著外麵光彩奪目的世界。

“鬆煙,從這裏望出去。人人都活在陽光下,就算沒了,緊走兩步也能自由站在光影下沐浴身心。而我,從坐在這上麵這一刻起,就得習慣沒有陽光的日子。從此便由不得我了。”

鬆煙在他麵前跪下來:“吾皇萬歲!”

子離的目光漸漸深沉,有力地穿透宮牆。閉上眼,寧國的四海版圖盡現眼前,頓生睥睨天下之心。黑暗的力量遠勝過光明,因為看不穿摸不著。黑暗的力量又最具安全感,因為無從下手。這就是帝王!

“你瞧著我,瞧著我怎麽做一個皇帝!”子離一字一句地說道。

鬆煙斬釘截鐵地回道:“是!”

子離站起了身,行得幾步開口問道:“鬆煙,我利用了王燕回,你可覺得我做的太過?”

鬆煙垂著答道:“她隻能怪她生錯了人家。”

子離歎道:“胸懷大誌的女子倒真是少見了。她若為男子,我必封她為將。”

鬆煙大著膽子問道:“殿下對她……”

子離笑了:“欣賞歸欣賞,與愛無關。她想保住王氏一族,我不會濫殺誅王氏九族。包包括太子,良娣,小公主,他都會好好照拂。隻不過,王氏一族女子永不得入宮為妃,男子永不錄用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