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3

春天加快了腳步,七天祭典一過,皇帝的玉棺被送上了山頂皇陵。

皇宮撤下了白幡。玉象山露了絨毛似的青綠,慢慢恢複了往日的生氣。

隨著太子殿下祭祀天地改製稱帝日子的臨近,皇宮加強了戒備。偌大的宮中因為皇帝新薨少了絲竹之聲,一入夜來,寂靜地讓人害怕。

皇後宮中。王皇後、太子、王燕回及王太尉聚齊一堂。

明天就是三月十五,大戰前壓抑的氣氛讓太子感到煩躁,又隱隱有層興奮。

皇後道:“也不知道皇上寫過傳位詔書沒。宮裏翻遍了也沒找到。本宮擔心,皇上會不會改了傳位詔書,要傳位給四皇子劉緋?這傳位詔書沒準就給了哪個大臣保管著。隻等到祭祀大典的時候,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拿出來。”

太子震驚:“不,不會的!父皇沒有廢黜我。他怎麽可能改寫傳位詔書?他一直病著,多半時間都處於昏迷之中。絕對沒有這份傳位詔書的存在。”

“殿下!如果有那份傳位詔書呢?顧相兩朝元老,門生無數。其子顧天翔長年在左翼軍水師效力,軍中威望甚高。四皇子得到顧相的支持便如虎添翼。皇上卻把顧相之女賜婚給了璃親王。看來,皇上那時便在替四皇子做打算了。你再想想他的封地。看似偏遠,卻是右翼軍的駐地。皇上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隻是咱們被迷惑了,沒有去深想而已。”王太尉接口道。

”父皇為何要這樣對我!”太子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他咬緊牙說道:“無妨。三月十五,劉緋和劉玨在黃水峽穀決鬥時,孤便領著一千東宮禁軍以勸和為名前往,燕回的一萬私兵布置在峽穀周圍,趁機殺了他們。”

王燕回大急:“殿下千萬別去!”

王太尉也搖頭:“殿下身份貴重。不必親自前往。”

太子卻堅持道:“舅舅,我心意已決,不必再勸了。我要親手殺了劉緋!”

皇後也急了:“鑒兒,你就聽母後和你舅舅的話。戰場刀兵無眼,你身份貴重,怎能以身涉險?”

太子這回卻異常固執:“母後,你們不用再勸我了。燕回,你的私兵孤能調遣嗎?”

他的目光有點冷,又帶著點凶狠。

不知為何,王燕回突然就想到了子離。她真的很想帶兵前去,她想親手殺掉子離,她又想親口問問他,他既然深愛著李青蘿,為何還要踏荷而來,取走自己發間的金釵。

太子如此堅持,讓她心裏空****的。她不知道自己嫁了這個男人,除了保住王氏一族外,還有什麽用。

王燕回低聲說道:“那也是忠於殿下的軍隊。”

太子滿意地笑了:“當日有母後和燕回坐守宮中,舅舅防著京城生變。你們且看我的信號,等著聽我的好消息吧。”

王太尉思慮良久,終於點頭道:“左翼軍尚在我王家的控製之中。右翼軍又沒有調動的跡象。璃親王和劉玨隻有幾百親兵。殿下除了一千禁衛軍外,尚有燕回的一萬私兵埋伏在側。倒也無妨。殿下出城,京城必然有變。老夫正想看看安清王如何用王府的三百烏衣騎拿下京城的城防。隻要他敢先動,老夫便有借口讓京畿大營開拔回京。這樣裏應外合,永除後患。”

見父親也同意讓太子前往,王燕回心情更加低落。她望著皇後,父親和太子,心裏生出了一絲不祥之兆。

回到寢宮,明心急急迎了上去,低聲說道:“娘娘,已經辦妥了。守宅子的老兩口和小廝已經處理掉了。抓住了小玉。隻是那個侍衛武藝高強,傷了咱們十來名好手逃走了。”

王燕回淡淡地說道:“無妨,讓他回去報個信也好。請李三小姐進宮她不來,隻能讓她自己主動來了。”

明心疑惑道:“這樣一來不是打草驚蛇了嗎?”

王燕回仰天笑道:“這時候還怕什麽打草驚蛇?難不成劉玨還敢為了個小丫頭進宮來向本宮討人?這皇宮,已被他們識為虎狼窩,請他來,他還會疑心本宮會設下埋伏。”

她笑過,頹然跌坐在榻上,喃喃說道:“明心。我這一生便被王氏之女四個字毀了!”

明心大驚,低聲勸道:“娘娘,凡事往好處想。等到太子登基,你就是正宮皇後。就算……就算是殿下做了皇帝,他也不敢給你半分氣受。”

“這樣就有意義了嗎?”王燕回搖頭苦笑,“如果不是為了王氏一族,我絕對不做這個太子妃。”

安清王府中,劉英渾身血汙跪倒在劉玨麵前,把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劉玨皺著眉,問道:“你怎麽不去找阿蘿?”

劉英笑笑:“少爺吩咐過劉英一定要保護好小姐。我如果將福叔夫妻程安程寧被殺,小玉被捉進宮裏的消息告訴她。她一定會不顧一切地進宮。讓她知道就是害了她。”

劉玨目中充滿暖意:“你放心。爺定還你個全須全尾的小玉來。”

“謝謝少爺。劉英不能在小姐麵前露麵,這就找地方養傷去。”

“傷無大礙的話,你先去鴿組待著,暗夜另有要事在身。這期間,鴿組由你負責。”劉玨說著,扔過一瓶傷藥給劉英。

劉玨閉著眼慢慢地思考。明天就是三月十五,所有的一切都將在這天結束。他突然有些不踏實,便起身去見阿蘿。

阿蘿撥弄著琴弦,口中小聲輕唱著那支在臨南唱過的小曲:“飛鳥點觸江腳,玉龍橫臥山腰,滿乾坤處處瓊瑤。想海棠點點紅妝,原是思君醉了。”

劉玨站在門外聽得癡了。那時,阿蘿心裏就有了他呢。溫柔的笑容在他臉上漾開,他輕輕推開門,嘴裏卻調笑道:“我也醉了!”

阿蘿停住撫琴,啐了他一口。

今天她特意讓思畫好生梳了頭發。淡淡的春衫被夜風吹起,似煙似霧,琉璃雙眸閃動著劉玨不明白的情感。阿蘿眨眨眼,很滿意製造的效果,打扮完了一照鏡子,自己都看愣了呢。她盈盈笑道:“又想說誰叫我穿成這樣的?不好看嗎?”

劉玨有些手足無措,往日的風流倜儻全沒了,結結巴巴道:“不是,很好看。”

阿蘿莞爾:“戀愛中的男人是笨蛋!”

劉玨尚在怔忡中,不由自主點頭,馬上又反應過來,凶巴巴地說:“我的意思你隻能穿給我看!”

“哦,那我以後出門都不用穿衣服了?”

“呃,你敢!這等傷風敗俗的話你也說得出口?”劉玨臉漲得通紅,這個丫頭啥時候變這麽大膽的?

“我,不僅說得出,還做得出!”阿蘿緩緩一拉衣帶,外袍飄然落地,裏麵隻有玉色抹胸羅裙,露出**的手臂與脖頸。

劉玨嚇了一跳,上前一步拾起輕袍把她圍住:“你做什麽!”

“你不想要?萬一明天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想後悔!”阿蘿平靜答道。

“沒有萬一!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等大事定了就娶你過府,我要洞房花燭夜!”劉玨正言道。

阿蘿歎口氣。劉玨就是這般死腦筋。不想的時候呢,恨不得一口吞了。想給的時候呢還大義凜然地拒絕。看來還是高估了這個身體的美麗,本以為他一見就暈菜了呢。

劉玨小心幫她整理好衣裳,輕輕摟她入懷裏:“阿蘿,你答應我,待在王府等我回來。外麵太亂,不要出去。你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

阿蘿望向他,那張臉越看越帥。這一切美好的讓她禁不住懷疑,以後再也沒有風波嗎?可以和他幸福平安的終老嗎?劉玨沒有對她說過明日黃水峽穀一戰的情況,瞧他這些天奔忙的樣子,也能猜出其中的凶險。

想起戰場上屍橫遍布,血流成河的樣子她就心驚肉跳。也想問問情況,又想自己沒啥軍事經驗,萬一說錯了還誤了事,可是不問又著實不安。阿蘿便開口問道:“你給我說說黃水峽穀的情形好不好?”

劉玨本意是不想讓她擔心,打仗是男人的事情。聽她開口問,想了想,順便再理一次思路。便提筆在紙上畫出了大致的地形圖,給她講解。

阿蘿聽到劉玨道草原草短沒法隱藏設伏,她好奇地問道:“如果士兵用草做成草衣披在身上,將甲胄也染成綠色,再隱了旗幟。這樣在草原設伏,不仔細看應該看不出來的吧?”

劉玨一愣。繼而驚喜:“你總能想出一些小點子,卻派上大用場。”他狠狠地親了阿蘿一口,轉身就跑了出去。

阿蘿輕輕笑了。

王燕回帶著明心靜靜的走進了禦花園。

她手裏捏著一枚金釵,心情跌宕起伏。子離囑人將他摘自她發間的金釵送到她手中,約她在禦花園見麵。

禦花園暗含古陣圖,布有迷陣,她走過太多遍,早就了然於胸。她並不擔心子離會對自己不利。她隻是好奇,子離如何進得宮來。

轉過花樹,前麵涼亭隱約可見。花樹背後閃出一角內侍的衣裳。

“明心,你等在這裏。”王燕回吩咐了聲,走了過去。

隻繞得一繞,明心便看不到他們了。子離終於站在王燕回麵前。

他穿著一身宮中內侍的衣裳,麵容依然清臒,目光依然溫柔。

王燕回淡淡說道:“我曾經說過。隻要你有謀反之心,你我便是敵人。你就不怕我布下伏兵擒殺於你?”

子離卻說道:“宮裏的生活不適合你。你已經沒了羽翼,怎麽飛得了。”

一股熱浪直衝進王燕回眼底。她偏開頭生硬地說道:“說吧,什麽事情值得你冒險進宮找我?”

“明天我和劉玨在黃水峽穀決鬥。我武功不及他。劉玨恨我入骨,也許我此去凶多吉少。所以來見你一麵。”子離柔聲說道。

“為了她值得嗎?”王燕回霍的轉過身逼視著子離,“你還想騙我是嗎?你有野心,你會為了一個李青蘿和安清王父子為敵?不過是一出戲罷了。就算你倆真的翻臉。就衝著安清王能左右右翼軍,劉玨拿了左翼軍的帥印。東宮就永遠都會防備著他父子倆。唱這出戲你們得不到什麽?”

“你錯了。我是有野心。可是我這裏的除了野心之外,還有著別的。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阿蘿在我最迷茫困惑的時候幫過我。她在還不知道我身份的時候攔在我麵前救過我。為了她,別說和劉玨決鬥,就算我輸了,我也不會將阿蘿讓給他!你說的對,我有野心,除了江山,我還要占有所有我欣賞的女人,包括你!”子離拍著胸,擲地有聲。

王燕回被他的氣勢震懾,對比太子,眼淚忍不住模糊了雙眼。她顫聲說道:“現在說這些有何意義?你我終將是敵人!”

子離逼近她,望著她道:“你信不信。我將成為寧國最英武的皇帝,我會滅掉陳國,一統江山。隻可惜,你不能站在我身邊,替我出謀劃策。”

他後退兩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王燕回呆呆地站著,突然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淚如泉湧:“哪怕你是在騙我,我卻寧肯相信你說的話都是真的。如果你不會滅掉我王氏一族,放了我父親。我寧肯你來做皇帝。子離,子離……”

她突然想起明天的布置,從地上驚跳起來,發瘋似的朝著子離消失的方向追去。

風吹亂了她的頭發,淚抹花了她的妝容,王燕回顧不得被宮人看到自己失態的模樣,提起裙子在禦花園中拚命地跑著,想找到子離。

突然她眼前出現一角衣裙,王燕回趔趄摔倒在地。

明心駭了一跳,趕緊上前扶她:“娘娘,出什麽事了?”

聽到明心的聲音,王燕回絕望地想,子離再也不可能出現在自己麵前了。她捉住明心的胳膊放聲大哭。心裏隱隱有個聲音在說:“如果你能平安回來。我便成全了你。”

三月十五,太子在一千東宮禁衛軍的簇擁下出城朝西邊的黃水峽穀而去。

一千禁衛軍皆黃甲。踏入初春的草原,遠遠望去似一朵豔麗的向日葵。

太子身披黃金鎖子軟甲,晨曦中柔和的陽光襯得周身光芒萬丈。

他走得很是悠閑,神情閑適,仿佛此行並不是去殺子離和劉玨,而是出城踏春賞景。

他看向身後甲盔鮮明,步履齊整的隊伍,再望向草原的深處,血液裏的**在呼號。他第一次覺得領兵打仗的威風,第一次覺得身為男兒就當從軍,第一次向往提刀殺戮的快感。如果不是王太尉再三叮囑他一定要按計劃行事,他恨不得長劍一揮,一千人馬就衝將上去……那會是多麽快意!

一大早劉玨帶著兩組烏衣騎前腳出了門,太子就到了安清王府,一番擔憂之後道:“以四皇弟和允之的脾氣,他倆若有個閃失,孤都會難過!”

安清王滿懷信心地翹了翹胡子:“太子不必太擔心,我家那臭小子搶女人肯定不會手軟!至於四皇子嘛,他不是允之的對手!”

“皇叔!這可不是兒戲,更不是護短的時候!他們都是我寧國的棟梁,豈能這樣互相殘殺?”太子慨然說道。

安清王愣了愣。

太子負著手走了兩圈道:“我這個做皇兄的,絕不能眼瞅著他們這樣。不行,我一定要去盯著他倆。希望他們看在我的麵上,點到為止,彼此手下留情。”

安清王歎氣:“其實本王嘴硬心軟,就擔心他倆半斤八兩,勝負未分,卻落得個兩敗俱傷。有殿下去勸和督戰,本王便放心了。”

大義陳詞後,太子便帶著一千人出了城門去勸和。

離黃水峽穀還有五裏時,前方探路的人伏於地上聽了聽,回稟道:“殿下,前方似有兵馬在交戰。”

太子滿意地笑了。看來那兩人已經打起來了。他下令:“休息半個時辰再隨孤前去勸和!”

一千禁衛軍便在草原上停了下來。

黃水峽穀是玉象山餘脈延伸至草原後裂開的山穀。

相傳當年天界與魔界大戰,天神的坐騎神象傷重難支,蹣跚行至此處倒地而亡。神象在草原上踩出深而廣的一個大坑,並震裂了大地。黃水峽穀便是它最後一枚腳印。

峽穀兩端最細之處隻得兩三丈寬。峽穀中心平整似寬闊的練兵場。四周峭壁聳立,若守住兩端入口,裏麵飛鳥難渡。

子離的親兵鎧甲銀白耀眼。劉玨的烏衣騎黑甲肅目。

兩隊人馬分別站在峽穀兩端,黑白分明。

兩人此時都坐著,悠閑地看著穀中。子離的侍衛和劉玨的烏衣騎正鬥得熱鬧。

太子在五裏外停下休整的消息不多時便報了過來。

劉玨眼睛望向遠處的玉象山。青蔥油綠的山林一片寂靜。他算著時間,拔劍出鞘,劍尖指向子離,朗聲喝道:“所有人聽好了,今日本王與四殿下一戰,誰也不得插手!”

峽穀裏的兩隊人馬撤了打鬥,讓出一塊空地來。

黑衣軟甲包裹著劉玨修長的身材,他拉下臉上護甲緩步走到中心空地。

子離白袍銀甲頭盔護住額臉,隻露出一雙譏誚的眼睛,睥睨著劉玨,似乎不屑於他。

劉玨大喝一聲,劍已出手。

轉眼之前,所有人隻看到一黑一白兩條身影糾纏在一起。

兩人時而近身時而飄離,端得好看!穀中閃動點點劍光,發出叮叮當當碰撞之聲,足足有兩炷香功夫後,猛聽穀頂一聲大喝:“住手!”

兩個人鬥得正急,愣一愣,又揉身而上,視若不聞。

太子率領禁衛軍到了峽穀上方,譏諷地望著打得熱乎的兩人。他大聲喊道:“你二人怎可為了一個女人置家國大業於不顧。你倆兩敗俱傷豈不給了陳國可乘之機?再不住手,孤就對你們不客氣了。”

他話音剛落。峽穀底下子離的侍衛和烏衣騎竟朝著對方亮出了兵器。穀底打得更為熱鬧,壓根兒沒把劉鑒的話放在心上。

太子眼光追隨著那黑白兩道身影,果斷一揮手。他身邊上來三百弓箭手,箭如瓢潑大雨往穀中傾瀉飛下。

子離和劉玨竟似有所準備,侍衛和烏衣騎迅速提起了盾牌擋住。

劉玨突然停了手,提氣大罵道:“太子殿下那裏是來勸架的?他分明要置我與四皇子於死地。劉鑒!你弑殺皇族子離,天理不容!”說著他手中“噌”的彈出一管煙花,滴溜作響在空中炸開。

太子一愣,大笑道:“再不停手受降,此黃水峽穀便是你二人斃命之處!想要逃出生天,那是做夢!”

劉玨望著他,眼中露出奇怪的神色,似搖頭歎太子從未上過戰場,似歎息他真的蠢不可言,又似懷疑善於行兵布陣的王燕回怎麽沒好生教教太子。

此時峽穀上方子離的三百親兵已呼喊著奔向禁衛軍。

劉玨站在穀底動也沒動,他所站之處箭枝飛到時勢頭已弱。他身邊的烏衣騎輕輕一撥就將箭枝打落。

太子看著下麵的黑白軍隊想,自己雖然隻有一千人刀。照王太尉和燕回的計劃,守住峽穀兩端卻不是難事。

這時,身後傳來喊殺聲,他一愣回頭,遠處射來飛蝗似的箭雨,瞬間他身邊的禁衛軍就被射倒了一大片。

太子這才佩服起王燕回來。王燕回曾告訴過他,除了在峽穀中決鬥的人馬,極可能在峽穀之外還設有伏兵。他大喊道:“分一半人守住穀口!不能讓他們上來!另一半人抵抗!”

五百禁衛軍返身往後殺去,似金色的潮水湧向海灘,不多時又被黑沉沉的箭逼回。

太子大驚。他望向身後,一杆白色大旗迎風飄揚。密密的箭枝從後麵不停地射過來。

子離果然在此布有埋伏,他和劉玨已經聯手。太子暗恨,現在由不得他不心狠,他沉聲道:“結陣!守住穀口。”

守在峽穀出口,禁衛軍倚仗高處迅速結下方陣。

不多時前方草原湧出了點點銀白,片刻聚集成片,似白雲朵朵團團圍住了黃色的向日葵。子離帶著一千人悠然走向太子:“劉鑒,你那是來勸架的,分明來殺我的!你心胸狹窄,祭祀大典前竟然想要弑殺於我,你有何麵目去祭祀天地祖宗登基為帝?”

劉鑒狐疑地望向穀中,這才明白方才與劉玨纏鬥的白影並非子離。再細看跟隨子離的隊伍,太子恍然大悟,喃喃說道:“成思悅和東宮探子明明去了安南,說右翼軍沒有動靜。怎的他帶了一千右翼軍進京卻無人覺察?”

眼前的情形卻容不得他細想下去,太子大聲說道:“我乃寧國太子監國,你卻覬覦皇位暗中調動右翼軍。父皇若知你試圖弑兄奪位,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

子離大笑起來:“父皇的傳位詔書在我手中。王氏一族亂我朝綱,我定不負父皇之意,清君側,滅外戚,興我寧國,重振我劉氏王族之威!”

太子再往下看。峽穀中的人以盾牌結陣緩緩朝穀口行進。他記得事先的計劃,冷笑一聲說道:“結陣出戰!孤要親手取亂臣賊子的性命!”

東宮禁衛軍齊齊喝道:“願隨太子殿下一起!”

聽得鼓聲一響,喊殺聲衝破天際。禁衛軍的人馬速度向前衝去。就像黃燦燦的金光奪目衝進白雲深處。似太陽穿透雲層,火球滾落草原,廝殺慘呼聲震**在草原之上。

劉玨在穀底揚聲喊道:“烏衣騎聽我號令,衝出穀口,與璃親王前後夾擊!”

黑甲的烏衣騎卷起的烏雲翻騰著叫囂著要遮天蔽日,滾滾衝向穀口。

太子腹背受敵。他眼見黑白雲層飄動一點點吞噬了陽光。眼中顯現出焦急之色。

正在此時,大地轟然震動,森林方向的草原出現一道黑線飛速奔來。太子心裏一鬆,大笑道:“你們的死期到了!”

子離凝神遠觀,隻聽蹄聲咚咚如重錘悶擊大地,待到近了,一驚,卻是上千頭驚恐的牛,挾著雷霆萬鈞之勢衝向隊伍。太子已退往高處,將右翼軍暴露在空曠的草原之上。

奔牛瞬間便衝散了隊伍,沒來得及讓開的士兵被撲倒在地。鐵蹄落下之處,血肉橫飛,士兵們還沒來得及揮動手中的刀劍,已被踩成肉泥。草原上慘號聲綿綿不絕。

最慘的是峽穀裏劉玨的烏衣騎。一部分驚怒了牛衝進來,但前方出口狹窄,牛出不去,又轉頭在穀中橫衝直撞。

劉玨氣極,大喊:“盾牌結陣,衝出去!”

他提氣縱身,揮劍斬下顆牛頭。劍光到處,奔牛血如噴泉般射出,

烏衣騎仿效為之,不多時穀中就橫倒下百頭死牛。

劉玨喘著氣看了看牛尾巴上綁著的火炙,大罵出聲:“王燕回,你他媽真不是個女人!”等他帶著人衝出峽穀後一清點,一百二十名烏衣騎竟傷了三十餘人。劉玨心疼的咬牙切齒。

那邊子離集合右翼軍的隊伍,一千人傷亡了一半。他心裏驚怒,深深佩服起王燕回。

他明明在昨日故意去宮亂她心神,然而王燕因依然用狠辣的一招回應了自己。這個女人的想法真是匪夷所思,這時候還花心思去布置,而且不費一兵一卒,已重傷他和劉玨的人馬。

奔牛來得快去得也快,眨眼工夫已跑向了草原深處。

沒等兩軍緩過氣來,太子的禁衛軍又逼了過來。

這次便是貼身了肉搏。放眼望去,草原上如同白雲中透出點點金光,金光閃爍處又有烏雲滾滾。沒有完全的晴空萬裏,也沒有雲層遮掩天際。彼此交雜。

子離臉上那絲淺笑全化作凝重。他知道方才驚牛一衝自己這方損失慘重。劉玨仗著烏衣騎武藝高強,可帶來的烏衣騎並不多。

他們已經在苦苦支撐。王家那隻神秘的軍隊再引不出來,將來便會後患無窮。

劉玨心情急躁。所有的烏衣騎都殺紅了眼。士氣、人馬都落了下風,隻憑著一股氣在與禁衛軍纏鬥。

他一咬牙提馬往太子立足之處殺去。劉玨暗想,隻要擒住了太子,不怕那支隱藏的軍隊不著急。

烏衣騎同時隨他衝了過去。像條黑龍怒吼搖擺著身體衝向太子所在。所到之處禁衛軍能以抵擋。

太子中軍大旗急揮,遠方的森林終於有了動靜。草原深處,一道綠浪以驚人的速度從森邊卷了過來。

太子興奮起來,揮舞手中長劍大笑道:“太子妃親自訓練的人馬來了!”

禁衛軍有了後援,士氣高漲。

子離見狀示意旗手揮舞著大旗。劉玨見狀倒轉馬頭,帶著烏衣騎迅速和子離匯合,打邊退向京城方向。

太子大喝道:“速速追擊,殺!”

不遠處烏衣騎和右翼軍合為一體,白黑相間,端的詭異無比。

這時那道綠浪已顯露出身形,身披暗綠色甲胄,幾乎全是騎兵。湧上來便牢牢護衛著太子和禁衛軍衝向子離和劉玨。

待到這支綠甲軍衝入隊全中。烏衣騎和右翼軍突然朝兩邊散開。遠遠望去,便如一朵白黑相間的雲驀然分開,變成兩條繩索緊緊捆住花枝,任花朵搖曳在草原上。

兩軍之中白旗驀然招展,黑旗瘋狂舞動。草原似布滿棋子的棋盤被人狠狠地砸了一拳,棋子跳動起來。顛覆了平靜。又似波濤,一浪緊似一浪。

太子揉揉眼睛,待看得清楚時,才發現眼前不是草動,而是早已伏下的士兵。

士兵們身披草衣,手執勁弩,將禁衛軍和綠甲軍團團圍住。

綠甲軍發現中了埋伏。且埋伏的士兵竟不下低於一萬人。綠甲軍首領狠絕之色顯露,高喝著:“護住太子,殺!”

子離眼中清冷異常,與劉玨對望一眼,令旗揮下,一萬伏兵手裏的弩箭離弦疾射。

禁衛軍和綠甲軍在嗖嗖破空聲中,慘叫著倒下。

這時子離和劉玨帶著自己的人馬衝了過去,像雪亮的刀鋒斬斷了向日葵青綠的枝莖。戈矛到處,欣欣向榮的花朵被絞得支離破碎。

太子不甘地瞪視著前方白旗下的身影。一千禁衛軍,幾千綠甲兵,轉眼間就沒了。形勢瞬間逆轉。

太子喃喃說道:“四皇弟,你真是狠毒啊!你原來從右翼軍竟暗中調來了一萬人馬!”

這時包圍圈漸漸縮小,太子身邊的禁衛軍和綠甲軍加在一起已不到兩千人。

子離和劉玨冷冷地望向太子。

這一瞬間,太子大笑起來。笑自己真是沒帶兵打過仗,什麽男兒熱血都是放屁!笑父皇終是偏心,沒有他的旨意,安清王父子絕不會出死力幫四皇弟。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劉緋!你下手吧,下令殺了你這個不中用的大哥吧!”

劉玨心有不忍,他們終究是兄弟,他騎在馬上沒動,眼角餘光卻瞟著子離。這個人馬上就將成為寧國的皇帝,這一切都是為他登基做的準備。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劉玨心裏暗歎口氣,兄弟相殘,雖不喜見到,但是,放虎歸山相信任何帝王更不願意。

子離看著太子,那抹熟悉的笑容又浮了上來:“我不會殺你,你降了吧。”

太子玉麵扭曲,降?向這個從來在他麵前斯文有禮、畢恭畢敬的皇弟投降?!跪伏於他的腳下,稱他為王?屈辱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才是寧國的太子,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再過三天,他就該在百官的簇擁下祭祀天地祖宗,正式登基為帝!

風從北麵吹來,春天的草原風沙原本就大,此時吹在臉上似有人使勁給了太子一耳光。吹在身上,衣衫獵獵作響,汗濕了又幹,幹了又濕,隻留下透心窩子的涼。

太子眼開雙眸,驕傲之色透出:“成王敗寇!四皇弟,你隱忍多年!我無話可說,放馬過來吧!”

子離怔怔地看向他。太子其實對他還算過得去。隻是,可惜了,可惜你的母後為了皇後寶座毒死了我娘親,可惜,你的母族妻族都是王氏之女,你身體裏流著一半王家的轎!

仇恨在心裏長了多年,盤踞在最陰寒的角落,他費了多少功夫才一天天築起高牆抵擋那些帶著血腥的枝蔓爬出?多少年就為等這一刻!子離長歎一聲,親手推垮了那道牆,眼看著被扭曲了的藤蔓瘋狂在新的空間裏快速生長,恨意占據了心裏所有的空間和角落。他大喝一聲:“我要為母後報仇!殺!”

隨著這道喊聲,馬隊往太子的殘部衝去。

刀揚起滿天血霧,劍在人身體上捅出黑漆漆的洞。兩千人拚死護著太子退往峽穀方向。人越來越少。

就在這裏,北方的大風吹過一陣煙塵。

劉玨一驚極目遠眺,隻見火借風勢,騰起幾丈高的煙霧短短片刻就吹了過來。煙霧中夾著刺鼻的迷離香,這是種燃燒後能產生令人昏迷的植物。他駭極大喊:“掩住口鼻!煙霧有毒!”

太子身邊守衛的綠甲兵大喜,不慌不亂掏出口罩遞與太子:“終於等到風向變了!殿下,我們勝利在望了!”

太子大悲大驚之後再次大喜。原來王燕回的後著在這裏!他忙不迭掩住口鼻。

右翼軍與烏衣騎中沒能掩住口鼻者,軟軟的暈倒在地上。

煙消雲散後,偌大的草原上隻留有不足一千的士兵。

劉玨扭頭一看,心裏略定,烏衣騎訓練有素,都還站在身己身邊。他看著地上軟倒昏迷的右翼軍,心頭又陣陣發涼。

他已經筋疲力盡,難道自己真的會死在黃水峽穀嗎?

子離目光深沉而悲痛。“王燕回,王燕回……你好狠!”他突然輕輕笑了起來:“我不信老天爺會如此待我劉緋!這麽多年的隱忍修為豈能毀於一旦!”

劉玨從懷中竟掏了隻小酒壺,飲下一大口拋給子離,回頭喊道:“皇帝遺詔,鏟除王氏外戚。今太子無道弑殺兄弟,王氏女禍亂後宮幹預朝政。牝雞司晨,國將亡矣。難道我們要眼看著一個女人篡權,叫我等男兒雌服於其裙下?”

一千將士目中露出被辱的悲憤,齊齊喝道:“拚了!”

子離清冷的目光掃過眾人,冷聲道:“今日一戰,那怕死,也不要墜我寧國右翼軍威名!”他緩緩把劍指向前方。

草原深處齊整地走來五千綠甲軍。太子迅速隱於其後。

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之後,太子心裏無限的感慨,他高聲叫著:“劉緋,你我兄弟一場,你降了,我饒你不死!”

子離放聲大笑:“死有何懼!我劉緋早就麵對過數次刺殺,卻還沒被你等害死!你以為你真的贏定了?”

綠甲北軍新出現的五千馬加上先前的殘部不到一萬人,卻是衣甲光鮮,以逸待勞。反觀子離與劉玨部隊,不到一千人,可是血已浸透戰袍,且疲憊帶傷,強弱立時分下。

綠旗招展,五千綠甲騎兵衝了過來。

子離默默數著距離,兩百米、一百米、五十米:“放箭!”

箭枝飛去,射到一片,騎兵卻不減速度衝將上來。

兩人對視一眼,帶領剩下的人馬迎了上去。一千人對上四五千人,刀光劍影中子離聽到耳膜突突跳動的聲音。

從中午午時戰到酉時,這淒慘的喊殺聲就沒有停止過,紛揚在頭頂的天空,飄**在草原上,震**在耳際邊。

夜色漸漸掩來,明月之下的這片土地長的不是草,長的是血腥、仇恨!飄浮著靈魂的花朵,吟唱著悲淒的歌!士兵的屍體和昏倒的將士密密麻麻鋪成了另一種土地,這不是綠的草原,是白黑兩色鋪就的荒漠,上麵開出了片片金色的花!嬌魅詭異色彩來自魔的世界,是人間地獄開辟的死亡花園!

綠甲衝鋒之後,緊急鳴金收兵。丟下一千多具屍體退了回去。而這邊站立著的卻不到五百。子離麵沉如水,嘴邊卻是一笑。

綠幟再揚,沒有衝鋒。綠甲軍列著方陣緩緩向這邊圍攏。

太子笑望著前方的殘兵,從懷裏摸出一管信號射向空中,噴出燦爛的煙,凝在空中久久不散。

綠甲像巨大的石頭碾過來。他們沉著穩定地前行著,視前方的幾百人為螻蟻一般。就這樣一步步碾過去,把他們碾成齏粉。

烏衣騎跟隨劉玨的兩名首領玄衣冥音齊聲說道:“我們護著少爺撤離吧!”

劉玨長歎一聲,望向子離。他臉上還是沉靜,卻隱隱能瞧著麵頰肌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走為上策。可是子離不走,他無論如何不能撤。

就在這時,風雷之聲卻起:“殺啊!”

綠甲軍停住腳步,駭然四望。

太子一怔,隻見天邊揚起漫長灰塵,不用伏地已能聽到大隊人馬奔來的聲音。

綠甲軍顯然訓練有素,想也沒想護住太子往森林方向撤離。太子不甘心的指向子離喝道:“先殺了他們!”

綠甲軍的將領卻沒有理會太子的命令:“殿下尊貴之軀,不可以身涉險。主帥已有交代,殺四皇子與劉玨在次,殿下的安危才是首要。”

劉玨無奈,恨恨地看了眼子離,被綠甲軍護著撤向森林。

然而沒行多遠,前方已列出一列整齊的軍隊。手中持著火把,星星點點望不到邊。

為首一人哈哈大笑:“王爺囑我等斷你後路,某已等候多時了。給我衝!”

片刻工夫,以逸待勞的右翼軍便將幾千綠甲軍和太子團團圍住。

劉玨驚歎地看著這一幕,再望向子離:“你把右翼軍都帶來了?”

子離嘴角淺笑:“我喜歡以多欺少!”

“安南郡不守了?夏國打過來怎麽辦?”

“皇位爭不到,安南郡就不是我的國土。我著什麽急?”子離終於放了心。他對劉玨眨了眨眼道:“右翼此次調動很隱秘,事前在安南布下了疑陣,夏國就算識破,也未必敢起兵來犯。你不用佩服我,我也沒那本事,都是皇叔的主意!”

劉玨氣極,心裏暗罵,白擔半天心。他不禁埋怨道:“早幹嗎去了?害我殺得手軟!還損失了不少烏衣騎弟兄。”

“王家隱藏的精銳不出,咱們隻能死抗。再說,你家老頭了早得了情報,太子得勝便會向王太尉和宮裏發信號。信號一出,皇宮與京城才好下手!”子離閑閑道,“本王不也一樣殺得手軟!諾,地上還暈了幾千人,醒了就沒多大傷亡了。”

他說完催馬往前。

劉玨在他身後大聲道:“這裏交你了,我回京城去助我父王一臂之力!”

子離沒回頭,臉上笑意漸濃,他抬抬手揮了下,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