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2

三月初四,劉緋領三百親兵進了京城。他隻身帶了鬆煙便進了皇宮。

一切都還是老樣子,隻多了重重疊疊雪白的靈幡飄**在初春的涼風裏。子離熱淚盈眶,他回來了,他已不再是兩年前那個隻顧著防備被皇後加害、隻能對太子隱忍的人了。他腳步穩健,眼睛裏透出刀鋒般的利芒,直直走進了宮殿。

看到皇帝的寢宮宮門,子離心裏一顫已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一聲悲呼從口中溢了出來,顫顫巍巍,回響在皇城裏。

宮門內外守靈的大臣們不由得又哀哀地呼號起來,哭靈聲此起彼伏。

顧相李相一幫大臣低泣著勸道:“殿下節哀!”

皇後與太子聽到子離那聲哭喊,不知為何心裏起了一陣寒意,聲音裏的那股子悲痛磣得他們心慌,擾得思緒雜亂。

太子劉鑒走出宮門,兩年未見的子離一襲白衣哭倒在宮門台階上。他,終於還是回來了。他卻是想要奪自己的皇位,他不再是從前那個隻知道順從自己的四皇弟了。劉鑒收起眼裏的厭惡,急步下了台階,哽咽到:“皇弟,你來遲了。”

子離收住悲聲,對太子一禮:“皇兄……”慢慢站起身:“我去見父王。”

子離慢慢往宮裏行去。

劉鑒微微地眯了眯眼,仔細地打量著子離。

兩年後的子離在安南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劉鑒不熟悉的陌生人。原來的斯文怯懦溫文爾雅被錚錚殺氣洗得幹幹淨淨。

如果說從前的子離是一柄華美的銀刀,隻做剖瓜割烤肉用,現在的他就是柄飲過血的殺人利器,出鞘便要人死!太子瞧著子離挺直的背脊,舉手投足間透出的沉穩,他的手不知不覺已緊握成拳。

子離瞧著玉棺裏的皇帝。想起從此以後這皇宮裏最後一抹溫暖也被他帶走了,淚水冰冰涼涼的滑落。

他喃喃喊了聲:“父皇!”慢慢跪了下來。

他雙眼一閉,想把那張慈愛的臉關在眼瞼內,似乎這一眼的凝望已把所有的父愛鐫刻成永恒的畫像。再睜眼,他眸子裏布滿血絲,泛起淡淡的紅,已不見淚。

宮殿裏觸目驚心的白幡帶來了玉象山頂萬年不化的寒冰,凍住了他的心,從此,心髒的每一分跳動都在冰封裏掙紮,漸漸聽到不碎裂的響聲。

“皇兄,可以封棺了。”子離淡而無力地說道。眼睛再不肯往那邊瞧上一眼。

“是。”太子一言既出,就發現不妥,似是四皇弟在對他下令一般。劉鑒繼而高傲地吩咐:“封棺!大祭七天!”

寧國風俗,皇帝駕崩之後等最後一位皇子見過一麵就開始封棺。皇子們要祭祀七天,不沾油葷。七天後皇帝的玉棺會被送進玉象山頂的皇陵安息。祭祀後的便可以在欽天監選出的吉日裏舉行新皇登基祭天大典。

選定的宮侍緩緩合攏玉棺,哢嚓一聲,斷絕了上一任皇帝和世事的所有牽絆。宮內外哭聲震天。

子離心想,這一哭是送父皇,也是為奪位之爭要死去的人哭罷。

封棺完畢。皇後抹去眼淚道:“四皇子兩年沒有回京,一路風塵,早些回王府歇息吧。明日再入宮。”

子離對皇後行過禮後卻沒走,眼睛冷冷往劉玨身上一放:“平南王多年未見,越發神氣了!”

劉玨一直沉著臉站在安清王身後,聞聽此言,嘴一咧,扯出淺淺的笑容答道:“托殿下之福,我已經尋回相府三小姐,等到國喪結束就挑個良辰吉日成婚。”

子離麵沉如水,淡笑道:“平南王可還記得兩年前我在草原上說過的話?她若不願,誰也不能勉強於她!”他說完對太子一禮:“臣弟告辭!”

劉玨臉上已顯怒意。

安清王哼了一聲,嘀咕道:“不懂規矩!”也跟著拂袖而去。

經過李相麵前時,安清王突然回過頭,瞪了李相兩眼:“你教出來的好女兒!哼!”

李相在百官麵前被安清王嗬斥,臉上陣紅陣白,頭埋得極低:“王爺教訓極是,老臣這就接她回府嚴加管教!”

大臣們見李相吃癟想笑,又礙著這場合不能笑,忍得難受,隻能將頭深深埋了下去。

“豈有此理!”顧相想到子離才回來,不思自家女兒,居然在皇帝的寢宮之內和平南王爭風吃醋,氣得一甩袍袖走了。

回到東宮,太子說道:“李三小姐該回相府才是,住在安清王府惹人笑柄,成何體統。”

青蕾乖巧的回答:“我看妹妹也是年少不更事,對著兩個英俊風流的王爺一時迷惑。不如把她接進宮來,我這個姐姐也好知其心意。總是一家人,斷不能讓她太傷心的。”

太子讚賞地看過去一眼。

王燕回歎道:“我看啊,安清王府可不太平了,不如殿下與我親自接她進宮可好?總不能讓四皇弟與平南王為了她反目成仇!”

回到寢宮,王燕回呆呆地坐在窗前。

明心將茶放在她手邊,輕聲問道:“太子妃心亂了。”

王燕回喃喃說道:“明心,你說四殿下真的喜歡她嗎?”

明心不知道,半晌才說:“李家三小姐太過美貌。”

王燕回歎了口氣道:“我總覺得這當口以他的城府心計不應該和劉玨爭風吃醋。可是她生得太美。美的讓我都沒了把握。”

劉玨從宮裏回到王府,進了鬆風堂,阿蘿瞧見他,臉一紅便低下頭去,翻弄著手裏的書。

“阿蘿,如果明天子離和你爹同時來接你,你會跟誰走?”明明心裏清楚,劉玨仍忍不住問道。

阿蘿心想,這還用說嘛,不跟子離走,她就要跟著李相回府。她抬頭看了看劉玨:“跟子離呢情有可原,跟我爹呢是道理所在,總之我都是要走的。”

劉玨一個箭步過去,把她抱住:“誰也別想帶你走,哪兒都不準去!”

“你笨啊,你忘啦你家老狐狸咋吩咐你的?”阿蘿低低笑道。

在宮裏聽到子離提起兩年前草原那夜,劉玨心裏便明白,子離不見得是為了做戲。可是眼下還得讓阿蘿陪著演一出,自己成了無賴硬要強插一腳的角色。他知道要把戲做足,心裏就是不是滋味:“子離對你可是真心!”

阿蘿看著他,他為自己吃醋的模樣令她想笑。她不禁想逗他:“是啊,子離又英俊,又溫柔,又能和我簫笛和奏,待我又是真心真意,這樣的男子打得燈籠都難找!”

劉玨霸道地吻住她,不肯再聽她講下去。半晌他微喘著氣說道:“讓我瞧你倆情意綿綿,哼,我先纏綿了再說。”說完又是深情一吻。

阿蘿心裏歎息,熱烈的回應著他。直到聽到安清王輕咳一聲。兩人似驚了的鳥兒,驀地分開。劉玨把阿蘿往背後一藏,瞪著笑得曖昧的老爹喝道:“青影!”

“王爺絕對是踏著屬下的身體進來的!”窗外傳來青影一本正經地回答。

安清王一擺手坐下:“行啦,臭小子,說正事!明天我看這王府熱鬧嘍!”

阿蘿悄悄探出腦袋,扯扯劉玨衣袖:“你家老狐狸逼我的!說要是不幫他,就不準我嫁給你!”

劉玨摸摸她的頭:“我說了算,不理他!明日不管誰來,你就裝病不出來。”

“反了你了!臭丫頭!”阿蘿公然挑撥,安清王又氣又笑。

“劉玨,你瞧你爹這麽凶。如果我進來,還不是個受氣包?子離多好啊,從來舍不得罵我一句!”阿蘿不管這些,逗逗老狐狸再說。

劉玨早反應過來了,冷哼一聲道:“他再好又如何,你是我的,我對你再不好你也隻能認了!”

“你這個木頭腦袋!我還就不嫁給你了。反正你們也想找個借口與子離反目,我就讓假的變真的!”阿蘿氣道。

“好,好,太好了!”安清王笑眯眯地拍掌,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啊。

“好什麽好?”劉玨氣得很,怎麽一會兒工夫,就又變臉了?“我告訴你,從現在起你一步也別想離開鬆風堂!”

“老狐狸!你上!”阿蘿開始指揮安清王對付劉玨。

“臭小子,大局,大局為重!要我說多少遍?”

劉玨氣悶得一屁股坐了下來。他怎麽想怎麽不自在。他抬頭看看阿蘿狡黠的笑臉,不覺也跟著笑了:“搶親嗎?還是我這樣的無賴比較在行。更何況人多熱鬧,搶贏了我麵上多風光啊!”

安清王與阿蘿互望一眼,有點擔心地看著劉玨。

“阿蘿,其實我知道,你一開始就對子離有好感的。但是子離被賜了婚。”劉玨慢慢說道,眼睛亮起來,下巴一揚:“錯過便是錯過,他劉緋別想再有機會。若是從前,我或許還會放手,現在嘛,他後悔也沒有用!”

“你要弄明白,做主的人是我,是我不給他機會!”阿蘿好笑地說道。

“你才要弄明白,現在做主的人是我,是我不讓你有機會給他!”劉玨眼一瞪糾正阿蘿的說法。

“哦?是嗎?明天我就給他機會,你瞧著一邊生氣涼快去吧!”阿蘿神氣地答道。

安清王撲哧笑出聲來:“阿蘿寶貝,上次你做的菜我還沒吃夠呢。再下次廚做幾道好菜給本王下酒如何?”

“好啊!”阿蘿笑道。

劉玨一個閃身把她扯入懷中,輕蔑道:“你現在的狀態是不喜歡我是吧?我是強留著你是吧?你高高興興給老頭子下廚做菜,這戲怎麽演得像呢?想氣我,沒門兒!青影!送老王爺,沒我的吩咐,現在真的是一隻蒼蠅都不準放進來!父王啊,凡事要從大局著想對不對?”

安清王浮起一個狡猾的笑容:“是啊是啊,現在她還真不能下廚給本王做菜。哎呀,羊入狼窩了,嘖嘖,本王喝酒去了。”

“沒事,明天我的子離就會來接我了。”阿蘿掙不脫他,眼睛一翻開始氣劉玨。

“我家老頭子剛才說什麽來著?羊入狼窩,這肉鮮著呢,不吃不行!”劉玨輕笑著吻下去。

鬆風堂漸濃的夜色裏慢慢顯出兩條偎依的身影。劉玨喃喃道:“我真是擔心,阿蘿,他會搶走你。”

第二天一大早,安清王和劉玨收拾齊整了坐在前廳候客。

“李相國攜夫人到!”侍從高聲報道。

李相和大夫人笑容可掬地走進安清王府。施禮坐定後,李相謙遜笑道:“小女頑劣,打擾王府多日,老王爺您……”

安清王眼一瞪打斷了他:“親家此言差矣,若不是三年前賊子擄走阿蘿,小兒早已娶過府來,如今平安回到風城,王府就是她的家,客氣什麽!”

“是,是,親家待小女實在親厚,李某感激不盡。”李相見安清王如此態度,放下一塊石頭。

劉玨上前一步施禮道:“青蘿身子柔弱,等她養好些,嶽父再來接回相府,順便籌措婚事可好?”

李相笑道:“平南王心意虔誠,正該如此。”

“璃親王到!”又一聲唱和。

劉玨心道,來得倒真快!心念轉動間,子離閑閑地走了進來:“皇叔安好!相爺也在啊?”

李相頭皮發麻,嘿嘿幹笑兩聲,見安清王父子氣定神閑,心想,由得你們爭,誰爭贏了是誰的,有老家夥在,我看戲便成。

子離謙恭向李相一禮,驚得他從椅子上跳起來:“殿下這可怎生使得!”

“本想親上相府提親,既然相爺在此,平南王也在,本王就直說了吧,阿蘿我是要定了!”

“劉緋,你欺人太甚!”劉玨臉上寒氣升騰。

“四皇子,你皇叔我還沒死呢?你父皇也不曾如此藐視我!你氣死我了!”話剛一說完,安清王已脫下靴子對著子離扔了過去。

子離偏頭一閃:“皇叔!子離從小到大沒了娘,就喜歡上這麽一個女子,你成全了我好不好?”

外麵“哎呀”一聲,衝進一個人來。

這時小廝才結結巴巴報道:“顧,顧相國到!”

顧相怒氣衝衝的走了進來,指著子離的鼻子罵道:“好你個璃親王!你娶了我的女兒,不聞不顧就是兩年啊!你剛一回來就想納妾?我女兒那點不好?那點對不住你?我好好一個閨女嫁給你卻要守活寡。你氣死老夫了!”

顧相耐不住好奇,朝間傳聞璃親王不顧禮儀要搶平南王的未婚妻。他今天一早去璃親王府才知道子離到了京城,竟沒有回王府見女兒,心頭火氣已是按捺不住,下定決心要來安清王府見見那個迷倒兩位王爺的李相之女。還沒進門就聽到子離開口提親,又挨了安清王一靴子。顧相氣得臉色發青,顧不得合不合身份禮儀,順手拎起安清王的靴子不管不顧就往子離身上招呼。

子離眉頭一皺,閃身避開,邊躲邊說道:“顧相忘記教導女兒不妒了嗎?男人三妻四妾有何不對?我與阿蘿情投意合,王妃應是成全我們才對!”

他口中未呼嶽父,卻是以官職相稱,意在提醒顧相注意身份。

顧相跑了兩下,氣血上湧,聽得此言竟暈了過去。

安清王跳著腳跑過去,急喊:“來人啊!快點!”

外間奔進幾個侍從趕緊扶起顧相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好半天顧相才悠悠醒轉。長歎一聲,靠在椅子上喘氣。

李相看得傻了眼,心道,還好沒把阿蘿許給璃親王,這一許,得罪安清王父子,與顧相更是結怨了。

劉玨心裏暗笑,心想,就算是做戲,也夠你吃苦頭的。誰叫本王先下聘呢。嘴角輕勾起一抹得色。

隻聽又是一聲唱喏:“太子殿下及太子妃娘娘駕到!”

劉玨與子離迅速對了一眼,正主兒來了!

一陣環佩叮當。太子與王燕回緩緩步入大堂。

太子笑道:“皇叔,今兒府上熱鬧啊。”

眾人紛紛上前見禮。

安清王穿回靴子:“太子來得正好,你這個不肖的皇弟,居然和老夫搶兒媳婦來了!豈有此理!”

“皇叔此言差矣,有道是強扭的瓜不甜,子離和三小姐兩心相許。平南王喜歡的人不是阿蘿,卻硬要強娶,奪人所愛,是何道理?!”說到這句話子離眼光已透出冷意。

劉玨怒極大笑:“哈哈!你真真說在笑話!我三書六禮遣人下定,阿蘿已是我王府之人,你強奪人妻,你還知不知禮義廉恥!”

兩人怒目而視。一個臉色鐵青,一個麵寒如水。突齊齊轉頭看向李相道:“李相,你如何說?!”

李相暗暗叫苦。平南王倒是下了定,可是璃親王要是萬一……可怎生回答是好?他眼角一瞟顧相:“哎喲,這頭,我這頭痛的老毛病怎麽又犯了。”

大夫人忙扶住他:“老爺,你頭痛得要緊不?兩位王爺還等你回話呢。”

王燕回看了一眼子離,麵帶笑容道:“四皇弟莫惱,平南王莫急,我看先扶兩位相爺回府休息可好?”

得了這句話,李相與大夫人趕緊一禮急急說道:“小女就拜托老王爺照顧了!”腳底一抹油,溜了。

顧相歎了口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難不成還真能讓璃親王不納妾。他身形蕭索地施了一禮離開。

劉玨看在眼裏,想起阿蘿所說,心裏一痛,這樣的爹,難怪她這般討厭相府!嘴上卻冷笑道:“小婿定不負嶽父所托!”

“哼!有這樣的爹,這婚事倒也作罷,阿蘿必不甘願嫁給你,娶個不喜歡你的女子有何意義!”

“四皇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再怎麽平南王已經和李三小姐有了婚約,換了庚帖,名分早定,你這是奪人妻子?!”太子嚴肅地開了口。

“皇兄!不是臣弟不遵禮法,實在是他平南王強娶豪奪!我與阿蘿心心相印,他劉玨偏生要橫插一腳。如今我回來了,阿蘿提出退婚有何不可?”子離說到此處,想起阿蘿,心裏不由一痛,麵上神情卻非假裝。

“你信口雌黃!阿蘿豈是你說的這般朝三暮四之人,她心裏的人是我,否則怎會往荊州來尋我!”劉玨倨傲答道。

“誰不知道阿蘿純孝,她本來是陪著她娘去休養身體。結果被你擄了她前往荊州,又假惺惺送回京城,還好意思說她尋你而去!”

安清王聽得目瞪口呆,突叫道:“去把相府三小姐請來,這等兒媳婦,我安清王可消受不起!”老臉已氣得通紅。

“父王!”劉玨急叫道。

“你急什麽急?怕阿蘿當場拒婚,揭穿你的謊言?!”子離睥睨著劉玨道。

劉玨一怒拔劍:“我已下聘,她注定是我的女人!你說什麽都不管用!”

太子忙勸道:“這屋子裏都是一家人,李三小姐也算是我的妹妹,都聽她一言可好。”

不多時,堂外奔進一條纖細的身影。子離驀然回頭,已是癡了。

他早知道,她會美麗的叫他驚歎,卻不知道見著她時,這股子美麗已化作陣陣心痛。兩年來每一天的思念,都描不出她真實的模樣。他知道,他不用演戲給誰看,他的心裏全是她。嬌憨、聰慧、活潑如陽光照散了心裏的陰影。兩年了,她終於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不是畫裏,不是夢裏,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她麵帶張惶,眼睛一如夢中,晶瑩閃爍。眉頭微蹙,帶著一絲委屈,就像從前每一次求他教她騎馬,教她駕車,懇求地望著他。

子離心裏一痛,手情不自禁伸了出去:“阿蘿,大哥在這兒,莫怕!”

阿蘿瞧見子離裏不知是何滋味。他看她的瞬間,眼中爆發出神彩,略帶著痛楚,隱著一絲憂慮與企盼。他是那個吹簫與她應和的子離,帶她策馬奔馳的子離,寵著她嗬護她的子離。如果可以,她從來都不認得他多好,一如他身著紅衣沒入黑夜的那瞬間,心疼也席卷而來。她隻有負了他,一滴淚綴上睫毛撲閃欲墜,口中輕輕喚道:“大哥!”

子離走向前,淚正落下,他伸手一接,灼熱的燙進了心裏,再也不管不顧堂上眾人,把阿蘿擁進了懷裏。

王燕回怔怔地看著,伸手便握住了明心的手。

“太子妃。”明心擔憂地提醒著她。

王燕回麵色如常,背挺得更直。

心頭微緊,一種叫她難忍的酸澀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她恍惚地看著子離,他拿走自己頭上金釵時,也沒有過這種神色。他再欣賞自己,他真心愛著的,卻是李家三小姐。王燕回想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她的手漸漸握成了拳頭,指甲刺進肉裏,強迫她變得清醒。她目光冷靜地望向了劉玨。

劉玨瞧著子離抱了阿蘿入懷,那兩人眉目間的神情卻不是在作假,已是氣得額頭青筋暴跳,一聲長嘯,劍便往子離刺去。

子離攬住阿蘿一閃,衣衫已被削去一塊。他盯著劉玨一字一句道:“這一次,我絕不放手!”

安清王心裏犯疑,這是在演戲給太子看嗎?似乎那二人真的有情。

阿蘿一驚,聽出話中意思,卻又不敢造次,心急眼淚滾落而出:“你們不要打好不好?”

“阿蘿,有大哥在,沒人能逼得了你!”子離語氣堅定,緊緊握住阿蘿的手不放。

安清王眼睛一轉:“真真是氣死老子了!這樣的兒媳婦我斷然不要!臭小子,退親!”

劉玨俊臉漲得通紅,神情堅定:“父王,恕兒子不肖。劉玨立誓,今生隻娶李青蘿為妻!你放開她!”說話時劍尖已指向子離,連絲抖動都沒有。

“你這個臭小子!我怎麽生出個你這樣的兒子!”

“父王,當年你對母親不是一樣?”劉玨頭也沒回,狠狠地盯著子離。

太子與王燕回對看一眼。

王燕回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子離道:“這情字,終是叫人難解啊!”她緩步走過去,拉過阿蘿:“妹妹,你說,你中意的何人?本宮為你做主便是!”

自始至終,王燕回都麵帶笑容,似乎她與太子的出現真的是來調解王室內部的糾紛。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此時有多麽難過。

子離欺騙過她嗎?他好像沒有。他說過喜歡她嗎?好像也沒有。她一直以為因為彼此的身份再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子離就算心裏有她,他也不能說。

而現在,王燕回清楚地知道,子離不是不說,隻是能讓他敢說的那個女子,是阿蘿罷了。

阿蘿眸光轉動,心下大急,這哪像是演戲嘛,她低下頭:“我不知道。你們別為難子離了。”她目光避開王燕回,楚楚朝子離看去,

這聲音輕如蚊蚋,堂上眾人卻聽得分明,子離精神一振,大笑道:“聽到了嗎?允之,還要繼續嗎?”

劉玨已分不清是演戲還是真實,麵色瞬間變得雪白,那種要失去她的痛楚猛的湧上心頭。眼睛恨得泛起淡淡的紅霧,殺氣自身上透體而出,他猛的一擊掌,烏衣騎湧上前來。

太子怒道:“允之!你怎麽這般不講道理!”

劉玨昂然道:“爺一旦下了聘,就斷無毀親退婚一說。要我生生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讓出,辦不到!太子請恕允之失禮。”

他走到王燕回身邊,對阿蘿道:“不管你心裏的人是誰,你生是我的人,死也要做我王府的鬼!”手已鉗住阿蘿胳膊,用力把她拉向身邊。

阿蘿覺得胳膊奇痛,驚叫出聲:“痛!”

子離身形一轉,烏衣騎將他團團圍住。他望向人牆外的阿蘿,仿佛劉玨生生從他身上扯下一塊血肉,痛得他臉上肌肉抽搐。他定下心來,淡淡的笑容浮了上來:“阿蘿,你等我,我必接了你走!劉玨!別說我沒給你機會,三月十五,西城外黃水峽穀一戰,你若敗於我劍下,休得再為難阿蘿!你現在放手,你是想要捏斷她的胳膊嗎?”說到後麵,已是咬牙切齒,心痛之色溢於言表。

子離深深看了一眼阿蘿,對安清王和太子一禮:“這是臣弟與平南王之間的私人糾葛,皇兄不必再勸。”說完甩袖離開。

阿蘿哇的一聲哭出來。她心裏內疚得要死。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想看子離這麽傷心。

子離不是假裝的。他對她的深情,她怎麽會不知道。她後悔為什麽要蹚這趟渾水。子聞那雙染上痛楚與難過的雙眸讓她心如刀絞,自己還會帶給他多大的傷痛?

太子長歎一聲:“妹妹不要過於傷心,若是不想留在這裏,進宮散散心也好。”

劉玨已恢複神智,迅速回道:“殿下不必太擔心,我絕不會讓阿蘿出這王府半步。子離休想再見她一麵。”

王燕回擔憂地說:“你與四皇弟都是血親,何若來呢。”

“娘娘此言差矣,璃親王下了戰書,允之一定應戰!”

太子道:“皇叔不必生氣,想當年你不也一樣……有其父必有其子,允子是深情之人。”

“哼,我安清王的兒子難道搶個女人都搶不過?多謝太子與太子妃關心,老夫心領了。今兒也折騰累了,你們早些回宮安歇吧!”安清王尤在吹胡子瞪眼。

王燕回溫柔笑道:“妹妹好生保重,我看平南王待你也是一片真心。”

兩人告辭一走。阿蘿仍在抹淚。劉玨怒吼:“是戲還是真,我都分不清了,誰出的餿主意?!”

安清王一摸頭:“今天人太多,吵暈了。青影啊,扶本王歇會兒。哎呀,頭痛啊!痛死我了。”

劉玨氣呼呼地瞧阿蘿還站在那兒傷心,一使勁抱了她就往鬆風堂去。

阿蘿一直悶悶不樂,劉玨站在窗邊也是心煩意亂。誰都瞧得出子離眼中那份認真。

劉玨想,要不是先皇有傳位詔書,老頭子下令傾力相助,他沒準真的要為阿蘿打上一架了。

想起剛才的事情,他就想罵子離,他媽的也太不是東西了。他這樣幫他,還把阿蘿推至危險之中,子離居然認了真的想要阿蘿。就不怕惹急了自己真的幫太子去了?還有阿蘿,想到這兒他回頭,阿蘿坐在椅子上還鬱悶著,淚痕未幹,劉玨衝口對她吼道:“還哭!當真了是吧?”

阿蘿嚇了一跳,她也正為子離方才的樣子煩惱。坐著回想與子離在一起的林林總總,從相識到相熟到子離新婚之夜的表白。想了半天覺得自己沒給過子離什麽希望與承諾。她被劉玨一吼,實在委屈得很:“哭又怎麽了?子離對我情深一片,我感動很正常!”

這句話無疑火上澆油。劉玨兩步跨到她麵前,瞪著她:“你,你,你怎麽是這樣的女人!”

“怎樣的女人?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我是人,人有心的,能不感動?他待我情深一片,我就一點感覺都沒有才好?”阿蘿聲音裏帶著氣。

她隻是感動一下,想想子離終會明白這是在幫他設的一個局,他的癡心終究是要落空。想起往日的情分心疼他而已。值得劉玨這般大呼小叫,仿佛她真的紅杏出了牆一樣。

“好,他待你情深一片,你感動,那我呢?我對你的心你扔哪兒去了?”劉玨醋勁大發,一句話出口心中酸楚異常。

阿蘿望著他,那雙眸子裏染上的傷痛這麽重。她愣了一下,跳起來抱住了劉玨。

這是阿蘿第一次主動抱他,劉玨的心怦怦一陣急跳。

他的胸膛堅實有力。阿蘿把臉埋著,雙手抱得很緊,似乎這樣擁住他才能壓迫住胸口那抹心痛不再擴散。她輕聲說道:“我喜歡你。”

阿蘿撲進懷裏的瞬間,劉玨驚呆。雙手垂著全身僵硬。耳中隻聽到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在胸腔裏喘氣,想喊出一聲什麽來。聽到她翠鳥一般清麗的聲音。打了個寒戰。猛地把阿蘿推開。

踉蹌退後幾步,阿蘿望向劉玨。他愣愣地瞧著她。他是不信她嗎?眼睛一紅,阿蘿緊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頭一低就往外跑。

劉玨反應過來,長臂一伸,摟住了她的細腰。阿蘿一聲驚呼,已被他壓在睡榻上。劉玨俯身上前,吻似狂風暴雨般,不給她半點喘息的機會,勢如破竹占據了她所有的思想。終於風弱雨歇,阿蘿才得以猛吸一口空氣,雙手撐住他的胸微微喘氣。劉玨邪魅一笑,拉開她的雙手,在她還沒喊出來時又吻住了她。三番幾次,阿蘿的唇已紅腫起來。他終於滿足的把頭靠在她的頸窩裏笑了。

醒了醒神,阿蘿沒好氣地側頭看去:“起來!豬一樣沉!”

“不!就不!”

“信不信一腳踹你下去!”

“你腿還動得了嗎?”

阿蘿暗罵一聲無賴,手慢慢放到劉玨腰間,歎了口氣,使勁一撓,劉玨癢得驚跳起來:“你這丫頭!”

“嗬嗬,撓你癢癢總怕了吧!”阿蘿一計得逞,得意的嬌笑出聲。

劉玨忍不住笑了:“這種招數你也使得出來?”他溫柔把她臉上散落的發絲抿到耳後,“阿蘿,你剛才對我說的話再說一次好不好?”

“撓你癢癢?”

“不是這句,你抱著我時說的。”

“我餓了。”

“什麽?”

“早上起來現在早過午時了,我還沒吃東西,我餓了。”

劉玨一聽,自己好像也餓了,高聲呼道:“思畫,爺餓了!”

外麵思畫笑答道:“餓菜都熱過兩回了。奴婢沒敢打擾少爺。”

阿蘿聽了臉紅得嚇人。她推開劉玨,抿抿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劉玨低低地笑出聲來,追問道:“再說一次,嗯?”

“忘了,吃飯!”

太子東宮。劉鑒與眾謀士正在分析安清王府裏的一幕。

劉鑒眉梢眼底帶著一抹喜色:“我瞧四皇弟是走火入魔了,他對李三小姐真的有情!”

一人勸道:“這個節骨眼兒,臣總覺得很是不妥。以四皇子的為人,國喪期間,他公然去搶平南王的未婚妻,這不對勁啊!”

“但是孤親眼所見,劉緋那番神色不似作假!”

另一人也勸道:“殿下。臣以為就算他二人都看上了李相千金。但是也不可調以輕心。四皇子的野心昭然若揭,他想和殿下爭皇位。如果平南王反戈一擊,咱們就太被動了。”

“劉玨與他有奪妻之恨,又當眾受辱,安清王父子肯定不會站在劉緋那一邊!”劉鑒寧願相信子離與劉玨反目,那樣的話勝算就已經在握。

王燕回緩步走進殿中,想起子離見了阿蘿情不自禁的樣子,她歎了口氣道:“殿下,你覺得四皇子沒有野心嗎?”

“我早瞧出他有野心了!這次回京他對我的態度和從前判若兩人。”

“這就對了。如果四皇子有野心,他為什麽要和安清王父子為敵?雖然他再喜歡李三小姐,可是為了一個女人放棄拉攏安清王父子,豈不是太蠢了?”王燕回答道。

太子想了會兒,有些迷惑:“但今日在安清王府中,他二人神情不是假的,不像是在演戲!”

王燕回慢慢從榻上起來。

外麵枝頭上爆出的新芽,飄揚的素白靈幡也擋不住春的來襲,屬於春天的綠色終會在冷清的白色天地裏找到自己開枝散葉日趨繁茂的空間。她暗想,子離便是那抹春色,終於開始以強勢的姿態來爭取他的空間和地位了。

她輕輕笑了:“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四皇子胸有成竹,所以對待你的態度開始轉變,也不擔心安清王父子會對付他。二是他們已經聯手。就是演了場好戲給咱們瞧。無論是哪一種,對我們都無好處。前者防不勝防,不知其深淺。後者他們聯手,四皇子的勢力就足可以和我們抗爭。如果我沒有猜錯,京城的城門早已在安清王父子的控製之中。”

大殿裏眾謀士聽了王燕回的話交頭接耳響起一片議論聲。

一位謀士說道:“臣以為如太子妃所言,對於第一種可能,四皇子手中必有我們不可知的籌碼。對於第二種可能安清王父子與之聯手,則是硬碰硬的仗。”

劉鑒眉頭緊鎖:“各位卿家有何應對之策呢?”

下麵又響起了各種聲音。“臣以為若往好處想,能得安清王支持則穩操勝券!”

“是啊,若得安清王父子支持,四皇子必無勝算。”

“殿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若真是他們已經聯手,京城局勢危矣!”

“臣以為殿下和安清王素不交惡,他未必倒向支持四皇子!”

“……”

太子聽出來了,大多數謀士都希望能爭取到安清王父子支持。他定定神道:“我今日見了那一幕,雖說有懷疑,但不像是在演戲。無論如何我不肯輕易放棄掉安清王父子的支持!”

“殿下英明!能得安清王父子支持,殿下的皇位就坐穩了。但是臣以為,也不能全信。”一謀士道。

太子皺眉道:“要相信卻不能全信,這可怎生處置為好?”

王燕回笑出聲來:“殿下莫愁,父親已定好計劃,將宮中禁軍和侍衛全部換上我們的人。平南王控製住京城城門,卻控製不了皇宮。如果有什麽萬一,皇宮就是最後的防線。宮中換防一事,我已經交給成大人親自布置。皇宮久攻不下,寧國必將大亂。陳國會乘虛攻打我國。安清王絕不會坐視這種情況發生,所以,他不敢支持四皇子公然反了。”

一位謀士說道:“三月十五,四皇子和平南王會在城外決戰。他二人都隻帶了三百親兵回京。約在峽穀決戰隻為私人恩怨。我們何不來個黃雀在手?將他二人一網打盡永除後患?這樣,殿下也不必再去猜安清王父子的態度。隻要四皇子一死,他父子二人除非造反,殿下的江山將固若金湯。”

太子有些猶豫:“別忘了平南王掌握了京城南門。右翼軍也聽安清王的調遣。如果殺了他二人。劉玨一死,安清王會發瘋。且登基大典前出這樣的事情,會不會影響到孤順利祭天?朝中文武百官如果指責孤弑殺親兄弟和皇室宗親,麻煩就大了。罷了,你們退下吧,容孤再斟酌一番。”

“臣等告退!”謀士們叩別離去。

東宮眾謀士退下之後。太子在殿裏煩躁的走來走去。他想殺死子離永絕後患,卻又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

王燕回冷眼看著他。

太子永遠是這樣優柔寡斷。他難道就不明白這是殺死子離的最好時機。成者為王敗者寇。殺了子離和劉玨,文武百官就算心頭猜忌,又有誰敢置喙?

想起子離看向阿蘿的眼神,想到自己曾經說過,他若敢謀反,她和他就是敵人。王燕回硬下心腸,揮退了左右,款步走到太子身前說道:“如果他二人在峽穀決鬥身亡,又不知道是誰做的。又有誰會疑心到殿下身上?”

太子再一次表示出他的愚蠢:“能動用的武力除了東宮兩千禁衛軍外,就隻有從京畿大營裏抽調兵力。無論是哪一支隊伍,都極容易讓人聯想到孤。”

太子聽她這樣一說,頓時鬆了口氣,笑彎了眉眼:“我怎麽會不相信你呢?表妹熟讀兵書,行兵布陣是一等一的高手。你既然這樣說,自然就已有了主意。”

王燕回笑了笑道:“殿下可能不知道。臣妾建有一支私兵。有一萬人的建製。這支軍隊原是燕回喜歡行兵布陣,便從軍營中抽調好手組建而成。並不屬於朝中建製。是以,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一萬人?”太子倒吸口涼氣。他瞬間看向王燕回的目光變得古怪。還好自己聽從母後的話娶了她,否則,王氏一族如果不肯支持自己,必成心腹大患。

王燕回心裏一涼。太子此時不感激自己傾力相助,竟有相疑之意。他的城府心機和容人之量實在是比子離差得太遠。

“殿下。你我是結發夫妻。燕回的便是殿下的。能為殿下除去四皇子和劉玨,燕回可以舍得一切。”她放柔了聲音,緩緩說道。

太子清醒過來,尷尬地說道:“孤隻是有點吃驚。燕回不愧是女中豪傑!”

他誇得言不由衷。王燕回卻當他誠心誠意的誇自己,嫣然笑道:“臣妾謝過殿下。等黃水峽穀一戰之後,殿下登基為帝。這支軍隊便再無存在的必要。讓他們解甲回鄉也可,遠赴安南並入右翼軍戍邊也罷,或是打散編入各軍隊都行。隨殿下怎麽安排。”

她這一番話原是向太子表明她不會再掌軍權,寬慰太子。豈料太子脫口而出:“你真的舍得?”

王燕回忍不住笑了,聲音越發輕柔:“殿下登基,臣妾便是皇後。皇後應該做的不是出宮指揮軍隊,而是幫著殿下打理後宮事宜呀?”

太子想想也是,露出了笑容:“好。到時候孤便親自領著這支軍隊,趁子離和劉玨打得不可開交時將他們一網打盡。”

王燕回張大了嘴,滿臉不可置信:“殿下從來沒有上過戰場,更無領兵打仗的經驗,怎能帶兵前去?此一役還是交給臣妾吧。”

太子眼裏又飄起陣陣陰霾:“你是說孤還不如你一介女流?或者,你是怕孤將你的私兵占為己有?”

王燕回氣得眼前陣陣發黑,脫口說道:“行軍打仗,布陣謀劃,殿下確實不如燕回。且殿下既將登基為帝。更應該懂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

太子頓時被她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指著王燕回怒道:“子離和劉玨各自隻帶了幾百親兵去。你的私兵卻有一萬人馬。孤就算不懂得行兵布陣,人堆過去,也能將他二人踏成肉泥!你私自蓄養一萬私兵,難道你王家是打算造反嗎?”

王燕回胸口陣陣悶疼,為了劉鑒順利登基,自己下定決心除掉子離和劉玨。一萬私兵是她的心血,她拿出來幫助劉鑒卻被他這樣誤會。王燕回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太子。

太子愣住,想領兵的興奮迎頭被王燕回澆了桶涼水,冷卻下來。可是他心裏卻不甘心。

王燕回見他表情,鬆了口氣繼續勸道:“殿下還是坐鎮宮中。臣妾領兵前去便可。換上男裝,穿上甲胄,蒙了臉麵,無人能認出臣妾。且臣妾對這支隊伍了如指掌,此一役有必勝的把握。殿下安坐宮中,靜待好消息便是。”

太子微微犯酸。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在王燕回麵前矮了一頭似的,極其不爽。他悶悶地說道:“你是太子妃。親自領兵也過於冒險。既然有了這支隊伍。孤再和東宮官員們議議吧。”

這時,內侍來報:“殿下,娘娘。李良媛來了。”

青蕾娉婷進來,行禮站在一邊:“不知殿下和太子妃姐姐喚臣妾前來何事?”

見著青蕾溫柔順從,太子心裏頓時舒服了許多。他賜了座,細細把今天在安清王府的見聞一一說給她聽,末了太子說道:“孤正和太子妃商量,怎麽才能化解掉青蘿妹妹的尷尬處境。”

青蕾聽得連聲驚歎:“阿蘿怎麽惹下這麽大的麻煩!我父親是怎麽說的?”

“李相連呼頭痛。安清王府又不放青蘿回家,唉!”

“臣妾能做什麽,請殿下和太子妃吩咐。”青蕾乖巧地問道。

王燕回懶懶答道:“我看啊,最好把你妹妹先接進宮來。等登基大典一過,殿下親賜繡樓,拋繡球招親算了。”

青蕾撲哧一笑:“太子妃說的真真有趣。沒準兒兩位王爺打起來能把繡樓拆了。”

“可不是嗎?今日不是殿下在,那兩位差點把安清王府拆了。我看青蘿妹妹十足不想留在王府,又拗不過平南王強勢。與其委屈的回府聽李相訓斥,倒不如請她進宮來陪陪芯兒。你覺得呢?”王燕回麵帶笑容,盯著青蕾,眼睛冰冷。

無論黃水峽穀一役,子離是生是死,她都一定要把李青蘿控製在手中。

青蕾何等聰明,知道東宮是要將阿蘿擒為人質了。她笑道:“殿下和太子妃為阿蘿著想是她的福氣。芯兒自見過阿蘿一麵後也成天追著問我。讓阿蘿進宮陪小公主幾日也好。”

王燕回笑得如沐春風:“平南王就是個醋壇子。三月十五他還要和璃親王在城外決鬥呢。為紅顏而戰,這可真是了不得!還是早點勸你妹妹進宮避避風頭吧。”

青蕾應下:“是。臣妾這就去辦。”

她的眼神不禁偷偷瞧向太子。見他有些心不在焉,並未過多的關注自己,她不覺有些傷心,懨懨說道:“臣妾先行告退。”

太子決定拖她一拖:“孤去瞧瞧小公主。此事與東宮官員們議了再說吧。”

太子拂袖而去,王燕回氣餒地坐回了榻上:“訓練他們那麽久,讓我去打一仗有什麽不好?”

明心輕輕走到她身邊,拿起美人捶替她捶腿,低聲說道:“娘娘,太子殿下似乎很忌憚你掌有軍隊。”

王燕回氣惱地拍著引枕道:“他是嫉妒。自己毫無經驗,卻好大喜功。喜歡當將軍打勝仗。如果子離和劉玨帶的不是幾百人,是上萬人,你看太子還敢不敢領兵前往。我怎麽嫁了這麽個窩囊男人!”

見她發了脾氣。明心暗暗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京城西三巷成府中,青菲正縫著一件嬰兒衣。

成思悅推門進來,青菲抬頭溫柔瞧了他一眼,又低頭納線:“相公今天回來好早,還有幾針,馬上就好。”

成思悅走過去坐在她麵前,眼也不眨地瞧著她。

青菲快做母親了,麵容越發顯得柔和。他輕輕伸手過去撫上微微隆起的腹部,再有五個月,他就要做父親了:“今天感覺可還好?”

青菲臉上飛過一絲紅暈,黑眸流轉,嬌憨笑道:“嗯,挺好的。”說完低頭咬斷針線,把小衣裳一展:“好看嗎?”

“好,菲兒做的,以後兒子穿上不知多俊!”

青菲嘴一嘟:“就是你總是忙,常常好幾日不歸家。以後還這樣,寶寶都不識得爹了。”

成思悅柔聲道:“等忙過新帝的登基大典,我答應你,一定好好陪著你們母子倆。”

青菲滿足地倚在他懷裏。青蕾在宮中深得太子寵愛,可太子也要依靠王家,青蕾自然就被王燕回吃得死死的。阿蘿被兩位王爺爭來爭去至今還不知將來會如何。隻有自己,自從嫁給了成思悅,對他的事情半睜半閉的迷糊的對付。足不出戶,偶爾和成思悅吟詩做對,小日子過得卻極是幸福。

“菲兒,你可知道,我從小就是孤兒,能有今天,能有個家,心裏感慨自不同常人。你是相府千金,跟著我苦了你了。”成思悅歎道。

“相公胡說什麽,不論相公做什麽,菲兒都會支持。現在又有了寶寶,心境又變了。隻覺得能有相公和寶寶,就滿足了。”

成思悅笑了:“我知道,不管做什麽,隻要是為我好,叫你提刀殺人,你都會的。”

青菲一驚,伸手去捂他的嘴:“說什麽呢,嚇著孩子。”

成思悅扶起她:“我扶你走走。懷著孩子多走走,將來生產時就不會那麽辛苦。”

小小的庭院內幾枝迎春開得豔麗。成思悅輕輕折下一朵小心地插進她的鬢旁:“菲兒真美,快做母親了,每次瞧見你都覺得你一日美過一日。”

“我看你家要說相貌,應該是阿蘿。”成思悅不置可否。

“哦?我倒是兩年多沒見到阿蘿了。我早知道那丫頭心眼多。她娘親生的美貌。我從小就納悶她怎麽長得像隻灰老鼠似的。女大十八變,她比大姐漂亮也很正常。”青菲心境變了,說話行事也日漸沉穩。

成思悅笑了:“不過,我獨愛我的菲兒罷了。”他頓了頓,眼睛深深地望著青菲,撲哧笑了:“因為我的菲兒為了我,連道理良心都可以不要呢。”

青菲知道他在說太子夜宴一事,不覺又惱又悔:“你還拿那事笑我?”

成思悅輕輕地抱她入懷:“當時我便知事有蹊蹺,但是菲兒,能為我泯滅了良心說假話,在我眼中卻是難得的一心人。從那時起,我就打定主意真的要娶了你了。”

青菲不禁麵上一紅,啐道:“哪有這種不辯是非的!”

“我與別人不同。在別人眼中,自然是不辯是非的。可是我不一樣。菲兒,你是我妻子,我一心一意,對我來說,我最喜歡。”成思悅認真說道,遲疑了下接著道:“菲兒,這些日子局勢緊張,我要你答應我,不要隨意出門。不論是誰,哪怕是你娘親自來接你回相府,你也不要去!”

他臉色凝重地看著青菲,認真無比。

青菲笑笑:“我明白,相公你要做什麽盡管去。我知道現在離登基大典越近,京城的局勢就越緊張。我也不需要知道你做什麽,隻要你待我和寶寶好就行。”

成思悅眼中精光閃動:“你記得,無論如何不要進宮。不論你大姐如何求你,逼你。隻要不是硬綁了你去,你想盡辦法都拖著。你也不要聽到什麽就慌了神,想著為了我去做一些事情。你隻要記住,你們母子平安,我就無後顧之憂。”

青菲點點頭,突道:“相公,你平時再忙,幾日不回家,也不曾見你這樣嚴肅過。”

“人總是有弱點的,現在我的弱點就是你們母子。”成思悅歎道,“我已安排人手暗中保護你。萬一有什麽變故,就會接你離開。除非來人能亮出和你身上相同的那半塊玉佩,否則,李相說的話,你都不要信。”

青菲忍不住跟著緊張起來:“你會有危險嗎?相公?我好怕!”

成思悅輕輕擁有她說道:“不會的,這世上能殺得了你相公的人少著呢。”說此話時成思悅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青菲靠在他懷裏,覺得他的懷抱溫暖安全。卻忍不住笑道:“你一個文弱書生能敵得過誰?想安慰我也不用這樣吹牛的。”

成思悅一怔,哈哈大笑起來。

離開家,成思悅步履輕快地進了宮。

他才進宮便被太子召進了內書房。成思悅行禮之後,看到太子神色不太好,便關切地問了句:“殿下為何事煩惱?”

太子喜歡成思悅才思敏捷,忠心耿耿,最妙的是成思悅並不露出媚上之意,卻屢屢叫他覺得舒服之極。加上成思悅與太子年紀差不多。太子某些方麵的心事把握得極準。就如同兩年前太子瞧上李青蕾。私下送禮物,傳遞消息這類的事成思悅都辦得妥妥當當。是以調了成思悅進東宮詹事府任職後,太子遇到一些難以言說的事情便喜歡將成思悅找來。

“眼下有件大事……”太子說了前半句,便住了口。

成思悅想都沒想便回道:“臣願與殿下分憂。”

太子和王燕回,及幾名謀士密謀除掉子離和劉玨一事,東宮之中知道的人不超過五個。詹事府更多的是幫助太子打理東宮事務,並給予太子政務上的建議。這種隱秘之事,成思悅是不知道的。

一萬私兵多少也是自己的底牌,太子猶豫了下,仍然決定不告訴成思悅:“四皇弟和劉玨約著在黃水峽穀決鬥。他倆都是皇室宗親。一個是皇子,另一個是皇叔的兒子。孤思來想去,還是有些擔心。”

成思悅聰明的接過了話頭:“太子兄弟情深,又既將登基為帝。心胸自然比二位王爺更為寬廣。四皇子是自家兄弟,斥責幾句也無不妥。平南王年輕俊彥,將來為國出力的時候不少。殿下要給安清王臉麵,更愛惜平南王的才幹。他們決鬥是小,傷了和氣是大。都是國之損失。殿下何不去勸勸架?衝著殿下的身份,兩位王爺彼此出手也不會太狠。”

太子眼睛一亮:“孤正有此意!”

他心裏的鬱結一掃而空。王燕回不是瞧不起自己帶兵打仗嗎?他打著人是去勸架觀戰的。到時候設下伏兵,還怕子離和劉玨跑得掉嗎?

成思悅並不多問,隻是提醒太子,帶上一千東宮禁衛軍保護他的安全。

成思悅離開內書房,又匆匆趕到宮中禁軍處,按照王太尉的安排,著手換掉宮裏的禁軍和侍衛。

三月初十,子離以王妃身體抱恙為名,差人將顧相及夫人來了王府

顧夫人自去看女兒,顧相則被子離請進了書房。

“嶽父大人!”子離深揖首。他請顧相坐下,歉疚地說道:“安清王府一事氣壞嶽父了。子離慚愧。”

“唉,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更何況你以後……”顧相歎了口氣不想再提那件事,說起來是自己氣暈了頭,都忘記子離身份了。

子離正言道:“嶽父誤會了。那是與皇叔定下的計策而已。我和允之這樣一鬧,東宮便會著力拉攏他。就算東宮仍然不相信,也會被迷惑。這樣才能為允之爭取控製京城城防的時間。”

子離說到此處,對顧相拱手說道:“能否一舉清除王氏外戚,還請相爺鼎力相助。”

說完,顧相臉上綻開了笑容。他長舒一口氣罵道:“那個老狐狸,連我也瞞!有安清王相助,這事就好辦多了。”

子離微笑道:“天琳始終是我的結發妻子。我會好好待她的。還請相爺放心。”

顧相笑嗬嗬的撫須點頭,得子離親口允諾會善待女兒,老懷大慰。顧相想了想,提筆在紙上寫下數個人名,對子離說道:“這些是宮中我的人。你記住了。”

子離將記有姓名的紙折好放進了荷包,笑道:“多謝嶽父大人。我和允之正在商議黃水峽穀的決戰。”

顧相既然已經知道真相,一點就透:“怎麽?是打給東宮看嗎?”

子離說道:“王氏應該藏著一支私兵。這是皇叔打探出來的消息。要除王氏,就要引出這支私兵。皇叔的意思是,我和允之決鬥是想打給東宮看。卻也給東宮一個除掉好機會。我和允之都隻帶了三百親兵。王氏極可能用那隻誰也不知道的私兵來圍剿我們。太子妃謀略過人,也不知道她會不會上這個當。”

“天翔在左翼軍待的時間長,他曾聽左翼軍中王氏的親信將領提起過。太子妃有個習慣,凡事喜留後著。她喜歡留支奇兵,而往往這支奇兵才是真正的精銳。”顧相想了想答道。

子離聞言心中一動:“多謝嶽父提點。三月十五,皇叔會親自坐鎮京城,控製城內局勢。還望相爺安撫住文武百官。”

顧相和夫人走後,子離拿出黃水峽穀的地形圖再次陷入沉思當中。

窗戶外一聲輕笑:“暗夜求見。”

子離有些惱火,每次這個暗夜都來無影去無蹤,沉聲道:“請進!”

暗夜自窗外飛身進來,直接從懷中取出一物放在書案上,低聲道:“王爺繪製的布陣圖。另外,太子殿下會親自帶兵去黃水峽穀勸和。這是絕好的機會!”

子離眼睛亮了起來:“劉鑒竟然要親自去?”

暗夜笑道:“一切就看璃親王的布置了,暗夜告辭。”

他對子離抱拳施禮,躍窗而出。

子離心裏激動,他萬萬沒想到太子竟然要出宮前去勸和。隻要擒住太子,便成功了一半。他雙手用力推開了窗戶,用力吐出一口悶在心裏良久的濁氣。

夜風送來隱隱的琴聲,哀怨中帶著溫柔。

回京城後,他隻見過天琳兩次,也總是獨宿在書房。想到新婚三月便留下她獨自一人在王府中,子離輕歎一聲,默默關上了窗。

琴聲被隔絕在窗外,漸弱不聞。

他拿出自安南帶回的烈酒,慢慢地飲下。漸漸的屏棄了一切雜念。他告訴自己。當下要緊之事不在於兒女情長。然而阿蘿的臉不受控製地浮現在眼前,眸子流光溢彩,婉轉生動。子離猛地仰頭喝下整瓶酒,腦袋終於有些迷糊。他露出淡淡的笑容,可以入睡了。

明心勸道:“太子妃,您早些歇著吧。”

王燕回下定了決心:“替我找衣內侍的衣裳來。”

明心一驚:“太子妃要出宮?”

王燕回咬著唇:“我一定要見他。”

明心跪下,抱住她的腿哭道:“小姐,你已經是太子妃了。他也不是當初那個四殿下了。他回來,從未和您通過訊息私下見過一麵,他變了!你和他已注定了是敵人,您醒醒吧!您不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為什麽仍不肯死心呢?”

王燕回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我不是對他不死心。我想見他,是想勸他放棄野心,我會保他一世富貴。”

說完她一口心氣便泄了,眼裏露出悲意:“我的話,太子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他千金之軀卻要以身犯險。黃水峽穀一戰,我怕有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