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6

將軍府內,劉玨突然覺得心神不寧。

他仔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布置。

左翼軍雖然主帥遇刺,但是大敵當前,卻也齊心服從副帥的統領。

水軍營寨也加強了巡邏,江麵上布有數條戰船。

全城宵禁戒嚴。凡有可能遇襲的地方均布置了崗哨。

陳軍再想渡江而來,不可能會像神兵天降般出現在荊州城下。

他想了很多遍,和左翼軍臨時主帥反複商討細節,確定沒有遺漏,這才放心回府,讓府軍們休整了一天。

可是,為什麽今夜他的心裏總是不安呢?劉玨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他走進院子,海棠還怒放著。

阿蘿,阿蘿……劉玨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情不自禁往西山方向望去。

這時,劉英匆匆進來:“少爺,三小姐出事了!”

劉玨覺得腦子“嗡”的一聲。

劉英道:“守護三小姐的烏衣騎冥組回來一人報訊,有二十幾人潛進了三小姐所在的常樂酒家。估計是陳軍渡河的暗探,據報都是高手。”

這時,城西方向的夜空中炸開了一道青紫色的煙花。煙花凝在夜空中,像把利刃狠狠刺進了劉玨的心。

不到緊急關頭,烏衣騎冥組不會發這樣的煙花。

烏衣騎使用煙花報訊。青紫色的煙花是情況最危急的一種。

劉玨派去留在阿蘿身邊的三名烏衣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見這煙花,他不能肯定,甚至不敢去想那裏的情況。他心裏似有一把火在燒,灼得他五髒六腑都在痛。麵對敵軍來襲他笑然麵對,淡定指揮,可是現在,劉玨努力不去想,迅速帶著烏衣騎和士兵往西山狂奔。

此時,兩名烏衣騎拚命護著阿蘿與黑衣人激戰。他們兩個身上都已掛彩。

黑衣人武功高強,沒料到來的兩個人卻是以死相拚,力戰這麽久還能反擊。

楚南算算時辰,從煙花炸開到現在已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對方援軍馬上就快到了。再不結束戰鬥潛入城中,他渡江而來就失去了意義。

如果換個時間地點,他沒準會起了憐才之意,放這兩人走了,可是現在需要速戰速決。他騰身躍起,短劍翻起往烏衣騎刺去,劍到中途卻又變招,竟斜斜刺向了阿蘿。

劍身暗黑在夜色中隻帶起迅急的風聲,不見絲毫光芒。突如其來的變招出人意料。阿蘿躲閃不及,此時一名烏衣騎奮力用身擋在阿蘿麵前,短劍“嗤”的一聲送入了他的胸膛。他咬牙忍痛反手推開阿蘿嘶聲呼道:“你護著三小姐離開!”

另一名烏衣騎眼中升起憤怒,顧不上多看一眼中劍的兄弟,抓住阿蘿的手飛身往院外躍去。

楚南冷哼一聲,拋起一把劍射去。

兩人身在空中,烏衣騎再無力躲閃。阿蘿被帶著飛躍起來腦中眩暈,那還知道背後有劍飛來。在這瞬息之間,一隻箭羽狠狠地射中了劍身,劍叮當落地。

烏衣騎帶著阿蘿落到院牆外,看到劉玨與烏衣騎已趕到常樂酒家,心裏一鬆便暈了過去。

“劉玨!”阿蘿呆了一呆,心裏記掛著七姨娘她們,掉頭就往院子裏跑去。

劉玨瞧著阿蘿還活生生地站在麵前,心裏舒了一口氣,剛才的焦灼與煩躁煙消雲散。突看到阿蘿往院子裏跑,眉一皺,身形一展就擋在了她麵前。

阿蘿抬頭看他,眼淚就出來了:“我娘她們還在裏麵。”

劉玨柔聲道:“別擔心,有我在呢。”

阿蘿怔怔地看著他,眼淚簌簌直往下落。

劉玨暗歎一聲,忍住伸手抱她的欲望,提氣喝道:“院子裏的人聽好了,吾乃寧國平南將軍劉玨,等你們多時了,放下兵刃投降,可饒你們不死!”

“呯”的一聲,院子裏扔出一具屍體。正是剛才中劍身亡的烏衣騎。

阿蘿嚇得發出一聲驚呼,待看清楚不是七姨娘她們,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烏衣騎眾人眼中騰起怒火,拔劍出鞘。

劉玨走到屍體旁,解開他的衣衫看了看傷口,站起身時,噬血的氣息遍布全身。他回過頭對劉英說道:“你送三小姐回將軍府。”

阿蘿一驚,大喊道:“我不要走,我等我娘!”

劉玨不想讓她看到血腥的一幕,淡淡說道:“你跟著劉英回去,我自會帶你娘她們回來。”

阿蘿那裏放心得下,倔強地站在那裏:“今天你若是不讓我看著我娘她們安全出來,我會恨你一輩子!”

這節骨眼上,她怎麽可能離開。對劉玨自然就使上了小性子。

院門猛地打開。黑衣人們魚貫而出。七姨娘、小玉、張媽一家人已經被弄醒了,像靶子似的被拖著擋在了他們身前。

阿蘿忍不住輕呼一聲:“娘!”

七姨娘欣慰地看著阿蘿好端端地站在劉玨身邊,眼中含淚笑了。

劉玨苦笑著想,這幫人找得真準。潛進荊州城偏偏就找到了阿蘿和七夫人住的地方。眼見七夫人她們被擄為了人質,他心裏也沒有譜該如何保全她們。

黑衣人出得院門,隻見酒家已被團團圍住,火把照得如白晝一般。為首一年輕將領眼睛直視過來卻比冬日的江水還冷,不覺打了個寒戰。

楚南桀驁不馴地瞪了回去,仰首大笑:“昨日戰場上見識了平南將軍的手段。今日一見,將軍果然氣度不凡。真不知道我們該懊悔進錯了院子呢,還是該慶幸捉到平南將軍重視的人物。”

劉玨心裏吃驚黑衣人目光銳利還能與自己對視,麵上卻笑道:“爺手下不殺無名之輩。報上你的名來。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爺可以饒你們不死。”

楚南一陣狂笑:“你當我們都是貪生怕死之輩嗎?我既然來了,就沒想活著回去!”

“雖然她們是平民百姓。但是為了寧國,為了荊州的安全。我顧不得她們了。”劉玨手一揮,四下裏的士兵張弓搭箭。隻待他一聲令下,麵前諸人就會被射成刺蝟。

阿蘿驚恐萬分地瞪著劉玨,失聲驚呼:“不要!”

劉玨眉一皺,眼見黑衣人眼裏已顯得意之色,心裏歎息,這下真是投鼠忌器了。他轉過身狠聲罵阿蘿:“你住嘴!放走他們便是陷荊州全城百姓於危險之中。你難道要為了你的親人害我萬千將士送命?”

阿蘿被他逼得連連後退。

劉玨沒有說錯,陳國絕不會一次被打退就不再來。這些蒙麵人潛入荊州定有別的計劃。如果知道他們計劃,順水推舟,可以迷惑陳軍落入我方陷阱。寧陳兩國交戰,隻能大挫對方傷其根本,方才永避戰禍。

阿蘿眼淚滴落,她怎麽忍心眼睜睜看著劉玨下令射殺七姨娘她們。

要她眼睜睜看著她們死在自己麵前。她一輩子都不會不安。

要死便死在一起吧。阿蘿心一橫,猛地抽出一旁兵士的劍往脖子上一橫,倒退著走向院子。

劉玨大喝:“阿蘿,你幹什麽?!”

“我明白,你是不能放走一個人,我擔不起讓全城百姓為之遭受戰火的責任,可是,我也不忍心看著我的親人死在我麵前。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若是要死,就換我去吧!”

劉玨又急又惱又無能為力,瞧著阿蘿慢慢往那邊退去。

阿蘿突然對他笑了笑。月光下那朵笑容如綻放的優曇花,美的驚心動魄。

劉玨的心漏跳了半拍,似連呼吸也停滯。渾身肌肉突的繃緊,不敢眨眼緊緊盯著阿蘿身形移動。

阿蘿慢慢走近楚南身前,直視著他的目光,用劍指著他傲然笑道:“你放開她們,以我一人做你的人質便好。反正會被箭射死,你何必讓這些婦孺百姓無辜喪命。”

楚南吃驚地看著他。

他還穿著自己人的黑衣,他破了他們的計劃還殺了他們其中一個人。他竟然選擇自己來做人質。楚南目光中露出一絲讚賞之色:“哦,你有什麽資本讓我相信,你做人質會是最好的選擇。”

阿蘿伸手解開發巾,一頭秀發絲綢般滑下腰際。她眼睛裏閃著光,逼視著楚南。

她竟然是個女子?楚南眼裏露出驚奇,這等烈性女子他從沒見過。她的眼睛瑩瑩閃光,帶著一絲野性。楚南被那雙眼眸吸引得呆了呆。

阿蘿輕輕脫下黑衣,裏麵薄薄的絹衣隨風飄起。她知道風一吹,這樣的衣衫被風帶起會是怎樣的一種美麗。她嫣然一笑,整個人似山間精靈,似暗夜魅影:“憑我是平南將軍的未婚妻子。這個身份可以交換她們做你的人質嗎?”

楚南徹底呆住了。她竟然是如此美麗!她竟然是劉玨的未婚妻子!

阿蘿展露出明媚的笑容,像太陽從烏雲之後躍出。刹那間楚南的心髒不爭氣地急促跳動了起來。他看著這個在風裏裙袂飄飄的纖細身影,閃了神。

“好,你過來。我放了她們。”楚南說著閉了閉眼,想驅散阿蘿的美麗帶來的刺激。

然而就在這一愣一閃神的刹那。劉玨用足內力一箭射向了他。

劉英與烏衣騎身形一展撲了過去。

楚南聽到風聲,低頭躲開了箭枝。阿蘿已提著劍搶到了七姨娘她們麵前。

劉玨疾如閃電般衝了過來,待黑衣人反應過來要再挾持阿蘿她們時,劉玨已經趕到接下了攻來的一招。

烏衣騎緊跟其後隔開了他們,圍住了黑衣人。

外層士兵箭在弦上,一動不動指向楚南。

這時機早一分不行,晚一分不行。拿捏的分寸絲毫不差。楚南不過一個恍惚,就被劉玨閃電般的行動困住了。

楚南呆了一呆,苦笑道:“罷了,也隻怪我心誌不堅,竟被一個女子的笑容閃了神。”

說著他狠狠地看向阿蘿。

阿蘿心中一跳,黑衣人的眼睛太像野獸,桀驁不馴。

“還不降嗎?”劉玨笑道。

小小的常樂酒家突然變得安靜。

楚南突然發出一陣狂笑聲:“我生平寫不來那個降字!想要我的命,那就來吧!”

他的話音一落,其他的黑衣人迅速圍成一圈將他擋住。

劉玨歎息了一聲,這等死士捉不到活口的,便沉聲道:“放箭!”

士兵手一鬆,箭離弦射向黑衣人。

黑衣人們拚命揮動手中長劍,護住楚南。竟奮不顧身的搭起了一堵盾牆,替楚南擋住箭矢。

劉玨心中一動,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楚南已展開身形,腳借力一蹬已飄開,幾下兔起鶻落,輕如飛雪一般已越過酒家院牆,回頭幾劍砍翻圈住的士兵往林間竄去。空中傳來他的狂笑聲:“劉玨,我們還會見麵的!”

剩下的黑衣人瞬間被箭雨射中,沒死的楚南逃離的瞬間服毒自盡。

劉玨看得心驚,不知道這個功夫不在自己之下的黑衣人是何來曆。值得二十個高手舍命相救。

不多時,烏衣騎前去追趕的人回報:“那人已從西山崖跳入大江之中。”

劉玨沉思半晌道:“回府。將此事報給左翼軍統帥和水軍大營。請他們加強警戒。”

士兵們撤離了酒家。院子裏隻有劉玨和他的烏衣騎。

阿蘿抱著七姨娘放聲大哭。她現在才感覺腳足酸軟。坐在地上竟不想動彈。

突覺得身上一暖,劉玨已解下大麾披在她身上。

阿蘿抬眼看去。劉玨英俊的臉沉如寒冰,狠狠地盯著她。

兩年未見,他已磨煉成了一個殺伐果斷的軍人。阿蘿攏了攏身上的大麾,有些害怕地握住了七夫人的手。

“多謝世子搭救。”七姨娘擋在阿蘿身前,毫不退縮地望向劉玨。

劉玨居高臨下地看著阿蘿微微顫抖的身體,禁不住磨了磨牙,目中露出幾分恨意。

阿蘿有些心虛地又往七姨娘身後躲去。

“不錯啊?知道自己是平南將軍的未婚妻子了?告訴敵人你這個人質的價值!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任你被擄走,還是當眾下令射殺了你?”劉玨冷冷地說道。

阿蘿扶著七姨娘的手站起身,直視著劉玨:“你在意的是什麽?是平南將軍的未婚妻被人擄走名節不保,還是讓你下令射殺,你心裏過意不去?我不知道你有什麽辦法能救我娘她們。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就算用我的命去換她們的,我也不後悔。我本來就沒打算會活下來。隻要我娘她們脫險,就算你下令連我一起射殺了,我也絕不會怨半分。”

劉玨聽到最後這句話心猛烈的**起來,帶起一陣酸痛攪得狠吸了幾口氣才壓了下去。他不是怪她不冷靜,看到她橫劍威脅著退向黑衣人刹那,心都緊成了一團。虧她還坦然地說讓他下令連她一起射殺了!

他痛楚地盯著阿蘿,她竟不明白他的心。她不知道這兩年來他對她思念若狂。她居然覺得他可以下手去殺了她!劉玨兩眼冒火,這時他恨不得掐死她。

阿蘿感覺到劉玨身上散發出一陣陣寒氣。一雙眼睛似要把她生吞了。她心裏有幾分害怕握緊了七夫人的手道:“就算救不了我娘,我也願意和她們一起死。你當時下令放箭,我絕不會怪你。再來一次,我還是同樣的選擇。”

劉玨已是氣極。

她不怪他,可是她怎麽就不明白自己的心呢。要是她當時有個三長兩短……劉玨甩甩頭,不敢想下去。

她怎麽敢這樣來嚇他!他驀地出手從七夫人身邊將阿蘿一把扯了過來,抱起她飛身躍上馬,吩咐道:“帶七夫人和那個丫頭回府。”

說著一夾馬腹朝將軍府飛馳而去。

阿蘿被他壓在馬背上動彈不得。剛一掙紮,劉玨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她屁股上,疼得眼淚直冒。阿蘿氣極,閉上眼睛任由風聲從耳邊吹過。

她是真的不怪他,而且很感動。劉玨應是在她來到臨南城便知道她的行蹤了吧。那兩名烏衣騎死命護著她,一個人還丟了性命。如果沒有他派來的人,恐怕她早就死在黑衣人手上了。她又不是傻子,如果不是劉玨的命令,那兩人怎麽會以命相救!

回了將軍府,劉玨抱著阿蘿進了內堂。將她扔給了丫頭婆子道:“給她洗個澡,收拾一下!”

幾個丫頭扶起阿蘿伸手便剝她的衣裳。

“我自己來!”阿蘿臉一紅,沒好氣地說道。

泡進熱水中,一晚上的經曆像走馬燈似的在她眼前轉動。

阿蘿暗暗思索著。那些黑衣人如果是陳國的奸細,他們潛進來想做什麽呢?裏應外合!他們看中常樂酒家作為棲身之所,必然是想等待約定好的時間在城中實施計劃。

“對了,黑衣人曾說過明晚是大雪之夜。難道陳軍要在大雪之夜渡江攻城?”阿蘿想到這裏便站了起來。“去叫你們將軍來。我有情報要告訴他。”

隔了會兒,一名丫頭進來告訴她:“將軍吩咐,請三小姐早些歇息。有話明日再說。”

阿蘿大急:“你告訴他,我知道陳國攻城的時間。”

那名丫頭駭了一跳,匆匆出了內室。

阿蘿換好衣裳,卻被丫頭們守著不讓她踏出房門。

劉玨議完事後急急走入內室,看到剛出浴臉上還帶著潮紅的阿蘿坐在椅子上。他呆了呆。兩年不見,她出落得越發誘人了。

劉玨靜靜地站著看了會兒,瞧著她嘴角一動,笑了。心裏憋了許久的火燒了起來,禁不住冷冷地說道:“落在我手上,你還笑得出來?”

阿蘿仔細地打量劉玨,幾年沒見,今晚在山上也沒顧得上好好看他。這下她瞧清楚了,還是那張輪廓分明的臉,眉宇間沉穩了許多,隻是現在快趕上冰塊男了。她眨眨眼睛,笑意更深。

她還敢笑!?劉玨越發惱怒:“你是該笑,你沒讓人把你劈了真是命大!”

阿蘿瞪瞪他,翻了個白眼:“你若想知道陳國進攻的時間就對我客氣點!我要見我娘和小玉!”

見她還出言威脅自己,劉玨氣不打一處來。

他突然想阿蘿敢放火燒橋,一躲兩年。一手捏住了阿蘿的下巴迫她對視著自己:“現在你居然還敢威脅我?”

劉玨的聲音變得危險,半晌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

劉玨眼中怒意如驚濤駭浪在翻湧,阿蘿咬著唇想,現在捏著陳國進攻這事還見不著娘和小玉。將來她更會受製於他。她強硬的和劉玨對視著,毫不退縮。

她挺直的頸項纖細得他一手就能捏斷,卻又這樣誘人。劉玨的手指撫過阿蘿脖頸的肌膚,細膩如玉的觸感讓他舍不得移開,想起她著單薄的絹衣在風裏微顫的樣子,又恨得很,居然還當著那麽多賊眼睛脫衣服!劉玨越想越生氣!手一動已扯開了阿蘿腰間的衣帶。

“**賊!”阿蘿“啊!”的一聲就叫了出來,伸手一巴掌打在劉玨臉上。

劉玨停住手,臉頰上肌肉**,站直了身體笑了:“當初在桃花宴上第一次見到你。你就是這樣罵我的。你今日親口承認你是我的未婚妻子。你遲早會是我的人。”

阿蘿嘴硬的扭開了頭:“那是為了救我娘的權宜之計!誰答應要嫁給你,你就娶誰去!”

劉玨氣笑了。他心裏又酸又痛。好不容易盼著她來了身邊,偏生又給她嚇個半死。

兩年前阿蘿跑走時他恨她,氣她。可是兩年裏的柔情與思念早軟了他的心。

他背過身望向院子裏,為她捂出的滿樹紅花在青蒙蒙的夜色中燒得這樣烈,卻似他的心也在寒風裏被架在火上烤著,突冷突熱,終是炙熱抵過了那股冰涼。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淡淡說道:“阿蘿,你難道真不知道我對你的心意?”

阿蘿看到劉玨挺直的背,肌肉似已繃緊,似在用全身力氣在控製自己不對她發火。心裏又是一陣歎息。她張張嘴,卻又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劉玨不敢回頭,怕看到讓他失望的臉。

阿蘿垂下頭,心裏百般滋味都有。

終於,劉玨輕歎一聲便要離開。

此時阿蘿突然想起還有情報沒說,不等劉玨開口急道:“我聽黑衣人說起大雪之夜。我猜陳軍可能會是在大雪之夜進攻。”

劉玨一愣轉過身體:“你怎麽知道的?”

“我殺了一個黑衣人。換了他們的衣服聽到的。”阿蘿趕緊把當時的情況說了一遍。

劉玨聽得又是一陣心悸。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可真是好膽識啊!沒被殺了真是命大!”他心裏陣陣後怕。還好讓烏衣騎貼身盯著她。否則今晚她死了自己都不知道。

現在卻不是和阿蘿計較的時候,防範陳軍進攻才是大事。劉玨強忍住快要瀕臨崩潰的怒氣,冷冷扔下一句:“你就在這兒好生待著吧。”

阿蘿知道他要去忙了,又忍不住問了一句:“我娘她們呢?我要見她!”

劉玨頭也不回冷聲答道:“你還有做主的權利嗎?還想見到你娘就給我老實點!”說完急急離去。

阿蘿氣結,看著滿屋子的丫頭婆子守著自己,又無計可施。

她跺腳大喊道:“劉玨,你敢不讓我見我娘,我跟你沒完!”

話雖這樣說,阿蘿心裏卻沒有底。

“我要養足精神!”她哼了聲,上了床榻。沒多會工夫便睡著沉了。

將軍府後院內,劉英和侍衛將七姨娘和小玉送到這裏。

七姨娘擔憂地問道:“小將軍,我女兒沒事吧?”

劉英哼了聲惡狠狠地說道:“她麻煩大了!我家少爺恨不得……掐死她!”

七姨娘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小將軍,求求你讓我見見世子爺,都是我的錯,不怪阿蘿!”

小玉突然衝過去:“我找小姐去!”

她的胳脯被劉英一把拽住,狠狠地推了出去:“自身難保,還有精神管你家小姐!好生待著吧!”

小玉一個沒站穩,摔倒在地,惡狠狠地瞪著他:“走狗,幫凶,我家小姐掉一根頭發,我饒不了你!”

“喲!果然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丫頭。”劉英抄著雙臂,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老實點。否則小爺對你不客氣!”

他轉身出了院子,才鎖上門,就聽到哐當一聲,小玉竟舉起一盆花摔到了門上:“我家小姐怎麽了?我家小姐不願嫁給你家少爺,他這是強娶豪奪!”

“好凶悍的丫頭!”劉英往地上啐了一口,吩咐兩名侍衛,“給我看緊了!”

緊張、打鬥脫力、疲乏,阿蘿一覺竟睡到了次日午時。她睜開眼睛,白雪映著天光照得滿室亮堂。

她下了床,有婢女端來熱水服侍她洗臉。

阿蘿坐在鏡子前,見丫頭給她綰發,忙阻止道:“梳男子發式吧。”

丫頭小心回道:“將軍把小姐的男裝全扔了,送來的全是女裝。”

阿蘿無奈,說道:“梳個簡單的辮子就行。”

換了衣服,阿蘿看著自己,她好像有很長時間沒穿過裙子了。劉玨送來的衣裳很合身,就是裙子拖到了腳麵,走路不如男裝方便。

丫頭又端來幾道小菜一碗熱粥,阿蘿也不客氣,填飽肚子要緊。吃飽喝足,她滿意地站起身就往門外走。

丫頭小心地說道:“將軍吩咐,若是小姐要外出,就別想再見著夫人了。”

阿蘿愣住,暗罵劉玨拿七姨娘要挾她。卻又發作不得,臉上堆笑道:“待在房裏太悶,我就去院子裏走走,你若不放心,跟著我可好?”

婢女搖搖頭:“將軍吩咐小姐不得出房門半步。門外還有烏衣騎守著呢。”

阿蘿無計可施,想想又安靜下來:“給我找幾本書,風土人情,地方日誌都行。陳國的也行。”

婢女見阿蘿打消了外出的念頭,連聲應下。不一會兒工夫就抱了一摞書進來,笑著道:“將軍似是知道小姐會悶,早已吩咐下來,隻要不出房門,小姐想吃什麽想玩什麽都盡可能地滿足。”

阿蘿歎了口氣,看來劉玨鐵了心要軟禁自己。這下是真的跑不掉了。她轉念又想,吃好喝好睡好,有求必應,還無危險。劉玨看來也不會把自己和七夫人打包送回京城相府。

這仗不打完,自己就得在這兒待著。隻有戰事結束,他才有時間來理會自己。知道七夫人平安,她也不再吵著要見她們,靜了心慢慢翻閱書籍。

她倚在榻上看五國風情錄,書上道:“大雪之日,大江霧迷。自西由東,江麵白霧翻騰,若天龍騰躍,離江三丈則霧隱不現。沿江皆放排獻祭。”

阿蘿皺皺眉,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雪下得緊了。她心中一動,走到窗邊,驚歎滿院海棠在白雪中綻放。點點豔紅襯著白雪奪目之極。

她不禁問道:“這裏的海棠十二月便開花了嗎?”

丫頭抿嘴笑道:“是將軍令人用棉紙輕紗罩著,下麵放了熏籠,日夜不停捂出來的。小姐你瞧,那樹下火盆還沒撤掉呢。”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是因為相府棠園的那株海棠嗎?阿蘿望向海棠,一絲溫柔的笑容不知不覺浮上了臉:“今日是大雪吧?”

“是啊,從子時起,大江之上便起濃霧,高達幾十丈。明日若去離城十裏的天龍山往下瞧。整條江就似條白龍在雪中翻騰,好看得很呢。年年這時,去山上觀大江霧景的車轎絡繹不絕,很熱鬧的。”

“如今陳國來襲,城門已閉還有人去天龍山嗎?”

“沒人能在這天過江的,一入江中,三尺開外便見不著人影了,陳國不可能來襲的。”

阿蘿心道,怕是陳國想出了什麽法子,趁霧要渡江呢。等到兵臨城下,就是一番惡戰了。怎麽才能防禦呢?她隨口又問:“大江在冬季會結冰嗎?”

“江水一年四季都不會結冰的。不過近岸倒是會結上一層薄冰。這天氣,凍得很呢。”

“你去用厚的棉紙糊個小盒子來吧。”阿蘿吩咐道。

不一會兒,婢女把紙糊的小盒子送來,阿蘿看看又道:“幫我折朵海棠花來。”

她把茶壺中還微溫的水倒到盒子裏,把花用棉線係了放進去。道:“幫我把這個放在外麵院子去,著人盯著,何時凍實了再叫我。”

阿蘿看書有些疲倦,見矮幾上放著琴,不覺又是一笑,許久沒彈了,不知道手生了沒有。她輕觸琴弦,閑閑彈出一曲,小聲唱著:“飛鳥點觸江腳,玉龍橫臥山腰,滿乾坤處處瓊瑤。想海棠點點紅妝,原是思君醉了。”

唱完笑容滿麵,心中之喜悅溢於言表。

她推琴站起,走到妝台前。銅鏡中照出一個美人兒。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眼中盈滿了笑意。

她慢慢坐下,輕聲說道:“幫我重新梳頭。從來都沒好好梳過頭發。”

丫頭麻利地打散了她的辮子,輕輕地梳理著:“給小姐梳個墜馬髻可好?”

阿蘿望著鏡中的自己道:“好。”

丫頭小心把阿蘿的頭發挽起。細細用花油蓖得一絲兒不亂。斜斜插了隻步搖,簪了幾朵珠花。

阿蘿飽滿光潔的額全露了出來。一雙眼睛似琉璃似寶珠,晶瑩清透如水洗過的翠玉一般。雲鬢如鴉,纖腰一束。下頜玲瓏小巧,鼻尖挺直,唇飽滿如晨間怒放的花瓣。

她瞧瞧自己微笑道:“原來打扮起來比男裝美得多了。”

丫頭被阿蘿的容光映得一呆,眼中出現了與小玉一般的迷離:“小姐,你不要笑了,就這樣都叫人移不開眼了。”

阿蘿起了捉弄之心,眼波一**,微微笑看過去。

丫頭便愣在了那裏。

阿蘿便輕言細語地說道:“我們去院子裏走走吧。”

丫頭就傻傻地點頭。

阿蘿忍住爆笑,拉開房門,對門邊站著的兩名烏衣騎瞟去一眼。那兩人也是一呆。見阿蘿已邁出房門兩步才回神行禮道:“小姐回房罷,少爺吩咐過不讓小姐出房門半步!”

“原來這一笑的威力隻能維持兩步啊,我還以為見到美人他們會稀裏嘩啦兵器掉了一地,人人呆若木雞呢。”阿蘿沮喪地說道。

見她哭喪著臉,一名烏衣騎有些不忍,柔聲說道:“等少爺回來,小姐求他解了禁足令再出去吧。”

阿蘿無奈地回了房。

這時丫頭端著紙盒子走了進來:“小姐,已凍實了。”

阿蘿大喜,接過來剝去外麵的紙盒,用繩子一提。晶瑩透明的一塊冰裏凍著朵紅色的海棠。

丫頭不自覺地接口:“好漂亮的冰佩!”

阿蘿眼珠一轉笑道:“你把這個交給你家將軍可好?就說,我瞧著好玩做來送他的。才一個時辰就做好了。現在就送去吧,不可耽擱。”

丫頭滿臉喜色接過冰佩,像寶一樣捧著出了門。

劉玨正坐在左翼軍的帥營裏聽他們商議軍情。

已是酉時了。阿蘿如果沒聽錯,陳國必定在今夜子時霧起時渡江。

左翼軍將領們並不相信。

“濃霧起時,江麵上伸手不見五指。陳軍如何能在霧中渡江?”

“平南將軍怕是聽錯了吧?大江上的老船工到了這一日都不敢開船。陳國就不怕戰船在霧中失散,貽誤戰機不說,還有被發現擊沉的可能。”

議論聲此起彼伏,劉玨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服他們。他笑道:“好。就算子時霧渡大江危險。我們就想一想,萬一吧。萬一陳國借著濃霧渡過了大江,突然出現在荊州城下,咱們又該如何應對。他們怎麽渡江的咱們不知道,可是萬事就怕萬一。咱們事先防範,也沒有錯是吧?”

左翼軍中王氏的親信陰陽怪氣地說道:“平南將軍一句話,便要左翼軍相信,全軍照辦。末將覺得,如何打退敵軍乃是左翼軍的事。平南將軍還是把心思放在協助府尹大人管好荊州百姓吧!”

劉玨聞言冷笑道:“如果左翼軍真的能打退陳軍,我自己願意管好荊州城。”

左翼軍將領紛紛怒道:“平南將軍憑什麽說我左翼軍打不退陳軍?”

劉玨懶洋洋地說道:“就憑你們不敢去相信陳軍敢借濃霧掩飾,渡過大江。以諸位的想法,等到陳軍兵臨城下後,左翼軍隻會吃驚的去猜想,陳國怎麽在大霧中過的江?”

“憑什麽我們要相信你說的話?”

“要不要和我打個賭?左翼軍既然不願意相信我的話,那便罷了。我隻領著我的五千剿匪府軍自去安排百姓撤離。免得城破之日,百姓遭殃。”

劉玨說著站起了身,彈了彈衣袍,揚長而去。

“平南將軍留步!左翼軍和你賭了!”

劉玨回頭望去,隻見帥府中一幹左翼軍憤憤不平地望著自己。他聳了聳肩,看了顧天翔一眼,不屑地說道:“允之是為了荊州安危,你們真當我是來搶奪軍權的嗎?麵對強敵,不思如何退敵,卻疑心軍權旁落,這就是十年未打仗的左翼軍嗎?靠著我那五千府軍,允之不敢說能保荊州不破,至少也會護得百姓周全。告辭!”

一席話說得左翼軍諸將領啞口無言。

他離開之後,顧天翔沉聲道:“陳軍已來襲一次,絕不會輕易休兵。末將以為,平南將軍之言無論真假,都有必要加強防範。如果今夜陳軍不來,縱然無恙。如果陳軍安然渡江,咱們也需有應對之策。末將不以為平南將軍是信口開河。”

“顧將軍言之有理。陳軍來犯,必分出一部分兵力封住水寨,另一部分軍隊攻城。左翼中在荊州的兵力隻有四萬人馬。從各州府調兵趕來最近的至少需要一日,遠的需要三日。自十年前一戰,陳國再次進攻必傾其舉國之力。江上霧濃,我水師就算把船擺於江麵之上,也發現不了陳國的船隻。且陳軍不懼霧起渡江進攻,必然有其應對之術,我水軍在霧中也隻有白挨打的份。”

軍營之中眾將麵麵相覷。

陳軍突然進攻已經出意料之外,今夜若子時霧起渡江又匪夷所思。若有備而來,二十萬大軍也拿得出來。這麽一來,兵臨城下,兵力遠超荊州數倍。不知荊州能否守得到援軍到來那天。

顧天翔沉思良久後答:“我水軍要空了大寨,在霧起之前隱於江上等待。若是霧散之前陳軍已安然渡江,城中安危就隻能靠諸位了。”

他溫言又道:“無論如何,左翼軍毫無防範,被平南將軍再次料中,左翼軍不服氣都不行。”

“對。咱們是正規軍隊,難道還比不上區區府軍?”

一時間左翼軍帥府內諸將再次群情激憤,叫王氏的親信愛將再不好開口。隻得暗暗希望劉玨說的不會成真。

劉玨回了將軍府,招集府軍將領商議。

“萬一陳軍安然渡過了大江,諸位可有守城良策?”

一將領答道:“荊州依山而建,地勢險要,城池堅固。若得水軍在江麵攔截,陳軍要想抵達城牆之下著實不易。但是如果陳國借著大霧避開了我方的水師,讓水軍不能抗敵於江上,陳軍會很容易靠上碼頭,逼進城下。

另一將領接話道:“照將軍的命令已經收集了全城箭矢和礌石滾木。同時聚集了城中的青壯百姓,加上咱們府軍有兩萬人馬。”

“嗯,做得好。但是荊州是商賈往來之地。本地百姓並不多。還要防著陳國的奸細混入百姓之中,借機作亂。和陳軍裏應外合。”

劉玨說著,手指情不自禁又輕敲桌麵。

昨晚陳國派出了一隊高手潛入,領頭人的身份不簡單。

這群人對荊州西山的地形了如指掌,城中必有斥候早已繪出地形圖。

荊州依山而建,借著山勢修建城牆,堅固險峻的同時卻也把戰線拉得很開,勢必會分散兵力。天險可憑,從另一角度講卻又成了守城的難點。

這時劉英從丫頭手中接過了阿蘿送來的冰佩。他哭笑不得地想,這個時候,將軍府裏正在嚴肅地討論軍情,她卻送來小兒女的戲作。換個時間,少爺必定高興得把玩欣賞。

他苦惱的對丫頭說道:“少爺正在議事呢。這玩意兒我哪敢送進去呀?”

丫頭也為難地說道:“小姐吩咐了,一定要馬上送到少爺手裏。萬一化掉了,回頭少爺責怪起來,我可不幫你說話。”

劉英為難地想了半天。終於還是拿定主意進了議事大廳。訥訥說道:“少爺,三小姐囑人送來的。”

議事大廳裏坐滿了統領們。個個驚奇地看著劉英手裏的海棠冰佩。一看就是小兒女的遊戲之作,有人瞅著劉玨臉上的表情,撲哧笑出了聲來。

劉玨氣得臉色鐵青,上前一腳就將劉英踹倒在地:“你以為你主子現在還有心思?”

劉英挨了一腳,卻小心地護著冰佩,迭聲說道:“劉英魯莽,自領軍棍去!”

他拎起冰佩看了半晌,突問道:“三小姐原話怎麽說來著?”

劉英回道:“三小姐說瞧著好玩便做來送與將軍,道一個時辰便做好了,吩咐現在送到將軍手中,不耽擱!”

淡淡的笑意慢慢從臉上融開,劉玨心裏一甜,她終是明白他的心意了嗎?看到為她捂開的海棠了?他拿著冰佩對陽光又瞧了會兒,目光久久凝視著那朵紅花,反複咀嚼阿蘿的話。腦中靈光一閃,冷聲道:“軍棍不必挨了,以後再收拾你!”

劉英迷惑地瞧著他,那話語中雖冷,卻隱藏不住笑意。他抹了把汗,心道,所有人都要給那位三小姐整瘋了。

劉玨拎起冰佩說道:“這並不是什麽遊戲之作。劉英送這塊冰佩來大有深意。大家好生瞧瞧這塊冰佩,可有想到什麽?”

明明聽到是什麽三小姐囑人送來的,怎麽變成大有深意了?有人便咧嘴笑道:“將軍不必推諉了。一塊冰佩嘛,沒什麽!”

劉玨板著臉道:“這冰佩中間嵌著朵紅花,像極了冬日把玩的玩意兒。諸位聽說是位女子送來,便以為允之這節骨眼兒上還顧著紅粉知己。大敵當前,身為府軍主帥豈能兒戲?你們再想,現在的天氣,水用不了多久就能凝結成冰,且凍得很結實。你們瞧,我拿著這塊冰佩進來,議事廳中擺有炭火,也沒見它鬆動化掉。如果咱們將水澆上城牆,那麽陳軍還容易攻上來嗎?”

眾將眼睛一亮,齊聲說道:“將軍好主意!”

劉玨朗聲笑道:“現在便吩咐全城士兵發動百姓,將水運上城牆。從現在起輪流往城牆上澆水,務必把個整座荊州城都給我凍成一座冰城。左翼軍不相信陳國來範,我們府軍卻不能袖手旁觀。此計若能行,左翼軍就不好意思和咱們爭功。”

提到功勞,眾將嘩然,喜形於色,紛紛領命而去。

城門大開。

府軍和百姓們從離城牆三十丈開外開始潑水。

待到戌時,臨南城城牆外已凝成厚半米的冰溜子,滑不溜手。有士兵試著踩上城外地麵,滋溜一聲便滑得東倒西歪,引來陣陣笑聲。

劉玨忍不住臉上的笑意。憑這冰牆,足以能抵抗陳軍一些時間了。等到冰牆被破,左翼軍也反應過來,不會驚慌失措。

雪還在下,緩緩飄落。荊州城牆之上全鋪上厚厚的苫草席,每隔三十丈升起炭火盆,值哨的府軍士兵偎依在火盆旁心裏暗暗感激平南將軍的體恤。

劉玨下令凡居高處的人家一律不準點燈,荊州城牆上燈籠火把齊齊熄滅。

月光之下,大江之北的荊州遠遠望去,隻餘下黑黢黢的一片暗影。分不清那是山,那是城。

大雪之夜,子時。大江江麵上升起一層霧氣,兩刻鍾後霧氣漸濃,初初還能瞧見對岸零星火光,視線漸漸便被翻湧的白霧遮擋。麵前一片無邊無際的空茫。

阿蘿計算著時間,她還沒睡。怔怔地想陳軍是如何渡江的。

她的目光落在一行字上:“沿江皆放排獻祭。”

“放竹排?”她喃喃自語道:“如果是竹排自上遊放下,連成竹橋,下遊著人接應,順橋引路,便不俱大霧擋住方向了。若是有人在臨南燃起大火,就是導航燈了。黑衣人原來是要在城中放火的。”

劉玨正好走進內堂,聽到阿蘿自語,衝口接道:“我們也能如此渡江!”

阿蘿回頭,兩人目光一觸。劉玨呆了一呆,心跳動起來。阿蘿立在燈光下,眼睛流光溢彩,頭發上蒙了層淡淡的光暈,臉溫柔明媚,一室的光華全籠在她身上,劉玨不覺癡了。半晌慢慢走過去,輕輕伸出手一觸她的臉又急急收回,生怕這是一個幻覺。

阿蘿不由得一笑。

劉玨胸口一悶,突然回過神道:“誰叫你打扮成這樣的?”

嘎?阿蘿有些羞惱,竟似當眾被揭穿了心事似的。她把臉轉向一邊,氣道:“你不去指揮守城,跑來幹嗎!”

劉玨尷尬的站那兒不知說什麽才好,嘴角一扯:“看你老不老實,別又給我惹出什麽事來!”

“看到啦?你可以走了!我要睡了!”阿蘿沒敢看他,走到**一躺,隨手放下了羅帳。背朝著劉玨真睡了。

淡黃色的輕帳隔開了劉玨的視線,他恨恨地盯著**朦朧的身影,想起明日還有場硬仗,心下暗道,等打完了再收拾你!他轉身出了房間。

左翼軍不聽劉玨指揮。劉玨隻得將情報傳遞給顧天翔。接到劉玨的情報,顧天翔迅速調遣水師照計行事。

就在荊州全城戒備之時,陳國上遊江邊一溜小船附帶著竹排成一直線慢慢往對岸斜斜劃下。

江水湍急,霧氣漸濃。陳國大皇子焦急地等待著。三個時辰之後,一隻信鴿飛落在他手上,他嘴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辰時,陳國十萬大軍的戰船用鐵索相連。龐大的船隊沿竹排指引的線路集結緩慢地朝對岸進發。

巳時六刻,陳軍到達了岸邊,首批士兵下船集結。

荊州城靜悄悄的。

陳軍樓船上大皇子興奮地說道:“攻城!”

他身邊響起楚南狂傲的聲音:“荊州城加上百姓不過五六萬人。我親自率人首攻,我一定要血洗荊州!”

荊州南城門方向,城上的哨卡猛然發現霧氣之中冒出了點點黑影,他趕緊敲響了城頭的鍾。

等待多時的劉玨令旗一揮,城上萬千箭支密集飛出,黑壓壓星火點點直射向城下。

箭來得太過突然,城下陳軍慘呼聲綿綿不絕。

一輪箭雨之後,陳軍戰船之上湧出更多士兵,喊殺聲震耳欲聾。

陳軍豎盾結陣。不多時已在南城門外結成方陣。

船隱於霧氣之中,離江幾十丈處卻是陽光明媚,陽光映在臨南城冰牆之上散發出七彩光芒。劉玨立於城牆之上瞧著城外的陳國大軍,沉著鎮定。

戰鬥一經打響,左翼軍將領們立時駭了一跳。待他們趕到城門時,卻見到劉玨安然站於城頭,陳軍被阻於城下,心裏不經意的便生出了欽佩之心。

楚南望著城牆上那個黑色的身影,冒出切齒的恨意。令旗揮動,陳國士兵潮水般衝向前去。在離城三十丈處踏上了冰麵,當即滑倒一片。還來不及躲閃,城牆上又飛下一批箭矢,射倒一片。

楚南眉頭一皺,鳴響退兵號螺。陳軍速速後退。

劉玨見狀喝道:“滾木準備。”

幾刻工夫。陳軍以盾為掩,迅速一層層往冰麵上鋪厚厚的草簾。城牆上滾木落下,又砸倒一批。

如此反複,未時陳軍方近到城下。

楚南心中急躁。兩個時辰才近城邊已損失幾千人。

荊州城牆凝結了厚厚的冰溜子,攀城談何容易。他有些明白寧軍在拖時間。待到霧散,水軍來襲,陳軍將腹背受敵。他急令發射礌石。

荊州城下一字排開眾多投石機,巨大的石塊帶著衝力擊向城牆。

剛砸碎一層冰麵,城牆上馬上倒下大桶大桶的水來。

趁著水還未結冰,陳軍先鋒往城上射出鉤索,搭建雲梯。

人一層層倒下,又一層層撲上。

此時左翼軍眾將領看得目瞪口呆。

劉玨心中焦急。冰牆可阻一時,占得先機,但對方人多,遲早總會有攀上城牆之時。他回頭看到左翼軍將領愣在城牆上,忍不住罵道:“還不快點調你們的正規軍來守城!”

左翼軍方開始集結,加強了防守。

楚南揮刀指向荊州城大呼道:“傳令下去,能上城頭者每人賞十金,無論生死!”

時間緊張,陳軍如蝗蟲一樣湧上前來。

荊州城所有的士兵連同青壯百姓頑強抵抗著。

劉英和烏衣騎緊跟著劉玨在牆頭激戰。

臨南城冰凝的牆麵上已染成血紅,牆下屍橫遍野。夕照之下血色冰牆閃動著詭異的光芒,儼然一座修羅地獄。

四個時辰激戰後,城中的箭枝已經不夠,滾木礌石已然用盡。從山上搬來的石塊,拆下的民房木頭眼看接濟不上,士兵們的神色已現疲憊。

烏金西墜,月兔高升。陳軍仗著人多,竟不歇息,輪番進攻。

劉玨往遠方望去,目光卻透不過濃霧鎖住的江麵。他一身黑袍青甲看不出染上了多少鮮血。臉上發絲已被汗水沾濕。終於有幾個陳軍翻上了城牆,砍翻了守城士兵。劉玨眼中隱上紅霧,不等烏衣騎搶先,劍如飄雪般揮下,迅速堵上了缺口。

兩人功夫本在伯仲之間。劉玨先已體力大耗。楚南卻是精神百倍,短劍如蛟龍一般纏上了劉玨。楚南大喝道:“拿命來吧。”

劉玨看看時辰,朗聲大笑道:“來不及了!我水軍現在已過大江,取你方水寨大營去了!”

楚南大驚,手中短劍卻殺得更急,一劍趁空刺入了劉玨右胸。

劉英駭得魂飛魄散,和烏衣騎拚命撲上來攔住了楚南。

楚南劍光到處,已倒下兩名烏衣騎。

劉玨咳出一口血大笑:“你看,江上的霧已經散開了!”

楚南扭頭一看,江麵的霧氣開始漸散,露出了對岸江麵上密集的船影。

江麵上響起衝天軍鼓,喊殺聲淒厲。

楚南恨恨看著劉玨浴血的臉,那臉上顯出一種從容淡定,仿若根本未受他一劍。他心急自家水寨,不再戀戰,飛身飄下城牆。

江麵上突然傳來寧軍的齊聲大呼:“泉州水師營寨已被攻破!”

聲音擰成了一股繩,遙遙傳來。劉玨推開劉英站直身軀大聲下令:“眾將士,我水軍已殺入對方大營,開城門,前後夾擊!”

荊州城內士氣大振,左翼軍開了城門衝了出去。

陳軍攻城勢頭漸軟,無心戀戰。紛紛撤回戰船逃離。

寧國史載:慶元三十三年,陳國來襲。寧南路軍以四萬守城,三萬水軍趁霧渡江,毀陳國水師營寨,大雪之日敗陳軍十萬人馬於荊州。此一役後,陳主求和。賠銀四十萬兩。

荊州城浴血立在月光之中。哀呼慘叫之聲在夜色中飄浮。

顧天翔焦急的驅馬衝進了城。

劉玨看到他來笑了笑。

顧天翔目中露出激動,一把抱住劉玨:“我們勝了。陳軍水師重創,再無力攻打。”

聽到劉玨一聲慘叫,顧天翔推開他一看,自己的白甲上已染上鮮血。他皺眉道:“你受傷了?”

劉英與烏衣騎齊齊跪下哀求道:“少爺回府吧!”

劉玨輕笑一聲,英俊的臉上方現出輕鬆,他對顧天翔眨眨眼:“把我誇英雄一點。我要左翼軍服我!”

說完便暈倒在了顧天翔懷裏。

“你們是怎麽保護他的?!”顧天翔怒吼起來。

劉英急得眼睛懶得理他,一把抱起劉玨往將軍府急奔。

烏衣騎上馬跟著。

顧天翔恨得牙癢:“盡養了些眼睛長頭頂的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