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0

皇帝寢宮外,四皇子默默地候著。

鬆煙提著食籃焦急的張望著:“殿下,咱們還要等多久啊?再等下去,燉的湯都涼了。”

子離忍耐地說道:“站一會就站不住了?咱們是來探望父皇的,湯涼了,等見著父皇,再去熱熱就是。”

鬆煙噘嘴道:“來了這麽多回,每次皇上都無暇見殿下。”

“多嘴!父皇身體不好,痰症一直不見好轉,我是來盡孝的,怎能埋怨父皇沒時間見我?”子離低聲嗬斥道。

鬆煙委屈地說道:“可是別人說進就進了,也沒攔著。”

子離瞪了他一眼:“下次你不用來了。”

鬆煙紅著眼睛低下了頭:“小的錯了,殿下恕罪。”

安清王從殿內出來,看到子離不覺一怔:“四殿下來探望皇上是吧?”

“皇叔安好!我聽說父皇痰症不見好轉,從古醫書上抄的一個方子,請太醫院醫正瞧過說可行,便燉了碗湯。”子離說著,眼睛露出渴望的光來。

安清王翻了個白眼拽著他就走:“皇上自有皇後娘娘陪著,哪裏用得著你這毛頭小子侍疾?皇後娘娘舍不得走,你杵在這裏化成了望父石也沒用。”

子離抿緊了嘴,為難地看著鬆煙手裏的食盒。

安清王不耐煩地說道:“你有孝心還不如燉了補品送到鳳藻宮孝敬給皇後娘娘。”

鬆煙啊了聲:“老王爺,皇後娘娘也病了嗎?”

安清王瞪他一眼,對子離嘮嘮:“皇後娘娘身體好心氣順就算了。她若是不高興,身子骨不舒服了,沒準明日的奏折就會成倍往上遞,你父皇眼見好了,也會累得再躺下。明白了沒有?要想讓你父皇好,勸著太子殿下多來瞧瞧,也比你來強啊!”

子離攥緊了拳頭:“皇叔教誨的是,子離……明白了。”

安清王美美地捋了捋胡子,背負著手哼著小曲走了。

鬆煙望著他說:“殿下,小的不明白。”

子離回頭望著皇帝的寢宮,一字字說道:“前朝順後宮安寧,都係於王氏一念之間。我隻恨我力量太小!”

碎玉泉從山隙中飛流而下,在半山匯入深潭。再經過石雕龍頭分流一級級緩緩穿流於皇宮之中。

皇宮東麵綠林錯落分布,環繞著座座皇子的宮殿。

子離所居的宮殿位於皇子居所的最東方,站在宮殿邊緣能瞧著遠處山脈蜿蜒遠去。宮殿外有方小湖,泉水匯結於此,又沿著溝渠流淌出宮。

月光下的湖泊閃爍著瑩瑩光芒,子離長身玉立於湖邊。

他拿出玉簫吹出一曲瀟湘子。簫聲淒迷,纏綿悱惻。

有宮人隱在暗處遠遠注視著她們的殿下。嗚咽的簫聲,孤獨的背影,這一刻不由自主愴然淚下,不知道怎樣才能讓這個俊逸風流的四皇子開懷。

簫聲一變衝天揚起滔天波浪,氣勢逼得湖水**碎了月光,一池清波轟然分崩離析,激**不已,似矛盾似決絕道不盡心意。

尾音消失。子離神情黯然。

他撫摸著手裏的玉簫,青玉碧透中有斑斑暗紅。

陳皇後臨終時想再吹一曲,吹到一半便口噴鮮血氣絕而亡。

子離將簫放在鼻間輕嗅,似乎還能感覺到母親溫柔的氣息。直到那一天,他得到陳皇後留給護國長公主的木匣後,才看到那串殺人於無形的紫藤花。

鬆煙陪著他身邊,哽咽地說道:“殿下,你吹的簫聲太悲了。”

子離喃喃說道:“沒娘的孩子在這宮裏活著真難啊!母後病逝時,我才七歲。後來,宮裏便又多了位皇後娘娘。皇兄被封為太子之後,父皇便疏遠我了。我經常遠遠地瞧見父皇陪著皇兄,還有皇後,那樣美好。我想走過去,卻始終邁不開腳。”

鬆煙小聲說道:“其實皇上將顧相千金許給殿下,對殿下也是極好的。”

子離眼神染上了重重的悲傷:“我知道。我是恨自己。”

鬆煙機靈,聽明白了:“殿下還在為東宮夜宴的事懊惱嗎?我看李三小姐會理解殿下的。”

“她不願意做我的側妃。不願當妾室。她要自由……鬆煙,你知道自由是什麽?她不明白,這世間除非站在權力的最高處,生殺由已,隻有這時,才能隨心所欲,才叫自由!” 一雙眸子悲傷之色漸淡,眉宇間堅定之意漸重,子離放鬆了身體,幾乎與夜色完全融在一起。

鬆煙應道:“殿下說的對,命都保不住,還有什麽自由可談。殿下若有權勢,當然能擋得住太子。可是……”他小心地看了眼子離,聲音更輕,“安清王世子也攔住太子,不讓折李三小姐的手指。”

子離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他說,他能做到的,我不能。鬆煙,看到她和劉玨走出去,我真想,真想將她拉到我身邊來。可是我不能……”

鬆煙同情地看著他道:“鬆煙明白。殿下有抱負,殿下還要替皇後娘娘報仇!”

子離睜開眼睛,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握住了手裏的玉簫:“我不能拘泥於兒女情長。我要做事還有很多很多。”

他心中驚濤駭浪般的思潮如百川奔騰在山間,時而怒拍山岩,時而細流涓涓,此時,方才終於歸附大海。平靜無波,藏巨浪於深海,隻待風起便咆哮而起粉碎一切瞧中的目標。強大的自信從子離胸中噴湧出來,將來,這片江山會在他的睥睨之下臣服於他。

他的臉色越發堅定。

“殿下想明白就好。” 殿下不再彷徨遲疑,鬆煙終於放鬆了一絲神經。

子離負手遠眺月光中顯露的朦朧山影,靜靜地站著。

遠處山巔之上騰起青藍之色,不多時一輪紅日就將跳躍出來。

他淡淡地開口:“大婚在即,我要去左相府拜望顧相。替我備份厚禮。”

鬆煙恭謹地應道:“是。”

青菲情緒低落地坐在房中。

四姨娘輕輕用雞蛋滾著她臉上的掌痕,哽咽著說道:“夫人怎能對你這樣?”

那日回府後,才進府大夫人幾巴掌便狠狠落在青菲臉上,幾日過去,她臉上仍留著淡淡的青痕。

青菲木然地說道:“青蕾躍上了枝頭。阿蘿也一鳴驚人。可笑我還以為自己的命是最好的。如今才發現,一頭被青蕾威脅,另一邊卻和阿蘿結了仇。往日裏欺負她倒也罷了。這次卻是得罪她狠了。”

四姨娘恨道:“還不是她那個狐媚子娘教出來的。這些年咱們都被她騙了。”

青菲突然推開四姨娘的手,伏在桌旁大哭道:“娘,我好累。都說相府大小姐琴絕京城,二姑娘詩文出眾。可是我要討好爹,討好夫人,討好青蕾。如今,我連阿蘿那隻灰老鼠都不如。這家裏全部都是勢利眼。夫人一看到安清王世子維護阿蘿,回府不問青紅皂白就將我打成這樣。我,我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四姨娘陪著她哭了會兒,卻沒脾氣地說道:“如今才知道阿蘿並不是那傻笨的。她定也知曉你的難處。都是庶出女兒。你向她賠個禮,她未必會記恨於你。”

青菲抬起臉:“她會嗎?從小到大,我時不時就欺負她……不,我才不向她賠禮呢。她將來哪怕做了王府的世子妃,我也不求著她半點。”

四姨娘歎了口氣道:“隻盼著成大人能心疼你,照拂你一生。”

青菲迷茫地說道:“在東宮裏他是維護著我,可誰知道他是不是盼著娶了我能做太子良媛的妹夫呢?”

四姨娘傷感地說道:“我們母女倆怎麽都如此命苦!”

太子送給阿蘿的禮物由內侍送到了右相府。

李相笑道:“沒想到太子與太子妃如此喜愛阿蘿,聽說禮物均是太子妃親自挑選,阿蘿,有空不妨多去東宮陪陪你大姐。”

阿蘿柔順的回道:“是。女兒和大姐是親姐妹,是一家人。”

這時四姨娘硬拉著青菲走過來,討好地說道:“三小姐。你二姐心直口快,為了你大姐委屈了你,你不要惱她。”

阿蘿微笑道:“爹曾說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二姐有她的苦衷,大姐有她的苦處,阿蘿怎會責怪呢。”

想到是因為青蕾的威脅自己才出言冤枉阿蘿。青菲心裏難受不已。但要她向素來被她欺負慣了的阿蘿賠罪,她又別扭。見四姨娘一個勁兒對自己使眼色,又見李相和大夫人都盯著她瞧,青菲硬梆梆地說道:“阿蘿,你不惱我便是最好。你要惱我,我也無話可說。”

“我明白,我不會怪你!”阿蘿截口接下青菲的話。

怎麽怪她?青蕾的狠毒自己還不明白嗎?青菲和成思悅定了親,可成思悅卻是東宮宮員。怎麽能說青菲錯?青菲遇上成思悅便賭上了她一世的幸福。成思悅好,她便好。青菲,也是個可憐的女子罷了。

見阿蘿這般大度,青菲詫異的看了她一眼,隨即便扭開了臉。

李相嗬嗬一笑:“好好好,看到你們姐妹間能摒棄前隙,為父實在歡喜無限。爹才得知成大人父母早亡,家中已無親族。今日下朝他向老夫提及,想在仲秋前迎娶阿菲,成家之後方好過個團圓節。正巧遇著欽天監,請他一看,居然也說仲秋前是吉日。爹和夫人商議之後,便將吉日選在了八月十二。菲兒這幾個月便悉心在家縫製嫁妝吧。你幾位庶母閑來無事,也能幫著你。”

“是!”青菲心裏說不出的滋味。東宮夜宴之後,她似乎不再看好這門親事。縱然對方是京城五公子之一的狀元郎。

四姨娘聽到消息,卻是又驚又喜,扯著青菲便告退了。

阿蘿正想離開,卻被李相叫住。

“阿蘿,瞧瞧你的穿著打扮,你是存心丟為父的臉嗎?”李相嗔怪地說道。

阿蘿心頭暗驚,低著頭乖巧的回道:“女兒會注重妝容,不會失了相府小姐的身份。”

李相嗬嗬笑道:“這就對了。”

大夫人也笑意盈盈地說道:“我已經吩咐下去了,四季衣裳,相應的頭麵首飾都會給你重新置辦。棠園偏僻清冷,我已另外給你收拾好了院子。回去收拾下便搬過去吧。”

阿蘿駭了一跳,趕緊跪下回道:“求老爺夫人憐憫,阿蘿在棠園住得十幾年,已經習慣了。就讓我住到青菲出嫁吧!二姐姐嫁了,我再搬出來陪伴老爺和夫人!”

大夫人不讚同的看了她一眼,將她扶了起來:“你這孩子。叫什麽老爺夫人,該叫爹和母親才對。”

“是!女兒錯了!請母親和爹爹原諒!”阿蘿哀哀的望著大夫人,急得手心滿滿是汗,“我娘其實很擅長打扮的。我以前不想搶姐姐們的風頭,也沒有什麽衣裳首飾。娘也沒教過我。如今得爹和母親照拂,阿蘿終於有機會像姐姐們一般美麗。所以,女兒想在棠園住到二姐出嫁。向我娘好好學學。望爹和母親恩準。”

大夫人不屑地說道:“你娘當初是花魁,自然知道怎麽打扮取悅男人。”

李相說道:“阿蘿說的也在理。她學到了玉棠的手藝,將來嫁進安清王府成了世子妃,還怕籠不住安清王世子的心嗎?”

一句話如晴天霹靂,阿蘿差點站立不穩。她口齒不清道:“爹,你什麽意思啊?我怎麽會嫁進安清王府去?”

大夫人笑道:“乖女兒,今日你爹還有一樁喜事沒說呢。安清王世子托了禮部侍郎向老爺提親了。”

劉玨提親?阿蘿腦子亂成了一鍋粥。她結結巴巴地說道:“大姐進宮不久。二姐沒幾個月就要出嫁了。府中少了兩位姐姐不免冷清。再多留女兒兩年吧。”

李相笑嗬嗬地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啊!為人父母做事當為兒女憂慮,安清王世子論家世人才無一不是上上之選。他前來提親意切情真,不嫌棄你是庶出的女兒願意求為正室,我豈有不答應之理。成大人父母雙亡,家中已無親族,你二姐的親事這才省了許多時間。安清王身份尊貴,王府自有王府的規矩,六禮不會草率行之,爹也不會讓你草率出嫁。這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辦完,再請欽天監算吉日,再快也會是明年。”

阿蘿心裏冷笑,青菲成親之日便是我離開相府之時,要嫁你自個兒嫁去吧。

李相聲音輕柔卻不容拒絕:“阿蘿,爹已經允了親事。這段時間你就少出府去,免得王府覺得咱們不懂規矩。咱們寧國民風開放,世子也不會經常來約你出府的。你留在家中避嫌,跟著幾位庶母學點女紅,一年時間很快就過了。”

幾位姨娘笑著應下:“老爺放心,以後每日我們輪流陪著阿蘿便是。先趕阿菲嫁妝再做阿蘿的,這日子啊也不會無聊呢。”

不能常出府,還要被人盯著。阿蘿暗暗叫苦,這樣一來,她的時間更緊了。

阿蘿告退之後,大夫人皺緊了眉道:“老爺,我怎麽覺得阿蘿對這門親事驚恐大於歡喜呢?”

“不喜歡也由不得她了。再說,老爺我是在害她嗎?安清王世子年少英俊,娶她做世子正妃,她有什麽不知足的?”李相不以為然地說道。

他眼中閃過算計與淩厲:“要知道皇上的身體已日見衰弱。太子登基是遲早的事情。如今王太尉統領全國兵馬,最精銳的右翼軍卻是安清王帶出來的。阿蘿能嫁入安清王府為世子妃是她的福氣,也是我李家日後不受王氏控製的底氣。世子前來提親是看得起咱們。三個女兒總有一方會屹立不倒,李家的富貴權勢方可綿延不絕。”

回到棠園,沒等阿蘿開口,七姨娘便道:“阿蘿,安清王府的世子爺為人如何?”

阿蘿歎了口氣道:“如老爺所說,他家世顯赫,人英俊不凡,是京城五公子之一。不知道多少閨閣女兒都對他芳心暗許。他出身如此,生來便帶著驕縱之氣也很正常。他這人卻也不壞。東宮夜宴幸虧他相救才保住了我的手。我很感激他。”

七姨娘不禁鬆了口氣道:“如果世子對你是真心的,你嫁給他不是很好嗎?聽小玉傳回來的消息說,他肯娶你為正室。阿蘿,如果真是這樣,你別就管娘了。好好嫁進王府做世子妃去吧!”

“我不願意嫁給他!”

“為什麽?”

阿蘿想起了子離。她咬緊了嘴唇,良久才輕聲說道:“娘,總之我不想嫁給他。我想離開相府,想離開京城,想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說著,她的眼淚便湧了出來。

七姨娘是過來人,輕輕攬住阿蘿說道:“阿蘿長大了,心裏有了喜歡的人了。你不想說,娘就不問。想離開咱們就走得遠遠的。”

阿蘿抱住七姨娘,聞著她懷裏那股香香的,軟軟的味道,閉上了眼睛。

是啊,劉玨從初識到現在其實也是很好的人,偶爾使使小性子罷了。回憶起去年春天認識到現在的情形,阿蘿忍不住想笑。如果說和子離在一起感覺溫暖,那麽和劉玨在一起卻是開心的。

“劉玨是好人。可是,我想了半天卻不知道我的心。更何況,一想到老爺那副諂媚的嘴臉,我就不舒服,就不想讓他如願!”

七姨娘歎了口氣:“阿蘿,如果你一個人離開風險最小。帶著娘,萬一拖累你被抓回來,後果不堪設想啊。”

阿蘿幹脆的回絕:“我不放心你留在這裏。我一走,老爺肯定會遷怒於你,你不知道要受多少罪。你是我最親最在意的人。我要離開,就一定要帶著娘一起。我想好了,青菲出嫁那天相府會大宴賓客,沒人會注意到我們的。”

七姨娘看著阿蘿:“小玉呢?你想好怎麽支開她了嗎?”

阿蘿搖了搖頭道:“到時候再說吧。”

子離下了馬,頗有些意外地打量著左相府。

左相府位於一條僅供一乘馬車出入的巷子盡頭。黑漆獸環的門臉不大,門外立著兩隻石鼓。牆內一株大青樹鋪散開來,遮住了毒辣的陽光,枝葉間流瀉出淡淡的天光。令人頓生清涼之意。

鬆煙上前叩響門環。

門開了條縫,一名老家人探出了頭,眼神在內侍手中捧著的禮盒上一掠:“我家老爺從不收禮,留下名帖,請回吧。”

鬆煙急了:“老伯,勞煩你通傳一聲,四殿下前來拜會相爺。”

“四殿下?是姑爺啊!”老家人頓時湧出笑容,喜滋滋地說道,“殿下請稍後,老奴這就去稟報老爺。”

不多時門臉大開,顧相親迎了出來:“四殿下安好,請!”

“老大人請!”子離彬彬有禮。

進得門來,眼前豎著一塊黃楊木雕的照壁,角落一株古藤繞壁而上,綠葉木雕,古意盎然。繞過照壁,是座方整的天井。青石鋪地,正中擺著座石雕水缸,幾尾紅魚遊弋自如。

正堂大開,顧相與子離分賓主坐了。子離這才開口說道:“一直未曾前來拜訪老大人,今日唐突了。”

雖然知道自己女兒將要嫁給四皇子。顧相卻和子離並無多少交集。此時凝神細看,隻覺得子離眼睛清明,俊逸儒雅,心裏已有了幾分喜歡。

再看內侍送上的禮單,俱是風雅之物,顧相更為滿意。

品茗相談之間,兩人越聊越投契。

突然聽到琴聲隱隱,子離眉梢微動,凝神細心。琴聲幽幽轉轉,清泠沉鬱。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劉玨囑人送來的那幅畫像。

隻掃過一眼,他就愣住了。子離想,或許,他真能和顧天琳好好相處。因為,畫像上那雙眼睛實在是像煞了阿蘿。

顧相見子離聽得入神,樂得撫起胡須:“殿下!是小女在撫琴。”

子離驀然回過神來,尷尬地應道:“令愛琴音匪匪,子離一時忘神,還望老大人見諒。盤桓已久,子離該回宮了。告辭!”

他帶著鬆煙離開了顧府。顧相卻是哈哈大笑,點著禮單上的玉簫說道:“此簫乃先皇後心愛之物,四殿下今日將它送來,已足見誠意。夫人哪,你還說四殿下對這門親事不聞不問嗎?四殿下果真是人中龍鳳,若是先皇後在世的話……”

他沒有再說下去,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屏風後轉出顧相夫人,她嗔怪地拿過禮單,也是滿臉喜色:“妾身瞧著,這位四殿下舉止有禮,談吐見識不凡。天琳算是嫁對人了!我將玉簫拿給女兒去。”

子離前腳剛走,顧天琳的貼身丫頭後腳便進了內室,喜滋滋地說道:“恭喜姑娘啦。四殿下生得可俊了!姑娘撫琴的時候,奴婢見他聽得入了神,連老爺叫他都差點沒聽見呢。”

顧天琳俏臉騰起兩團紅雲,啐了丫頭一口道:“多嘴!”

此時顧夫人捧著一隻長匣子進來,笑道:“女兒哪,這是先皇後的玉簫。四殿下沒送你珠寶首飾,卻送了這個。禮輕情義重。把老爺高興的直說今晚要痛飲幾杯酒哪。”

顧天琳打開匣子,手指輕輕撫上匣中的玉簫,眼裏滿滿的嬌羞與驚喜。

璃親王劉緋娶妃當日,皇帝禦賜十裏儀仗迎左丞相顧承謙之女入宮。

這是繼年初太子娶妃後又一轟動京城的大事。、

京城少女們聽說,八月風流狀元郎成思悅將娶李相次女。京城五公子在一年之中已去其三,不知多少人碎了芳心,京城也變得寂寞了。

子離宮中張燈結彩,夜來遠遠望去似宮中一角開了朵豔麗的紅花。

子離穿了金絲紅錦袍服靜靜站在湖邊。

湖邊以往隻種幾株睡蓮。宮中內務府知道王妃喜蘭,室內室外處處擺滿了夏蘭。宮中蘭香隱隱,優雅芬芳。

鬆煙急得團團轉,苦著臉催促道:“殿下,吉時快到了。朝臣們都進宮來朝賀了,您倒是一點也不著急。”

子離喃喃說道:“是啊,我今日便要成親娶妃了。劉玨也向李相提了親,換了庚帖。阿蘿真的要嫁給他了。”

鬆煙哭喪著臉道:“殿下。您就別再惦記著李三小姐了。她都不願意當側妃,想她沒用啊。”

“是啊!”子離的心抽搐了一下。他閉了閉眼,手緩緩泄去勁道,掌心留下了幾個深深的月牙痕跡。

子離走到湖邊,折下一瓣睡蓮的花瓣。那抹紫色,怎麽看也是抹不去的輕愁。他的手指一搓,花飛散開去,點點打在水麵,微泛起漣漪,片刻便消散無形。

子離淡淡道:“把這些睡蓮都移走,全部種上荷花。不要白荷,種些粉荷,喜慶點。”說罷抬腳往前殿走去。

鬆煙連聲應下,擦了一把汗緊跟在身後。他心裏放下一塊大石頭,暗道真是皇子不急急死太監!

顧相為官三十年,門生眾多。皇帝特地允了五品以上官員入宮朝賀,衝著皇上禦賜的儀仗和顧相的情麵,到賀的官員不少,宮中煞是熱鬧。

子離含笑麵對眾人的朝賀。他的眼神掃到李相,瞳孔一縮,又慢慢變得柔和。

李相笑道:“恭祝顧相喜得佳婿,四殿下才華出眾,與令千金琴簫相伴,實乃佳偶天成!”

顧相樂嗬嗬地笑道:“還是李相有福,三個女兒都結得一門富貴親事!李相終於如願以償了。”

如願以償四字說的重了些,暗中譏諷李相靠著女兒攀附富貴。李相不以為忤,笑道:“彼此彼此。”

二相打交道多年,心知對方的脾性,話不投機半句多,寒暄了幾句便各自散開。

劉玨今日著了一身紫紅色的長袍,喜氣洋洋。

他走到子離麵前揖首笑道:“四殿下,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一直想知道京城五公子的排名究竟誰是第一,今天來看,絕對是你!”

子離含笑道:“怎麽說,允之?”

劉玨退後一步上下打量一番子離笑道:“京城五公子中,人人都道太子俊朗,四皇子俊逸,顧天翔冷峻,成思悅風流,本世子則是和稀泥的,得了個各取其長。當時我還心喜,各取其長多好啊,五公子所有的優點我都有啊。但今日見著你,俊逸依舊,眉目爽朗,翩翩風流,你才是真正的取其長啊!”

子離見左右無人,便冷了臉:“劉玨,你如此開心是因為和阿蘿定下親事了是吧?”

劉玨也斂了笑容道:“四殿下,強扭的瓜不甜。如果阿蘿願意嫁給你,我劉玨絕不胡攪蠻纏。你對阿蘿提過了是吧?她不願意嫁你為妾對嗎?”

子離胸口一痛:“父皇賜婚,我別無選擇。我也不會勉強阿蘿。可是你了解她嗎?她親口答應會嫁給你嗎?不過是受父母之命罷了。”

劉玨氣結:“四殿下,如果阿蘿真心願意嫁給我,我們還會不會是朋友?”

子離嘴角一彎露笑容:“如果她真心願意嫁給你,我無話可說。隻是,你莫要將她當成了別人。認錯了她的眼睛。”

劉玨一怔,這是什麽意思?

子離已經笑著走開。

煩瑣禮節後,子離覺得自己真的醉了。

鬆煙扶著他:“殿下,春宵一刻值千金,您千萬別醉死了啊?”

子離紅著臉,笑嘻嘻地說道:“我沒有醉。我告訴你,阿蘿是不會喜歡劉玨的。她不願意為妾,她隻要真心待她的良人。劉玨……不是!”

鬆煙嚇得左右張望,恨不得能捂上子離的嘴:“殿下,他們都已經定下親事了,您就別想啦。”

子離嗬嗬笑道:“我為什麽不想?劉玨喜歡我的王妃,他才不是真心喜歡阿蘿。知道為什麽嗎?”他壓低了聲音,“因為咱們王妃的眼睛和阿蘿一模一樣!哈哈,阿蘿若是知道,討厭劉玨都來不及,她才不會想嫁他呢!”

鬆煙背心的汗沁了出來:“殿下您真醉了。”

子離哈哈大笑,一把推開鬆煙,抬腳就進了新房。

屋裏一片賀喜聲。一根秤杆遞進了子離手中。他臉上帶著笑意,一步步地走向**端坐的新娘。

顧天琳看到一雙腳向自己走來,一顆心便突突跳了起來。

傳聞道四皇子的玉簫吹得如訴如泣,人長得謫仙似的飄逸俊美,她暗暗傾慕,盼望著他能和自己琴瑟和睦。

天琳羞紅了臉,低著頭,閉上了眼睛。

子離伸了兩次手,都又收回。

他瞧著坐著的顧天琳,心也一陣急跳。他幾乎屏住呼吸用秤杆輕輕挑開蓋頭一角,微一用勁,紅緞似水般滑下。

鳳冠流蘇遮住了顧天琳大半的臉。他隻見到她露出一個玲瓏的下顎和雪白的後頸。

子離低聲道:“抬起頭來!”

顧天琳還是緊閉著眼,頭低著,臉已漲得通紅。

四周響起了笑鬧聲:“好害羞的新娘子啊!”

顧天琳輕輕抬起了臉,

她的睫毛一顫,子離的心也跟著一顫。終於等到她睜開眼睛,子離手一抖,忍不住後退一步。

她的眼神有幾分慌亂,幾分羞澀,幾分躲閃,動人之極。

而子離觸到她的秋水雙眸渾身上下卻如浸進了碎玉泉山巔的雪水裏。

“不愧是京城雙絕!新王妃果然美貌!”

四周的讚歎聲傳進顧天琳耳中,她羞怯的微笑,一雙秋水般的眼波柔柔地瞧向子離。

子離踉蹌著後退了半步。

“四殿下被新王妃的美貌驚著了!”

戲謔聲中,有人使壞推搡了子離一把,他往前一撲,手便按在了顧天琳肩頭。

“怎麽會是這樣!”子離望著顧天琳喃喃地說了句。

鬆煙機靈的扶過子離,大聲說道:“殿下該去前堂敬酒了。”

秋水眼波每掃向他一分,寒冷便襲來一分。失望、憤怒、悲傷紛至遝來。他心裏有個聲音在說,不是,那雙眼睛不是顧天琳的!劉玨喜歡的不是她,他喜歡的是阿蘿!

“對不住了,殿下。”鬆煙使勁地掐了子離一把。

子離猛然清醒,朝新房中的夫人們團團一輯,看了嬌羞中的顧天琳道:“我去敬酒,你,你先歇著。”

眾夫人打趣地送走了子離,又紛紛告辭,隻留著喜娘與宮侍們服侍顧天琳。

子離出了新房,臉上的平靜終於被打破:“我錯了我錯了!不是她,不是。”

鬆煙急得推著他走向了庭院偏僻一角,左右望見無人,這才開口道:“殿下,什麽是不是的,你快要嚇死小的了。”

子離狠狠一拳打在樹上:“我以為劉玨是因為王妃的眼睛才會娶阿蘿。他畫的畫像明明是王妃,為什麽眼睛卻是阿蘿的!我錯了,劉玨要的是阿蘿,他喜歡的絕不是王妃!”

鬆煙沒聽明白:“殿下,世子不喜歡王妃豈不是更好,難不成你喜歡有人覬覦你的王妃啊?”

子離無力地靠著樹:“他如果喜歡王妃,阿蘿就絕不會同意嫁給他。我錯了,錯了!”

鬆煙恍然大悟,卻隻能苦口婆心地勸他:“殿下,我瞧著王妃又溫柔又美貌,又是顧相千金。你就別再想著李三小姐了!”

子離低低的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湧了出來:“是啊,我再不能去想著她了。我已經有了妻子,顧相的千金……”

他深深吸氣,平複著心情,長歎一聲道:“走吧,前堂敬酒去。”

新房之中,顧天琳已換下了禮服,卸下了金冠,青絲在腦後低低挽了個髻,攢著一枚鳳釵,清雅之極。

房中隻剩下二人。顧天琳親手奉上一盅醒酒湯,柔聲說道:“殿下飲了這湯吧,這是家裏的老方子,解酒效用不錯。”

子離接過一口飲盡,隻定定地望著她。

顧天琳羞紅了臉:“殿下為什麽一直盯著妾身?”

顧天琳的話語猛地驚醒了子離。

他歪著頭瞟著顧天琳喃喃說道:“真不愧是京城雙絕,王妃清雅溫婉。我真有福氣。”

他說著輕輕拔下了顧天琳髻上的金釵,用手一拂,青絲如水滑落。

子離繞起一縷發絲,手指尖傳來絲綢的觸感。他撫上她的臉,慢慢合上她的眼睛,看到子琳眼皮下眼珠在抖動,他歎息,低頭輕輕在天琳臉頰上印下一吻,喃喃說道:“你是我的妻子,我的王妃,我會待你好的。”

顧天琳眼裏閃過一絲驚喜,一點激動。她嬌羞地低下了頭,聲如蚊蚋:“妾身給殿下寬衣。”

她的手指微顫著解著他的衣帶。

子離低頭看著她,這,就是他的王妃,他的妻子。不容他忽視,不容他甩手而去的妻子。她嫁了他,從此他便隻能給她溫柔體貼,隻能照顧她保護她,不能讓她委屈。

她是伴他一生的人,從此他必須要對她好。

一種痛楚在子離心裏衝撞著,推著他一把抱起了顧天琳走向床榻。

顧天琳隻覺得一顆心急跳中竟有著無比的歡悅與驚喜。蒙矓中,她聽到子離輕歎道:“你真是個冰玉雕成的人兒。”

她心裏就隻留有柔情。她緊緊依附於子離,隨著他經曆青澀、酸楚、纏綿歡愉。

今夜似乎格外漫長。

子離偏過頭看著倦極睡著的顧天琳,帳幔外紅燭無聲的燃燒。他拿出一隻玉瓶,輕輕地在顧天琳鼻間轉動,然後披衣起身:“對不住,這件事,我一定要去做。我要見阿蘿,我實在等不到明天。”

當子離的簫聲傳來時,阿蘿難以置信。今天不是他的洞房花燭夜嗎?他怎麽會來相府?她避開七姨娘和小玉,偷偷跑進了竹林。

子離一襲紅衣,站在月色下邪魅淒美。

阿蘿心裏一顫:“大哥,你怎麽會來?”

子離沒有走近,輕聲**她:“走近些,阿蘿,你走過來一點。”

阿蘿總覺得子離不對勁,她的腳步卻不聽使喚地走了過去。濃濃的酒味撲麵而來,阿蘿禁不住擔心起來:“你喝醉了。”

子離笑得很溫柔:“嗯,我喝醉了。這麽多年,我第一次喝得七分醉。今晚是我的大喜日子。我的王妃很美麗,她是個美人兒。”

阿蘿輕聲說道:“既然你很喜歡顧家姐姐,今晚你應該陪在她身邊的。你不應該出宮來找我的。”

“阿蘿,你在意我成親嗎?在意我對著你誇獎別的女人嗎?我遵父皇的旨意娶了顧天琳,我也遵從我的決定娶了她!我來,是想聽聽你說,你在意嗎?你告訴我,老老實實告訴我一次!”

告訴他什麽?告訴他自己早在知曉他會娶顧天琳時就已經難過了?還是告訴他自己一直不停地對自己說,和他有緣無分,隻能把他當成兄長般看待?

瞧著子離的模樣,阿蘿沒來由的傷心。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聽到毫無感情的話從嘴裏說出:“你想聽最真實的話是嗎?好,我告訴你!我在意,可是我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在意。你娶了別的女子,從此你身邊不再是我一個人陪著你,我很失落。記得我告訴過你的那個故事嗎?人隻要戰勝自己,他就能遠遠地將悲傷,沉重,傷心遠遠地拋開,從此腳步輕快。我不會因為你娶了顧家姐姐就日夜沉浸在痛苦和傷心裏。我會快快活活地過下去,直到,等到屬於我的那個人出現。我會將對你的情感一絲絲從心裏拔離掉,直到,在我心裏,你隻是如兄長般的大哥。”

阿蘿一口氣將心裏話說了出來。還有什麽比心上人親口告訴你,她會永遠地忘記和你的情分,她會等待著另一個男人的出現更殘忍呢?可是不對子離絕情,就是對自己無情。

子離麵沉如水,慘笑道:“如果今日是你成親,我會發瘋發狂。換作是你,你卻能這樣冷靜地和我說話。你甚至不肯騙我一騙。你對我說實話,我既高興又傷心。我高興你仍然是我喜歡的那個阿蘿,我又傷心,你不肯為了我放棄名分來我身邊。你為什麽不肯騙騙我,對著我哭?讓我知道你有多麽的不舍得我?可是你若是騙了我,或許我還能把自己沉淪的心救上一救。阿蘿,你連半分機會都沒有給我,你連半分讓我忘記你的機會都沒有給我……”

“大哥。你還記得嗎?你問過我為什麽那麽喜歡銀子,我說愛銀子等於愛生活。知道我苦練琴藝之後,我第一次在外麵撫琴是什麽地方嗎?琴館。我不是去交流琴藝,我是衝著琴館的琴師豐厚的俸銀去的。看,我就是這樣現實的人。自從知道你被賜婚,我就小心的,一次又一次的告誡自己,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剝離對你的感情。哪怕我傷心得要死,我現在也能站在這裏平靜地告訴你。我會忘記你。”

“別說了!”子離低聲咆哮,他怔怔地看著阿蘿片刻後,喃喃說道,“今晚我掀起蓋頭,看到了顧天琳。她嬌羞無限,和每一個新娘一樣不安又快樂地等著丈夫的疼愛。可是那一刻我卻想離開新房,離開皇宮,帶你遠走高飛。我走不動,我的腿沉得讓我走不動。我知道我心裏沒有她,可是為了顧相能給予我的力量和支持,我告訴自己,我必須寵愛她。我要將她納入我的羽翼。她對我的心事毫無察覺,我不能傷害她一個把身心都交付與我的女人。可是冷靜下來,我又難受。胸口像有團火在燒著,讓我再不想留在她身邊。我點了她的睡穴,看她睡得香甜,她定不會知曉今夜我離開過。在宮中如履薄冰,我難得一醉。酒意上湧,我想放肆一回。衝動地跑來找你,想再看看你。阿蘿,我想再好生看看你。”

阿蘿心猛地一抽,尖銳的痛泛了起來,像針密密紮下又拔出再刺進入。她心裏的一角驀然坍塌。她緊咬著嘴唇,生怕會說出令自己後悔的話來。

眼淚湮滅的她的視線,一滴又一滴,無聲無息地滴落。

子離輕輕吻上阿蘿的眼睛:“別哭,你別哭啊!我知道,你又心軟了。我再哄哄你,你甚至可以心軟到說不定便答應了我。我知道呢,這不是你的本意。哪怕你現在答應了我,你也會後悔的。阿蘿,我舍不得讓你難過。”

一種無奈與淒涼從子離的身上散發出來。

阿蘿哽咽地道:“大哥,我喜歡你快快樂樂的。你別這樣。我真的好難過。”

一陣低笑從子離的喉嚨裏輕輕溢出:“阿蘿,本來我可以利用你的心軟打動你的。我也可以向父皇求懇罷了這場賜婚的。最多不過是他盛怒之餘將我貶為庶人罷了。本來我也可以帶你遠走天涯的。我終是對你狠不了心,舍不得算計你。我也放棄不了娶顧天琳給我帶來的好處。我要除掉王氏外戚。我要拿回本該屬於我的太子之位。我渴望著將來能成為千古明君。我盼著領兵滅了陳國,一統天下。阿蘿,你早知道我無法放棄的,你早知道的。隻是你沒想到是我自己不能,而非真正的形式所逼。如果我肯放棄複仇,如果我肯放棄皇位,還有什麽可以阻攔我們在一起呢?所以,你不要心疼我,是我該得的。”

子離慢慢推開阿蘿:“阿蘿,你真的還不夠成熟深沉到可以窺視到全部的我。或許,你會是我永遠的遺憾!”

阿蘿望著子離,眼中一片決絕:“顧家姐姐是很好的女子,你忘了我吧?這樣你才會好過!”

“忘不了的,阿蘿。你還沒有真正愛上一個人,等愛上了,你就會明白,真正愛過一個人,你是永遠忘不了她的。”子離抬頭長歎一聲:“或許,因為我不知道你愛上了誰,所以還不覺得有多傷心。等瞧著你真正愛上一個人了,我的痛苦才會真正的來臨。嫉妒會像蟲蟻般日日噬咬我的心。或許,那樣的痛才是真正的懲罰,罰我沒有在能夠擁有你時,選擇放棄一切和你在一起。”

他出神地看了會阿蘿:“阿蘿,你從未好生打扮過,我卻覺得你美麗得驚人。以後你若是打扮了,千萬別讓我瞧見。我怕我會毀了你。”

子離慢慢退後,突然笑了:“我說的這般坦白,阿蘿,我隻對你坦白,隻這一次。記住,以後千萬不要再相信我。”

子離說完身形一展朝著竹林深處左去。

風鼓起他的衣衫。這一刻,阿蘿覺得他像團火焰,撲進了深沉漆黑的海裏,迅速被水浸蝕,消滅了所有的熱情,化為灰燼。

一縷簫聲從子離宮中傳出。隻一聲清音,如鳳凰飛翔於九天之上。隻一聲便戛然而止。

王燕回驚得猛然從**坐了起來。

她披上衣袍,緩緩推開了窗:“今晚是你大婚之夜,為什麽你會一個人獨自吹簫?你再想掩飾也遲了,我聽到了你的殺氣……”

她打了個寒戰,秀眉微蹙,眼裏滿滿的擔憂:“子離,你千萬別妄想著不屬於你的東西。我不想和你為敵。”

王燕回越想越不對勁。她匆匆喚來明心,主仆兩人提著盞燈籠悄悄離開了東宮。

東宮離子離的寢宮並不遠。王燕回抬頭見著天邊明月,吩咐明心吹熄了燈籠,兩人踏著月光靠近了子離的宮殿。

月光下,子離一身紅衣佇立於湖邊。隔著湖,他看到了王燕回。

兩人隔湖對視,明心默默地退到長廊一側,機警的守在了長廊入口處。

湖中睡蓮已經移走,種上了滿池粉荷。子離突然飛身躍起,借著荷葉之力,躍過了湖麵,靜靜地站在了王燕回麵前。

他望著她,腦中想著阿蘿的臉,目光變得溫柔深情。

這樣的目光讓王燕回情不自禁地抓緊了胸前的衣襟,想按住胸口怦怦跳動的心。

“我不會帶她一起去安南。你高興嗎?”子離輕聲說道。

“你說什麽?”王燕回疑惑地問道。

子離一字字說道:“大婚之後,我就將遷入王府。三月內離開京都去封地安南。可是我不會帶她一起去。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王燕回喃喃地說道:“為什麽?”

子離衝她一笑,伸手從她發間取下了一柄小金釵,轉身踏荷而去。

她雙腿酸軟,背靠著廊柱大口地喘著氣,瞧著子離遠去的紅衣眼睛漸漸的濕潤。她心裏有個聲音低低地說:子離為了你,要把新婚的顧天琳獨自留在王府中。可是,你不也是因為他,至今仍然托病不願意和太子同房嗎?

王燕回驕傲的心在這一刻變得酸軟,她喃喃念出一闕詞:“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月將沉。爭忍不相尋?怨孤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娘娘!此地不可久留!”明心忍不住焦急的提醒她。

王燕回深深吸了口氣,擦去眼中濕意,微笑道:“回去吧。”

主仆二人匆匆離開。殿宇陰影處顯露出子離的身影。他手中把玩著那枚小金釵,不屑地笑道:“熟讀兵讀?紙上談兵罷了。王燕回,休怪我對你用計,誰叫你是王氏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