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9-2

青蕾臉色變幻不定。突然長袖一揮打翻一個花瓶,她迅速把左手往花瓶碎片上一按,鮮血馬上湧了出來。

青菲和阿蘿都瞧得愣住。

青蕾上前一步扯住阿蘿一推,阿蘿不提防被她狠狠地推倒在地,她又驚又怒:“青蕾,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青蕾任由鮮血從手上湧出,她逼視著她,眼底裏裝滿憤怒與淒涼:“我想要做什麽?我真是恨不得你去死!如果你沒有偷偷學習琴藝,如果你不在府中偷偷練琴被我發現,我就不會讓你在桃花宴上代我彈奏那曲秋水!”

她轉過頭,盯著嚇呆了的青菲說道,“你不知道是吧?你不知道你眼中的灰老鼠一般的阿蘿竟然身懷絕技,撫得一手好琴是吧?她騙了我,騙了你,騙過了相府所有人!”

青蕾看向阿蘿,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都聽到了吧?太子殿下口口聲聲說他是因為那曲秋水才愛上了我。太子聽的是你的琴曲,令他心儀的是你!你可知道太子越是寵愛我越是害怕擔心失去?就算當時出醜,我至少還沒有愛上他,我也沒有進宮!如果你不替我彈那一曲,我就不會日日活在恐懼與痛苦之中!你可知道王燕回每天都叫我撫琴助她睡眠?每天我小意溫柔的侍奉著她,她隻要一聽我彈琴,臉上就會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令我膽戰心驚。做夢都夢見太子殿下知道了真相,棄我如敝履!”

青蕾壓低了的聲音小聲而尖銳,帶著切骨的恨意!

阿蘿聽了心裏陣陣難受,看著青蕾手上鮮血淋淋嚇人之極,阿蘿咬著唇說道:“當時是你逼我的!是你自己想要壓過顧天琳得到太子的青睞。青蕾,你心裏害怕,何苦要把氣撒在我頭上?如今你如願以償地嫁給了太子。哪怕他當時是因為聽了琴曲選擇了你。但是,以你的才情,你就算再也不彈《秋水》,太子也一樣寵愛你。其實你真的不用弄傷手來躲避。當日秋水之心境與如今嫁給心愛之人的心境本已不同。年少時展望高空慕秋水長天,如今嫁作他人婦,心境纏綿溫馨也沒有什麽不妥。你大可解釋隻想做小鳥依人,收了放飛於天的心。選擇自殘一手,你不覺得王燕回的疑心會更重?”

青蕾怔了半晌,左手指被割得很深,血不住往下滴。她身體晃了晃,臉色變得蒼白。

青菲這才反應過來,拿著帕子裹住了青蕾的手,急聲說道:“大姐,阿蘿說的有道理。心境變化,琴亦有變化。你不用這樣做的。”

青蕾甩開她的手冷冷說道:“青菲,你今天是幫她還是幫我?”

青菲怔怔地看著她:“大姐,我不懂你的意思。”

“青菲,你忘記了嗎?是她的娘親搶走了爹的寵愛。你從小就恨七姨娘討厭她。可是你看看她,她一直在你麵前裝模作樣。她真的還是那個怯懦呆傻的阿蘿嗎?你今日若還看不清她的真麵目,將來吃虧的定會是你!”青蕾狠狠地指著阿蘿說道。

青菲移過目光,見阿蘿麵色發白,卻挺直了背站在那裏。那目光像隻獸,凶狠地瞪著自己和青蕾。她心頭一驚,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湧上心頭:“阿蘿,你瞞的真好啊!你不呆也不傻是嗎?你是故意裝憨扮癡的哄騙我是嗎?你對我說姐妹情深,其實你心裏恨我對嗎?嗬,從小到大,我欺負了你多少回,打過你多少次。我怎麽能盼著你不恨我呢?你可真是聰明啊。你居然琴藝比大姐還好。果然是花魁娘子**出來的好女兒!”

青蕾不顧手傷,厲聲說道:“青菲,事到如今,你還要幫著她說話嗎?”

青菲搖了搖頭道:“我誰也不幫!”

青蕾逼近她一步,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你難道不懂我為什麽要用苦肉計傷了自己?你信不信,明日我能叫成大人上門退親!”

青菲的臉頓時煞白如紙:“他,他不會聽你的。”

青蕾抬起了下巴,露出一抹陰狠的笑容:“他是東宮僚屬,我是太子最寵愛的良媛娘娘。你倆不過隻是定了親,為前程計,你猜他會不會聽我的。”

青菲踉蹌著後退半步,機械地看向阿蘿。

青蕾衝阿蘿詭異一笑:“一切因你開始,也因你而結束吧!

阿蘿被青蕾笑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哆嗦了下:“青蕾你想嫁禍給我?你想要借太子殿下的手處置嗎?”

青蕾臉色發白,卻挺直了背冷冷笑道:“你真是聰明!青菲便是人證!”

阿蘿忍不住後退了幾步:“二姐,她瘋了,你要是幫了她,你會後悔的。”

青菲隻覺得腿肚子發軟,青蕾手上的血一點點滴落,她喃喃說道:“阿蘿,不要怪我。我不能被退婚,我不能冒險。”

“青菲,縱然我是她的妹妹,你可知道傷害良媛娘娘是什麽罪?李青蕾是要滅我的口,你也知道了這件事,安知她將來不會害你?”阿蘿不顧一切地爭取著青菲的立場。

青蕾喝道:“青菲,咱倆一塊長大,我好了,自然會照顧你和成大人。咱倆才是一榮俱榮,同氣連枝的好姐妹!”

青菲突然哭了起來:“我什麽都不知道!”

青蕾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想幫我說話,將來成大人若有什麽事你千萬也別來求著我。來人哪!傳太醫!”

她放聲高呼。

青菲捂著嘴,眼裏有著慌亂和驚恐,猛地大哭起來:“大姐,你怎麽樣了!”

“你倆真是壞進骨子裏去了。我怎麽會有你們這樣的姐姐!”阿蘿顫抖著嘴唇擠出這句話來。

那目光,那神色逼著青菲猛地扭過頭。

青蕾滿意的挑了挑眉,對阿蘿得意地笑了笑。

阿蘿怔怔地看著她們:“我不會有事的。這是誣陷,我絕不會承認的!”

外麵頓時響起了急急的腳步聲。

內侍和宮婢們進了寢宮,看到青蕾左手鮮血淋漓,滿地狼藉,不由嚇得連聲驚呼,殿內頓時亂成了一團。

有內侍急急跑到前殿低低附在太子耳旁傳遞了消息。

太子臉色一變,噌地站了起來:“怎麽回事?”

宮中樂曲驟停。

王燕回眼神清明,眉心微蹙斥道:“發生了什麽事?”

大夫人頓時按住了胸口,隻覺得氣緊。她看見太子眼中有焦急怒意堆積,又不見三個女兒從後殿出來,不由心慌。她好歹也出身大家,強自鎮定地坐著。一雙手在桌下使勁捏成了拳頭。

內侍被王燕回斥責,跪伏於地稟道:“良媛娘娘傷著了手。”

王燕回哦了聲:“傳太醫了沒?”

“太醫已經到了。正在為良媛包紮傷口。”

這時,青蕾與青菲阿蘿走了進來。

青蕾麵上帶有淚痕,一隻左手籠在長袖中。

太子輕輕執起,見裹著白布,隱見血跡便問道:“怎麽回事?”

青蕾麵帶慌亂臉上掛著忍痛的笑容:“殿下,臣妾換衣裳時不小心打破了花瓶,一不留神給劃傷了手。”

太子禁不住責備:“你怎麽這樣不小心?疼嗎?”

青蕾擠出一個笑容,溫婉地說道:“不疼了,隻是誤了撫琴,讓四殿下掃興而歸了。”說著低下頭哀怨動人。

王燕回卻不想放過她,歎了口氣道:“我都快忘記那曲《秋水》了。好不容易借四皇弟的光能聽得一曲,真是不巧。”

青蕾趕緊低頭告罪:“掃了姐姐的興頭,臣妾罪過。”

嬌豔的臉上淚水連珠串似的滑下,直瞧著太子陣陣心疼,顧不得室內眾人,柔聲嗬護道:“沒關係,等你養好了傷再撫琴便是。”

青蕾淚如泉湧,突悲道:“我的手已經廢了。殿下,臣妾再也不能撫琴了。”

堂上眾人聞聽此言,心裏一驚。

太子不敢置信:“你說什麽?太醫呢!”

太醫戰戰兢兢上前,跪伏於地道:“娘娘傷口不深,但傷著了手指經脈,行動倒也無妨,怕是不夠靈活撫琴了。”

一言既出,青蕾掩麵哭了起來:“我沒想到……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太子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不小心碰倒花瓶會傷得這麽重?”

青蕾哭著說道:“殿下別問了。都是臣妾的錯!”

她這樣說,卻顯然另有隱情。

太子大怒,對簌簌發抖的宮人吼道:“你們是怎麽伺候的?!拉出去杖責,直到說了為止!”

幾個宮人哭倒在地口中連呼:“殿下饒命!良媛遣開了奴婢們。奴婢們聽到殿內聲響和娘娘呼救趕緊進去,豈料良媛已經受傷了。”

太子的目光掠過青菲和阿蘿,怒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青蕾哭著求情:“殿下,都是臣妾的過失,不關兩位妹妹的事。”

阿蘿冷眼瞧著,覺得青蕾這時一半是要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一半怕也是真的傷心,太子如此看重她的琴藝,想弄點傷出來卻偏生傷著了經脈廢了手不能再撫琴。

太子心中煩躁,對青蕾又是憐愛又是疼惜,想到再不能聽她撫琴,心裏惱怒層層堆積,在宴席上又發作不得。隻得摟住青蕾好生寬慰。

阿蘿一直等著看李青蕾究竟要如何嫁禍給她。到了這時也不見動靜,正奇怪。突聽得青菲低聲嘀咕了句:“都怪阿蘿淘氣。”

話音剛落,青蕾從太子懷中掙出對青菲怒目而視:“你住口,亂嚼什麽舌根子!”

阿蘿呆呆地站著,心裏最後一分姐妹情也散了。青蕾逼迫她代為撫琴,如今又因此嫉恨著自己,想要她的命。青菲為了自己的私心,受青蕾指使誣陷自己。她怎麽會有這麽狠毒涼薄的姐姐!

子離離席而出道:“皇兄,今日歡宴,姐妹之間玩鬧難免有個失手,良娣愛護小妹不忍責她,您就消消氣吧。”

聽到子離幫她解圍,阿蘿心裏又是一酸。

青菲卻看似心直口快地說道:“大姐不過是告誡你要學著懂規矩,你就發了脾氣打落了花瓶。還害得大姐摔倒在碎瓷上傷著了手指。你害了大姐,大姐卻還護著你。”

青菲這話一出口,原本該煙消雲散的大殿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太子對青蘿怒目而視。對大夫人冷冷道:“府中三小姐原是這般惡毒!”

青蕾一聽太子大怒,忙扯住太子衣袖求懇道:“殿下,阿蘿尚小,青蕾不過不能撫琴而已。難道殿下喜愛青蕾隻是為琴嗎?”

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心結,問出這個問題,青蕾是真的傷心,眼淚簌簌滑落。

太子心裏難過,寬慰道:“蕾兒嫻良德淑,不能撫琴又如何。”他有臉色轉又變得嚴峻:“年紀尚幼便有害姐之心。實不可饒恕!”

王燕回的目光從子離身上打了個轉,慢吞吞地接了一句:“確實要給她一個教訓。不如廢了她的手指,也讓她終身不得撫琴可好?”

太子點點頭:“愛妃說的極是。念她年幼,便隻折其右手無名指,帶回相府好生管教罷了!”

阿蘿一聽,嚇得臉色蒼白,她求懇的目光不由自主轉到了子離臉上。

子離眼睛裏有一絲慌亂,眉頭輕皺,卻不說話。

阿蘿心裏一下子就明白了,子離在太子麵前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要他在太子盛怒時幫她,子離心中怕是也百轉了心思不知如何幫吧?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怒氣也湧了出來,心想,李青蕾你真是夠狠,裝得可憐無辜善良。還有李青菲,為了你自己的私心,為了巴結青蕾就能出言陷害自己。

阿蘿的眼光在堂上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看到劉玨沉著臉也沒說話,她臉上不知不覺露出一個冷笑。這下好,如你的願了,什麽仇都報了。

這時,兩個宮女走上殿來,拉過阿蘿右手要折下。

子離情急之下叫道:“慢!”

太子看向子離:“四弟還想為她求情便罷了!”

子離一咬牙,冷笑道:“剛才以為姐妹間嬉鬧失手,沒想到她是這般惡毒!為本王設的好宴倒叫這個丫頭攪和了,實在不可輕饒!折她一根手指算得了什麽,本王要親自動手!”他有十成把握不會廢了阿蘿的手,讓別人動手,他不放手。

阿蘿一想到生生折斷手指就害怕,還不得把她痛死!聽到子離說要親自來折,她吃驚地看著子離,心裏有個聲音在叫道,不要,不要是你!

子離一步步走近。阿蘿心裏的怒氣終於堆積到了頂點。她和娘親究竟做錯了什麽,被趕到相府最偏僻棠園都躲不過被欺負。她幫了青蕾撫琴一曲,讓她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睞進了宮。她不恨青菲欺負自己,還衷心地祝福她。可是有誰替她想過?她連好好的打扮自己一番都不敢。

多年來的悶氣終於累積到頂點,往日告誡自己要忍耐要示弱,現在阿蘿實在是忍無可忍!她大吼一聲:“等一等!”

堂上眾人被她的大吼聲震住。看到阿蘿站在大殿之上,滿臉俱是高傲。

太子也愣了愣。

王燕回的目光從子離臉上移開,嘴角勾起一抹看戲的淺笑:“難不成她們冤枉你了?你還有什麽話說?”

阿蘿悲傷地望著子離,一字一句地問:“四殿下想要親自動手是嗎?”

子離心裏一顫,裝著不耐煩地說道:“你攪了本王的興致,本王要親自取回來,不對嗎?”

阿蘿眼睛浮起一層淚光:“好,我便賠你的興致!你很想聽秋水是嗎?我有比秋水更好聽的琴曲,你想聽嗎?”

她的眼光越過子離落到他身後一片虛無中:“阿蘿其實最愛的便是撫琴,自小琴藝不如大姐?哼,我就不再碰琴。”

阿蘿臉上的笑容似譏誚似譏諷:“折斷了手指,以後怕是再也不能撫琴了。我現在想彈最後一支曲子,可以嗎?”

相府的三小姐居然也會撫琴。看起來似乎琴藝還不差。真是意外的收獲。王燕回忍住心裏的得意,閑閑地說道:“不讓你再彈一曲,怕是回相府再管教你也不心甘!來人,送琴與她!”

她吩咐完,便望向了青蕾,見她滿臉焦急,王燕回更加滿意今晚的試探。

青蕾渾身一抖。看到殿上再無人反對,想張口阻止,又怕太急切露了馬腳,急得直看大夫人。

無論如何,欺君之罪相府也擔當不起。眼前隻能棄卒保帥。大夫人趕緊跪下奏道:“我和老爺其實早已看出這丫頭心思,明令不準她再觸碰琴弦。今日青蕾傷了手,怎好讓她再聽見琴聲傷心!”

阿蘿笑道:“我就要給折了手指再不能彈琴,就不能可憐可憐我?我要求也不高,就是折斷手指前再彈首曲子罷了。”

太子鐵青著臉說道:“不讓你撫琴一曲傳了出去倒說是我東宮欺負幼女!”

琴送上,阿蘿輕輕坐下。

琴是好琴,東宮拿出的琴哪有次貨!她手指拂過琴弦調了調音。目光緩緩從眾人臉上一一轉過。泠泠如冰水刺骨,嘴邊一朵恍惚的微笑,柔弱的似秋天最後快要枯萎的小花。眉間一縷傲然,象山巔青鬆獨自迎風站立。

子離心驀地收緊,便想攜了她離開。

劉玨默默地看著阿蘿,端起酒飲下。

他似乎已經抓住了這些天令他困惑不已的真相。流香畫舫中她千般抵賴道不會琴,桃花宴上她穿著婢女的衣裳。如今李青蕾寧肯傷了手也不願彈奏秋水。這中間……他看著阿蘿眼簾垂下,在琴弦上一轉。緩緩伸出雙手,那雙眼睛就沒再睜開過。

半刻,琴低沉一音飛出,阿蘿開指撫琴。

從低吟到幽歎,細聲弦震處幾輕不可聞。突的琴聲激昂又起、慷慨之聲繞梁不絕,錚錚的琴聲,鋪天蓋地,飄進了每個人的心裏。眾人為之震撼!殿中眾人似沉痛於無止境的悲傷之中,又痛徹心扉,轉而似來到戰場,處處戈矛殺伐!大起大落,大開大合,由悲到痛到憤慨怒意。

阿蘿把一曲《廣陵散》彈得淋漓盡致。殿上鴉雀無聲隻有琴聲隻有阿蘿的心意。

想到了這些年相府的忍氣吞聲,想到了和子離情深緣淺,想起了這堂上名為她的家人,姐妹,卻鐵了心要害她。阿蘿的琴哀怨悲涼不能自抑。

想起琴聲完了,子離要親手折斷她的手指。阿蘿猛地睜開了眼睛。眸光瞅著子離,心裏的指責隨著琴聲呼喊而出。

她心裏的悲傷與埋怨咆哮席卷了子離的神智。他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阿蘿在恨他嗎?她是在恨他嗎?可是他想親自動手,不過是自己下手會有分寸更有把握而已。

阿蘿想,是啊,是會痛,一根手指,斷了再續,不再彈琴有什麽大不了。她離了琴照樣會活得開開心心的!她瀟灑揮出最後一個琴音,緩緩站起,挺直了背走到子離麵前,伸出右手說道:“你折吧!”

子離緊抿著嘴唇,定定地瞧向阿蘿。

阿蘿的臉上發著光,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她把手伸給他,就似平日嬌笑著伸手找他要銀票的般輕鬆頑皮。

殿堂中一片靜寂。太子呆若木雞。青蕾眼裏有著急切,手中一方錦帕似要被她揉爛了。青菲臉色蒼白,眼神惶恐遊離。隻有王燕回,似笑非笑,清澈的眼波分明生出一絲悲傷。她定定地望著子離和阿蘿,手不自然的扣在了胸前。

子離慢慢伸出手,手指微微抖著。他想著與其人讓別人折斷她的手指還不如自己動手的好,狠了狠心就要用勁折下。

阿蘿眼睛一紅,不敢看,把臉扭向一側。

突然一陣風聲掠過,子離沒有躲閃,由得劉玨一把將阿蘿拉開。阿蘿手指滑開的瞬間,子離心裏一空,似乎永遠都不能再握著她的手了。

劉玨朗聲道:“此等琴藝再不能聞,臣深以為憾,向太子告個情,免了折指吧!”說是在向太子求情,臉上神色卻不折不撓地堅定。

太子方才清醒過來。

王燕回已得到想要的答案,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放柔了聲音說道:“琴聲感人。念其年幼,免了吧!罰她回家抄百遍佛經,靜靜心便是了。”

太子一雙眼中閃動著複雜的光。

阿蘿與他平視著,並不畏縮。

太子回頭看青蕾。青蕾已哭成了淚人兒。太子看得實是不忍,終於出言道:“太子妃此言差矣,良媛因她傷了經脈,豈能抄上百遍佛經這般輕罰……”

話還未說完,劉玨已道:“阿蘿的琴藝真是不如李良媛嗎?”

太子怔住。

劉玨再道:“殿中隻有她們姐妹三人。聽說二小姐和三小姐並不親近。我說,二小姐,你看清楚沒有啊?你不會是在故意陷害阿蘿吧?”

冷清的目光像毒蛇一下纏上了青菲。透身而出的怒意與殺氣逼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心裏害怕之極,又惶恐之極。一邊是青蕾的威脅,一邊是真相。她已經站到了青蕾這邊,事已至此,難道還有回轉的餘地嗎?一旦讓她承認是在陷害阿蘿,她就聲名掃地。青菲的目光遠遠地望向成思悅。大姐有太子撐腰,阿蘿有安清世子替她出麵。自己呢?

青菲哇地大哭起來:“你別問我,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劉玨冷冷的逼視著她:“你一句話差點害阿蘿被折斷了手指,你不知道?”

大夫人也不能不開口了:“菲兒!究竟是怎麽回事?你說!”

青蕾也跺腳道:“我都說了不關阿蘿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青菲掩麵痛哭:“大姐本來就沒有責怪阿蘿,是我不好,是我多嘴。我聽到大姐嗬斥她,然後花瓶摔了,大姐也摔倒在地,我心裏慌得很,我心疼大姐……”

劉玨惡狠狠地斥道:“說了等於沒說!你心疼良媛,就不心疼你的小妹了?”

青菲除了哭還是哭。此時一個聲音傳進她耳中,溫和地問她:“嚇壞了是吧?別怕,隻是個誤會而已。”

青菲淚眼蒙矓,成思悅站在她麵前,溫柔地望著她,她一顆心又酸又澀,喃喃說道:“我嚇得手腳發軟……”

成思悅對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回轉身拱了拱手道:“太子殿下,世子爺。二小姐也是被嚇著了。心慌意亂之下,說出來話,也許和事實有差距也是人之常情。小姑娘嘛,誰見著這樣的事情不害怕呢?”

他是在幫她說話嗎?青菲眼裏的淚淌的更凶。轉身便跪下哭道:“大姐,我嚇著了。你不要怪我多嘴。阿蘿,你原諒二姐,二姐也不是有意的。”

好好的計劃居然演變成這樣。青蕾氣得暗暗磨牙,卻隻能裝出副賢良模樣往太子麵前一跪:“臣妾真的無事,請殿下息怒!”說著也嚶嚶哭了起來。

“好啦好啦,都起來吧!”王燕回開了口,她嫣然笑道,“今日宴請是為了賀四皇弟即將大婚,出宮建府。雖說傷到了良媛,可是三小姐一手琴藝卻不致被埋沒。殿下就息怒吧!”

太子親手扶起青蕾,哼了一聲道:“有太子妃說情,今天的事就此揭過吧!”

王燕回笑道:“不聞秋水,卻聽聞另一天籟之音。四殿下,今日可盡興了嗎?”

子離揖首道:“今晚盛宴,又聽得好琴曲。子離謝過皇兄皇嫂。”

王燕回一語雙關道:“是啊,本宮今晚也是大開眼界。”

看來自己的手總算是保住了。阿蘿隻覺得異常疲倦。她磕了個頭道:“多謝太子妃!終究是因為我壞了大家的興致。阿蘿先行告退!”

王燕回笑道:“去吧!得空來宮裏為本宮撫琴一曲。天籟之音,本宮聞之忘憂!”

“是!”阿蘿拜別,緩緩退出大殿。

“三小姐請留步!”劉玨開口說道。

阿蘿納悶地回頭。劉玨團團作揖:“我酒氣上湧,先行告退。順便送三小姐回相府。”

他說完望著李相夫人道:“夫人請放心,我一定會將三小姐平安送回相府。”

大夫人慌亂地點點頭:“給世子添麻煩了。”

劉玨行過禮,大步離開。經過子離身邊時,他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說道:“你給不了的,我能。”

子離身體一顫,又用力地穩住。

劉玨上前,徑直握住了阿蘿的手微笑道:“走吧。”

阿蘿沒有掙開他的手。

握住阿蘿冰涼的手,劉玨感覺從未有過的心安。

大夫人長舒一口氣,不知這一鬧是好是壞,當眼神落在劉玨握住青蘿走出的背影上時,笑意在她眼底隱隱閃動,焉知非福呢。

她臉上又露出沉重的表情,歎了口氣向太子告罪:“沒料到青菲一時多嘴竟惹出一場誤會來。妾身教女無方,差點毀了殿下的宴請。”

太子微笑道:“不過是場誤會罷了。今晚另聞高明琴聲,實也欣慰,夫人以後莫要拘束三小姐撫琴了。不然,上哪兒尋這等絕妙琴音去?”

大夫人點頭稱是。

子離瞧著劉玨與阿蘿並肩出去,從劉玨拉開她起,阿蘿自始至終沒有看過他一眼,心裏已是難受至極,那還有心思繼續留下飲酒。聽得太子已有散席的意思,便說道:“人道是曲終人散,能聞此琴聲已是盡興。子離告辭。”

眾人大笑,一並離席施禮告辭。

賓客散盡,王燕回懶懶道:“都說李相府千金絕色絕藝,隻出了個三小姐平平庸庸,那知道三小姐卻是極有誌氣之人,小時琴藝不過人,卻暗暗練就本領。這琴藝著實與妹妹當日的《秋水》有得一拚呢。大音稀聲,便是如此啊!”

青蕾擠出一個笑容,失血讓她麵色一直蒼白:“姐姐說是甚是,青蘿能有這般琴藝,妹妹心裏欣慰得很呢。這手倒也傷的正好,不然怎麽會聽到小妹深藏不露的琴聲。”

王燕回微微一笑:“是啊,禍兮福所至,看今天情形,我要賀喜妹妹了,說不準安清王世子會做你的妹夫了。”

青蕾有些不屑地想,安清王世子怎麽可能瞧得上阿蘿?她脫口說道:“臣妾瞧著安清王世子不過是個聰明人罷了。他維護小妹,其實是在討好殿下。”

王燕回挑眉笑道:“安清王手執先帝禦賜的赤龍令,王府的烏衣騎能以一擋百。如果安清王世子真要偏向東宮,殿下便高枕無憂了。就如殿下當日傾慕妹妹的琴藝一般,說不定世子今晚也醉倒於你小妹的琴聲當中了。我覺得是門好親事,殿下以為呢?”

青蕾的小妹如果嫁給了劉玨。有了安清王的支持,自己將來登基,又多了一個助力。太子驚喜地覺察到這門親事給自己帶來的好處。

一絲微笑也慢慢爬上太子的唇角,他看往青蕾的眼光充滿了憐愛:“蕾兒,我陪你回宮罷。想必小妹今日也受驚不小,明日囑人送些禮物前去。不然,以後她會怕了我這個姐夫,再不敢到東宮走動了。”

太子說時眼睛卻是看往太子妃王燕回。

見太子還不是太笨,王燕回心情大好。她笑意盈盈回道:“明日臣妾親自挑選禮物給三小姐壓驚。”

太子攜著青蕾離開,明心不解地問王燕回:“太子妃,今晚夜宴您很高興?”

王燕回斂了笑容,淡淡地說道:“我讓太子寵愛她,她便安之如素,不知進退。進宮不過三個月,大散銀錢收買人心。東宮上下奉承於她。不打壓她一番,她還真當自己才是太子妃呢!”

明心抿嘴笑道:“太子妃席間說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您早就聽出桃花宴上那曲秋水不是良媛彈奏的?今日借機試探,果然叫她狠心傷了自己的手。”

王燕回譏道:“縱然她不來我宮中為我撫琴,我也知道她彈不出那樣的琴曲。每次來見我都換著名貴首飾插戴。一個人的身份豈是用珠寶衣飾堆砌來的?就憑她這點小心思,她就彈不出天高雲淡心胸寬廣的秋水名曲!”

她突然情緒低落下去,遣退了明心,獨自行到窗前。明月冷清掛在空中,王燕回望定子離的宮殿輕聲說道:“也是太子蠢笨,竟沒瞧出你今晚的異樣。為何不再保持你的沉默和恭順?你與李三小姐早就認識的嗎?為何我總覺得你特別在意李家三小姐呢?”

青蕾傷了手,不方便侍寢。太子親自送了她回宮,輕語軟言小心嗬護直到青蕾睡下才離開。

聽到太子的腳步聲慢慢悄失在長長的廊間,青蕾披了件寢衣起了身。

空闊的東宮偏殿中隻有一角的盤龍銅燭台上吐著點點紅光。青蕾的臉被燭光一映更增一分妖魅豔麗。

一株紅燭燒盡燈芯燃滅在寂夜裏,“撲”的一聲輕響,像魚吐出了個水泡。

魚嗎?青蕾學著輕啟嘴唇吐出一個氣泡,又吐了一個,直到那道重重的壓迫與哀傷隨著這些氣泡從胸臆裏吐出去。

青蕾最後長舒一口氣。坐到妝台前看鏡子裏的自己。

寬大的衣袍露出精致的鎖骨,一頭青絲直垂至腰間,越發顯得人娉婷嫋嫋。她像冬日的紅梅,豔麗驕傲的怒放著。

青蕾抬起自己的左手,輕輕笑了。所有人都以為她隻擅琴,卻不知她琴棋書畫針線女紅無一不是細細認真學來。

從小三夫人便教她要做人上之人方吃得苦中之苦。她出身相府,雖是庶出,卻也是相府千金。模樣肖似母親,豔麗不可方物。加之聰明好學,又懂得討好李相,李相無子,她便似掌上明珠般養大。

青蕾想,爹爹,我知道你需要用女兒來係住榮華富貴。可是女兒又未嚐不是希望飛上枝頭?她想起了桃花宴上掀開輕紗見到太子時,他朗眉星目,儒雅中帶著微笑。那時的她,便喜歡上他了。

青蕾想起琴,想起往昔的一切,口中輕聲吟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殿下,你何時能忘記那曲秋水,愛上蕾兒呢?”

她抬手拭去眼淚,明媚雙眼中火焰熊熊燃燒。她喃喃說道:“阿蘿,你又幫了我一回。我雖然不相信,卻盼著你能順利嫁給世子。”她露出冷冷的笑來,“如果安清王世子成了我的妹夫,我還會懼怕皇後和王燕回嗎?這後宮遲早會是我的天下。”

阿蘿一路沒有出聲,由劉玨牽著出了東宮,離開了皇宮。

劉玨擁著她騎馬帶她回相府。他沒有狂奔,讓馬慢慢走著。

阿蘿靠在劉玨胸前沒有吭聲。她閉著眼感覺晚風輕柔撫上她的臉,街頭已經宵禁,隻聽到得得的馬蹄聲踏破了寧靜。

劉玨攬她上馬摟著她。阿蘿沒有掙紮也沒有拒絕。她感覺嘴裏泛起淡淡的苦澀。這一刻她貪戀的渴望的一個安全溫暖的懷抱,卻是她一直討厭著的這個玩世不恭的世子爺給她的。而她心裏仰慕的,信賴著的子離卻輕易地鬆開了她的手。

疲倦與傷感充斥著阿蘿的心。她臉色平靜,心裏卻瘋狂的喊叫著。她要離開這裏,離開那座豪華的相府,離開這座繁華的京城,離開那個注定不屬於她的四殿下。

劉玨隻希望路沒有盡頭。

他也沒有開口。他在太子下令折她手指時便生出了一種怒氣,他沒仔細去想怒從何而來,沒有去那種想要發飆的感覺因何而生。

他知道的阿蘿淘氣但絕不會有這麽毒辣的心腸。隻待宮婢動手他便要出手。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阿蘿石破天驚的一聲。待到琴音一起,驚得呆住,她給了他太大的震動和驚奇。胸中千呼萬喊鼓脹著不知名的情緒。在劉緋手指用勁的瞬間他想也不想出手如風拉開了她,劉玨也不明白為何會是這般不舍,敢冒著違太子令的風險救下她。

他低頭看看倚靠在他懷裏的阿蘿,他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護住她,他一定要護住她。劉玨突然一鞭馬揚蹄加速直奔相府。

“到相府了。”

阿蘿睜開眼,看到相府巍峨的大門。她輕聲說道:“今天謝謝你。”

劉玨一笑,抱她下馬。

阿蘿對劉玨施了施禮往府中走去。

劉玨下意識地伸出手臂想要拉她入懷。手停滯在空中,又緩緩放下。生平第一次,桀驁不馴的劉玨沒有由著自己的性子,沉默而溫柔的目送著阿蘿她進了相府。

七姨娘見阿蘿一個人安安靜靜回到棠園,忍不住上前詢問。

阿蘿沒頭沒腦地說道:“娘,我們一定會離開這裏,一定會的。”

七姨娘擔憂地問道:“阿蘿,出什麽事了?”

阿蘿搖搖頭說道:“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娘,我想一個人靜靜。我去竹林坐會兒,你別擔心我。”

七姨娘生得玲瓏心,並未阻止她。柔聲說道:“夜裏風涼,別待太久了。今晚和娘一起睡吧。”

無論怎樣,你還有我哪。七姨娘準確的傳遞給阿蘿這個信息。

阿蘿的心驀然平靜,燦然笑道:“知道啦。我隻待一會兒就好。”

月光將修竹的暗影投射在地上。阿蘿緩緩走進去,坐在她和子離常會麵的石頭上。

“子離,在你心裏還藏著多少心事呢?皇子的身份注定了你的城府。可是我隻是個普通女子。我要的,你永遠都給不起。”阿蘿喃喃說著,摘下一片竹葉放在唇間,幽幽吹出一縷清音。

她能理解他的,理解卻不喜歡啊。

而劉玨,他卻給了她最大的意外。沒有一個女子不希望被人嗬護著寵愛著保護著。

回府的路上,縱然她和劉玨都沒有說話。可是阿蘿卻知道,心底深處的溫暖和感激像塊石頭,投進了她和劉玨之間,惹得異樣的情緒一圈圈**漾了開來。

她停了手,手指鬆落,那片竹葉無聲的落在地上。

“他們都不是你能招惹的人。有空因為他們煩惱,不如多想想你的計劃!”阿蘿嘟囔著告誡自己。

“……順利出府後,如果又順利躲過了相府的追逃。我該帶著娘走哪條路呢?”

她靜靜地思考著,拿起竹枝在地上劃弄起來。

往西一馬平川,難躲追兵。往東是大海,沒有出路。隻有往南,過大江到陳國。聽說那裏風景如畫,也是最好走的一道路。

“老爺說過,子離娶妃之後,就選個日子讓青菲出嫁。那天,所有人都應該圍著青菲忙碌。他們從來不會讓娘出現的。我借口陪著娘親,他們也無暇顧及我。那天老爺和夫人應該會忙著招呼族人親朋,沒有人會來棠園。我和娘離開的話,他們會等很久才會發現。我們就贏得了時間。”阿蘿喃喃念叨著,心裏的計劃越來越成熟。

子離躍進了相府,進了竹林,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山石上的阿蘿:“阿蘿!”

阿蘿抬起頭,微笑道:“我在等你。我知道你會來的。”

子離搶上幾步道:“阿蘿,你,可是在怨我?”

阿蘿抬起頭,子離的臉上顯露著焦急,他唇邊那絲不變的淺笑消失了,溫潤的眼睛裏染滿了傷痛和擔憂。她笑了:“大哥,我怎會怪你。你本來都可以不吭聲的。你偏要站出來,還要親自動手已經和你平日的性情大不一樣了。我知道你這樣做必定是心裏有了應對之策。你動手,最多讓我痛一下,卻不會真廢了我的手。是嗎?”

見她理解並聰明的猜到自己的做法,子離鬆了口氣,僵直的身子放軟了。

他走到阿蘿麵前蹲下,拉起阿蘿的手緊緊包住,輕聲道:“阿蘿,我說過要保護你的。今天,我從沒這麽慌亂害怕過。”

阿蘿慢慢抽回手站起身來,恢複了俏皮的語氣:“大哥,你沒做錯什麽啦。要是我倆互換身份位置。我才不會出聲幫忙呢。你肯在太子麵前這樣做,對我已經很好很好了。我真的沒有怪呢。我隻是擔心,如果你的反常被太子或皇後看穿,他們會不會猜忌你。”

她溫柔地瞧著他,歎了口氣輕聲說道:“大哥,你母後不在了,你一個人在宮裏想必過得很辛苦吧?”

子離心裏一暖:“阿蘿,你能知我心意,我就知足了。你等我可好?”

阿蘿一怔:“等你什麽?”

子離上前一步把阿蘿摟進了懷中:“你等我在京城待滿三個月,我就娶你。我帶著你一起去我的封地安南。以後我絕不讓人傷著你半點!”

阿蘿驚住,抬起頭看向子離。他眼底全是深情,嘴緊緊抿著,顯然已是拿定主意。阿蘿心裏苦笑,笑著退出他的懷抱:“大哥,你是說,等你娶了顧家姐姐過門之後,再娶我做你的側妃是嗎?不,我不願意。”

阿蘿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纖細的身子卻如身旁的修竹一樣堅韌。

子離癡癡瞧著,啞聲問道:“為什麽?阿蘿,你難道心裏真的沒我?”

阿蘿抬頭看看,星空依舊,月色如水。從認識子離開始想到拉著他逃命,想起開素心齋賺銀子,一起吹笛弄簫,一起策馬草原。思緒如行雲流水一一恍過。

那麽溫暖,那麽開心,又那麽令人心疼。

今夜,待她深情如子離,也有護不得她的時候。他怎麽會知道家宅後院女人們的爭鬥有多殘酷?她不要做別人的妾室,不要和一大群女人爭奪一個男人的心。

“大哥,我還不知道你的身份時,就已經知道四皇子將娶顧家小姐做王妃了。我從來沒想過要做四皇子的側妃。”

子離的臉在說這話時煥發了一種神采,俊逸如月光般皎潔。

阿蘿苦笑:“大哥,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賜婚的旨意已經下了,全天下都知道你要取顧相千金為王妃,你怎麽可能去退掉這門親事?皇上不會答應,顧相更不會答應。顧家小姐無辜被退了婚,她會怎樣?她人很好的,你不要辜負了她。”

子離胸口一窒,半晌方道:“你要怎樣才能和我在一起?難道你要我放棄王位,隱姓埋名拋開所有的一切帶著你私奔嗎?”

阿蘿搖了搖頭道:“我更沒有要挾你的意思。我說的是實話。你不可能退婚,我也不可能做你的側妃。”

子離哀哀地望著她:“為什麽?名分有這麽重要嗎?我們在一起不就好了?”

阿蘿歎道:“我爹娶了七個。最愛他的是四姨娘,他的表妹。因為青梅竹馬長大,四姨娘不計較名分做了我爹的妾室,卻眼瞅著他又娶了五姨娘六姨娘和我娘親。所以青菲從小就討厭我。她怪我娘搶走了爹。我娘為了不招忌娘,自毀容貌。從此失寵。如果她是正室夫人,哪怕失了寵,她也有地位。可是一個妾呢?還是賤妾的身份,失了寵,能活命就不錯了。我在意名分,因為我娘親是賤妾。這世間沒有一個女人不在意名分的。大哥,你要我做你的側妃,你要我從此見著王妃行大禮拜見,你要我在任何場合因為側室的身份不能和你並肩站在一起?這樣的話對我何其不公?”

子離語氣中帶著悲傷,哀求地望著她說道:“好,你要正妃的名分,我就去求父皇,去給顧相賠罪。阿蘿,這樣你就可以和我在一起了嗎?”

阿蘿心裏一酸:“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隻為了我,去得罪你父皇,得罪朝廷重臣。你就算去了,你難道不知道結果?也許皇上氣惱之下,賜我一杯毒酒三尺白綾。你心裏再想,也不可能那樣做的。不是嗎?你不過是麵對著我,敢說出你心中所想罷了。”

子離猛地把阿蘿拉進懷裏:“你竟然看得清清楚楚!你竟是什麽都明白!為什麽,你不能笨一點。答我一句你心裏有我?阿蘿,你答我一句啊!”

阿蘿輕聲說道:“大哥,我心累,累得沒有力氣去顧及你的感受了。你不必覺得負了我或是對不住我。我有我想要過的生活,我會過得好好的。”

子離不解地說道:“你想過什麽樣的生活?我都可以滿足你的。”

“你給不了的。”阿蘿的眸子在黑暗中閃著光華:“從小娘親就提醒我,叫我扮怯懦裝傻子。叫我忍不了也要忍下去。能得你憐惜,我真是感激得不得了。大哥,能遇著你,和你在一起,我真是快活。可是,現在我更想要自由。”

阿蘿輕輕笑了起來:“自由?你在東宮之中尚要偽裝,你自己且不能自由,你又能給我嗎?”

“你心裏始終還是怨我的!怨我不夠強大,怨我無力對抗太子,怨我今晚隻能選擇折斷你的手指卻不能保護你。”子離憂傷地說道。他深吸一口氣道:“阿蘿,你說的沒錯,我現在的確做不到。但是,你走到那兒同樣會遇到強權要挾,同樣會受製於人。我現在做不到,但誰說我將來做不到?隻要你留在我身邊,至少我能盡我的力讓你自由自在地過日子。現在我給不了的,將來我都會滿足你。”

情深……卻緣淺。熱熱的感覺衝進了阿蘿的眼睛,一個沒忍住,便大滴大滴地落下。

子離伸手接住。淚滴滴在他掌心,灼熱瞬間刺痛了他的心。他何嚐不知道,除非阿蘿肯入府為妾,否則他永遠得不到她。他想起劉玨說的那句話:“你待阿蘿也不過如此罷了。你嘴裏口口聲聲疼她,你卻忍心讓她委屈做你的側妃。”

子離扶起阿蘿的臉,為她拭去眼淚:“阿蘿,讓你入府為妾是委屈了你。可是,我們能在一起,不是嗎?你忘了我們在一起多麽快活?為何一定要拘泥正室的身份?”

她想告訴他自己眼睜睜看著相府眾夫人爭寵的情形,又想告訴他自己的娘親毀掉了一張臉才保住性命,又想告訴他從小到大,自己為了生存甚至遮掩住了真實的容貌。千言萬語堵在喉間,阿蘿最終隻發出一聲歎息:“你不明白。”

子離有些惱:“阿蘿,說來說去,你心中究竟有沒有我?”

阿蘿不答。

子離長歎一聲:“阿蘿,我不信你待我真的隻有兄妹之情。為什麽不肯為了我放棄正妃的名分?你知道的,我心裏隻會愛你一個。”

再糾纏隻會痛苦。等他來,不就為了揮利劍斬情絲?阿蘿抬起頭,果斷地說道:“大哥,我隻當你是我大哥。我對你隻有兄妹之情。”

子離大震,看著阿蘿清明的眼神,搖了搖頭道:“我不信。我不信你說的!你好好想想,我今天不逼你。”

他心裏難舍,終於頓了頓足,躍起離開了相府。

阿蘿看著子離身影飄走,臉上似哭似笑。

子離愛她,他是真的愛她。她難道真的對子離隻有兄妹之情嗎?阿蘿想起一首詩,來形容今夜真是再恰當不過。她輕聲念道:“雲髻鬆鬆換就,鉛華淡淡妝成,紅煙翠霧罩輕盈,飛絮遊絲不定。相見怎如不見,有情還是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靜。”兩行淚悄然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