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9-1

子離和阿蘿約著來到素心齋,剛坐下點菜,劉玨就冒了出來。

他毫不客氣地坐下,對子離笑笑:“不介意多我一個吧?聽聞這是四殿下名下產業,搶了千風樓的風頭,號稱京城第一的素席。我這是頭一回來捧場。千萬別趕我走!”

子離微笑道:“上次喝了世子的酒,這次就當回請世子。”

見兩人談笑如風,阿蘿又不方便落了子離的麵子。她看著劉玨心裏就不舒服,隻能用眼睛瞪著他。

她疑惑得很,成天走哪兒都能遇著劉玨,他長了千裏眼?阿蘿恨不得把自己變成蟑螂臭蟲蚊子,讓劉玨一見她就自動避離。

她低著頭喝茶,隻覺得劉玨的灼灼眼光快要在自己臉上戳出幾個洞來。她越想心裏越堵得慌,真想什麽都不管想發火就由著脾氣去,想使小性兒就刁蠻任性。再這樣憋屈著,遲早要發瘋。

阿蘿看看子離,他的笑容就跟長在臉上似的,再看看劉玨,還是那般玩世不恭的模樣。阿蘿沒好氣地想,你們倆就對看著吃吧,本姑娘不奉陪了。

她站起來笑道:“我去廚房看看。”

阿蘿一走,菜端了上來。

劉玨笑道:“我就不客氣了。”

他拿起筷子夾菜嚐了嚐。子離好笑地瞧他慢慢露出自己第一次吃到這等素菜的神情。

劉玨“嘖”了一聲道:“殿下神通廣大,從哪兒請好的好廚子?”

子離此時卻有意在劉玨麵前顯擺,暴露了阿蘿擅長廚藝的秘密:“沒有阿蘿,那些廚子拿著菜譜也做不出來。”

劉玨神色有些變了:“她幫你**的廚子?她還擅長廚藝?千風樓的素席難不成也是她**的廚子?”

見劉玨如此聰明,竟能推斷出阿蘿和千風樓有關。子離不覺詫異,心裏暗忖,安清王世子隻是個紈絝的傳言並不可信。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看到劉玨的臉色竟大感快意:“她隻教幾道菜而已。千風樓的素席依然在京城赫赫有名。素心齋才開張,客人覺得清鮮罷了。”

劉玨忍著心裏的不適,強笑道:“素心齋的味道不比千風樓差。”

兩人吃了一會兒,阿蘿還未回轉,就聊起天來。

子離心裏存了抱負,對劉玨有了招攬之心,刻意攀談之下,話比平時多出了幾倍。

劉玨卻想從子離嘴裏聽到更多與阿蘿有關的事,也不想離開。

閑聊時不知不覺兩人竟生出了些惺惺相惜。

劉玨覺得越接觸劉緋,越發現他天生帶有一種親和力。想討厭卻討厭不起來。

子離覺得劉玨不像外表那樣驕縱蠻橫,談吐間自有主張。

兩人對視一眼,均想,能並稱京城五公子的人必定都有其過人之處。從前的傳言不可相信。

子離端起酒杯敬劉玨:“世子,這杯我敬你。如果我早知道你愛慕顧家小姐。我一定奏請父皇拒了這樁婚事。”

劉玨一怔,笑道:“殿下誤會了。我隻是欣賞顧家小姐琴藝不凡,人才出眾。談不上其他。那晚也是酒喝多了,別放在心上。”

子離奇道:“那為何世子的寢居內懸掛著顧家小姐的畫像?聽說世子日日觀望,以慰相思。”

劉玨心中一凜。鬆風堂幾乎被視為王府禁地。無他許可,不得擅自進入。鬆風堂被青組守衛,外人難以進入。劉緋居然能夠詳細地了解到寢居內的大小事情。上次在草原上,他也聽到子離提過。這是第二次了。

劉玨不動聲色地說道:“殿下誤會了。我愛繪美人圖。凡是我見過,又能稱得上絕色的女子必悉心畫下來收藏。哎,這杯酒理應我敬殿下,我再留著顧家姑娘的畫像就是對未來的王妃不敬。今晚我便遣人將畫像送來,還望殿下原諒允之唐突。。”

子離微微一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世子這般識禮,倒叫我顯得不夠大方了。”

兩人哈哈大笑飲下杯中酒。

小二走了上前,對子離道:“三小姐要小的傳話,說突感不適,沒胃口了。她已先行回府,要二位盡興,不必等她。”

子離忍不住想笑。阿蘿不是一般的討厭這個劉玨,有他在,飯都不想吃了。

劉玨神態自若,心裏卻掀起了滔天巨浪,好你個李青蘿,別人巴不得我多看兩眼,你瞧著我來就沒胃口吃飯?

兩個人都是胸有城府之人,不動聲色繼續喝酒。酒到必杯幹,暗暗佩服對方的酒量。

桌上空酒罐越來越多,天色也漸漸暗了。子離先醉了,說話時舌頭都大了:“世子,你酒量太,太好了。”

劉玨哈哈大笑,醉眼迷離瞧著子離道:“殿下若不嫌棄,就喚我允之好了。”

“好,允之,不要殿下來殿下去,就叫我子離罷!”子離笑著拂倒了一樽酒。眼見已經大醉了。

劉玨醉態可掬的大呼著:“小二,上酒!”

他的眼神恍惚,嗬嗬傻笑道:“子離,你說李青蘿有那點好?她比她大姐二姐差遠了,京城隨便找個大家閨秀都比她好,她怎麽就不長眼睛哪?”

他撐著頭喝道:“她聽說過京城五公子沒有哪?她不過是右相府中庶出不受寵的女兒罷了!她怎敢處處和本世子做對!”

他說著拿過一壺酒咕嚕嚕地灌下,滿臉氣憤之色。

子離喃喃說道:“允之,阿蘿是塊寶,你不懂!她就是和別的女子不一樣。她像柳樹春日裏綻開的新綠,她日子過得再不好,總能瞧著希望。若能娶到她,是子離的福氣。”

劉玨睨著他道:“你別忘了,新王府已經修繕好了。禮部已經選好了吉日,你就快要迎娶顧家小姐做王妃了。”

子離自負一笑:“有了王妃又如何?我當然是把阿蘿捧在手心視若珍寶。她若心中有我,當明白我是不得已。”

“那隻野貓會溫柔的做你的側妃?子離,你別妄想了。”劉玨又飲下一瓶酒,搖著頭隻知道笑。

“我不是妄想!不是!”子離猛地一拍桌子,身體一晃栽倒在桌上。

劉玨笑嗬嗬地推他:“還敢說比我酒量好!哈哈!”他笑著笑著張口吐出一大灘穢物,身一歪也倒在桌上趴著了。

足足過了一刻鍾。小二躡手躡腳地走過來。他走到劉玨身旁靜靜地看了他半天,眼神突然變得淩厲。他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對著劉玨便刺了下去。

匕首去勢甚疾,刺到劉玨背後卻猛地停滯。

劉玨紋絲不動。

小二收了匕首,眼神複變得平和,低聲說道:“殿下,世子真的醉了。”

子離從桌上抬起頭,眸子清亮。他神色複雜地瞧了劉玨半天,對小二道:“叫輛馬車,送世子回王府。”

劉玨爛醉如泥,癱著被抬入府中。

鬆風堂思棋和思畫忙得團團轉,好不容易將他收拾幹淨了,劉玨張口又吐一地穢物。折騰了兩人大半夜方才沉沉睡去。

思棋思畫輕輕掩上房門走出去後。內室隻有劉玨一個人躺在**。

他用心聆聽四下無人,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他眼神清明,那還有半分醉意。

自從子離無意露出鬆風堂內懸掛著顧天琳的畫像之後,劉玨就留了心。

他本不該懷疑子離,但是那日在草原上他拋給子離的酒,是從安南城捎回的烈酒。普通酒量者飲此酒大口吞入時必定會被其烈如火的酒性嗆住,而子離飲這酒卻是仰頭灌下一大口。所以劉玨判斷,子離的酒量不會差,沒有道理在他感覺醉之前先醉。

劉玨先上了心,自然也跟著醉。

他故意多飲了兩壺,運功逼出腹中穢物。

他裝醉趴在桌上耐心差點耗盡之時,聽到了小二輕如狸貓的腳步聲。

素心齋是子離開的。小二自然也是子離的人。劉玨聽到小二匕首帶出的風聲,更加肯定子離在裝醉。

果然小二試探之後,子離便清醒了過來。他吩咐好好送自己回府。

雖然皇上立了太子,可是烏衣騎被暗中調去保護子離卻讓劉玨意識到,如果皇帝不滿王氏外戚,有意廢掉太子,那麽將來有可能登基為帝的人便是四皇子劉緋。

如果他今天趁子離醉倒時相加半指或出言不遜,後果不堪設想。

四皇子此舉是試探什麽呢?試探自己是否會站在太子一邊嗎?

因為自己謊稱已向李相提親,而李相的長女卻進宮成了太子良媛。四皇子一再探問自己對顧家千金的態度,他是擔心奪了自己心儀之人會懷恨在心?

四皇子的試探隻能說明他在意自己。

劉玨笑了笑,四皇子是在意父王和皇室宗親對他的態度。

所以,王府中,鬆風堂內都有四皇子布下的眼線。

什麽時候起,四皇子已經悄悄地有了和太子爭位的野心?

劉玨躺在**靜靜地思索著。

這個能親近自己,隨意進入鬆風堂的眼線會是誰呢?

烏衣騎不可能,他們大都是孤兒,是從小培養的死士。

究竟會是誰?

劉玨又想起了四皇子的話,三分真三分假。能讓自己察覺到他的破綻時都有李青蘿在。她是子離的軟肋嗎?

劉玨想起子離醉著說阿蘿不一般,看不透。

他著人盯著阿蘿,手裏的消息顯示。阿蘿從小就和不受寵的母親住在相府角落裏,幾乎被遺忘掉。遠不如她的兩個姐姐名揚京城。可是這樣的阿蘿卻擅長做素席,讓新開的素心齋能和千風樓媲美。她說她不擅撫琴,可是她明明能聽出琴聲中的破綻。劉玨苦苦思索著今天子離的每一句話。電光石火間他突然一下子從**坐起來。

“桃花宴上阿蘿穿著的是婢女的服侍!”

劉玨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阿蘿明明是相府的三小姐。李相貪慕富貴,巴不得每個女兒都嫁得權貴人家。他怎麽可能讓阿蘿打扮成丫頭前去!對了,當時李青蕾去琴台時身邊便跟著一名婢女。難道是阿蘿?後來相府中還死了個丫頭。”

劉玨越想越疑惑,前方仿佛有道亮光,讓他隱隱看到了真相,卻又想不清楚。他喃喃說道:“她會吹笛,子離擅簫。能與他的簫聲相應和,阿蘿的笛就弱不到那兒去。宮中夜宴她卻深藏不露,吹得平平。她可是在掩飾什麽?”

劉玨想,子離真的是三分真話,三分酒話。阿蘿絕對和自己看到地了解到的不同。

他又躺了下去:“爺不急。爺總有一天會看清楚你。”

一早起來。思棋盛來溫水與他擦臉,抿嘴笑道:“少爺昨晚喝得爛醉如泥。奴婢吩咐廚房煮了甜湯,少爺喝一碗暖暖胃吧。”

劉玨裝著宿醉,笑道:“那我怎麽回府的?”

思棋笑道:“劉英喚了人將少爺抬進來的。車夫說少爺和四殿下飲酒這才醉了。”

劉玨“哦”了一聲。洗完臉喝著湯眼睛卻看著牆上那幅畫像,對思詩道:“差人把這畫裝了,送去給四皇子。”

“是!”思詩去取畫,劉玨伸手攔住她道:“把劉英叫來,讓他去辦吧。”

思詩走後,劉玨又仔細瞧了畫像一眼。他沉思一會兒,在畫案上揮筆臨下另一張顧天琳的畫像,卻是另外畫上了一對眼睛。兩幅畫像幾乎一模一樣,除了那雙眼睛。

劉英前來,劉玨遞過他新臨摹的畫像道:“把這幅畫照牆上那幅的樣子裱了送給四皇子。問及便答,物歸原主。”

他又取下牆上那幅,戀戀不舍地看了看畫像上的那雙眼睛將畫交給了劉英:“將這幅畫燒掉吧。”

劉英奇道:“少爺既然已經臨了一幅送給四殿下,為什麽還要燒掉這幅畫呢?”

劉玨白他一眼道:“顧家千金將將要嫁給四殿下。雖然這幅畫眼睛不像她,明眼人一見就知道畫的是親王妃,留著爺手裏不妥。”

劉英嘀咕道:“少爺明明看的是另外一個人嘛!別燒了回頭又後悔。”

劉玨哼哼:“你嘀咕什麽?”

劉英哈哈:“沒什麽。小的這就去辦。”

他拿著畫走了出去。

“阿蘿,你會答應做他的側妃嗎?你真的會為了他不計較名分?”劉玨低聲自語,眉心漸漸擰成了結,“你會不會很難過……”

李相這日沐休,端坐家中突聞有官媒上門。

他心中一跳,喜上眉梢:“難道這些日子世子心動,托了官媒來求親了?”

後院的事向來由大夫人做主,李相請了大夫人去見官媒,難忍心喜的在書房等候消息。

不過時,管家便喜滋滋的來報:“老爺,是成大人托官媒前來,求娶二小姐!”

“什麽?”李相難以置信,繼而哈哈大笑,“好啊,老夫的兩個女兒都嫁得好啊!去告訴夫人,老爺我允了!”

紫檀提著裙子一路飛奔,跑得氣喘籲籲,見著青菲直嚷:“姑娘,來了,來了!”

青菲氣定神閑地寫著字,嗔了她一眼道:“什麽事急成這樣?誰來了!”

紫檀大大地喘了口氣,興奮得兩眼放光:“恭喜姑娘!成大人真的遣官媒來提親了!老爺和夫人已經應允了!”

青菲手一顫,筆尖一團墨汁滴落,洇成了大大的墨團。她的臉慢慢地轉紅,將筆一扔,故意板著臉道:“這也值得你大驚小怪?無端端害我壞了一幅字!收拾了!”

她轉身出了書房,臉上不自覺流露出激動和興奮的光,快步進了四姨娘的院子。

四姨娘顯然也得了消息,正倚門候著。母女二人相見,便遣開了丫頭,進了內室。

青菲撲倒在四姨娘膝前,顫抖著嘴唇說道:“娘,女兒終於覓得一個好歸宿了!”

四姨娘的眼睛霎時便濕了,撫摸著青菲的背輕聲說道:“成大人曾為狀元郎,又位京城五公子,一表人才。如今添為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前途不可限量。我兒好福氣!”

青菲隻覺得腦子裏迷糊萬分,喃喃說道:“可是女兒卻有些害怕。不知道他為何就相中了我。”

四姨娘笑道:“自然是我的菲兒容貌秀美,才藝過人。”

青菲搖了搖頭:“我總是不肯相信。”

她抬起頭,秀美的眉尖微微蹙緊,“娘,我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似的。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爹一直想讓我們嫁得權貴人家。狀元郎再有前途,他此時卻隻是個八品的小官。聽說他家人遠在安南郡,也不是什麽高門大戶。你說爹圖他什麽呢?”

青菲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晚間李相來了四姨娘處,喚來青菲說道:“你大姐進宮已經有三個月了。眼下四皇子也將成婚。太子殿下為賀四皇子娶王妃出宮開府特在東宮設宴,想著蕾兒思念家人特意送來了請柬,回頭讓夫人帶著你和阿蘿去吧。今日成大人提親之事,爹已經允了。你姐姐和太子殿下都很高興。等四皇子大婚之後,爹便挑個日子讓成大人迎你過門。”

青菲臉色微變:“爹是說,這門親事是姐姐和太子殿下做的主?”

李相搖了搖頭道:“你姐姐在入宮之前提出要盡力促成你和成大人的親事。成大人婉拒了京城所有說媒的人家。爹正在為難怎樣才能讓他同意。沒想到今天他竟然主動請官媒來提親。畢竟他現在在東宮詹事府做事。能娶到太子良媛的妹妹,對他來說也是一門助力。”

青菲聽著,心裏湧出了淡淡的惆悵。

李相見她表情,語重心長地勸道:“成大人年少英俊,滿腹經綸。爹知道從小到大你和蕾兒總愛相互攀比。你姐姐再如何富貴,上頭壓著太子妃,皇後。將來宮裏還有無數女人爭寵。你嫁給成大人卻是正室夫人。菲兒,京城不知道多少閨秀愛慕狀元郎,你要惜福。你大姐在宮中少不得扶持你們姐妹,反之,你也得攘助你姐姐。”

為了青蕾的地位和家族的將來,不找成思悅,也許嫁得更差。青菲想明白後便揚起笑容來:“女兒明白。”

東宮書房內,見有官員求見太子,青蕾便躲進了屏風之後。

來者正是成思悅。他正告訴太子李相已經允了親事。

太子大笑道:“沒想到成大人與孤竟成了連襟。哈哈!”

青蕾偷偷從屏風縫隙裏看成思悅。

一身官服襯得成思悅朗眉星目,玉樹臨風,不由感歎青菲好福氣。心裏微微有些犯酸。

卻見成思悅依禮畢恭畢敬的立於階下,心裏又有些知足。畢竟自己嫁的夫君是龍子鳳孫。成思悅永遠隻是臣子罷了。青菲嫁得狀元郎,見著自己也同樣要行跪拜大禮。

怔忡間成思悅已行禮退下。青蕾略一思索,便也辭了太子離開了書房。

她急步出來,正見著成思悅的身影,便低聲喚了聲:“成大人請留步。”

成思悅回過頭,眼神從青蕾臉上一掠而過,便依禮低下了頭:“下官見過良媛娘娘。”

“免禮!”青蕾有些懷疑是自己看錯了,成思悅飛快掠過的眼神亮的有些刺眼,她看了看左右,並不避嫌,“聽說成大人求娶我妹妹,父親已經允了?”

“回良媛娘娘。正是。”成思悅淡淡地回道。

青蕾戲謔地說道:“我在家時與青菲最為要好。成大人若是待我妹妹不好,當心本宮和太子殿下不依的!”

“下官不敢!良媛娘娘若無別的事,下官告退。”成思悅依足了禮節,深揖首,離開。

青蕾盯著他的背影,喃喃說道:“看起來他不是很喜歡和我接觸呢。”

染得豔紅的蔻丹從花枝上掐下一朵花來,青蕾合於掌中慢慢地揉碎,豔麗到了極致的臉上浮現出一縷笑意:“妹夫對我如何沒關係,我有個聽話的妹妹便足夠了。”

這時長廊走來一名女官,對青蕾行了禮道:“太子妃有請良媛。”

青蕾眼神微黯,手指散開,花瓣飄落一地。

進得王燕回寢宮。青蕾柔柔的下拜:“給太子妃請安。”

王燕回倚在榻上,微笑道:“賜座。”

青蕾挨著錦凳坐了,說道:“是現在為姐姐撫琴嗎?”

“今日不想聽了。”王燕回懶懶地說道,“四皇子娶妃前,太子殿下想在東宮宴請相賀。我身體不適,怕是操辦不了。故而請良媛代勞操持。我就偷個閑,應付一下即可。”

青蕾心頭先是一喜,又做惶恐狀:“妹妹不才,恐怕難以擔當大任。”

王燕回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道:“這東宮之中除了妹妹,恐無人能操持這場宴會了。妹妹當與本宮分憂才是。妹妹就多花點心思吧,這些天就不用來為本宮撫琴助眠了。”

好處都占盡了,青蕾那還能再拒絕下去,她起身一福:“臣妾盡力而為。”

青蕾走後,明心急道:“太子妃,東宮宴請你托給了李良媛去辦。太子覺得李良媛能幹,會更加寵愛她。你就不怕她越過你成了東宮之主?”

“東宮之主?她是太子妃嗎?”王燕回笑著點撥明心,“名分便是大義。隻要我在一日,她再怎麽鬧騰,也越不過我去。”

明心遲疑了下問道:“太子妃,你心裏其實很難過是嗎?”

王燕回淡淡說道:“有什麽好難過的?就像我嫁了太子,他總會娶妻的。更何況,還是皇上賜婚。”

明心輕聲說道:“四殿下會變心嗎?”

王燕回腦中便想起了桃花宴上顧天琳清雅如菊的身影,她喃喃說道:“不知為何,我總不肯相信他隻想做個閑散王爺。不,他需要的並不是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就算他娶了顧天林又如何?隻有我才懂他。”

這是青蘿第二次進宮。皇宮對她已經沒有吸引力。

青菲半憂半喜。憂的是今後她要看青蕾眼色行事。喜的卻是自大慈寺一別,她再沒有見著玉樹臨風的狀元郎了。她暗暗忖道,東宮夜宴,他身為東宮詹事府的官員,也許會出席的吧?

以皇宮正殿為中軸線,太子東宮位於皇宮東側。再往東去,則是未婚皇子所居之處。與西邊的後妃宮殿遙相呼應。

四皇子劉緋的親王府邸已經修繕完畢。

照規矩,皇子新婚之後將在皇宮裏再住上半月就會出宮遷入王府之中。在京城待滿三月後便會前往封地,非詔不得回京。

太子此時設宴主要是依慣例表達一番兄弟手足間的不舍之情。

阿蘿不知道太子與子離之間的感情如何。不過,她瞧著子離眉宇間那團揮之不去的憂傷,便覺得他在宮裏也過得不太順心。

她不用問子離也有幾分明白。子離是前皇後的嫡子,太子殿下是現任王皇後的嫡子。沒娘的孩子在宮裏的處境總會難一些。她見過太子,的確是人中龍鳳。如果子離平庸一些倒還好,太子會沒有忌憚之心。可是子離並不比太子差。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王皇後忌憚子離也屬正常。阿蘿隻希望子離能與太子是相處甚好,至少沒有仇恨。

也許,她和子離的相聚時間會越來越少。他娶了顧天琳後,在京城最多隻能留三個月,便要去西南邊陲的安南郡。從此非詔不得回京。

阿蘿迷茫地想,她和他無緣而已。

因是家宴,除了大夫人帶著兩個女兒外,並無其他女眷。顧天琳沒有來,想來是嫁期臨近,所以在家避嫌。

主客隻有子離一人。因成思悅和青菲定下了親事,他又是東宮官員,因而坐在子離下首陪席。

不速之客卻是劉玨。他聽說太子為照顧良媛思親之情請了李相夫人和兩位妹妹,硬是死皮賴臉地跟了來。

人少,便未分席。

王燕回端莊秀麗坐在太子旁邊。青蕾則位於下首第一座席。

阿蘿見青蕾衣飾華麗,突然想到青蕾曾以梅花明誌,便暗暗歎息。

除了發髻上那枝九尾銜珠的鳳釵,王燕回的穿著相比青蕾顯得樸素太多。她的容貌不過清秀而已,比不得精心修飾後的青蕾明豔動人。但她含笑坐在太子身旁,單憑太子妃的身份就硬生生地將青蕾比了下去。

青蕾再受寵,隻要有王燕回在,她就得坐在下首。她的心態自然也就有了變化。可惜在阿蘿看來,這種想用衣飾與裝扮來打壓王燕回的念頭實在太蠢。

今天是阿蘿頭一回見到盛裝的子離和劉玨。兩人均是蟒袍玉帶,貴氣十足。子離俊逸,劉玨一副倨傲的神色。

子離與阿蘿的目光一觸便移開了。

劉玨卻目不轉睛地盯著阿蘿看。

阿蘿眼珠一轉,目光便似粘在子離臉上似的,壓根兒當沒看見劉玨。隻一會兒,眼角餘光便瞄到劉玨憤憤地瞪向子離。阿蘿卟地笑了起來,心情頓時大好。

青菲癡癡地望著她的狀元郎。偶爾成思悅一個含笑的眼神掃過來,青菲便激動地緊緊揉捏了帕子,滿麵嬌羞地低下頭去。

阿蘿便低聲對青菲說道:“恭喜姐姐了。”

青菲呆了呆。這麽多年,她沒少欺負過阿蘿,還是頭一回聽到阿蘿誠摯的祝福。她上下打量著阿蘿哼了聲道:“什麽時候灰老鼠也懂得拍馬屁說好話了?你該不會別的用心吧?”

阿蘿咬了咬唇低聲答道:“我是真心祝福二姐。隨你信不信吧?”

青菲端詳著阿蘿,膚色黯淡,五官卻仍然那樣標致,她喃喃說道:“我想象不出七姨娘當初有多美麗才能從我娘身邊搶走爹的心。”想到這裏,她瞪了青蘿一眼,“別以為安清王世子多搭理你幾回,就翹尾巴了。誰不知道世子爺混世小魔王似的,怎麽可能被你醜丫頭狐媚了去。”

阿蘿氣結,扭頭不想搭理青菲。

青菲望向對麵,看到劉玨目光阿蘿,心中不免一動。暗想道:如果阿蘿嫁個好的,我再哄哄她,將來大姐若是壓我一頭,沒準阿蘿還能幫到我。這樣一想,她臉上又露出幾分和悅之色來:“阿蘿,你娘是你娘,你畢竟還是我的妹妹,二姐心直口快,這些年就是看著我娘傷心把氣撒七姨娘身上了,你別放在心上。”

青菲居然拐著彎向自己道歉?阿蘿吃驚的連連點頭:“我知道二姐心是極好的。性子直率了點而已。”

青菲懷疑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這樣想?你不恨我從小就捉弄你,教訓你嗎?”

恨她?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她們是三姐妹,卻終究要走上不同的路。阿蘿已經決定在青菲成親時帶著七姨娘離開相府。將來誰知道還有沒有再見的時間。阿蘿輕聲答道:“二姐,過去的事別再提了。今生是姐妹,終究也是一場緣分。大姐出嫁了,你和成大人也定了親。父親遲早也會把我嫁出去的。誰還知道我們姐妹三人,將來還有沒有聚在一起的時候。”

青菲望向滿頭珠翠打扮豔麗的青蕾恨恨地說了句:“我倒希望咱們永遠都不要有交集。各過各的日子,少拉扯在一起。”

阿蘿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疑惑地問道:“二姐,大姐做了東宮娘娘,你難道不想和她多接觸嗎?沒準兒她能幫你呢?”

青菲磨著牙低聲抱怨道:“都是庶女,她卻死死壓了我一頭。瞧著我會嫁個好郎君,偏偏他進了東宮詹事府。難不成我這輩子都要被李青蕾吃定了?”

阿蘿眸光一轉,低聲安慰道:“二姐可是正室夫人。”

青菲臉上頓時露出了喜悅,拍拍阿蘿的手道:“灰老鼠有時候說話蠻可愛的。”

阿蘿故作可憐樣:“二姐,我娘毀了容貌,父親多年前就理睬她了。哪裏還敢和四姨娘爭寵呢。”

青菲最討厭她這副可憐樣子,擺手道:“好了好了,二姐我這些日子高興,不會去棠園找你們麻煩的。”

阿蘿便甜甜地笑了:“二姐最好了。”

青菲突然被她的笑容迷住了:“阿蘿,如果你膚色白皙,再好生打扮打扮,也不會差到哪裏去。你娘當年可是花魁。”

阿蘿嚇了一跳,自然的縮頭僂腰,小心地回道:“我哪裏比得上兩位姐姐。”

“坐端正了!瞧你那副上不得台麵的模樣,別給我丟人!”青菲斥了她一句。再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阿蘿鬆了口氣。

因為娘親的美貌,所以遭妒。就算她們被趕到了偏遠的棠園,仍然被人恨著。她不自然地摸了摸額前的劉海,目光又望向了子離。心裏暗暗說道:“隻有大哥,在我還扮成黑臉小子時,便對我那麽好。”

太子說道:“今日設宴主要賀四弟成親。子離成親之後在京城也待不了多久,便要去安南封地。每每想到此處,為兄便心裏難過。”

子離忙離座站起,惶恐之色溢於言表。

阿蘿看得分明,心裏一動。她自己從小到大都裝出副怯弱小意的模樣,子離這副表情她再熟悉不過。

然而,這絕不是她所了解的子離。

子離眉宇間籠著憂傷,但他臉上淺淺的笑容幾乎沒有消失過。

哪怕是街頭遇刺,被人下毒。子離也是鎮定自若的。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小心惶恐的子離。難道子離在宮裏一直是這副模樣,他是在做戲給太子看嗎?

阿蘿心裏迅速地分析。如果子離長年在宮裏戴著麵具做戲,就隻有兩種情況。一是示弱保命,另一種就是迷惑對方。

子離不會是貪生怕死之輩,他隻是要給宮裏的人一個假象罷了。阿蘿心裏有些心疼。幼時喪母,子離一個人在宮裏該有多麽的孤獨。再想著他的簫聲,阿蘿的心便像被一隻手揉著,酸脹不已。

太子歎道:“以後,大哥就難得聽到四弟的簫聲了。你出了宮,宮裏就越發冷清了。誰再陪著我下棋解悶啊。”

子離異常感動,語氣竟有些哽咽:“大哥,子離常進宮看望大哥便是。”

他說著看向太子,目光觸到王燕回的,見她唇角泄出一絲笑意來。子離便低下了頭去:“太子妃熟讀兵書,棋力不凡。皇兄有佳人相伴,亦不會寂寞的。”

他是在嫉妒太子嗎?王燕回的笑容頓時僵住,竟不知不覺舉起了金樽飲下了一整杯酒。目光不經意的久久落在子離臉上,眉梢突然一動,看向了一直盯著子離的劉玨。轉過頭一看,卻望向了坐在青菲身邊的阿蘿。

她招了招手,明心彎腰貼近了她。

王燕回聲如蚊蚋:“那日桃花宴,陪著良媛進了琴台的可是那位?”

明心凝神看去,壓低聲音道:“太子妃好眼力。有什麽問題嗎?”

王燕回笑了笑道:“聽說安清王世子近日纏上了李家三小姐。我突然間閃過了一個念頭。無事。”

兩人低聲交談並未引起席間眾人注意。隻聽太子笑道:“如此良辰,當美酒歡歌才是。別讓離愁淡了大家的興致。”

他拍了拍手,宮中樂起,樂伎舞動起來。隻聽太子道:“四弟,我那四弟妹與良媛以前並稱京城雙絕,老天安排也是巧妙,咱們兄弟二人竟各娶一美。”

子離謙遜道:“當日桃花宴子離錯過了李良媛的《秋水》,聽傳聞說琴聲震驚四座。顧家小姐雖然擅琴,想來是萬萬不及良媛的。”

太子哈哈大笑,溫柔看過青蕾,口中道:“當日四弟不在,我那四弟妹一曲《佩蘭》也極為精妙。說實話,良媛與之相比,琴藝其實隻在伯仲之間。不過,我獨欣賞秋水一曲顯露的心境罷了。”

青蕾目光一閃,含羞低下了頭:“殿下再誇下去,臣妾隻能掩麵離席了。”

阿蘿隻是撇了撇嘴。一曲琴音就可以看出一個人是好是壞嗎?若真的言為心聲,世上人揣著幾張麵具隨意更換豈不是掩耳盜鈴?

王燕回突然開口說道:“既然四殿下當日未能聽到李良媛的《秋水》。良媛不妨再彈一曲,本宮也很想再聽一次呢。”

太子大樂:“是啊,蕾兒,自從桃花宴上彈過之後,再也沒有聽你彈過此曲。今日就再彈一曲,也好讓四弟不留遺憾。”

青蕾的手便揪緊了絹帕。眼下已容不得她推辭。青蕾盈盈起身道:“容臣妾退席半刻,整理一番再來。”

她施了一禮後由宮女扶著走向寢宮。青蕾似猶豫了下,輕輕回頭:“二位妹妹可否陪姐姐一同前往?咱們姐妹也有多日未見了。”

大夫人早已變了臉色。席間除了四皇子外,都聽過那曲秋水。席間擅琴者不少,琴意稍有變化都能察覺。她並不擔心青蕾的琴藝,怕的是琴聲讓別人聽出端倪。

阿蘿明白,青蕾叫上青菲是掩人耳目,主要是想叫上她。她心裏不由惴惴。難不成在東宮夜宴之上,她還能再替青蕾撫一曲嗎?

她眼角餘光掃到王燕回興味盎然地望著自己姐妹三人。她的目光自信而優雅,卻像是看穿了什麽似的。

阿蘿心裏一寒,難道王燕回已由青蕾平時撫琴心生懷疑了嗎?相傳她謀略過人,今天由她順勢提出要青蕾彈奏《秋水》是不是別有用心呢。

青菲和阿蘿站起身,陪著青蕾離了席。

進了青蕾的寢宮,屏退左右之後,青蕾突然一巴掌朝著阿蘿扇了過來。

阿蘿條件反射的躲避,脖子上仍被青蕾的指甲勾了一下,有一絲疼。

“我怎麽又惹到你了?”阿蘿氣極,她摸著脖子說道:“青蕾,你打我之前要想明白,如果我臉上頂著個掌印出去,你會怎麽解釋?這時候教訓妹妹,你不怕丟臉?”

青菲也跟著勸道:“大姐,阿蘿怎麽又惹你生氣了?”

青蕾冷著臉道:“青菲,你要記住。你的狀元郎如今是在太子殿下手下做事!為了成大人的前途,你可得想清楚了,該幫著誰說話!”

青菲臉色發白,最終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