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8-1

隨著太子大婚日子的臨近,右相府忙成了一團。

聽禮部前來宣告大婚當日禮儀之事時,得知自己當日隻能被輕車小轎悄無聲息的抬進宮中,青蕾獨自在房中砸碎了家什,哭了許久。

“王燕回。你不過就隻能享受這一時的榮光!將來你會覺得夜是那麽的漫長,一個人獨居偌大的宮中會有多寂寞!我不會,我會牢牢抓住太子殿下的心。我要讓東宮上下都知道誰才是東宮真正的主人。我會讓你羨慕我!讓堂堂太子妃羨慕我一個良媛!”

青蕾在內室發狠似的說了這通話之後,平靜的吩咐染香打水洗臉,重新梳妝。

太子沒能實現立青蕾為妃的承諾,知她委屈。禮物流水般的送入府中哄她。

成思悅又搶著攬下了這些差使,隱晦的通過青菲的嘴轉告青蕾。除了禮製所需,太子並未選過禮物送去太尉府。青蕾越發覺得太子對自己是真正的情真意切。隻是對太子苦心收羅到的一張綠綺名琴連碰都沒碰一下。

宮裏的教引嬤嬤已經回了宮。三姨娘瞅了個空,避開了人小心地來到了青蕾的院子。

一入宮門可能再見一麵都難。青蕾想到此處,心裏不免生出些酸楚之意。

她迎了三姨娘進屋,揮退了左右便跪倒在地:“娘!這些日子蕾兒不孝之極。”說著眼淚便湧了出來。

一句話便抹平了三姨娘心裏所有的委屈,她扶起青蕾一把摟進懷裏:“蕾兒!”

青蕾抬起頭,笑容乍現:“娘,你是不是覺得女兒冷血?對夫人恭敬孝順,對自己的親娘厭棄了。”

三姨娘含淚搖了搖頭道:“娘一手帶大的女兒,怎麽不了解?娘心裏難過,卻也為你高興。你懂得選擇最好的路懂得替自己謀劃,縱然去了宮裏,娘也放心。”

“可是我卻怕娘誤會女兒。”青蕾想到從小到大苦讀詩書,苦練琴藝,就為了出人頭地,如今飛上枝頭,卻不能為正室,心裏的苦澀像一片陰影在她心裏放大。“如果女兒早知道皇後要挑剔女兒的庶出身份,又何必貪圖那個嫡女的聲名,讓娘委屈。”

“不,是娘拖累了你。”三姨娘心疼地看著青蕾道,“娘知道你的心。娘不怪你。娘隻是心疼……在相府裏雖為大小姐,卻時時被大夫人拿捏著,被你爹催促著用功,不得一日清閑。”她抹了把淚,又展顏笑道:“好在太子殿下對你有心。如今的皇後娘娘,當年也不過是名普通嬪妃,靠著兄長的軍功,又討得了皇上的歡心,這才有了今天的母儀天下。我兒也不必氣餒。娘雖然出身商賈人家,你爹能納我為妾,就是瞧中了我娘家的實力。”

她從袖中拿出一隻盒子輕輕放在青蕾手中道:“這些是娘和你舅舅們送給你的陪嫁!”

青蕾打開盒子,裏麵厚厚一疊紙張銀票,她看了看,駭了一跳:“娘,怎麽會有一千頃地六個莊子?還有三十萬兩銀子。這,這也太多了吧?”

“地和莊子是娘的陪嫁。銀子是你舅舅們的一點心意。”三姨娘扶了扶頭上明晃晃的簪子,傲然笑道:“世人均看不起商賈人家,可居家過日子,出門應酬交際,那一樣不花錢?你爹以清流自居,百官送禮超過十兩便一律不收。大夫人翰林嫡女,不過三十六抬的嫁妝,陪了兩個莊子,三百畝地。你爹是聰明人,實在人。娶大夫人得了名聲,二姨娘是大夫人的陪房丫頭,四姨娘是老爺的表妹。五姨娘六姨娘和七姨娘為的是給老爺開枝散葉。可要維持堂堂右相府的開銷,靠的卻是我的陪嫁。”

青蕾大吃一驚,臉上露出憤憤之情:“既然如此,為何夫人還敢給娘臉色瞧?”

三姨娘不以為然地說道:“讀書人家好顏麵。我得了實惠,我何必要和她對著幹?這些年,老爺得了我陪嫁的收益,可以理直氣壯地做他的清官。可我也為娘家在京城靠著棵大樹。相府的姻親,這名聲足以讓你的舅舅們做起生意來順風順水,賺得更多。”

三姨娘眸光微轉,落到青蕾手中的銀票上,輕聲說道:“蕾兒,如今娘對你吐露實情。以你的聰慧,想必應該明白個中利害。”

青蕾是聰明人,略一思緒便想明白了:“比起女婿,女兒才是血親。有了這些,女兒在宮中便能如魚得水。女兒得寵,舅舅們的生意才會更上層樓。”

三姨娘欣慰地笑了:“太子殿下名下也會有些產業,但東宮養著那麽多人,靠他和歲銀和收益過得不會太富裕。王家權傾天下,卻是以軍功謀的出身。論起手裏的私房銀子,太子妃絕對比不過你。宮中內侍宮婢多是勢利之人,我兒有了這些銀子,便有了爭寵的底氣!我那些陪嫁的收益雖然歸入公中,契紙上卻寫的是我的名字,嫁妝單子上寫得明明白白,隻有你能繼承。如果我不留給你,將來娘若是過世了,依照律法,我娘家是可以照著嫁妝單子一並收回去的。”

青蕾皺眉:“娘不是說相府的開銷全靠娘嫁妝的進項。你全給了我,爹和大夫人怎麽肯?”

三姨娘冷笑道:“從前娘自然不敢這麽做。可如今你已是太子良媛,娘把嫁妝給了你,你爹和大夫人心裏再氣,也放不出一個屁來!難不成他們還敢和太子殿下爭銀子去?相府的收入銳減,金山銀山也有坐吃山窮的一天。他們舍不得吃自己的老本,才會不遺餘力地幫著你。以圖將來你在宮裏得寵,地位穩固,帶給他們更多的好處。”

青蕾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今日才發現三姨娘豔俗的表麵下掩藏著的精明。她微笑著說道:“如此一來,咱們便不用像從前一樣,事事都要聽爹和大夫人的話。”

三姨娘趕緊提醒她道:“你爹還是右相國,你還是要依靠他的。”

青蕾挑眉笑道:“他何嚐不是也要依靠我呢?”

母女倆相視大笑。

大夫人心裏氣得要命,卻被李相一句:“在宮中隻靠銀子便能站穩腳跟?她最大的助力還是咱們。”

大夫人恨恨道:“妾身隻是氣老三那個賤人。一朝蕾兒嫁得好,就敢和咱們翻臉。”

李相拈須笑道:“那些莊子和地,就算她不給蕾兒,老爺我也要勸著她給的。有了這筆嫁妝,太子殿下不寵著蕾兒都不行。須知商賈多狡詐,相府的銀子他們年年還會給。隻是還會單獨送銀子進宮孝敬蕾兒罷了。算起來府中還省了再給蕾兒添置嫁妝的銀子。咱們銀權雙收,何樂不為?”

右相府忙著為青蕾備嫁。李相又暗中默許阿蘿和安清王世子來往。借此機會,阿蘿出入相府更加頻繁。隻是她去見的人不是安清王世子劉玨,而是四皇子子離。

素心齋順利開張。阿蘿將七姨娘教給自己的素菜做法毫不保留地教給了廚子。

子離倚在後院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阿蘿。

他常常看著阿蘿出了府就像隻快樂的小鳥忍不住就想多疼她一些。與阿蘿在一起心情奇佳。無論有什麽煩心事,與阿蘿一起往往能一掃而空。

他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看到阿蘿在府中為他洗手做羹湯。子離滿足地笑了。

阿蘿脫掉圍裙,擦了把汗,笑著喚醒了他的美夢:“大哥,我現在會騎馬了。我還想學駕馬車。你能教我不?”

“駕馬車?為什麽想學這個?”子離奇怪地問道。

阿蘿吐了吐舌頭:“好玩嘛。教我好不好嘛。”

子離寵溺地說道:“好。你想學什麽都好。”

子離找來馬車,載著阿蘿出了西城門。

西城門外是一片曠野。

初夏時節,草原上星星點點怒放著紫色的花朵。藍天白雲下,風吹草低,空曠靜美。

阿蘿看得心曠神怡,驚歎道:“好美啊!”

子離含笑道:“這種花叫北星蘭,四月開放,能開到六月末去了。”

阿蘿看著連到天邊的草原,鋪到天際的花,情不自禁地感歎道:“要是有帳篷,晚上在草原上露營烤東西吃看星星該有多好啊。”

子離笑道:“這有何難?讓人準備就是。”

那神色仿佛是天上的星星都能為她摘了下來。

阿蘿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笑道:“我說笑話罷了。晚上出府尚且不能,出城更是不行的。大哥,這裏空曠,你教我駕車吧。”

“好。”子離停下馬車,挪開位置,將韁繩和馬鞭遞給了阿蘿:“你來試試。”

阿蘿接過韁繩,望向遠方喃喃說道:“真想駕著馬車一直駛到天盡頭去,再也不要回去了。”

子離望著她輕聲說道:“隨你將馬車駛到哪兒,我隻要能跟著你就好。”

阿蘿心裏似酸非酸,似喜非喜,一時間竟是百味雜陳。她目光複雜地瞟了子離一眼,心裏暗暗說道:“對不起,大哥。我已經知道你是四皇子,你將娶顧家小姐了。而我現在學騎馬,學駕車,四處遊逛,都隻是為了帶著我娘逃離相府。將來,也許我們沒有再見的時候了吧!”

她狠狠一鞭子抽下,馬揚蹄疾奔。

風吹起她的劉海,露出精致如玉雕般的麵容。她身材嬌小,身體裏卻似乎充滿著力量。子離又瞧得癡了。

阿蘿聰慧,學會騎馬破了膽之後,駕駛起馬車沒多久便熟悉了。

“真像飛起來的感覺!天地寬闊,自由自在。大哥,你說對嗎?”

“自由。”子離喃喃念著這兩個字。想到已經新竣工的親王府,想到這些年一直在暗中支持他的大臣們,想到他將來要做的事情,他的眼睛不再清澈如溪。

“大哥,你又在發呆了!”阿蘿察言觀色,覺得子離心事重重。她舍不得看他這樣煩惱,她將馬車停下,站在車轅上放聲大喊:“我要變成一隻鳥!我要賺很多很多的銀子!我要走遍天下!”

阿蘿喘著氣,臉上紅撲撲地閃動著快活的光芒。她回過頭對子離笑道:“大哥,放聲大喊太舒服了!我就像把心裏所有的怨氣都吐光了似的!”

子離含笑道:“是嗎?”

“是啊!心事看不到摸不著,它卻是有重量的。許許多多的心事壓在一個人的心上,會沉得讓他的心難以跳動,讓他呼吸不暢。將它喊出來,心就輕鬆了。”

望著阿蘿誠摯的目光,子離突然間有了衝動,有了想呐喊的衝動。而他隻是闔上雙目,張開了雙臂,感受風從四麵八方吹來,覺得天地間隻有他一個人。

是的,隻有他一個人!他一定會到達那個地方,看天地臣民皆跪伏於他的腳下。

良久,子離睜開了眼睛。

阿蘿笑嘻嘻地看著他,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仿佛在說,無論你怎樣,我都陪著你。

子離心頭微熱,低聲說道:“阿蘿,有你在我身邊真好。”

可是她卻不能在他的身邊啊!阿蘿偏開頭,掩飾中眼裏流瀉出來的憂傷。笑著說道:“我給大哥講個故事吧。曾經有一個人,他向天神抱怨他的負擔太重,生活讓他太累太苦了,他已經沒力氣往前走了。天神就許諾說隻要他不回頭,就跟在他身後陪著他走。隻要他再走上一段路,以後就再也不會苦,不會累。那個人就真的再不回頭一直往前走,走過了高山,走過了平原,走過了大海,他越走越順,越走越輕鬆。就對天神說,你為什麽不能一生都陪我走呢?你看,有你陪著我走,我真的走得很輕鬆。”

子離笑道:“天神肯定又承諾說我給施個法術,讓你輕鬆走完一生吧。”

“才不是呢!”阿蘿笑意盈盈地說道:“天神啊就讓他回頭看,他此時正走過海灘,回頭一瞧,海灘上隻有他一個人的腳印。天神就說,我其實根本就沒陪著你走。是你戰勝了自己,對自己又充滿了信心,那些苦難和負擔再不能拖著你的腳步,所以你越走越輕鬆。”

子離大為震驚,他深深地看著阿蘿。良久才用阿蘿聽不到的聲音低歎:“你就是我心中的那個神明。”

送了阿蘿回府之後,子離獨自來了素心齋,坐在臨窗的位置,想著阿蘿正坐在他對麵,支著下頜往外張望的俏皮模樣。

鬆煙走過去,輕聲說道:“殿下,王姑娘身邊侍女明心遞了個信,王姑娘的馬車就在樓下。”

子離驚詫地抬起頭來:“鬆煙,準備一間雅室。請王姑娘上來。”

他靜靜地坐著,門推開,一角緋色進了他的視線。

王燕回靜靜地站在他對麵:“四殿下,別來無恙。”

鬆煙機靈的拉上房門,看了眼明心道:“姑娘喜歡喝什麽茶?”

明心不放心地看著房門,不動。

“好姑娘,你家主子和我家殿下有話要說,你佇在這裏也不方便是吧?”鬆煙勸道。

明心瞪了他一眼,坐在離房門不遠的地方:“我就在這裏等。”

見關上了雕花木門。王燕回取下了帷帽,衝子離笑了笑:“沒嚇著你吧?”

子離倒了杯茶放在她手邊,心思百轉千回。王燕回在賜婚前想和自己結盟,賜婚之後,兩人再不可能在一起。她是東宮太子妃,在大婚之前她悄悄離府找到自己,究竟又想說什麽呢?

子離不動聲色地說道:“王姑娘。再有十天,你就會入宮了。”

“是啊!當初我聽得皇上有意賜婚於你我,便出手救了你。一道賜婚的旨意改變了我們彼此的命運。”王燕回輕聲答道,“我想在進宮前和你吃頓飯,飲杯酒。可以嗎?”

“稍等。”子離起身出了雅間,給鬆煙打了個手勢。

待他返回,王燕回笑了:“你一直都這麽謹慎的嗎?下棋要算計著讓太子贏。遇刺要看清楚了刺客的底細才下令格殺。因為我在這裏,今天你就關門歇業不做生意了。”

子離沒有分辯,苦笑道:“王姑娘,我在宮中是什麽處境,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鬆煙親自將酒菜端進來,又掩上了房門離開。

子離執壺倒了酒,淡淡地說道:“王姑娘已改變心意決定進宮,何必當初在樹林中對我說哪些話?”

王燕回咬了咬唇道:“我出爾反爾,你看不起我是吧?”

子離苦笑道:“我成親後才能出宮建府。封了親王,封地卻遠在西南邊陲的安南郡。哪比得上京都繁華,母儀天下。”

王燕回脫口而出:“不是的!我不是為了太子妃位!”

子離飲下一杯酒道:“上巳節宮中夜宴,眼見姑娘聰慧,不動聲色冠壓群芳。那時我就知道,隻有皇宮才最適合你!”

“不是這樣的!”王燕回喃喃說道。

子離盯著她的眼睛一字字說道:“那是怎樣的?是你告訴我父皇本想讓我娶你。是你告訴我願意和我一起。你走吧,你已經是皇兄的女人了,還來找我幹嗎?”

“子離,你,你不高興我嫁給太子是嗎?”王燕回眼中閃動著希冀。

“皇兄一直被皇後娘娘當成眼珠子般嗬護著,性情柔弱了些罷了。我很羨慕他。”子離淡淡地說道。

他羨慕太子表哥的權勢地位,還是羨慕他能娶到自己?王燕回寧肯相信後者。他看她的眼神似有情,又似無情。不,不是無情,是無奈。

他沒辦法改變聖意。因為皇上都無法阻止父親和姑媽的決定。所以子離才無奈是嗎?她看出來了,他是欣賞自己的。可是他沒有機會,他的處境也不能夠對即將成為太子妃的自己說不合時宜的話。

然而,被她看穿掩飾的子離卻是她理想中的男人。他堅韌,果決,心細如發,文武雙全。如果他成了太子,他將會帶領寧國的大軍**平南陳。

可惜了。

一股酸楚湧上王燕回的心頭。她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眼裏水光閃爍:“為什麽我問你的時候,你一個承諾都不肯給我?我最矛盾為難的時候,你一句話都不曾對我說過。如果你有心,我哪怕是……”

一根手指輕輕壓在了她唇邊,阻住了她所有的話。子離凝視著她,輕聲說道:“我連下盤棋都要算計著去輸,我拿什麽給你承諾?我隻能看著,不管你做任何決定,我都會接受。”

“子離!”王燕回的眼淚終於滑落,撲在桌上放聲痛哭,“為什麽我要嫁一個我自己不愛的男人!就算他是太子,我可從來都瞧他不起。為什麽要我一個女子負起整個家族的重擔,為什麽!”

子離拍了拍她的背,長歎一聲。

哭了會兒王燕回抬起頭,擦幹淚道:“我想喝酒。”

子離默默地給她斟滿。

王燕回一杯接著一杯,眸子漸漸變得朦朧。她睨著子離問道:“為何不勸著我?你不怕我喝醉嗎?”

子離靜靜地說道:“每個人都有想醉的時候。我今日會陪著你,但我不會喝醉。我會保證你清醒安全的離開這裏回到太尉府。”

王燕回怔住,哭著卻又笑了。她仰首飲下杯中酒,拿起了帷帽,深吸口氣道:“子離。我進宮前再叫你一聲子離。以後再見麵,我就是你的皇嫂了,我隻會稱呼你為四皇弟。隻要你安心做你的逍遙王爺,我絕不會告訴姑母和父親你最真實的一麵。我既然成了太子妃,我就絕不允許你起意奪位。我會盯著你的一舉一動。如果你有謀反之意,我會親手殺了你。”

她斂衽為禮,拉開了門。

聽到子離輕聲說道:“燕回,祝你幸福。”

王燕回猛然回頭,顫聲道:“你終於不叫我王姑娘了。我……”

兩行淚不受控製地從王燕回臉上湧出,她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在明心擔憂的目光下走出了素心齋。

鬆煙這才溜進了內室,長歎一聲:“殿下,這事傳出去,小的有百顆人頭都不夠砍的。殿下近來的桃花債可欠得多了。一個王姑娘,一個李三小姐,馬上還要娶顧家小姐,殿下,你究竟最喜歡哪一個啊?”

“鬆煙,你知道怎麽才明白心裏最喜歡的是誰嗎?”子離淡淡問道。

鬆煙搖了搖頭。

子離輕聲說道:“你心裏最想和誰在一起,就是你最喜歡的人。”

鬆煙眨了眨眼睛:“殿下最想和誰在一起?”

子離臉上湧現出一股憂傷:“離別時便生相思,相思一生更生愁。走吧,回宮。”

鬆煙撓了撓腦袋,眼睛突然瞪得溜圓:“離別時便生相思?殿下真對王姑娘……唉,這下麻煩了!那是太子妃啊!”

十天之後,京城萬人空巷,瞻仰太子妃入宮。

長街早就清掃幹淨,撒了黃土。所經府邸,均闔府設香案跪迎。

宮中禁衛軍甲胄鮮明,威嚴站立在街道兩旁,維持著秩序。

安清王世子劉玨花重金包下了臨街一座酒樓的二樓雅間,派人給右相府下了帖子。

青蕾同日進宮,宮裏來了一眾服侍的人,府裏連三夫人都沒機會湊近,更別提阿蘿了。青菲倒是一直陪著青蕾。青蕾不想見阿蘿,阿蘿也半點也沒有想見青蕾的意思。

接了劉玨的帖子,李相便打發人去請了阿蘿好言說道:“想去瞧太子妃進宮的盛典是吧?安清王世子給你下了帖子。”

劉玨?阿蘿心裏盼著能看到太子妃入宮的熱鬧,卻有些不想和劉玨碰麵。

李相便沉下臉道:“你這些日子常去赴世子的約,怎麽今日卻不想去了呢?”

阿蘿傻了眼,隻得硬著頭皮在一眾相府侍衛的護送下,帶著小玉進了劉玨事先定好的雅間。

她看到劉玨的瞬間眯了眯眼,綻開了笑容:“多謝世子爺費心安排。我就不客氣啦!”她回頭高興招呼著小玉,“這裏瞧得最清楚。快看,來了來了!”

兩人擠在窗前,興味盎然朝下麵看。

儀仗隊太長,綿延數裏望不到盡頭。經過之處,禮炮響起,香花一路撒過。路邊的百姓跪地相迎。

阿蘿和小玉興奮地在樓上指指點點,當劉玨是透明人一般,不理不睬。

“當爺是出錢的冤大頭是吧?”劉玨又暗暗磨牙。

阿蘿開心的模樣讓他又不願意在此時翻臉。見她毫無搭理自己的跡象,劉玨又氣又恨,踱步走近她道:“聽說你學會騎馬了?日子過得很是逍遙嘛。”

阿蘿翻了個白眼,頭也沒回地說道:“如果你不出現在我麵前,我會過得更開心更高興更逍遙。”

劉玨壓低嗓子道:“太子大婚之後,四皇子也會成親了哦。”

阿蘿“哦”了一聲也壓低嗓子道:“太子大婚之後,顧相千金也要出閣了哦。”

以為這樣就能惹惱他?劉玨故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咱倆是不是兩個傷心人呀?等會兒我要去東宮喝喜酒,要不要我替你對四皇子訴說衷腸啊?”

阿蘿眨了眨眼睛,故作驚詫狀:“世子爺不會是想借酒裝瘋,對著四殿下哭訴你對未來皇妃的相思之苦吧?”

劉玨笑道:“四皇子成親時,你如果愁腸不解鬱懷不暢,我可以借個胸膛給你,由你抱著哭個痛快。”

阿蘿罵道:“真不要臉!誰要你抱著哭了?抱頭豬也比你強!”

“我怎會不要臉呢?我最多和你在一起時把臉揣懷裏罷了。原來,你還真的會為他哭啊?”說完劉玨大笑。

此時鸞轎已經走遠了,阿蘿狠狠一跺腳道:“小玉,這屋子裏有人放屁,忒臭!咱們去別的地方逛逛!”

見阿蘿被氣得暴走,劉玨總算出了口氣,他也不追,喜滋滋地問一旁侍候的劉英:“看見沒?臭丫頭被我氣走了!”

他刷的一聲打開折扇,洋洋得意。

劉英幾時見過劉玨這等模樣,早看傻了眼。卻聽得劉玨不耐煩地說道:“這時候你不拍爺的馬屁,杵哪兒當棒槌啊?”

劉英脫口而出:“少爺你不是真喜歡上李家三小姐了吧?您今天不是特意想找她麻煩來著?那蛤蟆宴還沒上呢。”

“我喜歡那個臭丫頭?”劉玨下意識地反駁,突然想到阿蘿是因為子離氣走的。“她會為了他哭嗎?”一句話喃喃出口,胸口頓時悶悶的極不舒服。

他失魂落魄地站著,腦子裏閃過認識阿蘿以來的種種。隻覺得她嗔也好,怒也罷,哪怕是惡狠狠的模樣,在他看來都那麽可愛。他迷茫的暗暗問自己:“為什麽我就是不想放過她呢?為什麽一想到她喜歡劉緋,我就生氣?我真的喜歡她嗎?不,不會是這樣的。我最多隻是不服氣,我哪點不如四皇子了。嗯,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的。”

“少爺!”劉英見他半天不說話,小聲地叫了他一聲。

“啊?”劉玨回過神,隨口說道,“爺我還要進宮喝喜酒去。”竟不理睬劉英徑自往外走。

“哎,少爺!那蛤蟆宴怎麽辦?”

“你吃了吧。”

“啊?”劉英駭極,見劉玨已經下了樓,不由得苦了臉,“少爺你去吃喜酒,也不能叫小的吃蛤蟆呀!”

東宮處處喜氣洋洋。

等到太子送走賓客,他卻犯了難。

今夜他娶了表妹做太子妃。同時進宮的還有被封為良媛的李青蕾。不能給青蕾一個婚禮,他已經內疚心疼不已。照禮製,前三日他都要留在太子妃的寢宮裏。

“殿下,來日方長。如果違了禮製,皇後娘娘一定會斥責李良媛的。”侍候他的內侍監小心的勸道。

是啊,就算他再想寵愛青蕾。他也不能不給表妹麵子。否則傳了出去,燕回會被人恥笑。母後也會大怒。

太子擺了擺手:“去太子妃處。”

進了寢宮,太子和聲問道:“燕回,今日可累著你了?”

王燕回早已除了禮服,換了身常服靠在床榻上等著他。聞言有些氣虛地答道:“多謝殿下關心。臣妾頭暈。怕是勞累過度,犯了舊疾。”

太子聞言便急道:“傳太醫沒有?”

王燕回搖了搖頭道:“大喜之日,傳太醫不吉利。臣妾歇會兒便好。隻是……”她往地上一跪,“隻是臣妾怕是侍候不了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快起來!”太子攙扶起她坐在床榻邊。

王燕回突然改了稱呼,俏皮地笑道:“太子表哥,春宵一夜值千金哪。你還不去陪你的青蕾妹妹?”

“你這丫頭!照規矩我要在你宮中待足三天!”太子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王燕回笑道:“你悄悄地過去,我不聲張你不說,誰知道啊?”

太子樂了。覺得母後說的在理,他和燕回青梅竹馬長大。她最知道自己的心意,除了剛開始自稱臣妾還讓他有些不習慣,幾聲表哥叫下來,他覺得眼前的太子妃依然是他的小表妹。熟悉而親切。

可是他又有點不痛快,板著臉道:“哪有新婚洞房之夜,將自己的夫君推出去不理的。難不成你心裏就沒有我?”

王燕回嘟起了嘴:“表哥又不是不知道。燕回隻要勞心過度,就會頭暈目眩。人家明明是體貼他心裏想著良媛妹妹,他還不領情。”

太子的疑心被打消,倒有幾分不好意思來:“我還不是擔心你吃醋,會不高興。畢竟今日是咱們的新婚之夜。”

王燕回抿嘴笑道:“殿下將來還會有三宮六院。我要是吃醋,早把自己酸死了。表哥,你要不要過去呀。不去的話,我就吩咐內侍替你更衣就寢了。”

太子聞言便站了起來說道:“好好好,我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休息,我……天亮前就回來。”

他召來陪王燕回入宮的大丫頭明心道:“好生照顧太子妃。”

明心行了個蹲禮應下。

王燕回笑著送走了他,轉過身,笑容便消失了。她揉了揉僵掉的脖子,吩咐明心值夜,準備睡了。

明心服侍她睡下,忍不住低聲問道:“小姐,為何要裝病趕太子殿下離開?”

“以後不能叫我小姐了。稱我為太子妃或娘娘。”王燕回閉上了眼睛。

吹滅了宮燈,隻餘下兒臂粗的龍鳳燭燃著。

明心在床榻下打了地鋪,正要入睡時聽到王燕回喃喃說道:“就算是我趕他走。他便真的順水推舟的離開。禮製在太子殿下眼中不如他心愛的女人。如此多情,豈是一代明君所為。還疑我心裏沒有他,真是懶得應付。”

大膽的言語駭了明心一跳。又聽到王燕回說道:“在宮裏瞎了眼睛聾了耳朵少了舌頭才能長壽。”

明心默默地記下。她什麽話也不敢說,睜眼瞧著龍鳳雙燭的光,竟覺得燈影將這大殿襯得更為空曠。

偏殿之內亦喜氣洋洋。喜慶之中卻透著空寂。

青蕾默默地垂淚。

京城萬人空巷觀看太子妃入宮時,載著她的馬車卻安靜地走在宮裏的夾壁小道上。沒有家人送親。沒有郎君騎馬來接。沒有龍鳳喜燭。

她進了東宮,等待她的是表情嚴肅的嬤嬤。刻板地對她訓誡進宮後應守的規矩。

她的婚禮和太子妃相比,冷清的叫她生恨。

宮人們都在為太子妃忙碌。她身邊隻有幾個木頭似的小內侍和宮婢。寬大的殿堂顯得這麽空,空的讓青蕾害怕。

仙鶴銅燈幽幽吐著光芒,昏暗的讓她彷徨。

三天,熬過這三天,她就可以和太子殿下相聚了吧?可是一夜未過,她已經覺得漫長。

“姑娘,歇息了吧!”陪嫁進宮的染香輕聲勸道。

青蕾倚著床柱流淚:“我怎麽睡得著!”

她撫摸著榻上鋪就的錦被,指腹觸及絲線繡就的花鳥,眼睛瞧著那些寓意吉祥的圖案,她隻覺得五彩繽的絲線繞著自己的心拉扯著,她喃喃說道:“去,取綠綺琴來!”

染香大驚,跪下求她道:“姑娘,這是宮裏。萬一被人從琴聲裏聽出姑娘在傷心,可怎麽得了?”

“我能不傷心嗎?他是我愛著的人。是我的夫君。可是我卻在成親時要眼睜睜瞧著他和別的女人歡好。這三天叫我怎麽過!”青蕾撲在床榻上悶悶地哭了起來。

縱然事先禮部來人與宮裏的嬤嬤都把禮儀規矩交代清楚。縱然她心裏知道太子殿下喜歡自己。縱然,隻有前三天太子殿下必須留在太子妃的宮中。眼前的對比仍殘酷地讓青蕾明白,太子妃和良媛的差距有多大。

青蕾的驕傲在這一刻被深深傷害了。

“殿下!”殿外傳來宮婢壓低了的聲音,不難聽出對太子竟然出現在這裏的驚異。

染香飛快地往外探了探,驚慌地說道:“姑娘,是,是太子殿下來了!”

青蕾微揚起頭,隻見層層帷幕掀開,露出太子劉鑒的身影。她顧不得禮儀,淚眼蒙矓地望著他,哽咽著喊了聲:“殿下!”

青蕾的淚讓劉鑒格外滿足。她是這樣在意著自己啊!他大步走過去,將青蕾攬進了懷裏:“蕾兒!叫你受委屈了!”

太子的出現瞬間填平了青蕾的委屈與不甘。她的傷心在霎時轉為了爭寵的動力。青蕾隻在太子懷中沉溺了一瞬,便掙紮著離開了他的懷抱,盈盈跪下說道:“殿下如此於禮不合。臣妾不敢!”

太子扶起她,柔聲說道:“太子妃身體不適。是她讓我來陪你的。表妹還取笑我說,春宵一夜值千金呢。”

原來是王燕回叫他來的。王燕回為什麽要這樣做?青蕾瞳孔微縮,顫聲說道:“太子妃大度,可蕾兒卻害怕被皇後娘娘知道了,會責罰於我。”

明豔的臉上淚痕未消,眸子裏透出的柔弱更添風情。太子攬著她,隻覺纖腰盈盈不足一握,鼻端幽香隱隱,已是按捺不住情動,便回頭看了染香一眼。

染香瞧得明白,躬身隨內侍宮婢們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