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褚恬年後初六就從四川老家回到了B市,第二天上何筱家來拜年,帶了不少特產,一口吉祥話讓田女士笑得合不攏嘴,硬留下她吃午飯。

何筱在一旁看著,在褚恬這個幹女兒還沒來得及變成親女兒之前,把她推進了自己的房間。

褚恬大喇喇地坐到了**,何筱一邊給她倒水一邊問:“怎麽回來這麽早?”

“煩的。”

“煩什麽?”

褚恬接過何筱遞過來的水,悠悠地歎了口氣:“我現在有點兒理解伯母為什麽總催著你去相親了笑笑,可能我們真到這個年紀了。”

何筱有些好笑:“怎麽?伯父伯母也催你了?”

褚恬煩躁地揉揉長發:“這事兒催也不行,遇不到合適的我就不願意嫁!”

“誰說沒有合適的?”何筱覷了她一眼,“我看徐沂就挺可你心的。”

“剃頭挑子一頭熱。”褚恬切一聲,“談戀愛這事兒可不是光我樂意就行的。”

聽這話,何筱還真樂了。她跟褚恬大學四年,隻見過別人熱臉貼她冷屁股的,很少見她感情受挫的。沒辦法,這年頭美女就是有這資本。

“這麽說,徐沂還沒被你策反成功?”

“我倒是挺想向敵人內部縱深推進的,可架不住人死守陣地啊。”

“沒事兒,不丟人。”何筱玩笑似的開解她,“對方可是徐書記,你就算犧牲了,也是光榮且壯烈的。”

“得,我謝謝你。”

褚恬平躺在**,眼睛睜得大大地盯著天花板。不一會兒感覺到身側陷了下去,她偏了偏頭,輕聲說:“笑笑,你說我是不是特欠啊?那麽多追我的我都沒看上一個,唯一一個我想追的卻看不上我。這算是報應?”

“你怎麽就知道徐沂看不上你?”

“這還用問?知名軍校出身,有家底,有教養,投筆從戎有前途,長相又那麽好,這得多少人喜歡啊?用腳趾頭想也輪不上我。”

何筱噗地笑了:“恬恬,你看著挺了解他的,怎麽會把他想得那麽膚淺?光憑家境相貌,就能真正地認識一個人?”斜了褚恬一眼,她繼續說,“依我看,徐沂他不是看不上你,大概是你來得太突然,他還沒有心理準備。”

“這需要什麽心理準備啊?”褚恬有些委屈,“就好比打仗,敵情來的時候還得提前通知你一聲?還有,我倒是不想那麽膚淺,想多了解他,可是人家也不給我機會啊。”

何筱隻好放棄地歎了口氣:“說實話,我也看不透他。”

褚恬莫名有些沮喪:“同樣是女人,怎麽我跟你的待遇就差那麽多?”

何筱微囧。

過了大概有一分鍾,褚恬突然從**爬起來:“笑笑,你元宵節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部隊?”

“我爸我媽都在呢,去不了。”

“沒事兒,我跟他們說,就說我有事想讓你陪。”

褚恬的話,讓何筱有些動搖了,她想起之前程勉的邀請,一時沒有說話。

“去不去嗎?”褚恬挽著她胳膊晃。

何筱斜眼看她:“去那兒幹嗎?”

褚恬鬥誌昂揚道:“去堵徐沂。拿不下他,我還不信了!”

何筱失笑了下,裝作勉為其難的樣子,點了點頭:“那好吧。”

正月十五正好是周六。

路況並不算太好,早起就飄著雪粒子,到了傍晚就有下大的趨勢。不過這糟糕的天氣也阻擋不了人們過節的好心情,市區禁放煙花,很多人就駕車跑到了郊外,路途很是擁堵。

褚恬開著吉普車,跟著隊伍慢慢地往前挪,出了城車就快了很多。不過一個小時,就到了T師營區的大門口。

往日嚴肅莊重的地方,因為這過年的喜氣,氛圍也頓時柔和了不少。兩人把車停穩,下車等了將近十分鍾,接領的人才匆匆跑來。

褚恬裹著大衣,忍不住跺腳:“程連長,不帶你這樣的,大老遠我把笑笑給你送過來,你就這麽晾著我們啊?”

對於程勉而言,能在這天見到何筱已是天大的驚喜,所以對於再多的抱怨也是微笑地受著,他十分誇張地給褚恬鞠了個躬,做出邀請的姿態:“臨時開了個會,對不住了,裏麵請。”

被給足了麵子,褚恬頗為威風地抬頭挺胸走進營區。

何筱跟在後頭,左右環顧了下,她問:“不是說每年來營區過年的嫂子很多嗎?怎麽我一個也沒看見。而且外來的車都不讓進,我看停在營區大門口的也就恬恬那一輛。”

“都在家屬樓,離營區不遠。”

程勉說著,偏頭看了看她。披肩的長發,隨意地散著,濃密的眼睫毛上落了幾粒雪花,原本紅潤的唇色因為寒氣微微有些蒼白。他看著,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

何筱感覺到了,抽了抽手,對他說:“這麽多人,你注意點影響行不行?”

程勉抬眼望了望,很坦然地帶著她繼續往前走:“沒事兒,今天能進來的都是家屬,隨他們看。”

何筱:“……”她又不是他家屬!

到了偵察連宿舍,才知道徐沂不在的消息。褚恬大失所望,何筱也有些過意不去,早知道就該提前問下程勉的,但又怕他說漏了,所以才瞞著。

“你不是說,徐沂今年沒有休假嗎?”何筱忍不住抱怨了下程勉。

“是沒休假,但他是本地人,過年都沒回家,家裏二老坐不住了,一個電話把他召回去了,隻有兩天。”

“他該不會是知道我來了,故意躲起來了吧?”褚恬有些泄氣,“你家也在本地,怎麽沒見你回去?”

“總得有個人值班吧。”程勉笑了笑,“行了,別生氣了。徐沂常年駐紮軍營,過後你隨時來隨時見。”

“我才不是想見他的。”褚恬口是心非道,在**坐了會兒,一看是徐沂的床位,立馬火燒屁股地站了起來,負氣走了出去。

眼看著褚恬出去了,她回過頭問程勉:“徐沂真的不在?”

“真不在,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他都不在。”

“為什麽?”

“因為——”程勉猶豫了下,“今天徐沂要去祭拜他的哥哥。”

何筱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著程勉。

程勉把熱毛巾遞給她,抬頭對上她的視線,微微一笑:“徐沂因為當兵的事兒跟家裏鬧得很僵,他家條件很好,剛來偵察連那會兒他的父親不止一次向我們首長要求讓徐沂轉業走人,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招讓家裏消停。後來他就一直待在部隊,很少回家。”

何筱接過毛巾,低聲問:“那他哥哥是怎麽——”

死這個字,她說不出口。

“隻知道是事故,問再多就違反保密守則了。”說著順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何筱緘默了,用毛巾輕輕地擦著手,好一會兒,才抬頭問道:“他哥哥——也是軍人?”

程勉一愣,笑了:“空軍,是個英雄。”

部隊的節日向來都是簡單而熱鬧。一來是人多,二來都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能鬧。

何筱小時候沒少在連隊過年,一到過年的時候,院裏的小孩兒都喜歡跑到連隊裏跟戰士們一起玩兒,不為別的,就圖個熱鬧。

何筱一走進偵察連的食堂就被他們的陣勢震住了,滿屋子掛滿了彩帶和氣球,桌子上唰唰豎滿了好幾排的啤酒,各色美食擺在桌子上,先不論味道如何,光是這品種,就夠她數的了。

不過東西雖然多,但都算不上精致。都是一群二十一二歲的戰士,他們要的不是精致和昂貴,而是歡樂和滿足,來彌補不能回家團聚的遺憾。這些,足夠了。

“來這邊坐。”

程勉領著她往前走,何筱抬眼望了望,頓住了腳步:“對了,恬恬去哪兒了?好長時間沒看見她了。”

話音剛落,就見褚恬從廚房鑽了出來,臉色緋紅,腳步不穩。後麵還跟著炊事班長老朱,隻見老朱苦著一張臉,想伸手扶她,又被褚恬給推開了。

程勉立馬把老朱叫到他麵前來,老朱一張胖臉都快皺成包子了:“剛我們正在炒菜,這姑娘冷不丁地進了操作間,張口就要白酒。我以為她是哪個家屬,就給她拿了一瓶,沒想到人擰開瓶蓋仰頭就灌。你是沒瞧見那架勢,比連長您還猛!”

程勉眼皮子一跳:“喝了多少?”

老朱伸出三個手指頭:“三兩。”

何筱也是一驚,目光滿是無奈地看著褚恬,見她踩著高跟搖搖晃晃的樣子,連忙走上前扶住了她。

褚恬睜著蒙矓的大眼睛看了何筱一眼,認出是熟人,嘿嘿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笑,你、你別擔心。既然、既然來了,就得好好玩兒!”說完一把推開了她,直撲臨時搭起來的主席台,小排長江海陽正在上麵忙活,被橫衝直撞而來的褚恬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往邊上一躲,就被褚恬撲個正著。

江海陽一純情了二十五年的小處男頓時傻眼了,眨巴著兩隻眼晴向程勉和何筱求助。孰料這兩人頗有默契地把頭一扭,都當作沒看見,小江排長隻好在戰士們的起哄聲中把懷中的姑奶奶扶了起來,同時咬著牙問候他們程連長:您老不仁,別怪小的不義……

把褚恬送回程勉的宿舍安頓好後,會餐正式開始了。

因為何筱的到場,戰士們玩命地起哄程勉程連長,非要他對月作詩一首。程連長心說要他一軍校出身的理科生作詩,這不是找抽呢麽?可還來不及拒絕,人就被架到前頭了。

他站穩,見實在躲不過了,就抬手壓了壓:“這個,同誌們,聽我說——”

戰士們嗷嗷叫了兩聲,沒人聽他說話。

“不是我推辭,實在是因為我來文的不行,沒那才情和水平。這樣——”程勉心情頗好地給自己倒了杯酒,“這杯酒,我一口幹了!”

小江排長帶頭喊:“要白的,不要啤的!”

好嘛,這才算他們的最終目的。程勉威脅似的指了指江海陽,又給自己倒了杯白的,仰頭,一飲而盡,頓時又換來一片鼓掌聲。

何筱在下麵瞅著,輕輕地笑了。她不敢說程勉這個連長做得很成功,但最起碼他做到了自己所認為的最好。威嚴,卻又不失溫和。

圍攻完了程勉,接著就是何筱。笑笑同誌一開始想逃,被副連長老吳樂嗬嗬地攔住了:“同樂同樂,同樂同樂。”

這麽會兒工夫,江海陽就把啤酒瓶子杵到了她的麵前:“嫂子,來一曲吧!”

戰士們跟著起哄:“來一曲!來一曲!”

何筱很淡定地對著江海陽笑:“我不會唱,你們可別為難我。”這不是謙虛,更不是推辭,她是真的五音不全。

“那不行。上回咱們去東北的時候,您就沒唱,這次說什麽也得來一曲!同誌們說是不是?”

何筱被他弄得有點兒騎虎難下,隻得看向程勉。接到“家屬”的求救眼神,程連長清了清被酒燙得火辣辣的嗓子,提腿給了江海陽一腳:“你這是過了今天不想明天了是吧?給我適可而止啊。”

“這您可冤枉我了,我這代表的是群眾的意見。”

江海陽別的本事沒有,煽動群眾功夫一流。

“那這樣——”程勉挑挑眉,酒後的燥熱讓他把軍裝外套的扣子解開了兩粒,“我來,如何?”

連長要唱歌,當然求之不得。可同誌們也不傻呀,連長這麽一唱,不僅幫家屬過關了,而且還獲一“英雄救美”的稱號。

哪兒有這麽便宜的事兒,本著折騰到底的原則。副連長老吳代表大家出麵了,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靜:“算啦算啦,咱們連長家屬也是頭一次來部隊,不好搞得那麽放肆嘛。”

程勉和何筱一聽,頗為感動,隻是還沒感動完,就見老吳向小江排長招了招手:“你們不是有準備嘛,趕緊拿出來吧。”

說著,一個戰士迅速地跑向廚房。不一會兒,從裏麵拿出來了一個蘋果,隻是這個蘋果有些奇怪,是用一繩子墜著的。

何筱一看就明白了,拉住程勉說:“咱倆這會兒逃還來得及麽?”

程勉還沒太反應過來,隻聽老吳站在小板凳上,舉著蘋果對他們兩人說:“這樣,歌可以不唱,隻要你們夠得著吃我這蘋果。”

這懲罰措施一宣布,食堂徹底炸鍋了。

程勉是徹底不知道說什麽了,他氣笑了,站在蘋果下麵,側頭看何筱。那神情似是在說來不及逃了。

何筱回看他,用眼神問:“真吃啊?會被整得很慘。”

程勉收回視線,凝視著老吳手裏的蘋果,琢磨了好一會兒,問:“也就是說,我倆一人一口就算過關了?”

老吳點點頭:“正解。”

程勉略顯頭大地嘶了一聲:“老吳我沒看出來你啊,這麽陰險?”

老吳樂嗬嗬地:“群眾意見,群眾意見。”

“得。”程勉點點頭,盯著蘋果的眼神瞬間變得很銳利。

老吳把蘋果放在程勉和何筱中間,手裏攥緊繩子,正準備喊預備開始的時候,程勉突然伸手握住了蘋果,在上麵咬了一大口。接著又在眾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攬過何筱的腰,將露在外麵的那一半送到了何筱的口中。

何筱也傻了,幾乎是無意識地張開嘴,任由他動作。隻見程勉那兩排大白牙上下一咬,蘋果就到了何筱的嘴裏。

這種吃法,讓何筱的臉騰地就紅了。她咬住蘋果,試圖閉上嘴巴,卻在匆忙之間含住了程勉還沒來得及撤退的下唇。

突來的柔軟與濡濕感,讓何筱徹底驚呆。

程勉也呆了一下,而後試探地動了動嘴唇,想要更深入。

在場的人先是安靜了一瞬,之後爆發的起哄聲簡直要衝破食堂的屋頂。何筱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急急地推開程勉,想說話,卻被嗆得咳嗽個不停,整張臉不知道是羞的還是咳的,紅的跟老吳手中的蘋果有一拚。

程勉忍住了笑,輕輕地拍了拍何筱的背,假裝嚴肅地喝止住那一群看熱鬧的:“不許瞎起哄!”

戰士們噓了他兩聲,程勉隻當聽不見,他攬住何筱的背,低頭問她:“好點兒沒?”

何筱悶在他的懷裏:“我想出去。”

程勉扶穩她,笑著說好。

鬧也鬧夠了,大家夥終於放過了他們兩人。隻是江海陽這個不怕死的舉著啤酒瓶子衝到程勉麵前:“連長連長!跟咱們說說吧,現在您老是啥感覺?”

程勉睥他一眼:“再多嘴你就上老朱的炊事班裏去喂豬。”

連長發威了!江海陽立馬噤聲,笑容訕訕地目送他們兩人走了出去。

各連都還在食堂慶祝節日,很少有人在外麵溜達。雪有漸漸下大的趨勢,簌簌地落下,鋪在地上,寂靜無聲。

何筱走在前麵,程勉慢悠悠地跟著,見她越走越快,才出聲叫住她。何筱腳步一頓,好久才轉過身,原本有著淡淡粉色的唇瓣在此刻看來竟紅得濃豔。

“程勉,你故意的吧?”

“這可冤枉我了。”程勉喊冤,“這是我的初吻!”

看那神情,似乎還挺可惜的。何筱簡直不知道說他什麽好了,她還沒喊委屈呢。

偏某人不知好歹,得寸進尺地問:“你也是第一次?”

“不行嗎?”何筱惱羞成怒道。

程勉驀地就笑了,燦爛得不得了。

“行啊,怎麽不行。”他凝視著她,眼神很是溫暖和滿足,連同聲音都柔和了下來,“我求之不得。”

何筱看著他發傻的樣子,臉色也繃不住了,瞪了他一眼,別過了頭。

如此溫情的氣氛,如果沒人打擾,那就太完美了。隻可惜,兩人剛別扭完,就聽見身後響起了啪啪兩下掌聲。程勉和何筱被驚醒,才看見前方不到二十米的拐彎處有一個人,定睛一看,是卓然。

她斜倚在那裏,兩隻眼睛頗有興味地看向他們這個方向,神色悠閑,見他們向她望去,卓然舉起手說:“先說明啊,我沒打算偷窺,是我正好從這裏經過,巧合來著。”目光在何筱身上打個轉,“沒想到啊,何筱。”

程勉早就知道何筱跟卓然見過麵的事了,他握住何筱的手不讓她掙脫,表情恢複淡定從容:“你怎麽在這兒?”

由於程建明和卓然的父親都在基地裏工作,所以他們兩家現在住在同一個大院裏,就像小時候那樣。

“這話問的,就這麽不歡迎我?”卓然戲謔地勾了勾唇,“我表弟在你們師當兵,今年第一年不能回家,我來看看他。”

“早說,我好替你照顧照顧他。“

“不在你的偵察連,就不勞煩你了。”卓然笑了笑,“更何況,能被你程連長照顧,也不是什麽好事。”

程勉懶得跟她多說,正好此時何筱拉拉他的袖子,說要回家。他答應了下來,兩人這就要走,卻又被卓然叫住。

“坐我車走吧,我今天開車過來的。”卓然表情很是無辜地看著程勉,“再說了,你能送麽?”

程勉還真是不能送,不過他不想勞駕卓然。倒是何筱,她想了想,對程勉說:“就坐卓然的車好了,恬恬喝成那樣,也不能開車。”

程勉沉吟了片刻:“那好,車先放在這裏,有空了我給她送過去,等我電話。”轉而又叮囑卓然,“雪大,路上小心。”

卓然簡直有點兒受寵若驚:“得,您放心。”

因為今天出外的人多,所以從營區出發,走了十分鍾就上了亮著路燈的路。卓然目不斜視地開著車,何筱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上,褚恬在後座沉沉地睡著。氣氛寧靜得接近詭異了,猶豫了下,何筱還是把窗戶滑了下來。

卓然這才看了她一眼,“透透氣是好的,別回頭感冒了又上我們醫院。”

何筱輕輕一笑,“我都不在意,你擔心什麽?”

“我能不麽?想想今天程連長看我那眼神。你得承認,程勉一直都是站在你那一邊的,因為咱倆之間的那個破事,他一直不待見我。”

聽卓然這麽輕描淡寫地提及她們的過去,何筱心裏微微有些不平靜。她看向窗外,低聲說:“說吧,你肯定有話跟我說。”

“沒什麽,就想跟你敘敘舊。”上了大路,卓然鬆了口氣,“這麽些年,你有沒有過紅旗的消息?”

何筱在心底暗暗覺得有些好笑,重逢以來這麽久,卓然終於問了她一個有關葉紅旗的問題。她的性子真是變了,變得這麽能忍。

“沒怎麽聯係過。”

“真的?”卓然笑了笑,“那讓我告訴你吧,他現在在西北大漠一空軍基地,上尉軍銜,任發射隊隊長,怎麽樣,牛氣吧?”

“牛氣。”

卓然漸漸笑不出來:“下部隊四年,就像死在那裏頭似的,沒回來過一次。”

“你別這麽說。”

卓然也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暗自呸呸了兩聲,斜眼看何筱:“怎麽,你還挺擔心他的?”

“我隻想提醒你別隨便咒人。”

卓然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車廂裏很是安靜了一陣子,進了市區路途很堵,車子停在那裏,何筱耐心地坐著、等著,幾乎就要睡著的時候,聽見卓然低低的一聲歎息:“我有時候特想問問葉紅旗這孫子,你有什麽好?”

何筱偏過頭,凝視著卓然,眼神明亮溫和:“你還覺得紅旗喜歡我?”

“我不知道。”卓然說,“但我就是忘不了那年他向你表白的那一幕。”

何筱聽了這話簡直想笑,克製住了情緒,她說:“說實話,我也忘不了。”

說完就被卓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怒視著她:“你!有你的!”

“生氣了?”何筱真笑了下。

她忘不了,其實是有原因的。那畢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表白,在導彈旅大院的操場上,在小夥伴們目光的注視下,少年葉紅旗眼睛發亮,臉龐通紅地對著她說出了“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到現在她還記得那天的陽光是多麽的燦爛。

然而真正讓她記憶深刻的是,那天程勉也在場,他聽到這四個字時也愣在了那裏,呆呆地看著她。說不出來是什麽感受,像是迎頭遭遇了一棒痛擊,她整個人都懵了,反應過來之後通紅著雙眼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那天回到家裏,她哭了整整一個晚上,飯也不吃覺也不睡,急得老何差點兒找到葉紅旗家裏去。然而她哭,卻並不是因為任何人,而是為了她自己。就在被表白的前一天晚上,在大院的操場上,頂著滿天星辰,她羞怯又大膽地跟剛被陸指錄取的程勉說,也想考到陸指所在的城市讀大學。那晚程勉也笑得十分好看,他揉了揉她的頭,說:“我等你。”

原本以為這就算是承諾了,現在想想,真是年少輕狂。

“卓然,我說忘不了是真的,但紅旗不再喜歡我也是事實。所以你實在沒必要拿這個來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

卓然像是被點中了穴位一般,怔愣良久,才說:“說的好像你特了解他一樣,不是說沒怎麽聯係過嗎?”

“是沒怎麽聯係過。”何筱說著,又慢慢補充了句,“隻是曾經見過一麵而已。”

卓然驚得方向盤都快握不住了,她轉過頭看何筱,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你們兩個人見過?什麽時候?”

將她的詫異看在眼裏,何筱微微失笑:“說起來就有點遠了。”

那還是她剛上大一的時候,帶他們軍訓的是空軍工程學院的大四學員,其中就有葉紅旗。一開始他們兩人誰也不知情,直到快要匯演的時候,葉紅旗帶的那個連女生人數太少,問他們學院借人的時候,兩人才真正見到麵。

“三年多沒見麵了,一開始不敢認,後來聽他說話,才肯定他是紅旗。”

卓然呆了呆:“那你們都說什麽了?”

“忙著準備匯演,什麽都來不及說。他們隊裏管得又嚴,偶爾在餐廳遇見了能聊幾句。更多的時候,不怎麽說話。”

“為什麽?”

何筱微微一笑:“總見他對著手機笑,也不知道在跟誰聊天,我總不好去打擾吧。”

有句話何筱沒說。那次他們見麵,葉紅旗隻愣了一愣,而後從容如初地跟她打了個招呼,說了聲好久不見。那個泰然自若的樣子,絕不像是裝出來的。從那時何筱就知道,以前是什麽樣都過去了,從這一刻起,她跟葉紅旗就是個許久未見的老友。

回頭看卓然,發現她的臉不知道什麽時候紅了。何筱樂得見她這副模樣,“想起來了?今天正好就把你心裏那根刺給拔了,免得你惦記葉紅旗的時候還捎帶上我。”

卓然立刻炸了:“誰惦記他了?啊?誰惦記他了?”

何筱簡直想翻個白眼給她看,最後還是忍住了。愛誰誰去!

見何筱不理自己,卓然頓時就泄了氣,默默開了一會兒車,她問何筱:“那這件事,你跟程勉提起過嗎?”

何筱搖了搖頭:“我跟程勉之間,跟其他任何人都無關。”

卓然撇了撇嘴,倒也沒再說什麽。兩個人沉默地走完了後半段路,最後車子停在小區門口,何筱即將要下車的時候,她突然叫住了她:“笑笑,有件事忘了跟你說。”

身為一連之長,這個晚上程勉被灌不少,不過都是啤酒,醉得不太厲害。回到宿舍,他醒了醒神,摸出手機給何筱發短信:到家了沒?

發完之後他躺回**靜等回複,不一會兒手機鈴聲響起,一看竟是何筱打來的。程勉這心裏是止不住地樂啊,果然今晚這趟沒白來,都知道主動給他打電話了。

程勉慢悠悠地接起,飲酒後的嗓音格外暗啞有磁性:“到家了?”

那邊何筱“嗯”了一聲,平靜地道:“程勉,有件事我想問你。”

“什麽事?”

電話那頭靜默了一息,之後他聽見何筱問:“那晚,我跑了之後,你是不是跟紅旗兩人打了一架?”

神經放鬆之後,反射弧也有些遲鈍了,程勉花了一分鍾才明白何筱問的意思,立刻從**坐了起來:“卓然跟你說的?”他就知道讓這女人送她回家沒什麽好事。

“這個你別管。”何筱說,“你隻用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程勉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笑笑,我……”

“真打了?”何筱又問了一遍。

程勉不吭聲,默認了。那邊何筱的呼吸聲也是一起一伏,末了把電話給掛了。

看著暗下去的手機屏幕,程勉有些焦躁地捋了下板寸頭,眉頭微皺著,酒醒了一大半。

程勉很想打電話過去跟何筱解釋,隻是手指在回撥鍵上遲疑了半天,最終還是慢慢地將手機放到了一旁。同時不可抑製地,關於往事的一幕幕仍是浮上了心頭,占據了他愈漸清晰的大腦。

葉紅旗。

從與何筱重遇以來,他就盡量避免提到這個名字。但同時又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在他二十七年來的人生中所烙下的印跡,是無論如何都抹不去的。

認識他,比認識何筱還要早。在他和母親剛剛從首都的軍區大院搬到導彈旅大院時,那裏隻有葉紅旗一個男孩,等他去了,兩人很自然地就玩到了一起。他很喜歡這個小夥伴,他大膽且活潑,總是瘋了似的帶著他到處玩。程勉還記得,兩人剛見麵的時候紅旗比他還要高一頭,等到一年之後他抽了芽長了個,就慢慢地比葉紅旗要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