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上初一的時候,院裏又新來了一批人,是從總部老大院搬過來的。新人來的那一天,正是B市最熱的時候,他們這些小毛孩正放暑假,閑的沒事幹就跑去門口看熱鬧,也不嫌熱。

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何筱,她坐在最後一輛軍卡裏,紮著兩個羊角辮,手裏抱著個粉色的書包。看著她身上穿的漂亮裙子,程勉隻覺得她比自己遇見過的所有女孩都美。不自覺地就想上前跟她打個招呼,沒想到一打開車門,她跳下來吐了他一身。

這相遇算不得完美。但從那以後,他就像是黏住了她一樣,總喜歡找她,總喜歡跟她玩。

然而葉紅旗跟他不同,他不喜歡院裏新來的這些人,因為來了很多個子比他高力氣比他大的男孩,他在這些人中找不到一點優勢。雖然後來大家都玩到了一起,但最開始,葉紅旗對這些新來的人總有一些敵意,跟其中一些人還打過架。

對女孩,他倒沒有像對男孩那樣暴力,但也會欺負。他覺得這人特賤的一點是,他不找別的新來的女孩麻煩,專挑何筱,這就讓他看不過去了,兩人也為此打了不少架。直到過了一兩年,大院裏的新人和舊人漸漸融合到了一起,孩子們之間的矛盾才緩和了一些。葉紅旗不再欺負何筱,他們兩個也重歸舊好,三個人也慢慢地玩到了一起,但在他心裏,跟何筱最親近的,永遠是他自己。

那時他已經上高中了,十六七歲的大男孩,正值荷爾蒙分泌旺盛的躁動青春期。因為要住校,他一星期才能回來一回,每次一到家就去找何筱玩,十回有五回見不著。因為何筱上初中了,她媽管得很嚴,不讓她總跟他一個男孩出去瘋。盡管一個月能見個兩三回,程勉也覺得滿足了,剩下的時間努力學習,在後來的高考中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陸軍指揮學院,一點也沒動用家裏的關係。相反地,葉紅旗卻發揮有些失常,最後去了空軍工程學院。

高考結束的那一晚,兩人在操場上喝從炊事班裏順來的啤酒,喝到最後神誌都有些不清了,他原本是想安慰葉紅旗的,絮叨地說了一堆廢話後,卻發現那孫子正舉著酒瓶對著天空,眼睛明亮地發著呆,然後神在在地說了句:“以前你不是老問我為什麽總是欺負笑笑嗎?我一直也不明白,今天我看見她時突然就知道答案了,我想我是喜歡她。”

對於葉紅旗突來的這一句,他當時腦子裏隻有兩個字:扯淡。葉紅旗也笑了,似乎是覺得很可笑。再後來兩個人誰也沒提這事兒,直到暑假快結束的時候,葉紅旗突然來找他,說了他父親要調走的事兒。

當時他腦子裏就有點懵,接著就聽葉紅旗說,今晚讓他幫忙把何筱叫下來,他要鄭重地再跟她道個歉,然後再道個別。程勉當時不疑有他,當即就答應了。因為他知道何筱爸媽特別看不慣葉紅旗,總嫌他欺負自己家女兒,一直不讓他上他們家去玩兒。然而待他把何筱叫出來之後,那天晚上的事兒就發展得出乎他的意料了。

葉紅旗先是跟經常一塊兒玩的發小說了自己要搬走的事,接著就在眾人的注視中,向何筱表了白。他記得,當時何筱愣住了,而他整個人也像腦門被人重重砸了一拳,耳邊嗡嗡直響,待他反應過來之後,何筱已經跑遠了。他想去追,卻怎麽也拔不開腳。他要跟她說什麽,怎麽解釋,畢竟是他把她叫下來的,告訴他紅旗有話要對她說。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讓他說不出口的原因是,此時此刻他突然恍悟了,原來那種跟她在一起的喜悅感,隻有他是她最親近人的滿足和占有感,叫作喜歡。他一直沒有明白過來,直到葉紅旗搶在他麵前說出口,他才知道,他是喜歡她的。

回過神來,程勉突然覺得。年少時候的自己,真的是傻得透頂。

節後第一天上班,何筱一來到中心就聽說了褚恬請病假的消息。回到辦公室她立馬給褚恬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她聲音有些虛弱:“沒什麽大問題,你不要管我,好好工作。”

“不行,你一個人我不放心,我給老張請個假,去看看你。”

“別,可千萬別——”褚恬立馬製止她,聲音有些懊惱,“就是個小感冒。從小到大我就不能喝酒,喝了之後第二天肯定會難受。不過不嚴重,你千萬別來啊。丟死人了,不想見你。”

何筱微哂:“那你好好照顧自己。”

褚恬“嗯”了一聲:“對了,我表姐下周末要結婚了,她說想請你當伴娘,看你有沒有時間?”

何筱:“時間上沒問題,不過伴娘的話,你不是更合適嗎?”

“我嚴詞拒絕了,伴娘當多了嫁不出去。你現在有程連長了還怕啥?我八字還沒一撇呢,當然得注意。”

“……”何筱揉了揉眉間,“那好吧。”

掛了電話之後,就聽見中心負責派件的阿姨叫她,隨手遞給她一個包裝精美的信封。何筱打開一看,是一張大紅色的請柬,樣式雖很普通,但封麵上那兩個人幸福的笑容看上去卻是如此惹人豔羨。

沈孟川,塗曉。何筱低低地念著這兩個人的名字。

“這誰啊,男的帥,女的漂亮,這麽般配?”

同事一臉羨慕地從她手中奪過請柬,何筱從信封背麵找到塗曉留下的電話號碼,準備給她撥過去,電話卻先響了。何筱樂了,接通電話,那邊是她媽——田女士。

何筱挺是意外的:“有事啊媽?”

“當然有事。”田女士說,“我問你,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個陳成傑你們兩個處得怎麽樣了?”

何筱猛地扶住額頭,她是早把這人給忘到腦後了:“上次回家不是跟您說了嗎?陳老板看不上我。”

“胡說。”田女士嗔怪她,“我聽介紹的那個人說,小陳對你印象還不錯,說有機會的話想再跟你處處看。我把你的手機號碼留給他了,他的也給你發過去,這回你們自己聯係,我們就不摻和了。”

田女士越想是越開心,何筱這邊是越聽越頭大。

愁眉苦臉地掛了電話,何筱忍不住在心裏腹黑陳成傑。她心說這人太不靠譜了,之前明明說的是不想結婚,回頭就放她一道冷箭,陷她入兩難境地。

何筱看著母親發來的那組號碼,決定給他打個電話說清楚,結果號碼撥到一半的時候,陳成傑的短信自己找上門了。

寥寥的幾個字,帶著此人霸道的風格:“中午一起吃個飯吧,我在你們單位門口等你。”

何筱:“……”

中午時分,何筱等到最後才不緊不慢地出了中心。陳成傑直接將車停在了大門了,副駕門大敞著,絲毫不知避嫌。似乎是察覺到腳步聲向他走來,陳成傑轉過了頭,看見何筱,微微點了點頭。

何筱笑不出來,站在車外麵,對陳成傑說:“我記得上次我跟你都說得很清楚了。”

陳成傑笑:“你不要太有負擔,朋友之間還能一起吃頓飯吧?”

一句話,何筱瞬間就變成了矯情的那個人。鬥不過他,隻好上了車。

因為中午時間緊,所以兩人去的是中心就近的一個飯店。兩人各點了一份套餐,陳成傑還特意囑咐服務生快點上。

菜上齊之後,兩人沉默著用著餐。察覺出何筱吃得很慢,陳成傑略帶歉意地說道:“這裏條件簡陋,做不出什麽好菜,十分抱歉。”

“已經很好了,謝謝。”

陳成傑目光玩味地看著何筱,開口道:“你一定是在納悶我為什麽又改變了主意。”

“確切地說,是出爾反爾。”

陳成傑豁然地笑了:“這確實不是我的風格。隻是上次回家之後,我同老太太長談了一番,最後我被她說服了,覺得有個家庭的感覺還是不錯的。隻要我未來的太太能夠知禮、賢惠,在我顧及不到家庭的時候幫我打點好一切。”

何筱聽完,很平靜地對他說:“那你不需要結婚,找個管家就行了。”

陳成傑擺擺手:“心理和生理上的契合同樣也需要,這點管家可做不到。”

何筱聽完,手裏的勺子差點兒掉了,陳成傑也察覺到話中有誤,連忙補充道:“抱歉,我說話可能有些直。”

跟這樣一個習慣了強勢的男人說話,幾個回合下來何筱就覺得頭有些痛。她喝了口溫水,說:“既然如此,任何一個女人都能滿足你的要求。”

陳成傑嗬嗬笑了兩聲:“這世上確實沒有非誰不可,不過我這個人做事也講求感覺,你給我的感覺很好,我也樂意跟你相處,正好你也是單身,既不犯法又並非不道德,所以我們可以試試看。”

何筱在心裏歎了口氣,她是徹底說不過陳成傑了,因為她沒有他那副厚臉皮。

“陳先生,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陳成傑一怔,馬上反應過來:“是上次那個軍官?”

何筱心裏很是佩服這人的記憶力,不過還是沒有遲疑地點了點頭:“沒錯,就是他。”

陳成傑沉吟片刻,看著她的眼神帶有一些探究:“不會是托辭吧?我記得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你好像還很反感。”

何筱隻是微微一笑:“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了。”

他們之間,很難用一句話說清楚。但到了如今,何筱也終於可以不避諱任何一個人,包括她自己地承認,她喜歡程勉。更或許,是一種比喜歡更深的感覺。不過,這沒必要讓麵前的男人知道。

陳成傑這才有些真正地吃驚了:“開玩笑,現在還會有女孩兒傻到要去嫁軍人?太天真了,軍嫂的辛苦不是隨便一個人都可以忍受的。”

“還是有的。”何筱說,“你要是願意聽,我可以給你講個故事。”

陳成傑挑挑眉:“願聞其詳。”

“我有個朋友,家在四川。十幾歲的時候經曆了一場大地震,她的父親被困在老家的祖屋裏,足足一天一夜,直到海軍陸戰隊的救災小分隊趕來,她們才得以脫險。之後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她都跟著這個小分隊參與救災,用她的話說,第一次感受到了軍人的勇氣和堅持,所以從此之後她就迷戀上了軍人。”

這個人就是褚恬,何筱想起當時她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的心情,很複雜。一是羨慕她有如此單純天真的感情,二是為她感到擔心,因為軍婚真沒她想得那樣簡單。

現在再想起,何筱不禁笑了笑,她是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用褚恬的例子來說服別人。

“你或許覺得難以相信,也或許會認為她很是天真。但就是真的有這樣的人存在,不是這個理由,也還會有其他的理由。”

陳成傑聽完沉默了好久,何筱以為他沒聽明白,又解釋道:“為什麽你們總要對軍人另眼相看?換作任何一個普通人,他的婚姻生活都不可能會一帆風順,那麽他的女人同樣也要承受很多!”

看她有些著急的表情,陳成傑忍不住笑了:“我沒有說不信,隻是覺得有些可惜。像你這樣有覺悟的女孩兒,我要是早點兒認識就好了。”

何筱:“……”她承認,她說不過他。

“好了。”陳成傑站了起來,“我佩服你的勇氣,也祝你擁有一個幸福的婚姻。”說完拍拍她的肩膀,走向前台去結賬。

何筱看著他的背影,嘴角牽出一抹淡淡的笑。

婚姻,好像離她還很遙遠。

解決完陳成傑,家裏還有老媽田女士在等著,何筱愈發覺得自己這日子過得很悲慘了。

略帶忐忑地回到了家,發現家裏隻有老何一人,正哼著小調在廚房做飯。心裏輕鬆了一下,何筱巴著廚房門口問:“我媽呢?”

“你二姨舊疾又犯了,你媽回去鞍前馬後地伺候去了。”老何回頭看她一眼,“今兒你又見那個相親對象去了?感覺怎麽樣?”

何筱送他六個字:“別提了,沒可能。”

老何嘿嘿地笑了,轉過身繼續炒他的菜,像是一點兒也不擔心他閨女的終身大事兒。

何筱很是滿意地回了房。

因為答應了做伴娘,何筱很快就跟塗曉取得了聯係。

電話那頭的塗曉一聽見是熟人就不停地說最近有多累,何筱聽笑了:“結婚應該是件幸福的事啊,怎麽一到你這兒就隻剩下抱怨了?”

塗曉歎氣:“你不懂。”

塗曉和沈孟川的情況比較特殊,塗曉一家人都在B市,但沈孟川的家人卻都在沈陽,單在一個地方辦肯定不能照顧到所有。鑒於兩人都常年在B市工作,沈老爺子大手一揮,決定婚禮就在B市辦,這樣既能免去親家夫婦舟車勞頓之苦,又能照顧到兩人的戰友和朋友。至於沈陽,回到老家辦幾桌酒席就可以了。

隻是如此一來,塗曉就壓力大了。連軸轉兩場,中間沒什麽時間休息,提前要準備的事情又多,實在累得很的時候,塗曉就揍沈孟川解壓,反正這人皮厚,抗揍。

何筱聽明白了,撇撇嘴。這哪是抱怨啊,妥妥地秀恩愛。

“對了。”塗曉說,“伴娘服給你準備好了,什麽時候能過來試試?”

“就今天吧,我在家休息。”

敲定時間,約在下午兩點。吃過午飯,何筱就打車去了幹休所。今天的天氣也是難得的好,陽光燦爛卻並不熱烈,照到人身上,很是舒服柔和。

何筱到的時候塗曉正在客廳整理衣服,見她進來,忙向她招手。何筱笑著走上前,給了塗曉一個大大的擁抱:“恭喜你。”

塗曉嗨一聲:“別提什麽恭喜啊,我正後悔著呢。你說我是著了什麽魔跟沈孟川折騰了這麽二十幾年,現在好了,年紀大了,沒人要了隻能嫁他了。”

“快別這麽說,讓首長聽見得多傷心。”

“他才沒那工夫傷心,每天打電話都睡得跟死豬一樣。”塗曉抱怨了幾句,挽上了何筱的胳膊,“得了,不提他了,跟我上樓看看禮服去。”

塗曉這次的婚紗可謂之大手筆,主要是因為她未來的婆婆,沈孟川的親娘,盼媳婦盼了這麽多年,覺得這是兒子唯一的一次婚禮,說什麽也要辦得讓兩人難忘,光是婚紗,就前前後後選了十幾套,最終才敲定下來兩套,在婚禮上用。

至於何筱穿的伴娘禮服,也絲毫不遜色。蓬蓬紗短裙,中間束了一圈五指寬的束腰,肩膀上撐著兩條薄紗肩帶,甜美,又不失性感。

“腰這裏尺寸合適不合適?我是聽恬恬說的你的尺寸。”

何筱低頭看了看:“正好。”

塗曉瞬間鬆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免得還要改。”

何筱微微一笑,又幫著塗曉換衣服:“首長婚禮上穿什麽?軍裝?”

“他倒是想來著,嫌穿別的麻煩。可是我婆婆發話了,說喜宴是在酒店,又不是八一禮堂,穿什麽軍裝?”

何筱又忍不住笑了:“也是,穿了那麽十幾年的軍裝,也不嫌煩。”

“櫃子裏給他準備了兩套西服,等會兒他回來了好試試。”

話音剛落,就聽見樓下響起了汽車的鳴笛聲。塗曉衣服穿了一半,就讓何筱幫忙開門。

何筱剛走到樓下,就見沈孟川跨著大步走了進來,眉眼間俱是飛揚的神采,不愧是要當新郎的人。

沈孟川指了指後麵:“帶了個人來,幫我招待招待。”

何筱低頭看了眼自己穿的禮服,心裏正腹誹著這是招待人的打扮麽,一抬頭看見後麵跟進來的人時,怔住了。

那人原本是微笑著走過來的,瞧見了她的裝束,摘帽子的動作僵在半空,兩隻眼睛睜得老大,定定地盯著她看。

何筱醒過神,想往外走走,看看除了他之外還有沒有人,結果還沒走到大門口,就被程勉一把拉了進來,門啪的一下合上了。

“你幹什麽?”何筱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程勉從上至下又打量了她一遍,清俊的臉上帶了點氣急敗壞:“穿成這樣,你得注意,別隨便往外走。”

何筱被他逗樂了:“什麽這樣那樣的,這是伴娘禮服,懂不懂?”

“那也不行!”

何筱覺得跟他簡直沒話說,瞪了他一眼,折身往回走。程勉趕緊跟著她過去,看著她**在外的雙肩,對塗曉的安排十分不滿:“嫂子是不是故意的啊?”

要穿著這一身出去,到婚禮那天得多少人往她身上看?不知道到場的有一半單身啊,真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

何筱沒好聲氣地回他一句:“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淨往歪處想啊。”

程勉噎了下,繼而理直氣壯道:“都是八百年沒見過女人的人,你以為他們能比我好多少?”

何筱覺得這人真煩,倒了杯水塞到他手裏,說:“我才懶得以為,喝了水趕緊走,別說我沒招待你。”說完轉身就走。

看著何筱開始趕人了,程勉才意識到自己被她的裙子帶偏了,完全忘了來這兒的目的。他一伸手把她拉回來,看著她漲紅的臉,壓低聲音,放低姿態,討好地看著她:“生氣了?”見她不理自己,程勉猶豫了下,伸出手摸了摸她肩頭的薄紗肩帶:“你看這裙子,可不是露得有點多麽?”

何筱渾身微微一顫,伸手拍掉了他粗糲的大手:“你過來幹嗎?”

“不幹什麽,就過來看看你。”程勉摘掉大沿帽,在何筱目光的注視下,稍微有點不自在。

“那現在看也看了,沒什麽事兒你就回吧。”

“不著急。”程勉厚著臉皮笑,湊到何筱麵前,“還在生氣?”

“誰跟你生氣?就因為一條裙子?我才沒那麽幼稚。”何筱別過臉,不看他。

他當然指的不是裙子。

程勉無意識地捋了捋板寸頭,猶豫了下,才說:“我知道是該跟你解釋清楚,可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沒錯,我跟葉紅旗是打過一架,畢竟那小子擺了我一道,讓我替他約你出來——”

“聽你這意思,這還是他的錯啦?”何筱怒瞪他。

難道紅旗跟她說什麽,還必須經過他同意,否則就是擺他一道?說到底他程勉不過就是幫紅旗傳話跟她見麵,至於見了麵之後說什麽話他管得著嗎?有什麽道理跟人打架?

見他不說話,何筱又問他:“還是說,誰想要喜歡我跟我表白就必須經過你的同意?”

見她越說越歪,程勉連忙辯解:“我不是這個意思。”在何筱的怒火之下,他有些赧然地說,“後來我也想明白了,其實跟紅旗沒什麽關係。但我知道,你心裏一定怪我了。那一晚之前你還跟我說要跟我考到同一個城市,可是第二天我就把你推給了別人,不管我是否知情,那晚那個結果都是我造成的。而且在你跑了之後,我還傻愣愣地站在那裏沒有去追你。笑笑,這幾年我每想到一次都特想抽自己幾巴掌。但當時我真是氣糊塗了,我剛意識到自己喜歡你就把你給弄丟了,我僅有的發泄方式就是跟葉紅旗打一架。”他頓了頓,聲音是掩不住的苦澀,“其實我後來也想找你說清楚的,可沒有機會,第二天我就要走了,去陸指報到。而且同樣的話,我說在紅旗後麵,也就徹底變了味。”

何筱聽得怔住了,良久,近乎喃喃自語地問:“那現在怎麽辦?我不想你因為我,就跟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形同陌路。”她從卓然那裏得知,這兩人上軍校之後就再也沒有過聯係。她聽了之後,心裏內疚得厲害,也因此才這麽生氣,他怎麽能跟紅旗打起來?

程勉沉默了許久,將她抱住,低聲說:“笑笑,給我點時間,我會把他找回來的。”

轉眼就到了周日。

何筱提前一天到了幹休所,跟褚恬一起陪塗曉度過了最後一個單身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了,作為資深美女,褚恬自告奮勇地給兩人上妝。何筱和塗曉也樂得自在,趁這麽會兒工夫養精蓄銳,準備應付這一天的忙碌。

褚恬看著鏡子中的何筱:“我記得我替你選的伴娘禮服不是這樣的,怎麽換了?”

塗曉替何筱回答:“程勉嫌露得太多,讓換掉了。”

褚恬樂了:“你什麽時候這麽聽他的話了?”看了眼她現在穿的立領蕾絲裙,忍不住又打趣道,“這回換這個包得可夠嚴實啊。”

何筱閉目,懶得搭理她。

早晨六點多,迎親的隊伍到了,何筱從二樓窗戶探頭一看,被這誇張的車隊嚇了一跳。根本數不清楚有多少輛車,隻知道一眼望去看不見隊尾。

塗曉早就見怪不怪了,對鏡檢查著妝容,道:“得虧是我打小就認識我這婆婆,否則被這陣勢嚇得逃婚都有可能。”

“那必須。”褚恬衝她眨眨眼,“你要是走了,她老人家可就沒媳婦了,當然得隆重娶回家。”

塗曉微微一笑。其實這麽些年,婚姻對她而言,已經隻是一個形式了。她跟沈孟川,互相看不順眼了十幾年,又互相以愛為名折騰了十幾年,如今她的心情隻能有兩個字來形容:落定。

何筱覺得她能理解塗曉的感情,因而笑了笑:“既然這麽大手筆了,那不給夠紅包可不讓進門,任務就交給恬恬負責了。”

褚恬一拍胸脯:“那絕對沒問題啊,倒是你,別看見伴郎就瞬間倒戈了。”

何筱:“……”

鞭炮聲過後,迎親隊伍裏的一幫兵痞子摩拳擦掌地準備進門了。

紅包照收不誤,可人是甭想進來。何筱就跟著塗曉坐在一旁,她向來是隻看熱鬧,真要她參與進去,往往都是最慘的那個人。何筱自認為不甚機智,就全權讓褚恬負責了。

褚恬也不負眾望,外麵的一群人差點兒把門卸了才得以進來。沈孟川現在也顧不得首長的形象了,抱著塗曉就往外跑。

何筱被逗樂了,視線一轉,看到了同樣在微笑的程勉。托婚禮的福,她終於也見到一回他不穿軍裝的時候了,筆挺整飭的西裝穿在身上,硬朗中帶了些優雅。隻是終究還是穿不習慣,低頭整了整衣角,抬起頭,看見了她在盯著他看。

何筱立馬轉過了頭,程勉左右打量了下,向她走了過來。他盯著她看了幾秒:“衣服換了?”

何筱心裏還是有點生他的氣,不是很想理他,可今天畢竟是別人的大喜日子,她也不想總是給他臉色看。

“有人那麽大意見,想不換也難。”

程勉笑了,很得意的那種。

何筱就見不得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趕緊下樓,一會兒車隊就走了。”

程勉歎了口氣,跟著她往下走:“戰鬥力太弱了。”

何筱表示不滿:“你們一群當兵的,欺負我們一群女人,還好意思談戰鬥力?”

“不是說你們。”程勉揚揚眉,看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媳婦抱上車的沈孟川,“我這老首長結婚太晚了,請來的戰友大部分都是校級軍官,有頭有臉的誰敢敞開了鬧?這要擱我們連那群戰士們身上,開個門根本不算事兒——”說到這兒他突然回過頭看何筱,“所以我得吸取老首長的教訓,一定要早結婚。”

何筱:“……”看她幹什麽,他結婚跟她有什麽關係?

經過一番折騰之後,新郎新娘終於到了酒店,稍事休息,就出來迎接賓客。何筱陪在一旁迎賓收紅包,忙得頭都抬不起來了。臨近中午,人到得差不多了,她才稍稍休息了一下。仰頭活動了下脖子,一個紅包遞到了她的麵前,上書兩個大字:徐沂。

何筱把紅包收下,第一反應就是扭頭去找褚恬。徐沂非常淡定又非常無奈:“不用找了,剛在門口遇著了,送我一對大白眼。”

何筱噗地笑了,把紅包收齊,交給塗曉的媽媽代為看管之後,又折回身來找徐沂。與在場許多人一樣,他穿了一身整齊幹淨的軍裝,挺直地佇立在那裏,遠遠地看去,像是一尊雕像。沉穩、理性,這是徐沂的優點,也是讓她看不透的地方。

何筱慢慢走過去,徐沂轉過頭來,低聲問:“程勉呢?”

“幫首長招待賓客。”何筱說,“我還以為你會跟著迎親隊伍一起來。”

徐沂笑了笑:“昨晚家裏出了點兒事,回去了一趟,今早起晚了,沒趕上。”

何筱點了點頭,兩人並肩站了一會兒,眾人差不多都要落座了,她才輕聲開口問:“徐指導,恬恬那麽喜歡你,你就真的看不上嗎?”

徐沂一愣,又很快微笑:“抬舉我了,恬恬是個好姑娘,我沒資格看不上,更沒資格辜負。”

何筱不解:“怎麽會辜負?”

“你覺得我勇敢嗎?”他突然問。

何筱有點被他問住了:“當然,身為一個軍人——”

“謝謝你。”徐沂笑了,“隻是你不知道,有些時候,我很羨慕程勉。”

“為什麽?”

她想不出程勉比他強在哪裏,因為兩個都是同樣優秀的人。

“說出來你可能會覺得好笑。”他說,“我羨慕程勉,是因為他從一至終,都非常勇敢地愛一個人。不用懷疑,那個人就是你。”

話題轉換得太突然,何筱不知道該做出怎麽樣的表情。“你,怎麽突然跟我說這個……”

“我們兩個是搭檔。不瞞你說,有時候,我會覺得他那種熱切而執著的感情很不可思議。可每當你看著他的時候,發現他因此而興奮、高興,或者傷感失落的時候,又會覺得這才是正常的。每一個渴望感情的人,都是最真實的。”徐沂看著前方,很平靜地說,“這就是我羨慕他的原因。”

何筱突然有些詞窮,良久才出聲:“這些隻要你想,你也能擁有。”

“也許吧。”徐沂微笑,像是突然回過神,他偏過頭,看著何筱,“對了,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

徐沂斟酌了下,開口道:“上周五中午,你是不是跟一個男人在一起?”

“什麽男人?”何筱沒太反應過來,看著他的眼睛,卻突然想起來了,“陳成傑?你們怎麽知道?”

徐沂有些尷尬。其實這事兒他們一開始並不知道,隻是那天司務長和炊事班兩個兵出外采買食物,中午回來的時候正好路過基管中心門口,好巧不巧地看見了何筱上了陳成傑的車。司務長不是第一次看見何筱了,一眼就認了出來,當下不太在意,回來一琢磨兩人當時的別扭樣子,越發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隻是也不敢直接問程勉,隻好偷偷問徐沂。也不怪他們對這事兒格外上心,當兵的都不好處對象,好不容易有了一個,也常常因為時間、距離的問題告吹,戰士們管這叫“放冷箭”。

幾個人正說著,程勉就進來了,正巧把最關鍵的聽到了耳朵裏。也沒批評他們,就問了問開車的人具體長啥樣,之後就沒話了。

“雖然沒說什麽,但下午就帶著連隊冒雨去靶場訓練了,完事兒之後自己又在雨中跑了兩千米。說起來也夠可樂的,程勉這人心情一不好就愛自虐。”

何筱沒笑,就覺得嗓子幹幹的,費了老大勁,才擠出一句話:“那人是我媽給我介紹的,那天中午我跟他出去——”

說到一半,她才發覺這解釋已經毫無意義了。程勉隻字不提,那就是選擇相信她,隻是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說服自己的。就如同過去的七年,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就這樣堅持等下來的。

何筱突然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

中午十二點,喜宴正式開始。

在這之前,沈孟川不能免俗地也做了個VCR,把這二十幾年跟塗曉能收集到的點滴都放了進去,成功地感動了老婆和在場眾人。塗曉妝都哭花了,下去簡單補了補,又換了身簡單旗袍,跟沈孟川一桌一桌地敬酒。

何筱和程勉就跟在身後。敬酒的時候,她們兩個女人很少被灌酒,原因很簡單,酒都讓兩個戰鬥力極強的男人給擋住了。

程勉替沈孟川擋了不少的酒,一杯一杯看得何筱心驚肉跳。找了個合適的工夫,勸他:“別喝那麽多了。”

程勉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喝到最後,到場的戰友們都嗨起來了,一群人站在台上高歌了一曲《我們的隊伍向太陽》,把在座的都逗樂了。

何筱跟程勉站在後麵,一直有人來跟他敬酒,因為這裏的人沒幾個不認識他父親的。程勉不好在這種場合拂老首長的麵子,都應了下來。何筱看得著急,等再有人勸酒的時候,她替他接了過來,仰頭喝了個一幹二淨。整個過程不過幾十秒,程勉和那人還沒反應過來,酒杯都幹了。等那人走了,程勉揉揉她的頭,傻笑。

婚禮結束的時候,沈孟川和程勉都喝大了。幸好有提前在酒店裏訂的房間,塗曉忙中塞給何筱一把鑰匙,讓她把程勉送到樓上去休息。何筱隻好扛著他這70公斤的重量,艱難地往電梯裏走,小聲說他:“逞能,喝那麽多酒。”

程勉原本微閉著眼,他雖然喝了不少,但酒量是早就練出來的,隻是臉有些紅。聽見她的抱怨,他眼睛張開一道縫,斜眼看了看她,稍微抬了抬身子,免得壓著她。

“你不懂。”程勉手一揮,說,“幾十個人圍攻我們兩人,就是犧牲了,那也叫勝利!”

何筱懶得跟喝醉的人多說,到了屋裏就把他扔到了**。反正這人皮厚,禁得住摔。程勉自發自動地躺好,過了會兒覺得屋子裏過分安靜,就扯開嗓子喊:“笑笑?哪兒呢?快出來!”

“不許喊了!”何筱急急地從衛生間走了出來,拿了條熱毛巾給他擦臉。

熱熱的,感覺很是舒服。程勉很滿意地表示:“水,再來點水。”

何筱掐了他臉一下,又去給他找水。喝下去之後,程勉徹底消停了。他隻是微醺,又不是真傻,差不多就得了,免得真惹惱了某位小同誌,撂挑子不幹走人了。

“笑笑。”他抬頭,睜著黑潤的大眼看著頭頂上方的何筱。

何筱原本正想走人,一聽見他叫她,就頓住了:“您老有事兒趕緊吩咐。”

程勉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我沒事兒,就想跟你說說話。”

“不想理你,喝這麽多,一股酒氣。”她替他鬆了兩顆扣子,讓他透透氣。

程勉依然笑著,眼睛卻閉上了,像是有些累。何筱就坐在床頭,低頭看著他,一動不動,仿佛時光靜止。

她記得,她剛見到他的時候,他還在初中。那會兒院裏的孩子上學,都是歸所在地軍分區統一管理。還沒實行劃片分,一半是靠自己考的,一半學習不怎麽樣的,就得上軍分區聯係的學校。

程勉那時就是院裏第一個考出去的,市一中的附屬學校,排名第一,趙老師頓時成了院裏多少家長羨慕的對象。孩子們都是不在意這些的,那時的他們,年少陽光,無憂無慮,整日滿大院瘋跑,風吹動衣角,滿是青春的味道。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年少輕狂,幸福時光。

“笑笑。”程勉突然說,“老首長今天才是真的喝多了。”

何筱回神:“二十多年修成正果,首長那是高興,喝多也正常。倒是你——”說起來她就來氣,“我問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喝酒的?”

程勉睜眼看了看她生氣的表情,笑了笑,又閉上了眼。

“喝酒啊,讓我想想。”他調整了下姿態,躺到了何筱的腿上,像是真的在想,“大概是上軍校的時候,第一年放假回家,跟老爺子學的。我記得清楚,因為那一年你正好離開。”

“酒,不是個好東西。上軍校之前我不喝,但那會兒院裏不會喝的人少,所以我常常被葉紅旗和丁小巍那幫子人嘲笑。後來上了軍校,訓練苦,工作累,紀律嚴,過年不讓回家,隻能喝酒發泄。再後來,再後來下了連隊,更是少不了要喝,尤其是老兵退伍時,喝一回,醉一場。醒來之後一切就都忘了。真的,都忘了……”

何筱在想程勉是真的醉了,因為這是他從來都不會說的話。

“程勉——”她開口叫他,嗓子有些啞。

而程勉卻像是睡著了,聽到她的喊聲隻是微微動了動身子,抓住她的手,低低說了句什麽,而後又沉沉睡去。

何筱離得近,將那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他說:“笑笑,別再離開我了。”

那何筱呢?一想起她,程勉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趕緊下床。倉促間沒站穩,差點兒摔倒。

正巧這時候徐沂推門而入,瞧見了他,打趣著說:“您可悠著點,別閃了腰。”

程勉沒空跟他貧,一邊穿衣服一邊問:“何筱呢?”

“走了。”

走了?程勉拿腰帶的手頓在半空:“什麽時候走的?”

“早走了。”徐沂指指外麵的大太陽,“看仔細了,這都轉天上午了,你也夠能睡的,足足睡了十幾個小時。何筱不走,還在這兒守著你?”

程勉看了看表,又問:“那誰送我回來的?”

“還能有誰?”徐沂撇他一眼,肯定是他開車把他馱回來的。

程勉猶是覺得不敢相信,他真就這麽睡過去了?徐沂看他一臉迷糊樣,說:“對了,你昨天跟何筱說什麽了?”

“怎麽了?”程勉抬頭看他,“她怎麽了?”

“昨天走的時候,我見她眼睛有些紅。”

昨天天色已經晚了,何筱匆匆從樓上下來,跟他說家裏催她回去,讓他幫忙照顧下程勉,把他送回部隊。徐沂答應了,隻是看她雙眼泛紅,似是哭過一樣。

程勉呆住。他跟她說什麽了?難道他昨天不是倒頭就睡,還是發生了什麽了?現在一時半會兒真想不起來。

程勉煩躁地捋了捋腦袋,他現在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何筱問了他一句什麽時候學會的喝酒,那他是怎麽答的?

程勉冥思苦想著,徐沂也不著急,打算繼續看書。沒想到他剛轉過身去,程勉就站起來走了出去。

徐沂看著他急匆匆的背影,抬高音調問:“幹什麽去?”

走遠的程連長回:“出門,找何筱說清楚去。”隻是走到一半,他才想起來,今天有領導下來檢查,所有人都在待命,他出不去。

程勉頓住腳步,有些挫敗地翻出手機,給何筱打電話。頭頂的太陽曬得他有些焦躁,程勉微微眯眼,聽著電話那頭拉長的嘟聲,數著自己咚咚作響的心跳。十聲過後,電話接通。

“喂,程勉?”

何筱的聲音傳了過來,程勉卻發現自己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原地打轉兩圈,他開口:“笑笑,我昨天、我昨天喝多了。”他絞盡腦汁想著怎麽解釋,“說什麽了,你別往心裏去,你就當沒聽見——”

“沒聽見?”何筱的聲音陡然拔高,“程勉,有你這麽無賴的麽,知不知道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

程勉暗暗抽了自己一下:“我當然知道,你先聽我說。笑笑,我——”

“你說什麽了?”

“問你們指導員去!”何筱懶得跟他多說,撂下一句就掛了電話。

程勉一愣,轉腳立馬回了偵察連宿舍。徐指導員早已聞風溜走了,等著他的隻剩一張擱在桌子上的紙條。程勉拿起來一看,一眼就認出那是何筱的筆跡,娟秀而端正。

這張紙條上隻有寥寥七個字,程勉拿在手中,卻不知看了多少遍。放下時,小心翼翼地把它攥在手心,細看之下,他的雙手竟微微有些顫抖。

胸腔內,像是突然被塞滿,程勉忽然覺得悶脹,原地撚轉片刻,轉身走了出去。外麵的天空愈發湛藍,一下子高遠了許多,風也漸漸柔和了起來,拂過臉龐,很是舒適。

程勉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後索性跑了起來。迎著風,跑得飛快。跑向遠處,跑向天地的盡頭。仿佛唯有此,才能抒發他所有的感情。不知跑了多少圈,他停了下來,久久地彎著腰。而後攤開早已濕透的掌心,動作輕緩地打開紙條,看著那上麵被汗水暈開的七個字。

“在一起。”他低念著這三個字,似是覺得不過癮,他直起腰,舉起手,對著天空大喊:“在一起!”

一聲高過一聲。嘹亮的聲音,回**在郊區遼闊的上空。望著不遠處被他驚起的群鳥,聽著不遠處傳來的陣陣回響,程勉終於笑了,笑得大聲,笑得滿足,笑得孩子氣。

手中的紙條被風卷起,隱約可見那七個被汗水暈開的字。

——程勉,我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