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像傻子一樣愛你

探親歸來,B市的夏天也慢慢地來了。

上班第一天,褚恬就接到老劉的通知,是說為了公司的長遠發展,要從他們部門抽調幾個人到本市的Z大參加一個人力資源管理短期培訓課程,時間是周六周日,為期兩個月。

聽到這個消息,馮驍驍哀號不止。然而褚恬還是比較淡定的,畢竟Z大是本市乃至全國的知名學府,公司派她們過去,應該是要栽培她們,儲備後備力量。所以褚恬對這個培訓並不像對軍訓那樣抗拒。

晚上下班,褚恬一個人啃著糖葫蘆在路邊等公交。原本是想和馮驍驍一起的,可是這小妮子又被她媽媽安排著去相親了。

糖葫蘆啃完了,她要坐的那一班車還沒來,褚恬閑得無聊,便準備去不遠處的一個超市逛逛,買點食材,順便改乘地鐵回家。就在她一邊走著一邊在心裏暗自琢磨著晚上吃什麽時,一輛輝騰突然開到了她的身邊。

褚恬被這車嚇了一跳,等她看清車主是誰時,眼睛頓時眯了起來。是趙曉凱。他滑下車窗,取下墨鏡,自以為很帥地撥了撥頭發,而後對她展露出一個微笑。

褚恬看著他,差點忍不住笑出來。幾天不見,這廝的發型由原來中規中矩的偏分變成了一個類似雞冠的造型;還有那皮膚,瞧著白皙光滑的,不知道去了幾層死皮。總之,從裏到外彰顯了一股濃濃的娘炮氣息。

看著他,褚恬由衷地感受到一種生理不適。尤其是她想到那天在從T市回來的車上,他坐在她的後麵一直用腿頂她的座位,就覺得惡心。不過畢竟還是同事,她壓抑住心中那股反感,故作輕鬆且平淡地跟他打了個招呼:“有事嗎?”

“去哪兒啊?我順路送你。”趙曉凱熱情地招呼她上車。

褚恬對他的邀請敬謝不敏了。她笑了笑,說:“謝謝你,我們不順路,你先走吧。”

“還跟我計較這個!那我專程送你,行了吧?”

說得好像他送她是一件多值得榮幸的事似的,褚恬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又對他說:“真不用麻煩你,我往前走幾步就是地鐵,又快又方便,還不堵車呢,您自個兒慢慢回吧。”

說著撇下他,徑自往前走。然而沒走幾步,趙曉凱就下車跟上了,他一把拉住褚恬的胳膊:“別走啊,我還有事沒跟你說呢!”

褚恬被他碰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要知道經曆過那次“頂座位”事件後,她可是連做了兩晚上的噩夢。褚恬一把甩開他的手,神色也變得冷冰冰的:“別動手動腳,有事你就說事。”

趙曉凱凝視著她十幾秒,忽而玩世不恭地笑了:“不是吧,褚恬,這麽能裝?”

“我裝什麽了?”她冷聲反駁。

“得!”趙曉凱有點不耐煩,“我問你,你看不出來我喜歡你?”

“真不好意思。”褚恬嗬嗬笑了兩聲,“我已婚。”

“我知道,不就一窮當兵的嗎?”趙曉凱滿不在乎,“我跟你說褚恬,現在當兵的不值錢,毫無人身自由不說,每個月就那麽點死工資。你看看你自己,像是能吃苦的嗎?就你男人那點工資,能養活得起你嗎?”

褚恬冷眼瞧他:“多謝你了,我就是餓死了,也不勞你操心。”

“行,算你硬氣。”趙曉凱挑挑眉,忽然壓低聲音,跟她說,“就算你能忍受得了窮,你男人兩三個月不回家,你也受得了?”說著,他眼睛突然一亮,“說真的褚恬,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你真不願意跟我,那咱就偷偷地,我免費幫你老公出出力也行……”

話音未落,褚恬一個巴掌就扇過去了。趙曉凱一個不防備,耳朵被打得嗡嗡響,差點沒癱地上。他站穩後,捂著臉,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褚恬。他想破口大罵,但剛剛那動靜已經引起周圍的人注意了,隻能低著聲音質問:“你他媽的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這種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東西!”褚恬抬高下巴,冷聲說,“我念你是同事,不想跟你撕破臉,沒想到你卻是個給臉不要臉的。趙曉凱,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跟你說。首先,我老公比你高比你帥比你有男人味一萬倍,誰眼瞎了才會看上你。其次,我從小到大,最沒缺過的就是錢。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軍婚是受保護的,軍人也不是可以隨便詆毀的,我要是有心把你剛才的話錄下來,那這會兒就可以去告你了。你有多不要臉我管不著,但我奉勸你,以後別打我主意,否則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她這話是一字一字往外說的,趙曉凱已經聽懵了,等他反應過來,褚恬已經轉身走遠了。

回到家裏,褚恬輕輕鬆了一口氣。攤開自己的掌心,裏麵全是汗。她剛剛真有點緊張了,生怕趙曉凱狗急跳牆,雖然她料他沒那個膽。

褚恬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一點都不餓了。打消先去做飯的念頭,她決定先給徐沂打個電話。她這也算是受到了驚嚇,撒個嬌求求安慰總行吧。

褚恬喜滋滋地撥通了徐沂的電話,等了好久,那邊才接通。她趴在沙發上,軟著聲音問:“在幹嗎?”

“看新聞聯播。”

褚恬樂了,瞧她男人多可愛,這年頭還有多少人會正兒八經整點看新聞啊!可徐沂就看,而且天天不落。

“我想你了,你想我沒?”褚恬說話聲音就像她手中纏的電話線一樣繞,任哪個男人聽了那也是**裸的調戲。

果然,這邊徐沂聽了,抬眼打量了下成排坐在前方看電視的戰士們,跟場長打了個招呼,起身走出活動室,將門關好後,才開口對那邊說:“故意使壞,找打是不是?”

褚恬嘿嘿笑兩聲:“那你倒是夠得著,我現在是天高皇帝遠!”

徐沂幾乎都能想象她在那邊得意揚揚的模樣了。

農場每晚都要組織戰士們一起看新聞聯播,而且要求有幹部陪同。他是每次都待到最後的,這點褚恬在這兒住了七八天,也早就清楚了,所以才敢在電話那頭那麽調戲他。偏偏他又不能走遠,又要顧及到不被周圍的人聽見,打起電話甚是煎熬。

徐沂清清嗓子,對褚恬說:“這件事我就先記下了,回去我們再好好商量。”

竟然威脅她回來再跟她算賬,可褚恬一點也不生氣,她真是愛死他這副故作正經的樣子了。又逗了他一會兒,褚恬心滿意足地掛了電話去準備一個人的晚飯了。而被吊起來興致的徐場副同誌就有點悲摧了,他打開走廊盡頭的窗戶,吹了好一會兒農場夜晚的涼風才將體內湧起的火給壓了下去。

想一想,還真是有些好笑。那麽漂亮一姑娘,怎麽能這麽毫無心理障礙地對著他一個男人耍流氓,偏偏他還被她逗得有了反應。還真是……讓人抗拒不了。

點開手機屏幕,看著屏幕上她笑得很甜的樣子,徐沂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周六一早,褚恬就來到Z大上培訓課。9點正式上課,她到時才8點半,而教室裏已然坐滿了一大半,讓褚恬小小地驚訝了一把。

褚恬挑了個盡量靠前的座位,剛坐下來,馮驍驍也到了。她披散著頭發,一副起晚了沒來得及打理的模樣,手裏拿著包子在啃,看見褚恬時,眼睛一亮。

她艱難地咽下滿嘴的包子,看著褚恬一身淡粉色的運動衣,驚呼道:“幹嗎打扮這麽嫩!”

褚恬把紮起的馬尾辮撥到腦後,笑得十分欠扁:,“好不容易回歸大學校園了,當然得打扮青春一點。”

馮驍驍看看自己,頓時不想理她了。

不多一會兒,教室裏人就滿了,有些人進來一看這架勢,幹脆就準備站著聽。褚恬不禁感歎給他們講課的這位名叫傅毓寧的教授不是一般人,要知道這已經是Z大最大的一個階梯教室了,看著陸陸續續進來的人,她覺得下次在Z大禮堂上課都是有可能的。

褚恬把紙筆準備好攤開在桌子上,就摸出手機來給徐沂發微信消息,這是她最近給徐場副同誌培養的又一個習慣。在農場住的那幾天,她閑得無聊用手機跟好友聊微信時,突然想起徐沂還沒有微信,就親自給他申請了一個,昵稱一杠三星,還教會他怎麽用。

於是讓徐場副同誌感到相當無語的一件事就發生了,兩個人明明在一個房間裏,她有時候說句話,還要從微信上敲他,還非要他從那上麵給她回……

不過呢,現在她不在他身邊,那麽這種聯係方式就成了一種既方便又經濟的選擇。她點開“一杠三星”的頭像,輸入:miu miu miu。

發的話……著實沒什麽意義,但褚恬樂在其中。她知道這會兒他肯定在訓練,顧不上回複她,可她就願意“騷擾”他一下,然後等他看到時,就會給她回過來電話。

收起手機時,褚恬順便看了下時間,差10分9點。這時,教室裏出現了小小的**,原本低頭認真刷微博的馮驍驍拍了拍褚恬的胳膊:“恬恬,你看那個是不是傅教授?”

褚恬回頭一看,看見一個女人踩著輕緩的步伐從後門進了教室。她身穿灰黑色套裙,剪了一頭利索的短發,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個無框眼鏡,五官精致,皮膚白皙,嘴角掛著一個淺淺的笑。她一路走來,溫和地向到場聽課的人打著招呼,整個人優雅又大方。

“傅教授看起來好年輕啊!”馮驍驍小聲在她耳邊感慨,“你猜她多大?”

褚恬正專注地打量著傅毓寧,聽到她的問句,想也不想地就回:“四十剛出頭吧。”

“四十剛出頭就是教授了?”馮驍驍覺得難以置信,可回頭一看傅毓寧的樣子,覺得也不是沒有可能。

傅毓寧似乎早已習慣了別人的目光,她慢慢地往前麵講台走著,視線掃過褚恬的時候,輕輕一頓。

察覺到自己被她注視了,褚恬向她報以微笑,不知怎麽,心裏惴惴的,笑容也就怯怯的。然而沒想傅毓寧的腳步卻就此停下來了,她扶了扶鏡框,十分認真地打量了褚恬一陣,才聲線溫柔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嗎?”褚恬呆呆地指指自己,“我叫褚恬。”

“褚恬。”傅毓寧低低地重複了一遍她的名字,像是確認什麽。良久,對她柔和一笑,“好名字。”

褚恬被她的笑弄得雲裏霧裏的,她睜著大眼睛看著馮驍驍:“我的名字真的很好聽嗎?”

馮驍驍:“……”

兩個人一致認為,這美女教授挺神的。

由於長期從事本碩博人力資源課程教學以及企業相關項目的課題研究,傅毓寧講起課來十分生動,理論淺入深出,案例信手拈來,兩相結合,既讓人覺得有趣,又能從中學到知識。一節兩個小時的大課,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中午,褚恬和馮驍驍隨便在校門口的一家小飯館裏吃了頓飯,又接著上了下午的課。連續四個小時,她們僅是坐在下麵聽,就已經感覺很累了。而站在台上的傅毓寧卻絲毫看不出倦容,隻是嗓子微微有些啞了。結束的時候,她還站在講台上,目送著這些聽課的人離去。

褚恬故意落在了最後,因為她想跟傅毓寧道句辛苦了。沒想傅毓寧竟也看到了她,淺淡一笑,向她招了招手。

“傅教授。”這一次跟傅毓寧打招呼,褚恬已經能做到大方有禮了。

“這是要回家嗎?”傅毓寧看著她說,“怎麽回去?”

“坐地鐵再倒公交。”褚恬乖巧地答。

“這麽麻煩啊……”傅毓寧柔柔一歎,“家在什麽地方住?”

“……在老城區,奉水道。”

“那可跟我順路了,我送你一程?”

“……”

這個傅教授怎麽有點自來熟啊?褚恬猶豫了下,正想著怎麽拒絕她時,就聽見傅毓寧輕輕巧巧地笑了。

“是不是覺得我熱情過度了?”她直接戳破她的想法。

褚恬臉頰微紅,她怎麽忘了,麵前這個人可是專門研究人的。她想了想,還是說:“不用麻煩你了,傅教授,我自己回家就可以,還想逛逛呢。”

“晚上一個人吃飯?”傅毓寧突然問。

褚恬愣了下,她說這個了嗎?她是怎麽看出來的?從她的臉上?

看著褚恬有些愣怔的模樣,傅毓寧終於笑出來了,不忍心再逗她了:“恬恬,你是真的一點都沒聽說過我嗎?”

她竟然叫她——恬恬?

褚恬一臉老實地看著她:“我是從我們部門領導那兒知道您的,是您負責給我們培訓,其他的,我還真不知道——”

傅毓寧雖早有料到,可還是不滿地哼了一聲:“這麽說,徐沂是一直沒把我介紹給你了?”

徐沂?!怎麽扯到他了?傅毓寧認識徐沂?

褚恬微眯著眼打量傅毓寧一陣,終於明白過來了:“您不會就是徐沂口中說的那個在Z大教書的小姑吧?”

傅毓寧抬了抬下巴:“沒錯,我是他的,也是你的小姑。”

“可是,您的姓——”

“我隨母姓,因而姓傅。”

褚恬淩亂了。關於徐家的情況,在領證前徐沂隻簡單介紹過,當時時間緊,沒條件一一見麵,她也就隻是知道他有個在Z大教書的姑媽,但沒想到會牛到這種地步啊!

她看著傅毓寧,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倒是傅毓寧,收拾好東西,走下講台,挽住她的胳膊,笑眯眯地說:“早就聽說那小子結婚了,可一直沒空領過來給我們看,今天可叫我逮著了。走吧,到我家去,讓我家那口子也見見。”

褚恬頓時心中升起無數個吐槽徐沂的彈幕。

傅毓寧開著車,直接帶著她進入老城區最西邊的一個大院。這個院子乍一看沒什麽不同,無非就是古樸老舊一些,從裏麵成片的參天大樹就能看得出來時光的痕跡。隻是,離近了,才能發現這大院的特殊之處,因為門外掛了兩個白底紅字的牌子。一個是“軍事管理區,閑人免進”,另外一個是“衛兵神聖 不可侵犯”。

敢情小姑也是個軍屬啊!褚恬有些難以置信地看過去。

傅毓寧讓站崗的哨兵對過牌照,才將車子慢慢地開了進去。察覺到褚恬在看她,她側頭微微一笑:“我猜,徐沂也沒跟你說過,我老公是個軍人吧。”

褚恬慢慢地搖搖頭

傅毓寧:“嗬嗬。”

傅毓寧將車子停在門口,帶著褚恬,進了麵前這座二層樓的小院子。難得地,兩重門都是開著的,褚恬跟在傅毓寧後麵進了屋,還沒來得及打量清楚這房子,就看見客廳沙發處坐著一個男人。

他手裏端著一杯茶,正小口品著,聽見腳步聲微微抬了下頭,看清進門的人是誰之後,打招呼道:“回來了?”

褚恬這次腦子轉得快了,猜到此人一定是徐沂的姑父。能這麽光明正大坐在人家客廳喝茶的,除了男主人,還能有誰?

女主人傅毓寧瞥了那男人一眼,沒說話,隨手將包扔在沙發上,轉過身去換鞋,又順帶給褚恬拿出來一雙拖鞋。

褚恬一邊換鞋,一邊用餘光打量著小姑父。隻見他盯著沙發上的包,搖頭輕笑了下,走過去拿起來,將散出來的東西重新給她裝回包裏,端放在沙發上。抬起身時,目光與褚恬相遇。

被逮個正著,褚恬紅著臉向他笑了笑。

小姑父也向她微微一笑,之後問傅毓寧:“帶了個這麽漂亮年輕的客人回家,也不準備向我介紹介紹?”

傅毓寧這才搭理他:“褚恬,我那寶貝侄子徐沂的媳婦,今天上課時遇見的。”她看著褚恬,“今晚就在姑姑家吃飯,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雖然小姑跟她老公之間的氣氛有點怪,但對她還是和顏悅色的,褚恬便知道不是針對她。

“做什麽都好,我不挑食的,我幫您吧!”

“不用。”傅毓寧笑,“第一次上門就讓你下廚,這要讓徐沂那小子知道了,下次就不敢讓你來了。”

兩個人都笑了笑,笑得一旁的男人有些尷尬了。他走過來,站在傅毓寧身後,扯扯她的衣服:“不介紹介紹我?”

傅毓寧回頭看他,雖然是仰視,但氣勢不減:“你是誰呀?三個月不回家,一回來就想讓我家恬恬叫你小姑父,想得美!”

男人看著自己妻子有些無理取鬧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將妻子攬入懷,對褚恬自我介紹道:“你好,恬恬。我是你的小姑父。”

小姑父自報家門,姓顧,名長安。

顧長安,這個名字,對於擁軍隻擁自己老公的人來說,真真是沒有一點震撼力。

褚恬看著麵前這個清俊瘦削的男人,回以笑容:“你好,小姑父。”

看著褚恬這副樣子,首先笑了的是傅毓寧。她推開顧長安的手,十分不客氣地嘲笑他:“說是小姑父就得了,還非得介紹自己的名字,除了你那幫學生,還有誰知道你?是不,恬恬?”

褚恬隱隱猜出她這個小姑父位置不低,影響力不小,可她著實不知情,所以隻能傻笑。顧長安自然是不會怪她,他拍了拍妻子的後腰:“脾氣發夠了?”

傅毓寧當然不好意思在褚恬麵前跟他鬧別扭了,雖然她著實氣他為了一個項目能那麽久不回家,打電話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見妻子服軟了,顧長安心裏也踏實了,他對她和褚恬說:“你們兩個先聊,今天晚飯我來做。”

傅毓寧微微繃著臉,等顧長安進了廚房後,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拉著褚恬的手,說:“來,你先到客廳坐下,我去換身衣服。”

趁傅毓寧換衣服的工夫,褚恬將整個家打量了下。目光落在一旁的衣帽架上,上麵掛著一件軍裝,她仔細看了下軍銜,瞬間吃了一驚。

傅毓寧走下來,看見褚恬神魂不定的樣子,有些擔心地問:“怎麽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褚恬搖搖頭:“小姑,我小姑父他是個——?”那兩個字,她不敢說出口。

傅毓寧一聽,笑著嗨了一聲:“還以為有多大事。”

她當然是習慣了,可她一個小上尉的老婆,怎麽好意思坐等一位少將做好飯給她端上桌,會消化不良的!

褚恬站起身:“我還是去廚房幫小姑父打個下手吧。”

“站住。”傅毓寧攔住她,有點哭笑不得,“還真被他嚇著了?他就算掛個少將銜,那也是你小姑父呀,而且更何況,他還是個不下地的。”

褚恬有點搞不清楚這其中的玄機:“什麽叫不下地?”

“你小姑父是軍校教員,平常多搞理論研究的,文職幹部,並不經常下部隊,所以就沒那副官架子。他學生見了都不怕的,相處久了你就知道了。”

褚恬雖然自覺自己很擁軍,而且也當了這麽久的軍嫂了,但對軍隊係統仍是一知半解,頂多看看軍旅電視劇、認認肩章。所以她一看到顧長安的軍銜,就想起電視劇裏麵那些威風八麵、到哪兒都跟著一群人的首長們了。現在聽傅毓寧這麽一說,倒是有些好奇了,一時也不那麽緊張了。

“那小姑父他在哪所學校教書?”

“就在咱們B市的科學技術大學。”

褚恬哦一聲,一提到大學,她頓時就將顧長安和傅毓寧畫等號了。說白了都是教授唄,隻不過顧長安授課的地方跟平常大學不太一樣罷了。放鬆之後,褚恬才發現自己有點反應過度了,她雙手並攏放在膝蓋上,看著傅毓寧,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傅毓寧斜倚在沙發上,輕撥了下頭發,饒有趣味地看著褚恬:“你跟我看到你照片時的第一感覺不太一樣。”

褚恬眨眨眼:“您在哪兒看到的我的照片?”

“在我哥,也就是徐沂的父親那兒。”說著她笑了笑,“這小子強歸強,在你們領證後還是寄了張照片給家裏。”

那應該就是他們結婚證上那張了。那天去照得有些匆忙,她隻化了個淡妝,照相的時候也隻是輕輕一笑。現在想來,那應該是她照過的一張最恬淡矜持的照片了。所以,傅毓寧看到她那張照片時,會覺得她是個性格十分安靜的女孩兒嗎?

她求證似的看了傅毓寧。

傅毓寧卻說:“第一眼看見照片上的你,我的感覺是——這女孩兒怎麽這麽普通?”

褚恬:“……”

傅毓寧微笑:“原諒我這麽想,雖然我隻是徐沂的小姑,可因為我哥和嫂子忙著創業,我照顧過這小子一段時間,我們之間的感情也不比親生的差了。而我又是那種看自己孩子哪兒都好的人,所以對你的要求也就高了一些。”

褚恬表示理解:“那現在是不是覺得我更普通了?”說著她自己都不自信地吐了吐舌。

孰料傅毓寧搖了搖頭,她看著褚恬,幽黑的眼睛十分明亮:“現在我覺得,你是個十分有趣的姑娘,適不適合徐沂我尚且不知,但最起碼我喜歡。”

雖然傅毓寧還是保有餘地,但畢竟她們今天才真正接觸,能得到這樣的評價,褚恬已經十分滿意了。她誠懇地跟傅毓寧道了謝,又引得她笑起來。

兩個人又聊了會兒,就聽見顧長安招呼吃飯了。褚恬積極主動地去幫忙擺桌,看著這位小姑父一臉和氣的樣子,心裏對他的畏懼也就消散了一大半,隻剩下敬佩了。

吃飯的時候,沒有過多聊天,但飯桌上的氛圍十分融洽。飯後,褚恬多坐了一會兒才回家。傅毓寧見窗外天色已晚,便從院裏汽車班叫了個兵,開著她的車將她送回了家。

直到回到家裏,褚恬的心情還有些激動。她拿出手機,登錄微信,又給“一杠三星”同誌發了個對話:“我今天見到小姑了,在Z大。”

發出後沒幾分鍾,徐沂的電話就回過來了,甫一接通,他就問:“怎麽遇見的?”

褚恬把前因後果交代了一遍:“你說巧不巧?”

徐沂笑了下:“晚飯也是在小姑那裏吃的?見到小姑父了?”

“那當然。”褚恬又把見到小姑父那一段講給他聽,“我聽小姑說了,小姑父是軍校教員,除了軍隊編製,跟普通教授應該差不多吧?”

“小姑她是這麽跟你說的?”

“對啊,難道小姑騙我?”

也不算騙,頂多算是有所保留吧。

徐沂跟她解釋:“小姑父這些年一直在科技大學任教,那是相當於副大軍區級的單位,中央軍委直轄。小姑父本人是副校長,享副軍級待遇。”

褚恬眼皮子跳了一下,不過沒有剛得知時那麽驚異了。

“小姑父看上去好平易近人的樣子,根本看不出這麽厲害。”她想了下,“不過我想,你以後也會這麽厲害!”

徐沂被她這個假設逗笑了:“這麽相信我?”

她也笑:“我是相信自己的眼光。”

這句話,猶如一股清水注入心田,徐沂頓時覺得肺腑輕鬆了許多。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才掛斷電話。

下一秒,有短信進來。徐沂以為是褚恬發來的,仔細一看,卻是另一個號碼。看到手機屏幕上跳躍的名字,徐沂的心驀地加速跳動了幾下。他平複了下,才敢點開來看。

短信隻有一句話,然而卻讓徐沂握住手機的手慢慢收緊,他抬頭看向深黑的夜空,眉頭緊皺。

自從知道傅毓寧的身份之後,褚恬上培訓課的積極性就更高了。不光是想跟這個小姑多親近,而是真想從她身上學到一些東西。馮驍驍見她這麽認真,也不好每次來簽個到就偷溜走了,跟著她一起聽課。隻是她家住得比較遠,這一個月奔波下來,竟然瘦了四斤。為此,馮驍驍激動地決定請褚恬吃飯。

褚恬覺得好笑,提醒她道:“說不定吃過這一頓飯,你這體重又回來了。”

馮驍驍看著麵前這位萬年瘦的美人,十分得意:“反正還有一個月的課,肯定會瘦回來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正兩眼放光地將一片片精品五花肉攤開在燒烤架上,褚恬也就懶得打擊她了。

褚恬沒吃幾口就放下筷子了,馮驍驍催她多吃點,她搖了搖頭,“沒什麽胃口,吃撐了有點想吐。”

“想吐?”馮驍驍眉毛一挑,壞笑道,“不會是懷了吧?”

褚恬嗬嗬笑了兩聲,將馮驍驍湊過來的腦袋推開了。她今天沒什麽心情跟她調笑,從吃過午飯起她就感覺不太舒服,說不上具體是哪裏,隻感覺渾身都不鬆快。

吃過晚飯,兩個人原本計劃去看個電影。褚恬因為身體不適,就坐在一旁長椅處等著馮驍驍排隊買票回來,剛坐下沒多久,就感覺到小腹時不時地抽痛一下。她用手指輕輕地按壓著緩解疼痛,情況卻並沒有好轉。不一會兒,馮驍驍取票回來,看見她蒼白的臉色,也嚇了一大跳:“恬恬,你怎麽了?”

褚恬也疼得茫然:“我不知道,我就感覺這裏很疼……”

馮驍驍試著按了一下她手捂著的地方,結果褚恬疼得差點叫出聲,嚇得她也慌了,立馬扔下手中的爆米花,將她扶了起來:“恬恬,我們去醫院!”

馮驍驍攔車將褚恬送到了最近的軍區總院。

經過檢查,醫生診斷褚恬為急性闌尾炎,要做手術。二人之前都沒上過手術台,一時都慌了神。情急之下,馮驍驍決定打電話給徐沂,卻被褚恬攔住了。

馮驍驍急了:“不聯係他聯係誰,總不會是出不來吧?他可是個軍官!”

褚恬忍著痛對馮驍驍說:“不是出不出得來的問題,而是太遠了……”她頓了頓,又說,“等他過來,我手術都做完了,白跑一趟……這不是多大事啊,我身邊又不是沒人……”

“可光我一個有什麽用?”馮驍驍跺腳,還想再說什麽,卻被護士攔住了,他們要準備手術了。

馮驍驍看著褚恬進了手術室,心裏始終焦灼著。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聯係徐沂的時候,褚恬的手機忽然響了,屏幕顯示是——小姑。馮驍驍知道褚恬是外地人,也從未聽她提起過她在本地還有親戚,然而此刻卻顧不上多想了,接通電話,不等對方開口,就連珠炮似的說:“喂?您是恬恬的小姑嗎?她現在在醫院……”

傅毓寧聽到這話時懵了下:“怎麽回事?”

“是急性闌尾炎,您看,您方便過來一趟嗎?”

“在哪家醫院?”

掛了電話之後,她沒有叫司機,顧長安也不在,她就自己開車去了軍區總院。此前她就多次來過這裏,所以就熟門熟路地找到了手術室。

馮驍驍看見傅毓寧時都傻了,她呆呆地看著她,不敢相信地開口:“傅教授?”她看了看褚恬的手機,又看看傅毓寧,“您,您是恬恬的小姑?”

傅毓寧拍拍馮驍驍的肩膀,讓她坐下:“恬恬的情況怎麽樣了?”

馮驍驍愣怔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有些結巴地答:“在、在手術。”

傅毓寧抬眼望向前方緊閉的手術室大門,輕輕呼出一口氣,她在馮驍驍身邊坐下,低聲道:“別緊張,隻是一個小手術,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馮驍驍使勁點點頭,她是膽子有些小,遇到事情很容易著慌和恐懼。更何況,剛還被褚恬這個小姑嚇了一跳。傅毓寧陪她坐了一會兒,等她差不多平靜下來,才大概問了下發病前的情況。

“傅教授,您說,這事,要不要通知恬恬老公?”馮驍驍惴惴地問。

傅毓寧沉吟了下:“恬恬進手術室前,你問過她沒?”

“問了,她說不用。”馮驍驍把褚恬那番話說給傅毓寧聽。

“那就算了吧。”傅毓寧歎口氣,對馮驍驍說,“今晚辛苦你了,也多謝你了,這會兒已經不早了,趕緊回家休息吧。”

馮驍驍嘴上應著好,可是仍陪著等了一會兒才離開。

馮驍驍走後,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手術就結束了,十分順利。褚恬被送進一間普通病房,傅毓寧陪在左右,看著她術後掩不住的蒼白臉色,有些心疼。

夜裏兩點,褚恬從藥效中蘇醒過來。單人病房隻在角落裏開了盞小台燈,整個房間昏沉幽暗,褚恬腦子空空的,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一時想不起自己這是在那裏。她微微抬了下身,不小心扯動到傷口,忍不住小小嘶了一聲。

這一聲驚動了靠在一旁沙發上休息的傅毓寧,她慌忙站起身,來到褚恬床前,暗開了床頭燈:“醒了?別動,快躺下,看扯到傷口疼。”

褚恬睜著大眼睛看著傅毓寧:“小姑,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不能來?”傅毓寧扶她躺下。

褚恬看著她,腦子艱難地在轉。難道是馮驍驍通知她的?可不對呀,馮驍驍根本不知道她和傅毓寧之間的親戚關係……

傅毓寧看她不說話,眼珠不停地轉動,就笑了:“行了,別猜了,沒人告訴我,是我打電話到你手機上,馮驍驍接了告訴我的。”

褚恬靜靜地看著她為自己忙碌,許久,才輕輕說了聲:“謝謝!”

“傻話。”傅毓寧輕點了下她的額頭。

麻醉藥效過後,手術切口開始隱隱作痛,但並不是十分難忍。然而剛做完手術,隻能平躺著,渾身十分僵硬,她平常又是嬌氣慣了的,一時根本睡不著。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睡了一會兒,原本以為這一夜都該過去了,可睜開眼睛時,外麵的天色才剛蒙蒙亮。

褚恬盯著窗外朦朧可見的景色發呆。

回想昨晚,真是一個極其混亂的夜晚。幸好馮驍驍陪在身邊,若她一個人在家,恐怕得費一點工夫才能到醫院,那個過程,可是相當痛苦。

看著在一旁小憩的傅毓寧,褚恬的心情也十分複雜。一年前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會有一天,她躺在B市的醫院裏,剛做完手術醒來,而陪在她身邊的,竟然是徐沂的小姑。心裏多少感到寬慰了。這個人,畢竟是跟他有關的人。

這麽想著想著,褚恬就又慢慢地睡著了,醒來時,天已大亮。傅毓寧不在,護士過來查房,順便給她輸液。褚恬手背的血管很細,所以輸兩次液下來,已經青腫不堪了。她瞥一眼,背過身,不敢多看。

剛掛好水,傅毓寧就回來了,手裏拎著一袋日常生活用品,見褚恬醒著,便問:“還疼不疼了?”

“還行。”褚恬吐吐舌。

“忍忍吧。”傅毓寧說,“這兩天最難受,過後就好一些了。反正你是一個人在家,就在醫院多待幾天,我剛去了你家裏一趟,拿過來一些東西。”

傅毓寧一夜都沒回家,在這兒簡單洗漱下還要趕去上班,十分辛苦。牽累她一夜,褚恬心裏很過意不去:“太麻煩小姑了,讓您昨晚都沒休息好。”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傅毓寧微笑,“等會兒我還得去上班,誰來照顧你?”她想了想,“要不我給大哥那邊打個電話,看嫂子今天有課沒——”

“不用!”褚恬趕緊拒絕,“不要麻煩爸媽他們了,我這就是個小手術。醫院裏這麽多護士在呢,不會有問題。而且,驍驍說她一會兒也過來,我不缺人照顧。”

傅毓寧考慮了下:“那這做手術的事,也不跟他們說一下?”

褚恬搖搖頭:“等我好了,再去看他們。”

傅毓寧見她堅持,也不好再說什麽,微歎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什麽事,及時聯係我。”

褚恬趕緊點頭,目送傅毓寧離開後,緩緩鬆了口氣。

術後第一天無法下床,褚恬一個人躺在**,著實有些無聊。切口隱隱作痛,她不敢輕易翻身,渾身感覺不舒服極了。醫生一早來查房時,還囑咐她這一周都不能碰水,褚恬聽著就有點抓狂,雖然昨天進醫院前剛洗過澡,但現在心理因素作祟,她感覺頭皮有些癢。

正當她備受煎熬時,門口傳來了咚咚兩下敲門聲,褚恬抬眼一看,看見一個麵色和善的中年女子正往病房裏探頭,目光相遇時,她溫和一笑:“你就是褚小姐吧?”

“您是——?”褚恬疑惑地看著她。

中年女子大大方方地進了病房,自我介紹道:“我是傅女士請過來的護工,姓薑。”

傅女士?褚恬眨眨眼,明白過來了:“是傅毓寧女士請您來的?”

褚恬一呆。她確實跟傅毓寧撒了個小謊,她誰也沒聯係,因為畢竟大家都有工作,再好的情誼也不能總是麻煩人家。可沒想到——她居然看出來了!

這小姑真乃神人也。褚恬在心中感歎一番,對中年女子微微一笑:“薑姐,那就麻煩你了。”

薑姐是個有多年經驗的護工,愛幹淨,手腳利索不說,為人還和善,好像跟任何人都能談得來一樣。有她陪著,術後最難受的前兩天,褚恬竟然沒怎麽覺得痛苦就熬過來了。

術後第三天,終於可以下床了,而且順利排氣,可以稍微吃一些流質食物了。因為肚子脹氣,褚恬兩天沒進食也不覺得餓,但是薑姐看著她的小瘦腰,有些心疼的樣子:“生一場病,不定又要瘦多少斤,讓你老公看見,怕是要心疼的。”

這是薑姐第一次在她麵前提徐沂,怕是之前被傅毓寧提點過,提完就後悔了,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褚恬被她的反應逗得嫣然一笑:“你都知道啦?我老公是個軍人,可帥了。”說著把手機上的照片調出來給她看。

薑姐看了眼:“確實是個一表人才的小夥,跟你很配。”

褚恬聞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薑姐將她的表情看在眼裏,有些感慨:長得好有啥用,生病了也不能陪在身邊,這麽嬌氣一小姑娘,怎麽找了個軍人?不過這話她也就是在心裏念叨,不會當麵說出來,收拾好餐具之後,就扶著她去樓下散步了。

褚恬嫌傷口疼,不願意動。可醫生囑咐了,說為了避免腸粘連,還是要多下床活動。褚恬沒辦法,隻好讓薑姐陪著,在醫院走廊多遛遛。再加上這兩天好友何筱、馮驍驍、傅毓寧都來看望過她好幾次,所以總體而言,褚恬這院住得也不算太難熬。

吃過早飯,褚恬心情不錯,就讓薑姐休息,自己一個人在這一層慢慢遛彎。前一晚剛下過雨,今早起B市的天氣很是清爽宜人。褚恬站在走廊盡頭的窗戶邊,放眼望著醫院道路兩旁蒼翠的法國梧桐,一陣清風吹來,她舒適地眯了眯眼。

她從口袋裏取出手機,點開微信,準備“騷擾”下“一杠三星”同誌。兩個人昨天晚上才通過電話,褚恬隻字未提自己手術的事。不是不想跟他說,是怕他知道了幹著急,還不如等他回來,她說了順便還能現場求個安慰。這多妙!

小甜甜:“miu miu miu……”

“一杠三星”沉默著,看來是沒在線。

褚恬繼續趴在那裏吹風,閑著無聊,開始點算樓下來往住院部大樓的人頭數。數著數著,一個身穿07式墨綠色軍裝的男人行色匆匆地向這邊走來。褚恬本就是製服控,再加上又是軍嫂,不由多看了幾眼。這一看不打緊,她越看越覺得那個人熟悉,整個人從身形到氣質都跟徐沂極像。就在她以為自己想他想得都快出現幻覺的時候,樓下那人抬了下頭。

徐沂也看見了褚恬。他站在原地,抬著頭眯著眼睛打量她片刻,唰地一下摘掉了頭上戴的帽子。

這下兩個人誰都能看清楚對方了,褚恬忍不住驚呼一聲,睜著大眼睛直盯著徐沂。徐沂眼角微微**,雙手無意識地緊握了下,他抬起雙腿,邁步進了住院部大樓。

看著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褚恬腦子頓時亂成一鍋粥。他怎麽來了?是誰通知他了?傅毓寧?不可能呀!難道是馮驍驍?或者說——何筱?

褚恬正滿腦子疑惑的時候,徐沂已經大步上到了三樓,沒費什麽周折,就找到了她。看著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的這個男人,褚恬感覺腦子不會轉了,好半晌,才僵硬地跟他打了個招呼:“嗨——”

徐沂看著她,眉頭緊皺。褚恬看他不說話,以為他生氣了,急著想要解釋。隻是還沒開口,就被他打斷了。

“怎麽回事?”聲音低沉,像是咬著每一個字才發出的聲音。

褚恬有點緊張:“急性闌尾炎,做了個手術。”

徐沂臉色唰的變了:“什麽時候的事?”

“三四天前做的了!”褚恬心裏有點納悶,這到底是誰告訴他的,難道隻說她住院了,沒說因為什麽病,也沒說做了手術?這不是讓人幹著急嘛。

徐沂隻覺得耳邊嗡的一聲響,什麽也聽不見了。

褚恬有些慌亂地看著徐沂:“我現在已經感覺好多了,過幾天拆了線就可以出院了。”

“……”

“你——生氣了?”褚恬惴惴不安地打量著他的臉色,“我,真感覺好多了。”

“……”

見他不說話,褚恬隻好又喊他一聲。

徐沂直盯著褚恬,等到耳邊恢複平靜,才慢步走到她麵前。看著有些張皇失措的她,徐沂想說些什麽,然而此時此刻他的腦子裏是一團亂麻,一股氣湧了上來,讓他胸腔很是憋悶。他背過身,雙手緊握成拳,努力克製著。

褚恬見他這個樣子,以為他真生氣了,也微微有點不高興了。她是瞞著他了,但出發點也是為他考慮啊!她站在他身後,低頭絞著手指小聲道:“你要是嫌我瞞著你,心裏不高興的話,那你就走吧。”

“走?”徐沂倏地轉過身,問她,“你讓我上哪兒去?”

褚恬轉過臉:“愛去哪兒去哪兒,在這兒看你甩臉色,還影響我恢複身體健康呢。”話是這麽說著,可她的眼睛不由自主泛紅了。他生氣?她還委屈呢好不好,從小到大就沒一個人住過院。

徐沂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麽。褚恬拿他這副樣子最沒辦法,氣性上來了,索性也不管他,抹抹臉自己回病房。可走廊這麽窄,徐沂又擋在前麵,她不側身根本就過不去。

徐沂沒出聲,也沒動彈。

褚恬隻好又推了他一下:“我叫你讓開!”

徐沂依舊沒動,隻是眼睛微微眨了下。他看著褚恬,忽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她攬進了懷裏,抱緊。

褚恬所有的委屈都湧上來了,使出吃奶的勁兒擰他胳膊一下。徐沂巋然不動,任由她發泄,手中卻越抱越緊了,緊到她漸漸沒了力氣,埋頭在他懷裏,眼淚唰唰往下掉。這個人,怎麽這麽討厭啊?

過了許久,褚恬的情緒穩定下來了,氣也算消了大半。本就知道他是關心則亂,哪裏會真的舍得跟他計較呢?兩個人一起回病房,薑姐看見徐沂,一時間有些迷糊:“這是?”

褚恬及時介紹:“這是我老公。”

薑姐看著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這就是徐沂啊,真人可比照片俊得多。”

褚恬笑眼覷著徐沂:“這是小姑給我請的護工薑姐,這幾天全靠她照顧了。”

徐沂給薑姐鞠了一躬:“多謝您對恬恬的照顧了。”

“哪裏的話。”薑姐被他這一躬驚得連連擺手,“我也不是白幹的,我拿錢的。”

“不管怎麽說,還得謝謝您!”徐沂握住褚恬的手,對薑姐說,“這兩天我在,您先回去休息,等我走了,再麻煩您過來陪著她。”

薑姐很爽快地答應了:“沒問題!”

給徐沂交代一些術後的注意事項,薑姐就收拾東西先回家了。徐沂送她下樓,回到病房時,看褚恬站在衛生間,拿著一個盆在水龍頭前接水。他連忙走過去,一手接過了臉盆。

褚恬心裏暗喜,病了這麽好幾天,剛又被他那麽一欺負,可算是讓她逮著機會使喚他了:“不要接滿,等會兒還要往裏麵倒熱水呢。”

徐沂擰住水龍頭,問她:“接這麽多水幹什麽?”

“擦身子。”她說,“醫生不讓我洗澡,隻能避開傷口擦擦了,否則這麽熱的天,我都要腐化了。”

徐沂聞言,調好水溫後將臉盆放在洗手台上,轉身去拿毛巾:“我來給你擦。”

“不要!”褚恬捂著肚子拒絕他。

“聽話。”徐沂全然沒拿她的拒絕當回事。

“你放在那兒,我自己來。”她堅持,因為實在不想讓他看見傷口。

“不行。你現在切口還未完全愈合,怎麽能彎腰?不怕疼?”

“我可以把腿抬起來。”褚恬臉色緋紅。

徐沂終於被她逗得笑了笑,他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低頭說:“我不嫌你傷口醜,行不行?”

褚恬:“……”這個人,真是太討厭了。

最終的結果還是徐沂來。先用毛巾給她清洗上身,小心翼翼地避過切口處,怕她著涼,罩了個浴巾後才繼續擦下麵。整個過程輕巧無聲,他的手法溫柔極了,如果不是全身**,褚恬恐怕就睡著了。

徐沂把衛生間收拾好,出去之後看見褚恬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屋子裏開了空調,他將溫度調高了幾度,又走到褚恬麵前給她蓋了蓋被子。褚恬沒睡實,唰地一下眼睛就睜開了,看著他,歪頭一笑。

徐沂俯下身,將她壓在身下的頭發撥了出來,用發圈給她紮在了頭頂上。

褚恬小小抱怨一句:“多難看啊,像道姑頭。”

徐沂握住她欲去解開頭發的手:“這樣涼快。”

“……好吧。”褚恬不情不願。

過了會兒,護士來給褚恬輸消炎藥。褚恬手背上的血管極細,有時護士一次紮不成功,她就會讓她再來一次。不過因為回血,她兩隻手紮過針的地方都是一片青紫。早在給褚恬洗身子的時候,徐沂就看見了。等護士走了,才複又握住她的手。

手包在他寬大的手掌中,褚恬感受到了住院以來第一次的全身心放鬆,她反握他的手:“你怎麽知道我在醫院?誰告訴你的,小姑還是笑笑?”

“沒人跟我說。”說這話的時候,徐沂正挽著袖子按摩褚恬的胳膊。

“我不信。”她翹起手指,一撓他的小臂,“難道還是你心靈感應到的?”說著她自己都想笑出來。

“不管我是怎麽知道的,以後發生類似的事,要第一時間跟我說。記住了嗎?”

難得聽他用這麽嚴肅的語氣說話,褚恬笑了下:“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話未說完,就見徐沂突然抬頭,眼睛直盯著她,撇了下嘴,憋屈地改口:“記住了。隻是跟你說了又能怎麽樣,你能回來?”

“至少我可以安排,掌握一切情況。不會像一開始見到你那樣,手足無措得話都說不出來。”

褚恬見他如此認真,覺得他有些緊張過度。不過心裏還是很高興的,她知道她沒法當個賢惠知理的好軍嫂了,因為她太依賴這個男人,也想在生病的時候有他在身邊可以撒撒嬌。

“好吧——”褚恬答應地有點勉強,又引來徐沂的注視。就在他以為她還要找什麽借口的時候,隻聽她說,“那我能不能把頭發解開?這樣太難看了點。”

徐沂:“……”

長這麽大,他真沒見過比他老婆更愛漂亮的人了。

伸手在褚恬腦門上崩了一下,惹得她一聲驚呼,怒瞪他一眼後,徐沂才撇了下嘴角,給她解開了頭發,讓烏黑柔順的黑發鋪了下來。

褚恬看著她家男人無可奈何的樣子,嘴角微彎,翹出得意的弧度。

輸液的過程漫長而無聊,沒多久,褚恬就睡著了。

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響了,嗡嗡的聲音很大,徐沂迅速拿起看了一眼,眉頭微皺,回頭見褚恬睡得正好,才站起身到外麵接電話。

“喂?徐沂嗎?你今兒上午給我打電話了?”方哲大軍醫洪亮的嗓門傳了過來,“昨晚上剛值完夜班,今兒白天睡覺,手機靜音就沒聽見。怎麽了?”

“也沒什麽事。”徐沂走遠了幾步。

“得了吧,是想問孟凡的情況吧?”方哲笑了兩聲,“她這段時間身體比之前好了一些,精神方麵還是老樣子,受不了刺激。”

“治療了這麽幾年,為什麽沒一點好轉?”徐沂有種莫名的焦躁。

方哲聽出他話中帶有的情緒,也有點無奈:“身為一個治病救人的醫生,我比你更感到挫敗。”

徐沂沉默幾秒:“對不起。”

“沒事。”方哲安慰他,“我理解你,不過這事急不得,畢竟她的病灶是在心裏。”

徐沂緊抿唇,許久才說:“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他微眯著眼,看向遠處。

方哲的一通電話讓他剛平複下來的心情又煩亂了起來,他剛剛有些失態,不該對方哲發火,畢竟他接手孟凡才不過半年。然而不知怎麽,就是耐不住火氣。就像忽然發現眼前一切糟透了,他不想忍,想發泄。

手機又響了,徐沂看了眼來電顯示,微怔。看著號碼,他由衷地不想接。

似乎對方明白他此刻躲避的心理,掛斷之後沒隔幾秒嗡聲又囂張地響起,徐沂隻好接通,“喂”字尚未說出口,就聽見那邊說:“終於接電話了啊?還不錯,我以為你又當起了縮頭烏龜了呢——”

尖利逼人的女聲從那頭傳來,似乎有人攔著她不讓她打電話,她回頭說了句“你給我放手”之後,繼續對著徐沂說:“怎麽?當初不知道是誰巴不得凡凡趕緊嫁到你們家,現在她身體不行了,你們就像甩包袱一樣想把她丟了就不管了?我跟你說徐沂,沒那麽好的事!”

“伯母——”徐沂開口打斷女人的話,“我沒想躲。”

“那為什麽你都不願意來看看凡凡?你害她成這個樣子,你還有沒有良心!”說完那頭像是又有人拉扯了她一樣,女人避開電話跟那人吵了幾句後,隻聽“嘭”的一聲關門聲響起。

徐沂輕撫有些抽痛的額角,他緊閉了下雙眼,又睜開:“阿姨,我想之前已經跟您說得很清楚,我不能再見孟凡姐。一來是她看見我時情緒總是非常不穩定,二來是——”

咄咄逼人到如此地步,徐沂心知自己已經無法跟她交談了。猶豫了下,他掐斷了電話。

耳邊複又響起一陣嗡嗡聲,看著窗外灼目的日光,徐沂覺得頭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