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和你好好在一起

褚恬醒來時,徐沂並不在病房。等了一會兒,才見他回來,手裏還提著從飯店裏打包回來的食物。

“醒了?”他放下東西,將她從**扶了起來,“剛剛回來的時候我遇到塗曉嫂子了。”

褚恬睜大眼睛:“表姐?”

“嗯,說是來看你的,見你還在睡著就沒有打擾。”

塗曉,褚恬的表姐。她之前是在這家醫院工作的軍醫,年初剛生孩子,這會兒還在恢複期,尚未回來上班。所以這一趟來醫院,應該是知道了她生病特意過來看她的。褚恬這聲表姐也不是虛叫的,兩個人是真有親戚關係,塗曉的親媽就是褚恬的親姨媽。

不過讓褚恬詫異的不是這些,她奇怪的是徐沂怎麽認識她的表姐,她記得自己好像從沒跟他提過。褚恬看著他問:“你怎麽認識我表姐?”

“不記得了?”徐沂瞥她一眼,見她依舊一臉茫然,笑了下,說,“我去過你表姐的婚禮。”

褚恬捂住額頭,想起來了。

那應該是她追他追得最無望的時候,表姐塗曉結婚,她作為女方親戚前去幫忙,負責收紅包。那次徐沂也去了,在酒店門口她看見他了,心中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可一想起之前追他的時候他那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心裏就來氣,一點好臉色也沒給他看。徐沂倒如往常般跟她打了個招呼,就直接進了酒店。整場酒宴下來,兩個人沒說一句話。

也是那一次,她喝得有些多了,後來實在撐不住,給表姐塗曉要了張房卡,想去樓上休息。可婚宴大廳距離電梯還有一段距離,她身形不穩地走在人群中,引來諸多人的注目,尤其是男人。有人看不過去,上來扶了她一把,她回頭看了一眼,可能是真的有些醉了,怎麽看那人怎麽像徐沂。再後來等她睡了一覺醒來,想起那個扶她的人,想起徐沂,眼睛酸澀得差點掉下眼淚來。

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這是一件很難過的事。可她居然就這麽給忘了,難道是因為這段時間以來,過得太幸福了?

正巧徐沂將粥盛出來,遞了一碗給她。褚恬瞧他一眼,小小地哼了一聲,接了過來。

徐沂也知道她這是想起以前的“心酸往事”了,輕輕笑了下,並不在意她的態度。

買來的粥褚恬喝了一半就飽了,徐沂又十分自覺地承擔起打掃清理戰場的責任,拿起保溫桶,準備把剩下的飯解決掉。

褚恬躺在一旁看書,看了一會兒就感覺手腕有些累了。將書放到一邊,她翻了個身,正對著徐沂,看他吃飯:“你下午出去,就是去買這粥了嗎?”

徐沂“嗯”一聲,問她:“味道如何?特意從一家五星級大飯店打包的。”

褚恬瞪大眼睛:“真的?那快讓我再嚐一口!”

徐沂便又喂了她幾口。褚恬咂摸了下這粥的味道,微微撇了下嘴:“吃不出來有什麽特別的,你肯定騙我的。”

徐沂垂眉低笑,接著吃飯。

褚恬就側趴著看著她男人,眼睛都沒眨一下。有時候想起他,她就覺得,她擁有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雖然沒辦法大富大貴——徐沂曾經說過,他不願意拿家裏的錢,而軍人的工資也不算高——但從小在有錢家庭長大,她反倒並不看重這一點了。

她很少有過什麽需要付出很大努力才能得到的東西,唯有兩樣,一是母親的生命,二是徐沂這個人。第一樣,她努力過了,卻沒能留住母親。第二樣,在她幾乎灰心意冷的時候,終於來到了她身邊。

就是這個男人。

褚恬望著他,輕輕問:“那時候你怎麽會去參加我表姐的婚禮?”

“因為你表姐夫是我的老首長。”徐沂說著,又喂了她兩口粥。

褚恬聽了這話,險些被粥給嗆住:“真的假的?怎麽從來沒聽你提起過?”說完她就想起來,好像徐沂提到塗曉的時候確實稱呼她嫂子來著。

“真的。”剛下部隊時,他在總部機關待了半年之後就調入B軍區T師師屬偵察營,直接領導就是沈孟川,也就是褚恬的表姐夫。

褚恬沉默了下,又問:“那我喝醉之後,是你送我去的房間嗎?”

“嗯,是我。”

還真的是他!褚恬壓抑住心中的驚訝和激動,斜睥他一眼:“你不是一心想著怎麽躲我嗎,怎麽還想起管我是死是活啊?”

這話聽得徐沂又瞥了他一眼:“你想想當時的情景,覺得我能不管你嗎?”

“我喝醉了,不記得了。”褚恬別過臉去耍賴。

“真不記得了?”徐沂坐在一旁,順著她烏黑的長發,一副存心要讓她想起來的樣子,“你穿了件白色禮服,脖子全露出來。你喝多了,頭發亂了,雙頰透紅,酒勁上來了邊走還邊扯著衣服,就差當場脫下來了,這些你都不記得了?”

褚恬眼睛都要瞪出來了:“我喝醉了酒怎麽會那樣?”

徐沂很識相地沒說話,一切盡在不言中,盡讓她自己體會。

褚恬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啊啊喊了兩聲“丟死人啦”就用被子捂住了臉。徐沂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輸液的那隻胳膊,免得讓針頭跑偏。

看著把自己包裹成一團的某人,徐沂叫了兩聲她的名字,某人不理。徐沂眉頭微挑,忍不住笑了出來。

其實,還有些事,她忘了,而他沒告訴她。

那天他送她回到房間,將她安頓好之後就要離開的時候,被她拉住了胳膊。她喝醉了,烏黑的雙眼有些迷蒙,卻很清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當時感覺像是受了重重的一擊,站在原地不動彈,也說不出話來。他試圖撥開她的手直接離開,卻被她纏得牢牢的。

她含糊不清地叫著他,一聲聲地,得不到任何回應就開始哭。並非歇斯底裏,幾近悄無聲息,卻像鞭子一樣一下下抽到了他的心裏。

那還是他第一次見她哭,在此之前她追了他有大半年了,他拒絕她後又躲著她,卻從沒見她有多傷心。他還以為她其實並不是非他不可。直到那天,他才意識到他傷她有多深。

看著她哭,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動容,更何況是她口口聲聲念著的他。也是在那時,他突然發現,麵對她,他已經做不到無動於衷了。

於是,那天下午幾對新人在酒店的宴會廳裏,在親朋好友的祝福聲中訂立白首之約。而他就坐在床邊聽著她哭,直到哭聲漸歇她慢慢睡著才離開。

現在回想起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的了。腦海裏唯一清晰的是她哭泣的樣子,和新人夫婦幸福洋溢的臉龐。

他突然覺得難過,同時也發自肺腑地羨慕和渴望。

因為受了個不大不小的打擊,褚恬晚上有點失眠。徐沂沒有走,一米八幾的人將就在一張一米五的小陪護**,竟也睡著了。房間裏隻開了盞小台燈,昏黃的光影裏,看著徐沂熟睡的樣子,褚恬慢慢地也睡著了。

徐沂這一覺其實睡得並不踏實,模模糊糊醒來了好幾次,堅持到清晨6點,他翻身下床,簡單地在衛生間洗漱了一番,回到病房時褚恬依然還在睡。徐沂走到床邊看了看她,才換上衣服準備出門跑步。剛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兩聲,他取出來一看,是一條傅毓寧發來的短信。

點開一看,眉峰詫異地一挑,他推開房門,看見傅毓寧正雙手抱胸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一臉嚴肅地盯著他看。

“小姑?”徐沂叫她,“你怎麽來了?”

“我來很奇怪嗎?”傅毓寧一挑精致的細眉,“跟我過來,我有話問你。”

兩個人走到前方一個拐角處,傅毓寧站定,轉過身對著徐沂,說道:“我昨晚收到恬恬的短信了,問我是不是把她住院的事告訴你了。”

徐沂並不感到意外:“那您怎麽回複她的?”

“我當然沒回複了。尚不清楚事情原委,我哪裏敢隨便亂說話。而且,我正想問問你呢,怎麽突然從部隊跑回來了?”

“沒事。”

“沒事?”傅毓寧似是冷笑了下,“我還不了解你?即便是有事請你你也不一定回來,現在你一句沒事,就指望我會信?”

話音落下,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一聲輕輕的歎息,傅毓寧又開口道:“你這孩子,脾氣怎麽還這麽強,一遇到你不願意說的就死活不張嘴——我問你,是不是孟家那邊的人又給你打電話了?”

“……”

“孟凡,孟玉和,還是章曉群?”

“……”

“徐沂!你聾了,能不能說句話!”傅毓寧怒了。

徐沂終於抬眼:“小姑,小聲點。”

“嗬!你這脾氣還真是四平八穩!”雖是這樣抱怨著,但傅毓寧的聲音還是小了八度,“算我求你,能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嗎?”

徐沂唇角微抿,許久才說:“是章阿姨,她打電話給我,說孟凡的情況很糟,讓我回來看看。”

“她給你打了幾次?”

“記不清了。”

這著實不是在敷衍,從上周起章曉群就開始對他進行電話轟炸,她深知他白天訓練,接不了電話,就專挑晚上打。起初他還接,可到後來,發現沒法跟章曉群講道理之後,他就不再接了。

“幾通電話,就讓你這麽冒冒失失跑回來了?”傅毓寧的火氣又被激了起來,用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瞪著徐沂。

徐沂低著頭,沒有去看傅毓寧:“我其實不想回來,可我想也隻有當麵才能說清楚。”

傅毓寧“嗬”一聲:“而且你仍舊是不放心,對不對?你實際是想見孟凡一麵,嗯?你見了她又能怎麽樣?能讓她就此好起來——”

“小姑。”徐沂加重語氣打斷她,神色間有疲倦和少許不耐,“我說過了,不會見她。”

“那你還回來幹什麽?章曉群是非不清還想把你拖下水,你覺得自己幾句話能跟她說清楚?別天真了!徐沂你給我搞清楚,你的責任是什麽,你的責任正躺在病房裏,她剛做完手術沒幾天,現在還沒拆線出院!”傅毓寧雖是發火,可聲音壓低了許多。

徐沂任由她訓,而後自嘲一笑:“所以我才覺得自己很可笑。”

明知是白來一趟,可掛了電話還是來了。三個多小時的車程,他不知道老天爺是不是在故意擺布他,讓他急匆匆為了另外一個女人而來,卻意外地在這裏看到自己的老婆。得知褚恬剛因為闌尾炎做完手術之後,他覺得胸腔裏有什麽東西像是炸了一樣,一團團的火氣,讓他沒法發泄。

可笑,他覺得自己真是太他媽可笑。這種感覺,他沒法告訴傅毓寧,難以啟齒,而且她又無法感同身受。

徐沂平複心緒,對傅毓寧說:“昨天下午我去見了章阿姨。”

“說什麽了?”

“我告訴她事情這樣發展下去隻會越來越糟。我相信孟凡會好,但不是以這種方式。”

傅毓寧想了想他的話,又問:“那章曉群是什麽反應?”

“她——給了我一巴掌。”

“什麽?”傅毓寧驚得站了起來,“讓我看看!”

徐沂別過臉,躲過傅毓寧的手:“沒打著,我個子高,章阿姨隻夠著我肩膀。”

傅毓寧被他氣笑了,就手也給了他肩膀一下:“死孩子!”

打過以後,她有些心疼,輕輕地揉了兩下,又問道:“恬恬都知道嗎?”

“不知道,還沒告訴她。”

“不打算說?”

“我會說。”徐沂的聲音沒有絲毫地猶豫,“但不是現在,她病還沒好,時機不合適。”

傅毓寧在心底微微歎了口氣:“換作以前,我是怎麽也想不到你會找個恬恬這樣的姑娘。可現在看來,這未免不是你的福氣。”

“我知道。”徐沂說著,嘴角有輕淺的笑。

傅毓寧今天還有課,待了一會兒就走了,臨走前囑咐他:“以後別再見章曉群,否則別怪我把這事告訴你爸!”

徐沂沉默了下,算是答應了。

送走傅毓寧,徐沂回到病房時,褚恬已經醒了,剛洗過臉,正坐在床邊等著他。

掂了掂桌子上空空的保溫桶,徐沂說:“餓了沒?我去買飯。”

褚恬的視線隨著徐沂的手在動,在他取了保溫桶就準備出門的時候,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仰起頭,表情平靜地問他:“孟凡是誰?”

徐沂眼睛微動,神色一怔,一時沒有說話。

褚恬見狀,直起身子,追問道:“你,不是因為我生病才回來的?”

直視著褚恬明亮的眼睛,徐沂隻覺得心跳極快。他微微抿唇:“我——”

“你渾蛋,徐沂!”褚恬單手拿起一個枕頭砸到了他的身上,這可嚇壞了進來送藥的護士,咣當一聲東西全掉地上了。

徐沂猶豫了下,走過去幫護士把東西都撿了起來,取了褚恬的藥,送走護士之後,將房門關上。他回過頭,看見褚恬雙眼泛紅,怔愣了下,慢步走上前。

徐沂沒想好怎麽為自己解釋,而褚恬似乎也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抓起一旁的被子就往他身上扔,沒什麽可扔了她就用腳踢他:“滾!你滾!滾!”

褚恬發起脾氣來,毫無章法地亂踢。徐沂站在她麵前沒動,怎麽踢都不動,氣得褚恬直抓自己頭發。徐沂趕緊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自虐:“褚恬——”

此時此刻褚恬哪裏還聽得進去,一隻手被抓住了,就用另一隻手去掰,針頭差點跑偏。徐沂這才急了,將她的兩隻手都抓住,低喝一聲:“褚恬!”

褚恬被他這一聲給震蒙了,睜大雙眼迷茫地看了他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被他鉗製住了。她看著被他牢牢抓住的兩隻手,眼淚唰唰地掉下來了。她憋著氣,大罵了聲渾蛋之後又開始猛踢他。

徐沂一動不動,死死地抓住她紮針的那隻手,另一隻手騰出來抱住了她。他緊閉了下雙眼,深吸了口氣,任由她踢打著,任由她出氣。等到她漸漸沒了力氣,徐沂才輕輕拍了下她的背,鬆開了她,用輕啞的聲音說:“恬恬,你聽我說。”

“我不想聽。”褚恬拒絕他,又忍不住哭了出來,“我現在特別難過,我一點也不想聽你說,一點也不想。”

說完她就想去拔針頭,她想離開這個病房,一點也不想在這兒待。

徐沂又想抓她的手,可看著她紅腫的眼睛,還是作罷了,隻虛護著她輸液的那隻手:“別拔針頭!你不想聽,我就不跟你說,但你別拔針頭,行不行?”

褚恬不說話,隻急促地喘著氣。

徐沂明白她的意思,他站起身,不敢走遠,確認她不再衝動之後,才走過去將被子撿起來,放到了**。原本想給她蓋到身上,結果褚恬噌的一下把被子搶了過去,把自個兒給裹住了。

這樣一弄,針頭還是跑偏了。

徐沂看著針口處溢出來的血珠,忽然間覺得一切都亂了。

整整一天,312病房的氣氛都比較怪。每次醫生查房或者護士進去換藥的時候,這間病房裏的這對小夫妻麵容都很嚴肅。男的還好一些,問起話來還會答幾句,可這個女病人就不行了,無論問什麽都是麵無表情,一聲不吭。

護士看著褚恬青腫的手麵,細眉微蹙:“怎麽搞的嘛,好好的針怎麽會跑偏?”

說著她看了徐沂一眼,已經認定是這個男人的不是了。徐沂全然沒注意到,他見護士拿出橡皮筋要綁褚恬的手腕,下意識地就要伸出手去幫忙,結果褚恬反倒把手給縮回去了。

護士見狀便又訓他:“好啦,我來吧,你們男人就是笨手笨腳的。要不,這針怎麽會跑偏嘛。”

徐沂欲言又止,站到了一旁。

如果放在往常,看見徐沂如此吃癟,褚恬定會笑場。可現在是滿心滿肺的氣,在她看來,這完全是心虛的表現。

輸好液之後,護士再三叮囑,才離開病房。徐沂將門關緊,回到床邊,忍著褚恬的冷臉,細細查看了她的手一番。

“以後,再生氣也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聽他這麽說,褚恬輕輕哼一聲,將手抽了回來,放到一旁,另一隻手唰唰地翻著書頁。

徐沂凝視她片刻,見她看書看得極不方便,便說:“我來給你拿著?”

“不用。”褚恬聲音沙啞地拒絕他。

徐沂聽罷,便倒了杯水,遞到了她麵前。

“不渴。”褚恬不接。

“喝一點,你嗓子啞了。”

“不想喝。”褚恬依舊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不想看書了,拿起手機開始玩。

整個下午,兩個人都沒再說一句話。到了晚飯時間,徐沂要出去買飯,問褚恬想吃什麽,她依舊當作沒聽見,繼續玩手機,不回答。

徐沂在心底微歎口氣,坐在一旁看老婆跟別人聊天聊得不亦樂乎,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忽然間,他腦中靈光一閃,也點開了手機微信。

不多時,褚恬就收到了來自“一杠三星”的微信:“晚上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她不禁看過去一眼,發現他正低頭研究輸入法,看樣子還想再給她發一條。趁下一條信息發來之前,她給他回複了一個。

小甜甜:“不想吃。”

收到回複的徐沂眉眼瞬間就鬆展了,他又發過去了一條。

一杠三星:“不行,你一天都沒吃飯。”

發得還來勁了!褚恬點開表情包,選了一個,發了過去。

小甜甜:“【表情】再見”

麵對小甜甜如此“高冷”的表情,一杠三星琢磨了下,手指飛快地點著屏幕。

一杠三星:“買點粥,怎麽樣?【表情】笑臉”

小甜甜:“【表情】再見 【表情】再見”

一杠三星:“上次那一家的?【表情】笑臉”

小甜甜:“【表情】再見 【表情】再見 【表情】再見”

一連發了三個揮手再見的表情,一杠三星沉默了。褚恬又掃了徐沂一眼,卻發現他依舊低著頭,敲擊屏幕的手指懸在半空,不知道在那兒糾結什麽。過了差不多兩三分鍾,他的消息終於發過來了。

一杠三星:“好了,我這就去買。【表情】心 【表情】心 【表情】心”

看著那句話和那一排表情,褚恬被雷得簡直外焦裏嫩,久久不知道該怎麽給他回複。而始作俑者徐沂此時此刻也有點緊張,掌心冒汗,握的手機機身發燙。他靜靜地等著,然而褚恬沉默的時間太長了,他覺得自己得說些什麽。

他於是清清嗓,說:“我去了?”看似征求她的意見,其實已經做了決定了,徐沂站起身,拿著軍帽和車鑰匙就離開了。

很快,徐沂就將飯買回來了,依舊是粥之類的流食。徐沂將飯盛好,遞到了她麵前。

褚恬其實並不餓,隻是看著他為她忙前忙後、滿頭大汗的樣子,她有些心疼,又隱約覺得不真實。仿佛享受他所有照顧和溫柔的人不該是她,而這一切又像是偷來的一樣。這麽一想她感覺有誰在她心尖刺了一下,尖銳地疼了一下,眼睛微微一眨,眼淚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來。

怎麽就哭出來了?連褚恬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她感到很難堪,別過臉用衣服袖子胡亂擦了擦臉。眼淚止住之後,她慢慢躺了回去,背過身。

徐沂仍維持著端飯的姿勢,凝視褚恬的後背片刻,他放下粥碗,伸手給她輕掖了下被角。“恬恬。”他放低聲音,“你真的,一點都不願意聽我解釋?”

“不想。”褚恬帶著點鼻音回答。

“真不想?”他又問了。

褚恬覺得徐沂真的好煩,往床的另一側挪了挪,就是不理他。

徐沂默默地坐了過去,許久,才說:“我這次來醫院,確實不是因為要來看你。”

褚恬清楚這一點,可真聽他這麽直接地說出來,心裏還是揪了一下。她抓緊被子,輕嗬了一聲,還是沒理他。

徐沂也並不指望她會給出什麽回應,他接著說:“孟凡,她——是我大哥的女朋友。”

話音剛落,他能感覺到褚恬的脊背驀地一僵,然後就見她蹭地一下從**坐了起來,睜圓兩隻大眼睛,驚訝萬分地盯著他看:“你說什麽?”

徐沂平靜地回視,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我說,孟凡是我哥的女朋友。”

褚恬完全驚呆了:“可是,你哥不是——”“犧牲了”那三個字,她說不出口。

“大哥犧牲了。”徐沂替她說了出來,“如果哥還在的話,那現在我們就應該叫孟凡嫂子了。”

褚恬動動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徐沂的表情平靜得幾乎有些沉重:“大哥和孟凡有將近十年的感情,準備結婚的那一年,大哥因公犧牲,孟凡打擊過大,精神失常,到現在仍未恢複。”

褚恬:“……”

看著褚恬兩眼發愣直盯著他的樣子,徐沂微微苦笑:“我知道,可能有些難以相信,這也是為什麽我從未向你提起的原因。因為很多事情,比你想的要複雜。”

褚恬看著他,幾近茫然地問:“那為什麽孟凡要見你?”

聞言,徐沂抿抿唇,沒有說話。

褚恬卻仿佛忽然開了竅一般:“她把你當作你大哥?”

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被嚇一跳,可麵前這男人竟然沒有反駁。他,默認了。

褚恬下意識裏就覺得這事太難以置信,然而她也清楚,徐沂不會拿這種事跟她開玩笑。定了定神,褚恬嗓音幹啞地問他:“那你這次回來,去見她了嗎?”

徐沂搖搖頭,眼神越過她,看向窗外:“她總要接受大哥已經離開的事實。”他知道,這對孟凡來說很難,但卻是最直接有效的恢複方式,他始終都這麽認為。

褚恬感覺自己心跳如擂鼓。

今天早上,其實徐沂起床後沒多久她也就醒了過來,迷迷糊糊間她知道他出去了,便無意識地推開門去找他。徐沂和傅毓寧的對話,她其實並沒有聽進去多少,一來是當時剛睡醒還有些惺忪,二來是她聽了幾句之後,腦子就全蒙了。然而此時此刻,她卻是完完全全地清醒著,聽完徐沂的話,她感覺口焦舌燥,沒來由地一陣心慌。

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太對,徐沂微歎口氣,伸手慢慢抱住了她:“我並非刻意瞞你。隻是你剛做完手術,我不想在這個時候開口跟你說這些。”

褚恬沉默了片刻,忽而抬頭問他:“既然你並不是來看孟凡的,那你為什麽還要來醫院?”

徐沂眉頭輕皺了下,有些許無奈:“就是我跟小姑說的那樣。”

這個理由,他並不願意多談,也幸而褚恬很快就想起來了。她抿抿唇,小聲說:“是孟凡的媽媽總是打電話催你嗎?”說到這裏,她微扯了下嘴角,“她怎麽能這樣,我生病做手術了,都還沒跟你說呢。”

徐沂沒說話,隻是抱著她的手,微微收緊,仿佛無聲的道歉。

褚恬頓時又覺得心裏很難過。她想要徐沂的感情,但那是愛,並不是歉疚,而且這歉疚感還是因別人而起。她那句不想聽他解釋也並非玩笑話,她知道徐沂一定能找出理由來,而且一定能說服她。她真的毫不懷疑這一點,她從心底裏相信他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然而有些時候,感情是不受道理所控製的。

思及此,褚恬也無話可說了。

話雖然都說開了,但褚恬的情緒並未緩轉過來,兩個人還是別扭著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醫生檢查後帶給褚恬一個好消息,她可以拆線出院了。褚恬聽了也長籲了一口氣,再在這兒待下去她快要抑鬱了。

拆了線之後,聆聽了一堆醫囑,褚恬催促徐沂趕緊給她辦理出院手續。徐沂卻並不著急,慢悠悠地動作,磨蹭到了中午才帶著她回家。一周多的時間沒進家門了,褚恬推開門一看,整個家裏卻並不如她之前設想的那般滿是灰塵,相反,處處都收拾地相當妥帖。

看出她的驚訝,徐沂解釋道:“住院這幾天,是小姑找人來收拾家裏。”

褚恬環視一圈,忍不住在心裏感歎,這小姑真是太貼心了,小姑父娶了她,可真是有福了。

徐沂換好鞋,說:“去換衣服吧,我去做飯,想吃什麽?”

“隨便。”他笑得太好看,褚恬刻意避開,不去看他。

在褚恬這裏,徐場副同誌現在可以說是戴罪之身了,也不好要求什麽待遇,更不能太在意自己老婆的態度。於是當下,徐沂脫了襯衣,就進了廚房。

老婆說隨便,可他不能真就做得隨便了。一頓午飯做了快一個半小時,最後端出來了三菜一湯:清蒸黑魚、野芹炒千張、涼拌四季青和排骨湯。這期間褚恬一直在房間裏休息,等到她出來一看,看見擺在桌子上的菜時,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徐沂將最後一盤菜放到了桌子上,一邊擦手一邊對褚恬說:“飯好了,過來吃。”

看著滿滿一桌子的菜,褚恬怎麽也說不出“沒胃口”這樣糟蹋徐沂心意的話,她慢慢走到桌邊,看著桌麵上擺放的兩碗湯,微動了下嘴唇,說:“總是喝湯,你能吃得飽嗎?”

“沒事。”徐沂說,“反正不用訓練,我就當修身養性了。”

什麽修身養性?褚恬瞥他一眼,惹得他一笑,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終於緩和了一些。

吃過午飯,徐沂讓褚恬去休息。

住院這幾天,褚恬大半時間都是躺在**睡,回到家裏舒適的大**,她倒是睡不著了。褚恬起身,打算去書房找本催眠讀物來看,結果一來到客廳,發現徐沂靠著沙發睡著了。他看上去睡得很倉促,仿佛一坐下沒多久就睡著了,連褲子都沒來得及換。

褚恬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她打量著這個男人,他的臉上有著明顯的倦意,眼下有一層淡淡的青黑色,想必是住院那兩三天熬出來的。想來也是,一米八幾的高個子男人,蜷窩在一張不到一米六的小**,怎麽能睡得好?更何況,他心裏還有那麽多的事。

她在住院,他要照顧她,同時還要惦念著另外一個人。她清楚那並非他的本意,他甚至都不願意去見孟凡,不願意以那種方式去見她。她明白他這樣做的一切理由,也深知他會因此而心裏備受煎熬。

她知道她心理有些狹隘了,可就是不願意自己的男人因為其他女人而分一點神,哪怕那是一個不會對她產生任何威脅的女人。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認,有的時候,她真的很沒有安全感。

打破此刻寧靜的是徐沂的手機鈴聲,他反應速度極快地睜開雙眼,正要去摸手機,看見坐在一旁的褚恬,反倒愣了下。

褚恬還挺淡定的:“接吧,說不定有事呢。”

徐沂站起身,去陽台接電話。

褚恬在客廳獨自坐了一會兒,忽然感覺口渴,便去廚房倒水喝。倒了杯白開水,她舀了一大勺蜂蜜,兌進水中,用湯匙慢慢地攪拌著。

徐沂接完電話回來的時候,她正踮著腳尖去夠放在櫃櫥最裏麵的柚子茶。看她有些吃力的樣子,徐沂快走了幾步,給她拿了下來。褚恬讓他擰開,又取了兩大勺,放進了蜜水裏。

徐沂在一旁看著,唇角輕揚:“這麽甜,喝了不怕難受?”

褚恬送到他嘴邊,讓他嚐了一口,問他:“甜嗎?”

徐沂咂摸這個味道,甜味入喉,還算能忍,沒那麽傷肝。

褚恬一口喝掉這杯自製的蜂蜜柚子茶,轉過身對著水龍頭刷杯子。徐沂斜靠在身後的整理台上,注視著她的背影。剛才從陽台回來,看見她側影的一刹那,徐沂就發現她瘦了。將近一米七的個頭,原本還稱得上高挑纖細,可現在她穿著一件寬鬆的短袖T恤,下擺和衣袖處都空****的,看上去格外羸弱。

一眨眼,褚恬洗好了杯子。徐沂回過神,抓住她的手,取過毛巾,輕輕給她擦了擦。

褚恬看著他,等他擦好了才輕聲問:“打電話過來是不是又叫你回去?”

徐沂頓了下,“嗯”了一聲。

有過上一次的經曆,褚恬現下並不覺得很難接受了。嗓子忽然有些黏,大概是剛剛喝的太甜了。她咽了咽口水:“這次也是有車來接嗎?”畢竟現在已經過了發往X村的最後一趟車的時間點了。

“有。”

褚恬點點頭:“那你趕緊收拾東西吧,我看看有沒有什麽能給你帶的。”

“不著急。”徐沂將急著出去的她拉了回來,“明天早上才走。”

褚恬“啊”了聲,看清他的表情,確認他沒有開玩笑,才輕輕又“哦”了聲。

徐沂看著眼神恍惚,臉色有些蒼白的褚恬,手一使力,將她抱進了懷裏。褚恬愣了下,緩過來勁後,猛捶他的肩膀,往外推他。可她畢竟是女人,力氣哪能大過一個當兵的男人,她使勁掙紮著,卻還是被他抱得牢牢的。

褚恬眼淚掉下來:“你、你逗我!你是不是覺得你走了我就一定會難受?”

她覺得,這世界上恐怕沒有比她還可憐的妻子了。

昨天一整天,她都在糾結到底是聽他解釋還是就這麽跟他吵一架。她心裏很生氣,可經過上一次那件事,她幾乎都不敢跟他吵架了,生怕在他們還吵著架或者說還沒來得及和好的時候他就被部隊叫走了。然後就這樣半吊著,在他走後,留給她的隻能是難過和無盡的後悔。

即便她再怎麽安慰自己那是一段婚姻必有的相互磨合的過程,可還是會很難受,比生他的氣更難受。而這一切他明明都該知道的,他怎麽還能這樣跟她開玩笑,這樣逗她?

越想越氣,褚恬擰他,可身上沒勁,手上也使不出來力。

“恬恬……”徐沂虛握住她的手,輕輕親吻她的唇角,“對不起!”

如蜻蜓點水一下,短暫的停頓後,是熾熱而猛烈的攻城略地。他緊扣著她的腰,似乎不容許她有一絲躲閃。褚恬是徹底沒有一絲氣力了,即便是徐沂早已鬆開了對她雙手的鉗製,她也推不開他了,隻能鬆鬆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呼吸漸漸急促,氣息間隔越來越短,感覺到難以支撐下去的時候,徐沂終於鬆開了她。

褚恬淚流滿麵,她不想哭了,可眼淚似乎怎麽也止不住。再加上剛剛呼吸不暢,她止不住地打嗝,這簡直是褚恬有史以來最狼狽的一個吻了。可徐沂似乎並不在意,他就這樣抱著她,任由她的淚水沾濕衣服。

這一次,褚恬哭暢快了,連著上一次他突然結束休假離開她時的難過也發泄了出來。見她停止啜泣,徐沂拿過一盒紙巾,替她擦了擦臉,擦到一半,紙巾盒被褚恬紅著眼睛奪了過去,自己來。

徐沂望著她,靜默片刻,突然開口:“等我調回團裏,申請一套房子,我們搬過去住。”他說得很堅決,像是早已做好了決定。

“我不。”褚恬別過臉,“這房子是我好不容易裝修的,我還沒住回本。”

“那就先放著,以後老了再回來住。”徐沂說,“反正不管怎麽說,你得跟我住一起。”

想的——還挺美。褚恬瞪他一眼,沒說話。

“我不是開玩笑。”徐沂的神情很認真,“褚恬,我想我們兩個好好在一起。”

褚恬有些意外,還想說些什麽,就又被他抱住了。

“不要拒絕。”他聲音低而有力地說了這四個字,目光也穿透有力。

褚恬聽著他的語氣,突然就不受控製地心軟了。意識到這一點,她在心裏不由自主地厭棄自己。

“別再有下一次。”良久,她輕聲說。

當晚,徐沂難得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一早起來就乘車回了農場。

這一次道別,褚恬並沒有感覺太難受,她知道他結束任務就有可能調離農場,回到團裏就會給她辦隨軍,隨軍了就會分房子,然後他們就可以住一起。未來總是美好的,值得期待的。所以她要多想想這些事,才會覺得幸福。

徐沂回部隊後,褚恬在家歇了兩天,便重新回到公司上班。馮驍驍看到她,十分激動:“恬恬,我發現你是我的味精啊,你不在我吃飯真不香了。”

褚恬歪頭一笑,看上去特別俏皮動人。

二人正熱火朝天地聊著褚恬這幾天不在時公司的八卦,忽然有人敲了敲他們辦公室的門。回頭一看,居然是趙曉凱。

趙曉凱笑了笑:“我聽說褚恬住院做手術了,特別代表我們部門過來慰問下,我領導是不會怪罪的。”

“打住啊——”馮驍驍伸手拒絕他入內,“恬恬我們慰問就行了,你哪兒涼快閃哪兒去。”

趙曉凱不理她,依舊笑眯眯地看著褚恬:“恬恬,方便出來說兩句話嗎?”

褚恬被他那一聲叫得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她打了個戰,轉過身看著趙曉凱:“我沒什麽好跟你說的,你們部門對我的關心和好意我都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趙曉凱似乎沒注意到她冷冰冰的態度,笑得越發惡心人了:“我是真的有話跟你說,恬恬,趙小晶這個人,你認識吧?”

褚恬喝進口中的水瞬間就卡在了那裏,忍著咽下,她咳嗽了好一會兒,漲紅著臉,抬起頭惡狠狠地看著趙曉凱,一字一頓地吐出一句話:“出、去、說。”

褚恬找了個相對人少的地方,這大樓裏到處都有監控,她倒不怕趙曉凱敢做出什麽出格的事,而且,拐彎下一層樓就是保衛室。

“說吧。”褚恬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趙曉凱正想開口說話,可看著褚恬的臉蛋,他愣了下。及肩的長發被她束成了馬尾,青春靚麗,凸顯精致的鵝蛋臉型。雙眸波光瀲灩,兩腮紅潤,唇色鮮亮,乍一看,或者細瞧,都是個驚豔的美人。

“快說,你怎麽認識趙小晶?”褚恬不耐煩地催促。

是個美人,就是脾氣差點。趙曉凱嗬嗬笑了一聲:“我們兩個都姓趙,你說是什麽關係?”

褚恬一噎,睜大眼睛看著他:“你是她弟弟?”

“堂弟,”趙曉凱一抬下巴,“不過我們家就我爸跟我伯父兄弟倆,我跟趙小晶又都是獨生,所以關係比較親。”

褚恬忍不住冷笑,難怪兩個人一個德行,專愛挖已婚人士的牆腳,原來是姐弟倆。果然,極品都是紮堆出現的。

趙曉凱一看褚恬臉色不佳,連忙為自己辯護:“你別想歪啊,雖然我知道趙小晶跟你爸和你的關係,但我絕對不會出去亂說的。”

她當然知道他不會亂說,那畢竟是他的姐姐,又是小三上位,說出去被人知道了他臉上也無光。

褚恬眉頭一皺:“那你跟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趙曉凱眉毛一挑,突然笑了:“不覺得很有緣分嗎?我是沒料到,追你追不到,反倒從這一層跟你扯上關係了。”

褚恬聽得都快吐了,她挺直身板,看著趙曉凱:“快別逗了,你回頭問問你姐就知道我有多討厭她了。怎麽,小三上位,還指望跟我上演一場母慈子孝嗎?她也配!”說到這兒,她忽然笑了,“不過你說得對,是有緣分啊,隻可惜——是趕也趕不走的孽緣!”

“我說你翻什麽臉啊,趙小晶是趙小晶,我是我!褚恬,你別一竿子打死一船人行不行?”他說著,忽然停了下來。

褚恬被他拉扯得有些煩,正想甩開他,結果順著他的視線一看,發現自己裏麵襯衣的扣子沒扣好,脖子全部露在外麵,徐沂昨晚留下的吻痕也一覽無遺。她耳根一紅,用力推開他,抓緊領口,快步離開。

早上被趙曉凱惡心了一通,褚恬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晚上一到下班時間就離開了公司,乘車去了傅毓寧家。今早臨上班前褚恬接到了她的電話,說是聽說她出院的消息,要在家裏給她慶祝。

褚恬到的時候,傅毓寧已經把飯做得差不多了,看著一桌子清淡可口的菜肴,她感覺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傅毓寧笑看著她:“住一次院瘦了不少,看來得好好補補。徐沂回部隊了吧?”

“嗯,我出院第二天他就走了。”

傅毓寧歎了口氣:“當兵的就這樣不好,命令在身一刻也延誤不得,管你多大的官。”

說到此,兩個人都笑了。

“算了,不說他們了。”傅毓寧請她入座,“再說菜就涼了,趕緊吃。”

褚恬乖巧可愛地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這些日子,顧長安因為一個項目要上馬又忙得顧不上家。傅毓寧一個人在家,三餐都很湊合,這次因為褚恬,她特意去菜市場買了許多食材回來,做了一桌子菜,可把兩個人都給吃撐著了。飯畢,忽然下起了大雨,傅毓寧就讓褚恬留下,給二人一人泡了杯茶消食。

褚恬抱杯喝了一口,長出一口氣,心滿意足地捧著肚子仰在了沙發上。傅毓寧看她這副饜足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要是讓徐沂看見你這副坐姿,沒準得批評你。”

褚恬拿來一個抱枕抱在前麵,狡黠地笑:“他現在不是不在嘛,再說了,他有那麽凶?”

“不是凶,是那小子打小性格就這樣,見不得誰隨隨便便。這點隨他爸。”

褚恬還真不知道這點,她稍稍坐正一點:“他倒沒怎麽要求我,大概知道即便是說了,我也做不來。”說著調皮地眨了下眼,十足嬌憨的意味。

傅毓寧沒說話,可心裏清楚,是她那傻侄子在男女關係這方麵開了竅,知道寵媳婦了。又喝了幾口茶,傅毓寧開口問褚恬:“出院之後,去見過你公公和婆婆沒?”

“打過一次電話,本想看他們是否有時間想去趟家裏的,可媽說她在外地出差講課,一個月後才能回來,爸這段時間出國談生意,兩個人都不在家。”

傅毓寧聽了也忍不住咋舌:“忙成這樣,這是準備賺多少錢啊!”

“那,你生病住院的事也沒說吧?”

褚恬搖搖頭:“本來就是小事,再說了,徐沂不是回來陪我了嘛。”

傅毓寧忍俊不禁,這小姑娘,還真是容易知足。

依照褚恬的性格,傅毓寧倒是不擔心這姑娘不討自家哥哥和嫂子的喜歡,就是擔心她夾在徐沂和公婆之間難做,畢竟那小子跟家裏的矛盾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眼見著這小兩口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好,徐沂越發將她放在心上,若是家裏從褚恬這邊下手,來拿捏徐沂,倒也不是不可能。

雖然她覺得哥嫂不會糊塗到這分兒上,去破壞小兩口的日子,但她嫂子宋可如腦子一熱,說不定還真做得出來……

傅毓寧回過神,低聲問褚恬:“恬恬,能跟我說說,你是怎麽跟徐沂在一塊的嗎?”

褚恬飯後有些困頓的腦子瞬間就清醒了,她睜大眼睛看著傅毓寧,後者早就捧著一杯茶,含笑擺出了標準的聆聽姿態。

褚恬窘迫極了,好半晌,才抓抓頭發,不甚自在地說:“是……我追的他。”

傅毓寧差點被口中的茶噎到:“你說什麽?”

褚恬微嘟了下嘴:“有一次在軍地聯誼活動上我們兩個遇見了,我覺得他很不錯,就一見鍾情了。”話說到這兒,她的臉紅透了。

傅毓寧用紙巾擦了擦,接著問:“那求婚呢,求婚不會也是你吧?”

“怎麽可能!”褚恬連聲反駁,對上小姑好奇的目光,她的底氣微微有些不足,“求婚肯定是徐沂,否則我才不會嫁給他。”

褚恬沒有撒謊。他們之間,最先提出結婚的人,確實是徐沂。

那時他們已經認識快一年了。或許是疲於她的死纏爛打,他不再對她冷漠以待,兩個人能夠做到像正常朋友一樣來往。但她清楚,他們之間恐怕也隻能止於這一步了。

清楚這一點後,褚恬也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倦怠。也正是那個時候,老家傳來了父母離婚的消息,她聞訊趕回家中,母親看到她就抱著她哭了出聲。

褚恬大驚,問清楚原委後要去找褚屹山大鬧,結果被母親死死抱住了雙腿。她還記得母親當時的話:“恬恬,你爸爸的心思已經不在我身上了,他的性格我太清楚了,而且我也不會允許你去找他,我的自尊心不允許我霸著一個不要我的男人不放。”

那一刻褚恬感覺自己像是重新認識了母親,一直以來這個體型嬌小、身體羸弱的南方女人在這個家裏都是受氣的地位,她有時候看不過要為她打抱不平的時候,還會被母親悄悄勸下。那時母親對她說,生什麽氣呢,男人就是這樣,主要他肯顧家,就是好的。

現在這個男人不要她了,她卻愈發變得柔韌起來。

傅毓寧聽了,倒抽一口氣,有些後怕:“這麽說,如果徐沂就此不再找你,你也不會再跟他有任何往來了?”

“不然呢?我才不要一個勁兒地倒貼讓他得意呢。”想起來這段,褚恬心裏還是有些氣的,“到時候找不到比我更好的,讓他可勁後悔去。”說著她捏了捏抱枕的一角。

傅毓寧失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是一年多前,徐沂還在偵察營的時候,她去看過他一次。那時他閑來無事,陪著她在營區裏走走,姑侄二人說了會兒話。聊著聊著,她說起了他的個人問題,又老生常談地開始念叨他。徐沂就這麽聽著,一聲不吭。

她十分不滿他的態度,最後抱怨了句:“你呀,早晚有你後悔的時候!就你這悶葫蘆的性子,你看哪個姑娘不開眼會追你!”

卻沒想到徐沂看著遠處,突然笑了下。她莫名其妙,追問他笑什麽,被他一句沒什麽敷衍了過去。

那次她是無功而返,也知道這侄子的性格,就沒再多說他。直到有一天大半夜裏,忽然接到他的電話。這一次,她是真的印象深刻。因為那天下著大雨,外麵雷聲陣陣,老顧又不在家,她心慌得睡不著。好不容易吃了藥睡下,沒多久就被電話鈴吵醒,一聽聲音,是徐沂。

他似是遇到了什麽事,半天不說話又不掛電話,後來還是她著急了,才聽他問她:“小姑,我現在,還可不可以去愛一個人?”

這個問題來得太出乎意料,她怔愣了許久,等到她回過神來,那邊已經將電話掛斷了。後來她再打過去,徐沂隻說沒事:“就是做了個夢,夢見我結婚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聽得她大半夜裏開始心酸。

回想起來,傅毓寧幾乎可以肯定,那次徐沂不光是做了夢,他是真的動了用心去愛一個人、跟她結婚的念頭。那個姑娘估計就是褚恬。至於為什麽後麵又拖了大半年,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清楚,徐沂的顧慮太多了,多到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收回思緒,傅毓寧慶幸道:“饒是我事後聽了,也還是為徐沂捏了把冷汗。得虧他及時醒悟了,否則現在說不準真後悔地切腹都來不及了。”

褚恬知道傅毓寧是在安慰自己,可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笑了:“哪兒有那麽誇張,我可沒您說得那麽好。”

“好不好,慢慢會知道。”傅毓寧喝口茶潤了潤嗓,“不過說起來,徐沂這小子性子著實是強,脾氣發作起來,誰也拗不過他。若是他肯妥協一些,那當年考軍校和畢業分配的時候就不會鬧出那麽多事了。可一旦他那麽做,現在走的恐怕又是另一條路了。”

褚恬有些微不解:“鬧出了什麽事?”

褚恬的好奇心完全被吊起來了:“很丟人?那是什麽事?”

傅毓寧頓了下,說:“那年高考,徐沂報了提前批次,想讀軍校,想去他哥哥工作的空軍。他成績很好,錄取沒多大問題,就是我大哥大嫂死活不同意。大嫂她……幾次想下手改徐沂的誌願,最後被徐沂發現,改了回來,兩個人一直僵持到填報誌願的係統關閉,就這樣大嫂還不死心,專門請高招辦的人吃了頓飯,就為了徐沂誌願的事……”說到這兒,傅毓寧笑著搖了搖頭,“那時候,多虧了他小姑父和他哥哥,兩個人一起出動,這才勸說成功。”

褚恬也不太能理解公婆的想法:“為什麽他們不願意讓徐沂讀軍校。”

“因為他家裏麵就兩個兒子,一個已經當了兵,身心獻給國家了,另外一個還要走這條路,那誰來繼承家業?”

褚恬微微發窘:“那畢業分配又是怎麽一回事?”

“這個,就更難以啟齒了。”傅毓寧微歎了口氣,“本來,徐沂上軍校就上得很困難,等到畢業分配的時候,家裏又出了事。”

“什麽事?”

傅毓寧端起茶杯,看著窗外的大雨靜默了片刻,才回過頭,輕聲道:“徐沂應該跟你說過他哥哥徐洹的事吧?”

褚恬忙點頭,看了眼傅毓寧的臉色,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大哥他——”她遲疑了,有些難以置信。

“他就是那時候出的事。說是飛機失事,具體的涉及保密原則,我也就不太清楚了。”

褚恬一怔,好久才緩過神,微啞著聲音問:“因為大哥的事,徐沂去不了向往已久的空軍部隊?”

然而傅毓寧卻說:“不止這些。”

那時候聽到徐洹的噩耗,他們一家人都震驚了,宋可如更是精神崩潰到住進醫院。那時徐沂正麵臨畢業考核和分配,接到消息,連夜趕回了家裏。後來,部隊和徐家一起料理了徐洹的後事,徐沂守過了頭七,就接到回學校的命令。

當時,宋可如怎麽都不願意讓徐沂走。她那時已經完全將部隊視為龍潭虎穴了,而且她又隻剩下這一個寶貝兒子,怎麽可能輕易鬆手。徐沂沒辦法,隻能騙她說考核結束就回來,以此換得了回校參加考核的機會。

悲痛過後,宋可如和徐建恒開始籌謀徐沂畢業後的工作,夫妻二人已經打定主意不讓小兒子在部隊多待了,然而受困於部隊的規定,軍校培養出來的學員必須在部隊服役一定的年限,因而唯一的出路就是找關係,給兒子調到一個清閑的地方,再讓他早轉業兩年。

“那後來呢?”

後來,誌願的事再也瞞不住了,小姑父顧長安索性直接告訴徐建恒夫婦,徐沂已經找過他了,說想到哥哥生前的空軍某部服役。

“這下可不得了了,大嫂聽了之後直接暈了過去,醒來之後是又哭又鬧。整整一個月,家裏就沒清靜過。”想起那時的情境,傅毓寧仍心有餘悸。

褚恬也莫名打了個冷戰:“那事情最後是怎麽解決的?”

傅毓寧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清楚,總歸事情鬧得很大,最後還是大哥來找我們,說徐沂同意了,讓我們幫忙將他調到離家很近的B軍區總部機關去。那是大哥唯一一次來找我們幫忙,可老顧卻很生氣,理都不理他,也是生平第一次對人那麽甩臉子。後來不知道大哥又找了什麽人,總算是辦成了。”

褚恬靜默了片刻,問:“小姑父當時為什麽不願意幫忙?”

“他教書的時候帶過徐沂的課,跟這小子關係好得不得了,知道他從小就向往空軍,有自己的理想抱負。你小姑父說,後來看見徐沂的服從分配誌願書,他都替他難受。”說到這兒,傅毓寧想起什麽,一拍腿道,“這個誌願書你姑父影印了一份,還留在家裏呢,我給你找出來。”

說著就上樓去翻箱倒櫃了,過了幾分鍾後下來,遞給褚恬一個檔案袋。

褚恬小心翼翼地打開封口,從裏麵取出來一張薄薄的紙來。粗粗一看,就認出來了,這確實是徐沂的字跡,平整,不失有力。

尊敬的黨組織:

本人受黨培養多年,分配當前,我願無條件服從組織的安排,聽從召喚,到基層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落款處,簽著“徐沂”兩個字。

短短幾行,樣板一樣的話語,看了很難給人任何的觸動。

可聯係起當時的情景,想象著那樣倔強的一個人握筆寫下這些字的時候,褚恬也由衷地感到心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