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他曾欠她那麽多

這場雪連續下了兩天兩夜,路麵著實積了厚厚的一層。

第三天雪停了,空氣十分清新,天邊厚重的雲散了些許,隱隱有光綻破而出,天氣終於有了轉晴的跡象。

一大早,A師就忙活起來了。各單位在自己負責的區域內掃雪掃得熱火朝天,利用出早操的時候,將營區的積雪都清理完畢,不僅騰出了道路來,操場中央還堆起了形狀各異的雪人。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是又有哪位領導來檢查了。其實,這些都是為即將到來的軍營文化節做準備的。

軍營文化節A師是第一次辦,所以全體士兵們都很積極,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就等著早飯結束在操場擺擂台了。那些隨軍的家屬更是興奮了,因為師領導批準,為了活躍氣氛,文化節當天可以邀請家屬走進軍營。

徐沂走進作訓處的時候,整個辦公室裏正聊得十分熱鬧。

一位張參謀說:“咱師長怎麽想的,搞什麽文化節,還不如放我一天假呢。”

王參謀笑他:“首長的深謀遠慮,是你一個文化層次低的人能參悟的?”

張參謀搖頭晃腦:“麵上功夫,窮講究。”

王參謀:“窮講究?有本事,別讓你老婆孩子來啊!”

張參謀笑了:“那哪兒行,組織發福利,該苦中作樂還是要作的。”

王參謀還想說什麽,瞧見徐沂進來了,抬手給他打了個招呼:“什麽時候回來的?”

徐沂微微一笑:“昨天晚上。”

“戰果怎麽樣?”張參謀關切地問道,眼尖地看見徐沂受傷的胳膊了,“怎麽回事,還負傷了?”

“不礙事。”徐沂輕描淡寫道,“小傷。”

“演習結束才回來的,看樣子,這特種大隊是沒什麽問題了吧?我軍未來的特戰隊員徐沂同誌?”張參謀湊近他,玩笑道。

徐沂走到飲水機處接了杯水,看也沒看他地答:“收拾你是沒什麽問題了。”

張參謀哈哈一笑:“瞧給你狂的。”

看出來徐沂不願意多談,張參謀轉移了話題問:“徐沂,聽說你也結婚了。怎麽樣,今兒你家那位來不來?”說著向王參謀擠擠眼,“哥兒幾個還想見見呢。”

徐沂的手臂抖了一下,剛接滿的水灑出來了一半,燙著了他的手背。微微一蹙眉頭,他放下水杯,取下毛巾擦了擦手。傷著了胳膊,單隻手難免有些不方便。回過身,見王參謀和張參謀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自己,就想起還沒回答他們的問題。

徐沂笑了笑,答:“不知道。”

“不知道?”張參謀顯然不信,還待多問,就聽見一道熟悉的喇叭聲響起。

辦公室裏兩位參謀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奔到窗邊一看,果然是大院的班車來了。他們也顧不上關心徐沂了,高呼了聲“兒子來了”就下樓去接人了。

辦公室裏瞬間清靜了。

徐沂慢慢地喝了兩口水,走到了窗邊。從這裏向外望去,能清晰地看到停在機關大樓前的大院班車和依次下車的家屬。徐沂在心裏默默地點著數,到最後也沒看到褚恬。

原本有些焦灼的心再一次起了絲波瀾,徐沂仰頭將杯中剩下的水喝光了。

兩天了。距離他給她發過去那些語音信息已經過去兩天了,可就如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褚恬的任何回應。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讓身在演習基地的他急得仿佛熱鍋上的螞蟻。心裏不住地在猜測有什麽地方說的不對或是不好,又惹她生氣了?

昨天夜裏回到師裏,原本是想今天一早有車了就即刻回去的。然而他想起了上次在電話裏跟她提起過這個活動,便特意發信息問她過不過來。至今,尚未得到回複。

徐沂後悔了。不該猶豫的,應該立馬回去。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辦公室裏的電話就響了,是他座位上的軍線。徐沂絲毫不敢耽擱,趕緊接了起來。

“恬恬嗎?”他問著,聲音有些不容察覺的緊張。

得到的答案卻讓他失望,是作訓處的李處長聽說他回來了,特意要找他過去談話。

談話!都這個節骨眼兒還談什麽話!徐沂忍住罵娘的衝動,使力扣下了電話。

作訓處處長辦公室裏,李處長樂嗬嗬地試探著徐沂。

他一早就聽人說了,他手下這個空降過來不到半年的年輕上尉在剛剛結束的演習中有著不俗的表現。他是既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這畢竟是自己手下的人,說出去長臉;擔憂的是,怕留不住人。

年輕人嘛,心都野得很。再說了,能在特種大隊曆練幾年,今後再往上走也容易許多。不過,也不是絕對的嘛。他們A師條件也不錯,很受軍區重視,他留在這裏也未必沒有發展前途。

李處長將利弊擺了出來,說了差不多快一個小時,說得口幹舌燥了,可看徐沂,仍是一副不為所動的表情,心裏不免有些急了。這小子,不會是真想走吧?

他清了清嗓,敲了下桌子:“到底怎麽想的,給我個準話!”

徐沂笑了,有些無奈:“李處,這些我還沒來得及考慮。”

李處長瞪眼:“瞎話!都到這時候了,還不考慮?”

徐沂看著窗外:“我沒騙您。如果我是抱定進特種大隊的想法去的,那我這會兒肯定不會猶豫。可我不是,我隻想要這個過程,至於結果,我還沒想明白。”

可以說,他根本沒時間去想明白。

李處長還是頭一回見這樣的:“那你這算怎麽回事?”

“再說吧。”他回過頭,目光清湛,“不管我去哪兒,都記得您的好。”

李處長笑了一聲:“你這是給我灌迷魂湯,還是給我打預防針呢?不過我也聽明白了,我決定不了你的去留,是吧?”

徐沂一笑,沒說話。

李處長假裝惱羞成怒,揮手讓他滾。

出了辦公室,徐沂隱隱覺得有些躁。他步速極快地走著,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差點迎麵撞到一個人,定睛一看,是參謀長顧淮越。

徐沂立刻站穩,敬了個禮:“參謀長。”

顧淮越示意他放鬆:“昨晚上我就知道你回來的消息了,怕打擾你休息就沒過去看你。怎麽樣,剛老李找你談話了?”

“是。”

“這個老李,就是心急。”顧淮越失笑,他看著徐沂,“行了,今天難得放鬆一天,也別想那麽多了。”

徐沂答了聲“是”,又問:“嫂子過來了?”

“還沒有,估計是萌萌貪睡,誤了時間了。我讓司機去接了。”想起小女兒,顧淮越神色愈發溫和,“怎麽,小褚過來了沒?”

“沒有。”徐沂抿了抿唇。

顧淮越有些詫異,但一瞧徐沂這神情差不多就明白了。他沒有多說,隻是拍了拍徐沂的肩膀。

被人這麽一安慰,徐沂的心情更複雜了。一時腳步也沒有之前快了,跟顧淮越告了別,慢慢地走下樓梯,出了機關大樓。

此時的天,已徹底放晴。雖然氣溫很低,但看到燦爛的陽光,人心也容易跟著舒暢。

右前方的八一禮堂,有幾個兵正在往裏麵搬道具,看樣子是為了晚上的演出。徐沂站定,手遮額頭,迎著陽光,注視著禮堂正上方碩大的八一軍徽。

聽老兵說,這八一禮堂建成之後,不知見證了多少對新人的婚禮了,連他們師參謀長顧淮越的婚禮都是在這裏麵辦的。他當時聽了,就頗為羨慕,同時也想到了褚恬。

他們在一起那麽久了,可他仍欠著她一個婚禮。也曾計劃著在這裏舉辦婚禮,還想帶她來看,可未承想這一天真的來了,卻會是這樣。心情沮喪是不言而喻的,更多的卻是愧疚。他欠她的真是太多,多到想彌補都難。也許這一次的事隻是一個契機,她受了那麽多的委屈一起爆發,所以才不想原諒他。

微微在心底歎了口氣,他收回手,又注目了片刻,才轉身離開。還未走回宿舍的時候,聽到身後有人叫他。回頭一看,是顧淮越身邊的通信員小馬。

小馬氣喘籲籲地跑到他麵前:“徐參謀,參謀長讓您去機關大樓前的廣場,找您有事。”

“這麽急,參謀長沒說有什麽事?”

小馬搖搖頭:“您別耽誤了,快去吧。”

徐沂見狀,隻好加快腳步往回走。

小馬看著著急:“參謀長說了,用跑的,要用跑的!”

徐沂咬咬牙,發足狂奔。

機關大樓的廣場前,顧淮越正背手等在那裏,看見徐沂,向他招了招手:“來了。”

徐沂略調了下呼吸,問顧淮越:“參謀長,您找我?”

顧淮越“嗯”一聲,卻也不看他,視線直視著前方,目光帶笑:“你瞧,來得還挺快。”

徐沂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輛吉普車剛駛過A師的大門,緩緩地向廣場開來,最後停穩了。司機跳下車,打開了後座的車門,蹦蹦跳跳下來一個小姑娘,是顧淮越的女兒顧萌萌。

顧萌萌小朋友歡快地向爸爸跑了過來,隨之下來的嚴真連囑咐她一聲慢點跑都來不及。

看著這對母女,徐沂突然有種預感。他想,參謀長沒事不會叫他來看這個。

腦子一熱,他走上前兩步。僅僅隻是兩步,他看到車上又下來一個人。那人穿了一件墨綠色的大衣,襯得皮膚瑩白如雪。卷起的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下意識用手一壓。

她的一舉一動都那麽熟悉,盡管她用口罩和圍巾遮住了半張臉,可徐沂還是瞬間就認出來了,那是他老婆褚恬。

真看到人,他又怔在那裏了。驚喜來得太快,像一股潮水漫過腔肺,他感覺連呼吸都被壓住了。他傻了一樣站在原地,看著褚恬越走越近。

然而褚恬卻像沒看見他一樣,慢慢地走了過來,站到了嚴真身邊。她摘下口罩,跟顧淮越打了個招呼,又捏了捏小萌萌的臉。

顧萌萌小朋友拉住褚恬的手,抬頭問嚴真:“媽媽,能不能讓恬恬阿姨跟咱們一起玩?”

嚴真看了站在不遠處的徐沂一眼,笑著拒絕女兒:“等回去好不好,恬恬阿姨今天也有事呢。”

顧淮越彎腰將女兒抱了起來,親了親她的小臉蛋,而後對徐沂說:“還傻站著?真打算讓小褚陪萌萌玩兒?”

徐沂回過神,走了過來,跟褚恬站在了一起。顧淮越見狀笑了笑,領著妻女先走了一步。

目送著三個人離開,徐沂側過身,看著褚恬。見她低著頭看腳尖,小半張臉都被圍巾給遮住了,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兩個人都沒說話,徐沂伸出完好的那一隻手,想要去拉褚恬的手,卻被她躲了過去。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徐沂開口,聲音還是不免有些低啞:“來了。”

褚恬依舊低著頭,半晌,才“嗯”了一聲。

徐沂笑了,是發自內心的笑。“走吧,先回我宿舍,這裏冷。”

二人一前一後回到了機關幹部宿舍樓,一路上引來了不少人注目,尤其是單身。徐沂走在前麵,將人都擋了回去。

宿舍裏,地上還放著半開的包裹和零散堆放的物件。包裹是他的,昨夜回來已經是淩晨兩點了,累到精疲力盡就先這樣放著了。剩下的其他東西都是室友的,那哥兒們從來都不喜歡整理內務,他在的時候還能幫著收拾,不在就隻能任由東西這麽亂擺著。

徐沂掃視了下淩亂的室內,讓褚恬在最幹淨的地方——他的**坐下了。

“你先坐,我把這兒收拾一下。”他說著,倒了杯水給褚恬,“先喝杯水。”

褚恬凝視著熱氣升騰的杯子,沒接。

徐沂還以為她怕杯子不幹淨,笑了笑,說:“是我的杯子,喝吧。”

“我不渴。”她說。

“那就拿著暖手,這會兒空調沒開,很冷。”

見他執意塞給她,褚恬隻好接了過來。同時她也注意到徐沂的胳膊了,嘴唇動了動,問道:“這胳膊是怎麽回事?”

徐沂垂下眼,笑著說:“演習時不小心傷著的,不礙事。”

他去演習了?這就是他所說的任務?難怪這麽多天聯係不上。褚恬注視著他的胳膊,眼內閃著微光,很快又滅了下去。

徐沂又忙著去收拾,單隻手,費了好一會兒工夫才理好。他直起身,鬆了口氣。回過頭去看一聲不吭的褚恬,發現她仍舊低著頭,握在手裏的杯子早已經不冒熱氣了。

他走過去,對她說:“水不熱了,我給你再換一杯吧。”

褚恬不說話,也沒抬頭,像沒聽見一般。

“恬恬,”他彎了彎腰,放低聲音,“我給你換杯水。”

褚恬仍是不理他。

徐沂隻好伸手去取她手中的杯子,恍惚間仿佛聽見啪嗒一聲,手背就多了一點涼意。他怔了下,借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他看見落在手背上的水跡正泛著清透的水光。

她哭了。眼淚一顆顆地落下,無聲的啜泣。

幾乎是同一瞬間,徐沂像是被烙鐵燙過一般發疼,有些猝不及防,手中端起的水杯也跟著抖了一下。

他低下頭,將杯子放到一邊,伸出手慢慢地為褚恬擦拭著眼淚。淚水卻越來越多,他擦不盡,索性擁她到懷裏,任淚水浸濕他墨綠色的軍裝外套。

“恬恬。”他叫了她的名字,又不知該說什麽。

褚恬仍是哭,所有的委屈都被這兩個字激起來了,她掐著踢著推搡著捶打著他不要他抱,可無論如何他就是不放手,用完好的一隻胳膊牢牢地抱住她。

過了許久,褚恬的哭聲漸止,推了推徐沂,仍不見他鬆手。褚恬有些惱怒,可哭得渾身沒勁,使不出力來。兀自生了會兒悶氣,她甕聲甕氣地說:“放開我,快喘不過來氣了。”

徐沂低頭看了看她,見她是真的不舒服,隻得慢慢鬆開了手。

褚恬自由了,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拿包。這可又把徐沂嚇了一跳,他連忙抓住她的手,聲音有些緊繃:“別走。”

褚恬愣了一瞬,而後甩開他的手,從包裏拿出來一包紙巾。

原來,她是想擦臉。徐沂鬆了一口氣,反應過來,知道是自己緊張過度了。

“我來給你擦。”

他按住她的手,拿過她手邊的紙巾,取來一條柔軟的新毛巾,在盆裏的熱水浸過,單手攥幹之後,走了過來。

“這裏太冷,要用熱水好好敷一敷,免得凍著。”

他說著,用毛巾捂上了她的臉。

而褚恬一掃來時的乖巧,使勁別著臉不想讓他碰。徐沂沒辦法了,蹲下身,微微抬了抬受傷的那隻胳膊,將她的臉正了過來。

毛巾最終還是敷上了臉,褚恬看著他綁著繃帶的那隻手,眼圈慢慢的又紅了。她後悔了,她不該來,她一來就忍不住當著他的麵哭,太丟人了。她不想這樣的,哪怕是氣急了打他一巴掌,她也不想哭。可是沒有辦法,她控製不住自己。

這一切徐沂心裏都很明白,他沉默了片刻,看著她泛紅的眼睛,低聲說:“恬恬,隻要你別哭,我隨你打罵,好不好?”

褚恬垂著眼睛,她將眼淚壓回去,才抬起頭來,聲音喑啞地說:“我才不費那個勁打你,我還嫌手疼呢。我直接不要你了不就行了,正好你之前不是還這麽問我嗎,就當是我的回答了。”

這是目前為止她跟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卻聽得徐沂心驚。

自從發出那些消息後她再也不接他的電話,再也不回他的短信。徐沂就知道可能有什麽地方不對了。之前還隻是揣測,現在當麵聽她說,他即刻就恍悟了。

話已出口,再懊惱後悔也無濟於事了。徐沂捂緊褚恬的臉,聲音有些僵硬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那樣問她,不是要說分手的。

“那你是什麽意思?難道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在哄我?”她把手機拿出來,把微信調出來給他看。

“證據”麵前,徐沂無話可說。這些都是那個雪夜,他獨自一人坐在小山包上一句句說出來、錄下來發給她的,每一句都是他說的,抵賴不得。

“你不是自卑嗎?覺得配不上我嗎?那就分手好了,反正決定權在我這裏。你一個男人連這種主都做不了,那我為什麽還要留在你身邊。”

雖然明知這是褚恬賭氣說出來的話,可徐沂到底還有幾分難堪。他低下頭,聲音很低地說:“我將決定權交給你,如果你真的覺得我讓你難以忍受,你可以選擇放棄我——”頓了下,他有些艱難地往下說:“那晚確實是這麽想的,所以在電話裏那麽問你,第二天清醒了就後悔了。”

“後悔什麽?”

“我不該讓你做選擇。”

“難道你不是故意的?”褚恬故作平靜,掩飾聲音的嘶啞,“你肯定覺得我就是傻子,無論怎麽樣都不會離開你,對不對?所以,你才敢那麽問我。”

“我怎麽敢這麽想?”徐沂把自己的心挖出來捧給她看的心思都有了,“就是因為怕,所以我才後悔,後悔得要命。如果可以的話,我隻會對你說一句話。”

“什麽話?”褚恬抬頭看他。

“我就該跟你說,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了,你不要也得要。”

說這話的時候他雙手捧著她的臉,目光直視著她,烏黑明亮得有些嚇人。褚恬的心猛跳了一下。她抓住胸前的衣服,眨巴一下眼睛,眼淚唰地就掉下來了。

徐沂有些慌亂,伸出手去,不知道該碰她哪兒。

“恬恬,是我的錯。”猶豫了下,他還是抱住了她,卻不敢將她抱得那麽緊。

“徐沂,你就是個混賬王八蛋,你就是這麽討厭!”褚恬發狠地捶著他的肩膀,“什麽叫我願意要不要你?我為了你被褚屹山看笑話,為了你天天睡不好覺,就怕你執行任務出事,爸出車禍住醫院,你因為任務沒來讓媽生氣得要命,我還幫你說好話!你現在問我願不願意要你,你早幹嗎去了?你當初就別跟我結婚啊!你讓我受了這麽多委屈,不想著怎麽好好彌補我,還問我這種問題!我氣都要被你氣死了!”

一口氣發泄完,褚恬渾身的勁兒都沒了,嗚嗚地小聲哭。她不僅是生氣,而且也怕,怕她說一句不要他了,他就真的走了,再也不回頭。

徐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對不起”,“我錯了”,都太過無力。他抱緊她,眼睛終於有了些許濕意。

痛痛快快哭了一場,褚恬的心情也暢快多了。但哭也大傷元氣,褚恬累得想睡覺,徐沂就放下東西立刻去給她鋪床。

在外演習那麽長時間,他的被子一直就沒曬過,鎖在櫃子裏難免發潮,睡著就有些涼。徐沂就充了個暖寶給她,還想陪著一起睡。褚恬心裏的氣還沒消盡,當然不同意了,她把他瞪走,舒舒服服地鑽進了被子裏。

徐沂在一旁,就假裝著收拾東西。等褚恬的呼吸漸漸變得綿長而均勻,他脫下軍裝外套,上了床。

狹窄的**擠了兩個人,睡夢中的褚恬感覺到一絲不舒服,小小哼了一聲。徐沂連忙停下動作,連呼吸都穩了下來,確定她還在睡著的時候,才慢慢躺了下去。

原本隻想陪著褚恬,給她暖床。可或許是太累了,這大半個月以來,不是吵架就是演習,耳邊充斥著無盡的炮火聲,他很久就沒有好好睡過覺了。強撐了十幾分鍾,終究還是抵不過疲憊,徐沂也睡著了。

兩個人這一睡,就睡了大半個下午。褚恬醒來的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經暗沉了下來。

她睡得腦袋有些發蒙,半晌才記起來自己這是在哪裏。動一動胳膊,感覺有些酸沉,一瞧,原來是被某人的胳膊給壓住了。

褚恬哼了一聲,看在他受傷的分兒上,就不計較他未經同意爬上她的床了。小心翼翼地把胳膊抽了出來,沒想到卻把徐沂給驚醒了。

他唰的一下睜開眼,眼眸中閃著一絲警覺的光:“怎麽了,什麽情況?”

褚恬沒好氣地翻過身:“沒什麽,就是你壓住我胳膊了。”

徐沂猶是怔忪著,看清楚這是在自己的宿舍,他鬆了一口氣。看來他最近真是太累了,做一場夢都在打演習。

側頭看了看褚恬,見她沒有趕自己下床的意思,便越發得寸進尺地伸出胳膊,越過她的頭頂,將她摟了過來。

褚恬才不想讓他占便宜,使勁躲著他。可一張床就那麽大點地方,她能躲到哪兒去?到最後還是被徐沂得逞了。

“一會兒,”他說,單手緊緊地圈住她的腰,下巴緊挨著她的頭頂柔軟的發,“就抱一會兒。”

褚恬可沒想那麽快就原諒他呢,可這個懷抱太溫暖了,她還真有點舍不得。輕輕踢了他兩下,她說:“五分鍾,五分鍾到了趕緊給我下床。”

徐沂閉著眼,嗯一聲。

被他抱在懷裏,褚恬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能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還有那種熟悉的味道。說起來,她一直都很好奇一件事,身為一個軍人,他從來不用香水,但每每靠近,總能聞到一股清冽的味道。

問他的時候,這男人就很隨意地說大概是洗衣液香皂之類的味道,因為平時用過帶味的東西就這些。可是她卻很固執地認為,這是他特有的,也許隻有她才離得這麽近,才能發現。

褚恬不由得又靠近了些,而後就感覺到胸腔又在震。他笑了。

像是做了壞事被抓個現行,褚恬有些惱羞成怒:“你笑什麽?”

徐沂再也不能裝睡了,他稍稍鬆開了她,低下了頭,注視著她。水潤的雙眼,微微嘟起的嘴唇,還有飽睡之後紅透的臉頰,讓她的整張臉都看起來特別生動靈氣。她是褚恬,也是他的老婆。

徐沂忽然感覺有些不能忍,所以在褚恬發威趕他下床的時候,他先發製人,又低了低頭,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

褚恬第一反應就是要將他推開,可他身後有東西擋著,那是橫放在兩張床之間的桌子,她根本就推不動他。**那麽小的地方,她兩隻胳膊抵著他的胸膛,腰被他死死扣著,躲都沒出躲。

她的抵抗激得他使出了蠻力,唇瓣被吻得發麻,舌尖也像是快被咬破了,吮一下就疼得要掉眼淚。褚恬細聲喘息著,感受著他灼熱的吻,沒多久就心跳加速,感覺喘不上氣來了。

她小聲嚶嚀一聲,輕捶了徐沂幾下,過了會兒才被慢慢放開。他意猶未盡地吻著她的臉頰和耳後細白的脖頸,她在他懷中小聲喘著氣,一時間房間裏隻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

褚恬恢複過來後,氣不過地踢了徐沂一腳。他沒哼沒動,卻抱得更緊了。

“你……總是這樣!”她惱得都不知道該怎麽罵他了,總是這樣毫無征兆地吻她欺負她,她沒有任何準備,每次都很狼狽。

“恬恬,我想你。”他說著,聲氣不穩,喑啞。

這話說得褚恬心窩一軟,到了嘴邊卻成了沒好氣的一聲哼。其實,她何嚐感覺不到呢?他攬在她腰間的手不知何時伸了進來,隔著薄薄的一層內衣細細摩挲著,間或用點力氣將她壓向自己,褚恬就能不小心感受到他下麵的反應。哼,男人!

“我不要!”她是打算義正詞嚴拒絕他的,這三個字說出來的時候卻連她自己都嚇到了。軟綿綿的毫無力度,語調更像是扯糖絲,稍稍甜膩,仿佛還繞了幾個彎。她說完就不吭聲了。

徐沂被他老婆撩撥得也有些不好受,可這裏確實不是個好地方。單身宿舍,人來人往,地方又這麽小,放不開兩個人都難受。

“我知道。”徐沂說著,沒忍住又親了親她臉頰,“我不碰你,我就是跟你說說。”

褚恬撇了撇嘴,好像是她自作多情一樣。她將臉深深埋進他的懷裏,躲著不讓他親,輕戳了他一下,小聲說:“不碰我,那你就別有反應,別擠我。”

她是想讓他別頂著她,因為她自己也很難過,話到了嘴邊說不出口,就變成了那樣。這種不自知的挑逗可真快要了徐沂的命了,他暗自深吸口氣,溫和的嗓音透出些無奈道:“那你殺了我算了。”

又油嘴滑舌了!可褚恬聽了心情莫名轉好了,她輕輕哼一聲,不計較。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相擁躺了一會兒,倦意席卷而來,褚恬又快要睡著了。她窩在徐沂懷中,一動不動地快要睡去的時候,突然聽見他問:“前段時間,爸出車禍了?”

褚恬清醒過來,想了下才答:“爸喝了點酒,開車不小心。現在好多了,已經出院回家休養了。”

徐沂擁緊她:“恬恬,謝謝!”

褚恬沒理他這句話,半晌,低聲問道:“你知道爸那天為什麽喝酒嗎?”

“為什麽?”

“爸那天中午和孟伯父一起吃的飯,可能聊了些什麽吧。爸喝多了,才出了事。”

褚恬盡量輕描淡寫地說,而徐沂聽後,長久地沉默下來。

褚恬到底還是有些耐不住性子,她抬起頭,看著徐沂的臉:“那些事,你也沒跟爸說過?”

“沒有。”徐沂的視線不躲不閃,直直地注視著她,聲線平穩地答。

褚恬已經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了。這樣大的事,她知道之後都翻來覆去好幾夜沒睡個安穩覺,更別提徐建恒了。這事還是孟玉和親自告訴他的,簡直就是拿著刀剜徐建恒的心。也難怪他那天喝那麽多的酒,聽宋可如說,因為高血壓,他已經很少碰酒了。

“哪天有空去看看爸爸吧,生病住院幾個星期,他看著明顯不如以前精神了。而且,我聽他話中的意思,他已經不為你當兵這件事而生你的氣了,他還覺得你做得很好呢。”她沒什麽立場替徐建恒責怪徐沂,抑或替徐沂討伐徐建恒,所以能說的也就是這些了。

聽完她的話,徐沂沒有應。他平躺著,眼睛注視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什麽。褚恬也不催他,翻個身準備睡個回籠覺,卻感覺徐沂收緊了手臂,又將她拽回了懷裏。

“你幹嗎呀?”

徐沂抱得很緊,她轉不過身,隻能抬起頭,費力地扭著脖子看向他。徐沂卻將頭埋了下來,躲在她濃密的發後,不讓她瞧見。察覺到他的企圖,褚恬稍稍一怔,轉過臉,握住了他攔在她腰間的那隻手。她感覺到他的心跳加速又平緩,最後穩定下來時,她聽見他開口。

“還記不記得我在求婚的時候對你說過的一句話?我說我不能犯渾一輩子。可是現在看來,我仍是不夠清醒,仍在自以為是。”

自以為是。這四個字聽得她心中酸澀不已。

“所以說,你也不聰明,對不對?”

“我是自作聰明,一直都是。”

“那你以後還這樣不?”她小聲問,聽起來有點像撒嬌。

他吻她耳後的長發:“再也不了,我保證。”

褚恬差點哭出來,可還是忍住了。她轉過身,給了她最愛的男人一個吻。她也保證,無論如何,她都會跟他在一起。

軍營文化節結束的第二天,A師就接到了特種大隊發給徐沂的信函,信上通知他已通過了選拔,擇日即可前往大隊報到。收到這封信函,作訓處的李處長又犯難了。他拿著這個去找參謀長顧淮越,在他辦公室磨了快一個小時。

顧淮越好笑地看著他:“這封信是給徐參謀的,你應該直接去問他個人的想法和意見,找我有什麽用?”

李處長愁眉苦臉地說:“早找過了,說是還沒考慮這個問題。再說了,師裏麵真願意放他走?就沒人找他談談話?”

顧淮越沉吟片刻,接過信函看了一看,又遞還給李處長。

李處長抬眼看他,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我是能找他談談,”半晌,顧淮越說,“但留不留得住這個問題,別說是我,怕是師裏第一把手都決定不了。”

李處長聽糊塗了:“難不成特種大隊那邊強行要人?”想想又不對,特種大隊再厲害編製在那裏放著,一個團一級的單位不可能為了一個兵公開跟師一級的單位叫板。

顧淮越輕笑:“要真是這樣也好辦,現在點名要徐參謀的,可不止一家。”

李處長眼皮猛的一跳,連師長都拒絕不了的,能有誰?集團軍?軍區總部?越想李處長心越顫,敢情這徐參謀是大有來頭啊!

此時此刻,大有來頭的徐參謀正在操場跑道上勻速跑步。難得一個陽光燦爛的天氣,十幾圈下來,出了一身汗,感覺舒服透頂。操場上,一撥撥今年剛招進來的新兵正在訓練。新兵連連長認識徐沂,見他停下來喝水,便招招手將他叫了過去。

他將新兵集合起來,對著隊伍說:“給大家介紹個人物,咱們師鼎鼎有名的徐參謀,我上軍校時的老同學。也是你們幸運,再晚來幾天就見不著咱們徐參謀了。上哪兒去啊?這還用問,當然是特種大隊!全軍區選那麽幾十個人,就是當了炮灰那也光榮,更別提咱們徐參謀過五關斬六將,一舉還拿下了通關王牌。下麵,有請徐參謀講幾句!”

徐沂站在一邊喝著水,聽完這話,笑了,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有什麽可說的,我這氣還沒喘勻。”

這話一說完,新兵們的掌聲更起勁了,他也不得不伸手壓一壓。

“真沒什麽可說的。”看著一張張年輕的臉龐,徐沂說,“以前剛下連的時候當過兩年指導員,思想工作做多了說起話來根本不用過腦。現在離開我的老連隊也快一年了,話說少了,嘴也笨了。”

“沒讓你做思想工作,我這還有指導員呢,你就傳授點訓練心得、秘訣。快點,別藏私啊!”新兵連連長笑著催促。

徐沂也笑了,笑過之後他說:“別聽你們連長瞎說,當兵,如果你隻想當好一個兵,就沒什麽捷徑。老實做人,紮實做事,就這八個字吧,要是能都做到了,你不一定有多大的成功,但一定能成為一個好兵,因為你能踏踏實實地生活。”他說著,表情愈發溫和真誠,“隻要能夠踏踏實實地生活,在哪裏都一樣。”

他說完,年輕的新兵安靜了片刻,又熱烈地鼓起了掌。

新兵連連長卻聽出來了不對勁,再想抓住他問幾句的時候,他人已經走遠了。

講了一段話下來,徐沂看到了顧淮越顧參謀長,就站在距離操場不遠的一棵白楊樹下,也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的。徐沂走過去打了個招呼:“參謀長。”

顧淮越看著前方的新兵訓練,不緊不慢地說:“我瞧你是過分謙虛了,不做思想工作了,可隨便說出來幾句話還是挺有道理。”

徐沂笑了,沒說話。

顧淮越移開視線,上下打量徐沂幾秒,說:“走走吧,我有話跟你說。”

兩個人沿著操場慢慢地走向後麵的小倉庫,走出去幾步,顧淮越才問:“特種大隊那邊將信函寄過來了,你要是願意,明天就可以給你辦理調動手續。”

徐沂怔了下,沒想到顧淮越會這麽直接,一上來就說這話。

顧淮越也看出來他的詫異,他挑了下眉,說:“我知道你怎麽想的,要是政委找你,恐怕是要挽留你。可我不是代表師裏找你談話,所以也就不跟你說那麽多廢話了。不過我們說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去哪兒。”

緘默許久,徐沂說:“其實,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顧淮越看他,“不清楚你當初還參加這個選拔賽幹什麽?我不信你會做這種毫無目的的事。”

徐沂輕抿下唇,微微笑了。“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不會信,可是參謀長,當時報名的時候我腦子裏是一片空白,這話我對李處長也說過,我隻想要這個過程,至於結果,從來沒有考慮過。”

顧淮越也沉默了,二人慢慢地走過小倉庫,上了倉庫後的一個山頭。從這裏俯瞰過去,可以一覽A師營區的全貌。這樣的畫麵曾經被一個評論雜誌航拍到,作為B軍區的配圖之一,用一個大版報道了中國陸軍的核心力量。所以說A師也是極為優秀的,能被這樣一個地方留住,也是對人的一種肯定。

“我知道,就是因為每次想到放棄的時候不會覺得舍不得,所以我才覺得猶豫。放在以前,當飛行員或者進特種大隊,這是我抓心撓肝一門心思想要做成的一件事,就是所謂的理想或者抱負。可到了今天,我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機會,卻也不覺得可惜。”

“那是因為你在乎的東西變了,有些人或者事排在了你理想和抱負的前麵。”

顧淮越一語中的,徐沂也不隱瞞了,“也許如此,我現在想的更多的是家庭。身為軍人要舍小家顧大家,可越是這樣,我越覺得放不下。恬恬,她畢竟跟嫂子不一樣。”

“不容易,終於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徐沂輕笑了下,又說:“但還是有些不安的,總覺得丟掉了年輕時的熱血和衝勁。”

顧淮越笑了出來,“剛還對新兵振振有詞地說要踏踏實實地生活,在哪兒都一樣。怎麽現在去不了特種大隊就說丟掉了熱血和衝勁?”他看徐沂一眼,“行了,你也不需要再糾結這些了。這是師部上午剛下的命令,原本想著等你做了決定再考慮是否通知你,但現在既然你心裏這杆秤還上下搖擺著,那我就再給你加個砝碼。”說著,塞給他一個信封。

“師部的命令?什麽命令?”徐沂蹙眉。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說完這一句,顧淮越就率先離開了。

徐沂摸了摸信封的厚度,從裏麵隻取出來一張紙,是師部上午剛發下來的紅頭文件。匆匆看過一遍文件內容,徐沂愣住了。又讀一遍,他明白過來了,拔腳去追顧淮越。

“參謀長——”

“阿嚏——”剛打好飯在食堂坐下,褚恬又側身打了一個噴嚏。打完之後她揉揉鼻子,小聲道:“今天怎麽老打噴嚏。”

坐在對麵的馮驍驍遞過去一包紙巾,“下班去拿點藥吧,估計你是感冒了。”

“不用。”褚恬聳聳肩,“感冒不用吃藥,多喝點熱水就好了。”說著捧起湯,小口小口地喝著。

馮驍驍上下打量著她的臉色,“說真的,恬恬,我覺得你真該去醫院看看了,這幾天你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

“沒事,我自己知道是怎麽回事。”褚恬滿不在乎地說。

“怎麽回事?難不成還能是跟你老公吵架了,心情不好?”

褚恬覺得馮驍驍有點神:“這你都看出來了?”

馮驍驍翻了個白眼:“我還不知道你!”

褚恬嘻嘻笑了兩聲:“是吵架了,不過和好了。確切地說,是他單方麵向我求和,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原諒他呢,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這話說出來也就她自己信了,馮驍驍才懶得打擊她呢,她夾起紅燒獅子頭咬了一口,美味至極,催促褚恬也趕緊嚐一嚐。

馮驍驍被她嚇了一跳,也趕忙跟去了。隻見褚恬半蹲著,將剛吃進去的一點東西全吐出來了,剩下全是在幹嘔,整個人看起來可憐極了。

馮驍驍走過去扶住了她:“恬恬,你沒事吧?”

“我沒事——”話沒說完,又是一陣幹嘔。

“我送你去醫院吧!是不是又吃壞肚子了?”見褚恬不說話,馮驍驍有些幹著急。突然間,她想起了什麽,便忙問褚恬,“恬恬,你這個月那什麽來了嗎?”

啊?褚恬被這麽一提醒,連吐也忘記了:“好像……沒來……”

馮驍驍這下是真急了:“你說你!快起來,咱們去醫院!”

“不是——”褚恬腦子亂了,“不一定是懷孕啊,我那個有時候不準,隔一個月不來也很正常。”

馮驍驍才不聽她說這個:“不管怎麽樣,去醫院檢查下總是好的。沒什麽事,也能讓人放心。”

“哎,驍驍,你先別急——”褚恬拉住馮驍驍,“我手機響了。”

是宋可如打來的電話,褚恬平複了下呼吸,按下接聽鍵。

“恬恬啊……”隻叫出她的名字,宋可如的聲音就哽咽了。

褚恬頓時緊張起來:“媽,您別哭啊,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宋可如抽抽噎噎了一分鍾,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恬恬,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什麽事,您快說呀!”

“徐沂,徐沂這小子——”宋可如情緒又有些崩潰了,急得褚恬的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她才說完一句話,“這小子要去特種部隊!”

“什麽?”

褚恬感覺自己耳邊嗡嗡響了兩聲,她愣愣地看著馮驍驍的臉,聽不見她急切的問話。她抬頭看了看天空,燦爛的陽光照在她身上,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暈了過去!

醫院急診室外,走廊。

將褚恬送到醫院後,馮驍驍就在外麵坐立不安地等著。沒過多久宋可如和徐建恒也趕過來了,聽馮驍驍說了事情原委,徐建恒就忍不住瞪了妻子一眼,開始訓她:“說了不讓你給褚恬打電話,沒影的事說什麽說?現在可好了,嚇得你兒媳婦也住了院,萬一有什麽好歹,有你哭的!”

宋可如此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的心情太複雜了,複雜到隻能用眼淚來表達了。

徐建恒向馮驍驍道了謝之後,看著妻子哭泣的模樣,有些無奈地提醒她:“行了,別哭了,快給徐沂打電話吧。恬恬都這樣了我不信他不回來,到時候你再逮著他問個清楚不就得了!”

“打了,來的路上就打了,”宋可如說,眼淚又流了下來,“我現在就擔心恬恬,怕她有個好歹。”

馮驍驍在一旁看著,幾次想說褚恬可能懷孕的事,但她心裏也害怕,怕恬恬沒懷孕讓兩位老人空歡喜一場,又怕恬恬真懷孕了,卻又出了什麽事,讓他們擔心。索性什麽也不說,陪他們等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半個多小時後,終於有一個醫生出來了,摘下口罩,叫褚恬的家屬。

宋可如此刻已經恢複了理智,連忙上前:“醫生,我是褚恬的婆婆,我兒媳婦她——”

“懷孕了,十周多。沒什麽大問題,就是有些貧血,回去了要多補補。”

聽完醫生的話,宋可如和徐建恒都呆住了,唯有角落裏的馮驍驍鬆了口氣。她走上前,笑盈盈地恭喜宋可如和徐建恒:“叔叔阿姨,恭喜你們,有孫子孫女要抱了。”

孫子孫女。

這個詞不知道怎麽戳中了宋可如,她一下子醒過神來,眼淚唰唰地往下掉。馮驍驍嚇了一跳,原以為她是高興得流淚,卻沒想到宋可如哭得越發厲害,整個人都抽搐一樣縮到了一起,還是腿腳不好的徐建恒慢慢走過來,將她抱住,才不至於摔倒在地上。

“老徐……”抽噎地喊出這兩個字,剩下的話宋可如再也說不出來了。

徐建恒的眼睛也紅了,他像安撫孩子一樣安撫著宋可如,聲音嘶啞,“好了,別哭了。恬恬沒事,孩子也沒事……”

馮驍驍不懂為何這兩位長輩會如此感慨,反應比一般的家庭要更大一些。但看到這樣的場景,她還是感動了一把。心裏由衷地羨慕褚恬,嫁人真好,能為自己愛的人孕育一個新的生命,真好!

過了一會兒,褚恬就醒過來了,被轉入了普通病房。

雖然之前隱約有些猜想,但確切地得知自己懷孕的消息後,褚恬還是整個人都傻了。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看著是比之前大了些,可畢竟是冬天,很少穿貼身的衣服,她也就沒怎麽在意。懷孕了,真的懷孕了?

看著褚恬的表情,宋可如以為她是後怕,便軟語安慰道:“醫生說沒什麽大事,就是有些貧血。”說著從上至下打量褚恬,“確實是太瘦了,前段時間買給你的那些東西都沒吃嗎?”

褚恬還是有些迷茫:“媽,醫生真的說我懷孕了?”

一句話,問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這還能有假?”宋可如為她掖了掖被角,“你現在什麽也不要想,好好養著。公司那邊,能不去就不去了……”

眼瞧著妻子越說越遠,徐建恒適時製止:,“行了,你別給恬恬那麽大壓力。她如果身體好好的,那就跟平常一樣該幹什麽就幹什麽,不能因為懷孕日子就不過了。”

宋可如連忙說:“也好,就看恬恬的身體狀況如何了。”

“還不知道。”宋可如說,“剛才想打電話通知他來著,一直沒人接。估計正在路上,他知道你暈倒的消息了,正往回趕呢。”

“那——您之前說他要去特種大隊的事?”

宋可如臉上的笑意瞬間散去:“我也是聽人說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等他過來了問個清楚。”

問?怎麽問?他要是真的決定去了,她能留得住他嗎?用孩子留住他?褚恬不確定了。

就在眾人又是歡喜又是憂的時候,徐沂開車趕來了醫院。

接到宋可如電話的時候,他剛從顧淮越的辦公室裏出來,掛了電話連假都來不及請,直接開著顧淮越的車直奔醫院。奈何到了市區交通有些堵,一個半小時之後,他才趕到醫院。

在前台問清楚褚恬的病房,他一口氣也來不及喘就上了四樓。房間還沒找到,就迎麵碰見了宋可如和徐建恒。快一個月沒見到兒子了,夫婦二人一時也不知道該對徐沂說什麽。倒是徐沂,上來就問:“褚恬怎麽樣?”

一提這個宋可如就來氣:“你還好意思說,恬恬暈倒,全是因為你!”罵這一句,她的眼圈就紅了。

看到母親這樣,徐沂更加著急了:“媽,您先別哭,恬恬她到底有沒有事?”

“沒什麽事。”徐建恒沉聲道,“受了點驚嚇,暈倒了。你是幹什麽吃的,自己老婆都照顧不好,恬恬貧血你知不知道?”

他還真不知道。緊抿下唇,徐沂說:“我去看看她。”

“去吧,好好哄哄她。”徐建恒說,“醫生說她懷孕了,有十周了。”

懷孕?!徐沂猛地回過頭,驚詫地看著徐建恒。

一向嚴肅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微笑,徐建恒溫言道:“徐沂,你可要當爸爸了。”

徐沂覺得自己的腦子轟的炸了一般,眼前閃過一道光,他幾乎都要站不穩了。他伸手扶住牆,神情複雜,有難以置信,亦有極力克製的狂喜,這兩樣情緒交織湧來,他險些難以承受。他看了眼父親母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轉身去了病房。

病房裏,馮驍驍正在絞盡腦汁地逗褚恬開心。可褚恬始終提不起勁來,白費了她的苦心。

“恬恬,你這樣子是不行的。”馮驍驍嚴肅地看著她,“沒聽醫生說嗎,母親的心情好壞對孩子的健康發育也是有很大影響的。”

褚恬撇撇嘴。孩子他爸都要跑了,她心情能好得起來嗎?而且,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想起以後的日子,她沒來由地覺得心慌。

“驍驍,你摸摸我的心跳,是不是很快?”

褚恬搖了搖頭,她看著窗外明亮的日光,心頭有些飄忽不定。許久,她低聲開口:“驍驍,我不是很想要這個孩子。”

馮驍驍驚得都快從椅子上跳起來了:“褚恬,你可別亂想。你沒見剛剛你公公和你婆婆高興的樣子,你要是真不要這個孩子,他們都敢從這樓上跳下去,你信不?”

褚恬一聽這話,就知道馮驍驍誤解她的意思了。正要解釋,門突然從外麵推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看清楚這個人後,她和馮驍驍都愣住了,而後還是馮驍驍先反應過來,她站起身逃也似的出去了。

房間裏隻剩下兩個人了,褚恬和徐沂,這對剛升級當父母的小兩口,麵麵相覷。

徐沂是一路跑上來的,此刻氣息猶是未定。跟褚恬對視片刻,他粲然一笑,走到床邊。褚恬臉上卻一點喜氣都沒有,她狠狠瞪了徐沂一眼,別過頭去。

“恬恬。”徐沂柔聲叫她,見她不理,便扶著她的肩膀,將她輕輕扭轉過來,“老婆。”

褚恬甩開他的雙手,“你別碰我!”癟著嘴說完這四個字,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了。

徐沂有些不明白狀況,但看著褚恬哭了,第一個反應還是給她擦眼淚:“怎麽哭了?”

他的聲音溫柔極了,越是這樣,越讓褚恬想哭。她使力掙開他的手,實在掙不開就罵他:“徐沂你就是個騙子,前兩天你還向我保證得好好的,今天你就立馬擺了我一道。我不要給你生孩子!你走開!”

徐沂聽得莫名其妙,他箍住她的肩膀,免得她情緒太激動傷到自己:“我怎麽擺了你一道?”

“你還好意思問?”褚恬紅著眼睛瞪他,“你是不是要去特種大隊?是不是?!”

徐沂眉頭一皺,很快又鬆開:“你都知道了?”

“我不能知道嗎?你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要是她身上有點力氣,早就對著他胳膊咬下去了。可沒想到她這麽傷心,麵前這男人竟然笑了。

“我沒打算瞞你,本來想著這次休假回家就告訴你的。”

褚恬明顯不信,一臉“又玩這套,我再信你我就是傻子”的表情。

“是真的,”徐沂向她保證,“我是要調走,不過不是去特種大隊。”

褚恬一聽這個,心又提起來了:“那是去哪兒?”

徐沂看著褚恬,想給她擦下眼角的眼淚,卻被毫不留情地拍開了。沒有辦法,他隻得說:“師部今天剛下的命令,派我去陸指進修,為期一年半。”打量著褚恬的神色,他又補充,“就是B市市郊的那個陸指,到咱們大院隻用半個小時。路程近,而且平常時間也寬鬆些。”

“我說考慮兩天。”他說,“因為小姑父那邊有個研究院也在招人,之前我上學的時候跟著他做過相關研究,寫過兩三篇文章,所以他希望我能過去。”

褚恬看著老公,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徐沂看著她愣怔的模樣,特別想抱著她親幾下。隻是考慮到她目前特殊情況,所以忍下了。他擦掉她臉頰上的淚,柔聲說:“這些你不用考慮,你隻用知道,無論我做哪個選擇,都不會離你太遠就行了。”

褚恬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低下頭,把腦袋埋進了曲起的雙腿裏,接著就聽到她嗚嗚的哭聲。徐沂忍不住笑了,眼底有些發潮。

“不哭了行不行?”他抱住她,“我不是沒走嘛!”

“可你總是這樣,”褚恬難過得不得了,“你什麽事都不跟我說,都瞞著我。徐沂,你總是這樣!”

徐沂微歎口氣:“我就是想事情有了結果再跟你說,不想讓你跟著擔心。”

“不想讓人擔心,你就得讓我知道,問問我的意見啊!”褚恬更生氣了,用腳踢了他一下。

“我下回知道了。”徐沂態度特別誠懇地認錯,他問她,“那徐太太,你願意讓我去特種大隊嗎?”

褚恬連忙搖頭:“我不要。”

徐沂笑了,有些無奈:“我知道了,我不去。”他低下頭吻了吻她,唇齒交纏間聲音有些模糊,“我哪兒也不去,就陪著你。”

哭了大半個小時,褚恬的情緒總算穩定下來了。徐沂半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哄她睡覺。可褚恬卻睡不著,在他懷裏蹭啊蹭,撩火撩得徐沂有了反應,壓她進懷裏狠狠揉捏了一通,吻得她喘不上來氣,最後又不得不放開她。

感受著他下身的變化,褚恬輕哼了一聲:“都怪你,我的二人世界都沒了。”

徐沂也有些遺憾這孩子來得早了些,可他更渴望當一個父親,因而他一句話也不說,隻親了下褚恬。

在他懷裏,褚恬抬起頭,眼睛明亮地看著他:“你真不去特種大隊了?”

“都問多少遍了?”眼瞧褚恬的嘴巴又嘟了起來,徐沂笑了笑,抵著她額頭輕聲說,“不去了。”

“其實,你真想去的話也可以去——”褚恬表情有些糾結地說,“不過不要在這幾年,孩子還小呢,需要爸爸。”說完,她抬頭,用渴求的眼神望著他。

徐沂真不知道她腦袋裏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為了打消她的念頭和不安,他認真且嚴肅地跟她說:“真的不去。無論我選擇陸指還是小姑父那兒,我都是抱著做出一番成績去的,短時間內不可能再調動。如果我再打一槍換一個坑,那麽到最後什麽都幹不了。所以恬恬,我現在對工作的要求不是聽著有多好聽、晉升又能有多快,而是穩定、踏實。聽懂了嗎?”

徐沂微哂:“傻子!”

到了晚上,徐沂才將褚恬哄睡著。

因為放鬆下來之後,她整個人都特別興奮,拉著他說了半天生男孩兒怎麽樣,生女孩兒怎麽樣,完全忘記了自己之前說過的不想要孩子。徐沂知道她之前那麽想也是安全感不夠,所以也就壓下沒再提。

好不容易她睡著了,徐沂輕手輕腳地翻身下床,準備去趟衛生間。結果出了門,發現宋可如和徐建恒正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也不知坐了多久了。

“爸,媽,你們怎麽還在這兒坐著?”

“恬恬怎麽樣了?”徐建恒問。

“沒什麽事,睡著了。”徐沂說,“這一天您二老也辛苦了,趕緊回家休息吧,我在這兒看著恬恬,明天帶她回家。”

徐建恒點了點頭,不說話了,可兩個人誰都沒有動。

徐沂看著父親徐建恒的腿,低聲問:“爸,您的腿好點沒有?”

徐建恒“啊”一聲:“哦,你說我這腿呀,好多了,好多了。”說著他站了起來,還不要徐沂扶,慢慢地走到窗邊,背著手假裝看外麵的風景。

徐沂猶豫了下,沒有跟過去。他看著宋可如,猶豫著是否要解釋一下為什麽之前徐建恒住院的時候她打過來那麽多通電話都沒接,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媽,您跟爸回去吧,再晚一點天就該冷了。”

宋可如沒有理會他的話,抬起頭,直接問他:“我問你,現在恬恬這個情況,你還要去特種大隊嗎?”

徐沂一怔:“怎麽您也——”

“是,我是知道了,我就要問問你這個問題,看你怎麽回答我!”見他不說話,宋可如就追著問,“我現在不是光替我和你爸著想了,你別忘了,你結婚了,還有恬恬!”顧忌著褚恬,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可力氣卻一點也沒省,臉都快氣紅了。

徐沂一下午回答這個問題回答得整個人都疲憊不已,他看著母親,將給褚恬的答案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邊給宋可如聽,最後忍不住又問:“這個消息,也是您告訴恬恬的?”

“是我跟她說的。”震驚過後,壓抑住心底裏的喜悅,宋可如板著臉看他,“怎麽,是要怪我自作主張,嚇到你媳婦?”

徐沂有些頭疼。他知道,這是宋教授特有的說話方式,很明顯她自己已經後悔了,卻搶在他前頭把話說出來,把他噎得難受又讓他沒話說。

“媽,我不是怪你。我是想問,這些消息你都是打哪兒聽來的?”

“既然你問,我就覥著一張老臉跟你說了。是你讀軍校時的一個老同學,他現在跟你在一個師,我跟她媽媽認識,所以就常常通過他打聽你的情況。怎麽了,是不是覺得我給你丟人了,啊?”宋可如嗆聲道,眼眶卻紅了。

宋可如揮開他的手:“問你?我倒是想!可你自己算算,我打給你那麽多次電話,你接過幾次?”說著她眼淚掉了下來,隻得飛快地別過臉,不讓徐沂看見。

那一滴眼淚刺痛了徐沂的神經,他捫心自問,無話可說。

還是徐建恒走過來,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僵局。他攬住妻子的肩膀,輕聲勸她:“行了,這個時候就別跟孩子們較勁了。讓恬恬好好養著身體,咱們先走吧,日子還長著呢。”

說著看也不看徐沂,攬著宋可如就走了。

等到兩個人走遠,徐沂才抬起頭。凝望著父母漸行漸遠的背影,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縈繞在心頭。他與父母間的隔閡太深了,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消除的。然而父親有句話說得很對,來日方長。

一瞬間,梗在心頭的那根刺像是突然被連根拔起了。雖然會有些痛,但他相信慢慢會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