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麵目全非的愛情

當晚,褚恬睡得就不很踏實,做了大半夜的噩夢。

掙紮著從夢中醒來,褚恬喘息了好久,情緒平複下來之後,才發現自己渾身已經濕透了,禁不住打了個冷戰。褚恬下床去取衣服來換,一片漆黑中絆到了地上的電線,腳一歪,腿磕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正碰到了膝蓋骨,疼得她一聲叫,眼冒淚花。

也顧不上渾身是汗了,她狼狽地坐在床邊,輕輕地揉著膝蓋。正在這個時候,大門處突然響起了鑰匙開門的聲響。

雖然知道這大院裏很安全,可褚恬還是心一提。她忍著痛,挪到臥室門口摁開了台燈,燈亮起的同時,大門也推被開了。

捂著被燈光刺痛的眼,褚恬看見了穿著一身作訓服、深夜回到家裏的徐沂。

燈光下,穿著一身掛滿泥水的野戰服的徐沂滿臉是掩不住的疲倦。

等眼睛適應了燈光,他才看清褚恬正表情痛苦地扶著臥室的門屈腿而立,眉心微蹙。他放下鑰匙,快步走了過去,扶住了她,語氣有些緊張地問:“怎麽了?”

褚恬握住他的手,靠著他支撐的力度,站穩了。

“沒事,膝蓋磕著椅子角了。”說得輕巧,可眼角已疼出了淚花。褚恬隨手一抹,抬頭看向他,“這麽晚了,你怎麽回來了?”

徐沂唇角輕抿,沒有答話,先扶著她坐下了,蹲下身將她的褲腿挽起來,查看傷口。

褚恬覺得太丟人,不想讓他看,就往回抽了抽腿,還是被他逮了回去,借著台燈的光,看見她膝蓋上青腫了一片。徐沂輕輕一碰,就聽見褚恬壓抑不住地叫了一聲,腿下意識地往回縮。

徐沂便鬆開了手,沉默了幾秒,說:“先抹點紅花油。”

居然沒有訓她?褚恬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等他起身出去了,才呆呆地“哦”了一聲。

徐沂很快就回來了,重複剛才的動作給她抹藥。紅花油特有的刺鼻味道在空氣中散開,褚恬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惹得徐沂看過來。她連忙捂住鼻子,解釋道:“沒感冒,是因為紅花油的味!”

徐沂:“……”

見他不說話,褚恬覺得有些沒意思,她微動了下腿,甕聲甕氣地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呢,怎麽突然回來了?”

“任務結束了,處裏麵放假,我回來看看你。”

“這個時間了還有班車?可以等明天嘛。”褚恬說著,心裏卻有點小甜蜜。

上好了藥,晾了一會兒,徐沂才將她的褲子卷了下來。收拾好東西,他對褚恬說:“躺**休息吧,腿不方便就別下來走動了。”

“沒有那麽嚴重。”褚恬嘟囔了句,“剛睡了一覺,做了個噩夢出了一身汗,我還沒洗澡呢!”

徐沂抬手正要關房間的燈,聽到她的話微微閃了下神,過後輕聲道:“藥都上了,等明天早晨再洗吧。”

褚恬躺在**,有點不情不願。耳後依舊有些濕熱,黏住頭發讓她感覺不舒服,她此刻睡意全無,小心翼翼地翻過身,換了個慣常的入睡姿勢後依舊難以入眠,隻好枕著右手,聽徐沂在外麵的動靜。

她聽見他進了衛生間,關上了門,大概半小時之後又聽見他出來。在他推開臥室門的那一刻,褚恬條件反射一般閉上了眼睛。下一秒她就後悔了,明明她不想睡啊。糾結了片刻,褚恬翻了個身。這已經相當於一種暗示了,因為她真正睡著的時候常常是一個姿勢保持不動到天亮的。

一片黑寂中,她感覺床的另一側稍稍塌陷了下去,接著就聽到徐沂的呼吸在耳畔響起。平穩,輕緩,像是睡熟了一般。可褚恬知道他是醒著的,就是一言不發而已。他是累了,或者沒話說。

不管怎麽樣,褚恬心裏還是有一點失落的。轉而就有些賭氣,不說就不說,反正她現在有點困意,正好睡覺。而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的人卻突然翻過了身,輕輕地將她抱住了。

褚恬看著攬在腰間的手臂,一時間心情有些複雜,有點搞不懂這男人在想什麽。然而之前那些鬱悶的情緒瞬間就消散了,她隻矜持了一會兒,就翹起嘴唇,轉過了身。

現在天氣已經稍稍轉冷,**早已換上了雙人被。褚恬一下子就鑽進了徐沂的懷中,被溫暖包裹住,頓覺舒服萬分。可麵上功夫仍是要做的,抬頭向他望去,褚恬一句嗔怪都沒來得及說出,就被徐沂全部堵了回去。

他吻她,以一種始料未及的開始和力度。

褚恬頓時就感覺像是膝蓋上抹了藥之後的灼熱感轟地一下傳遍了全身。耳邊嗡嗡一陣響,反應過來之後,她有些抗拒。潔癖使然,剛出了一身汗,她不想他這樣碰自己。

褚恬在徐沂懷中,蹭著他,躲著他,含糊不清地說:“還沒洗澡呢,我不要……”

徐沂卻恍若未聞,扣住她的腰,壓根兒就不許她動。褚恬被他的力度弄得有些疼了,騰出來的一隻手使勁捶著他。

徐沂任憑她亂捶,鉗製著她的雙腿,不為所動地順著她的下顎向下吻去,動作有種莫名的急切。這熱情讓褚恬真的承受不住了,要知道她膝蓋還腫著呢,這樣被他壓著,不難受才怪,說話時聲音都不由自主帶上了哭音:“疼!”

像是終於被“疼”字喚回了神智,徐沂放緩了力度吻她,好一會兒才慢慢鬆了開來。褚恬軟在他懷裏,缺氧一般大口大口吸著氣。她感覺到徐沂攬住她的手臂又緊了緊,生怕他又要亂來,等了一會兒,才發現他隻是撫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全身放鬆了下來,褚恬氣不過地想擰他一下,可實在沒有力氣,隻能逞下口舌之快:“討厭你,大半夜又發瘋。”

抱著她的人像沒有聽見她的話,一下又一下拍著她的背,動作輕緩而溫柔。許久,她聽見他說:“恬恬,以後別再去醫院看孟凡。”

褚恬像突然被人點了穴一般,一動也不能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許久,才倉促問出:“你怎麽——”後麵的話還未說出來,她便已經恍然大悟。撐起身子,扭開床頭燈,褚恬難以置信地問,“是孟凡的媽媽給你打了電話?是她告訴你的?”

徐沂直視著她,沒有說話,已相當於默認。

他這樣坦誠,褚恬反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她惶然地看著徐沂,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是不是覺得我故意隱瞞自己的身份去接近孟凡是另有所圖,其實我——”

“我知道。”徐沂打斷她的話,直起身子,扶住她的肩膀,“不過恬恬,這也是我的意思,別再去看她了。”

昏黃的燈光中,褚恬望著他的眼睛,看見渺小且有些惶恐的自己。雖然她隻是好奇使然去看孟凡,可相處一段時間下來,她發現孟凡其實是一個不錯的女人。所以她對孟凡有些心軟,她希望孟凡好,可不希望孟凡跟徐沂再有半分牽連。她其實真的說不清自己心裏是怎麽想的,所以更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給別人聽。實際上她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去醫院了,可此時此刻聽見徐沂這樣說,她還是有些忍不住地問:“為什麽?為什麽你不想我去?”

意料之中的,徐沂沒有回答她。

褚恬顧不上失望了,她的腦子裏突然浮現一個令她渾身發冷的念頭。她看著徐沂,臉色都變了,“你今晚是不是就是因為這件事回來的?”

褚恬發誓,如果這樣的事再來一次,她真的真的就不理他了!

幸好徐沂當即否認。

“不要胡思亂想!”他微歎口氣,看著她說,“接到電話的時候,我已經坐上回來的車了。”

“那你為什麽不回答我?”褚恬緊追不舍地問。

徐沂凝視著她,終於敗下陣來:“因為我比你更清楚章曉群是個什麽樣的人,我不能讓她遷怒於你,明白了嗎?”

終於還是逼他說出了這句話,繞來繞去,還是逃不過這一點。褚恬突然覺得心很累,她看著徐沂,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她背對著徐沂躺了回去,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那雙幽黑深邃的眼睛裏有著無盡的懊悔,他一點也不想讓這件事牽扯到她,但終究還是沒做到。

這一晚的後半夜,兩個人都沒睡著。

第二天徐沂還是要回師裏,早早地就起床了,穿衣洗漱的時候沒有任何聲響,可褚恬還是醒了過來。她本來就有氣,再加上昨晚還鬧了些不愉快,所以就沒給他什麽好臉色。

徐沂臨走之前還是吻了下她的額頭。當時褚恬表現得非常抗拒,使勁地往被子裏鑽,不讓他親,可真等他走了她又後悔了。總是這樣,但凡他們吵架或者拌嘴,第一個難過的總是她。

這一天,褚恬實在不想去上班,便借口生病請了一天假。補眠到日上三竿,接到何筱打來的電話。

昨天出去逛街的時候,她有件衣服落在何筱的包裏了,何筱便電話過來問她什麽時候去取。褚恬著實不想起身,便說改天再說。何筱聽她聲音不對勁,忍不住問:“怎麽聽你聲音蔫蔫的,生病了?”

“沒有。”怕好友擔心,褚恬打起精神來,還跟她開玩笑,“昨晚上徐沂回來了,我們倆還打了一架呢,又怎麽會生病。”

何筱撲哧一下就笑出來了:“我才不相信徐沂會跟你動手,恐怕隻有被你欺負的份兒。”

往常的話,褚恬早就說她偏心了。可今天她卻沒有反駁,兩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好久才說:“笑笑,我覺得你說得真對,有些時候,我是挺愛沒事找事的。”

“怎麽突然說這個了?”

“也沒什麽,就是覺得有時候自己很不識趣,不管別人需不需要,或者願不願意,隻一味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在別人看來,我可能就是那種同情心泛濫,腦子容易發熱,或者熱情過了頭的人。以前是對徐沂,我那麽死皮賴臉地追他,現在是孟凡——回想起來,我真搞不懂自己在幹什麽。”

關於孟凡的種種,褚恬曾向何筱透露過一星半點,她便多少也了解一些。微歎一聲,她安撫褚恬道:“要我看,你還真沒徐沂看得明白。他那麽聰明又有分寸的一個人,自然知道怎麽做才是最好的,你得信任他啊,何必節外生枝呢?”

“我沒有不信任他——”褚恬不知道該怎麽說明白自己的想法,“我隻是直覺上有些不安而已。”

這個隱患從她那次因闌尾炎住院時就埋下了。

雖然那次徐沂也跟她說清楚了,可這麽長時間以來,她能看得出來,無論是他、孟玉和還是章曉群,對待這件事上的態度都不是十分坦然。矛盾處處不在,雖隱而不發,卻好像隨時可能會被點燃的引線。這怎麽能讓她安心呢?

何筱靜默了片刻,說:“那你也不用怕,要知道無論何時,徐沂都會擋在你的前麵。他不會讓你受到傷害,除非——他真跟孟凡有點什麽。”

“不可能!”褚恬下意識地就否認了這個假設。

“都這麽肯定了,那你還擔心什麽?”何筱笑了笑,“好啦,依我看你就是庸人自擾。你不可能預測到未來所有要發生的事,日子還長著呢,過好當下最重要。”

被教育了一頓,褚恬悻悻地掛斷了電話。想一想,卻又覺得何筱的話十分在理,唯一能夠傷害到她的人也隻有徐沂了,他是她的鎧甲,也是軟肋。

可她又是那麽篤定他不會。她現在唯一能夠毫無保留地信任的人,也隻剩他了。

第二天,褚恬早早就去了公司,老劉對她近日總是遲到早退、無心工作的情況已經頗有意見了,她可不敢再散漫下去。

馮驍驍來得有些晚了,掐著點進辦公室,看見她立刻趕緊打了個招呼:“來啦褚美人,怎麽我感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褚恬笑嘻嘻地回了句:“去你的。”

摁開電腦,馮驍驍雙手抱胸回身打量她,“感覺你今天氣色格外好,是不是昨晚上你老公回來放風了?”

褚恬聽見這話可有點不高興了:“什麽叫放風啊,他跟你一樣,都是為人民服務,別搞得像住監獄似的好不好?”

“得得得!我錯了。”馮驍驍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湊近她道,“不過恬恬,你今天看著確實跟前幾天不一樣了。”

褚恬“嗯”了一聲,大概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甩掉了一些心裏的包袱,整個人也跟著輕鬆了許多吧。當然了,這話她是不會跟馮驍驍說的。

飛給馮驍驍一個眼風,褚恬抱著一堆文件起身,步伐輕快地走向老劉的辦公室。

中午吃飯的時候,意外地接到了徐沂的電話,褚恬艱難地咽下嘴裏的紅燒獅子頭,含糊不清地問他怎麽這個時候打電話。

徐沂語氣微頓,笑了笑,才說:“沒事,就是突然想你了。”

褚恬差點被嗆住,喝一口水壓了壓,不顧馮驍驍好奇的眼色,走到外麵,躲在一棵梧桐樹後接電話:“我才不相信你會這麽無聊呢。”

雖然她想明白了,可嘴上仍不是那麽輕易饒人。

“不騙你,我今晚就回家。”他說著,忽而問,“特殊時期,還沒到吧?”

他冷不防這麽問,褚恬窘得轉過身隻想對著梧桐樹撞幾下腦袋。

“你正經點行不行?”這話說得她臉都紅了,半晌才嗔罵他一句,“討厭。”

聽她這樣的語氣,徐沂確定她是完全不生氣了,才說:“好了,不逗你了,跟你說個正經事。”

“什麽事?”

輕咳了聲,徐沂說:“下個月20日,師裏要辦個軍營文化節,說是邀請家屬一起來參加,你要不要過來?”

“不去。”她想也不想地就撇嘴拒絕。

“真不來?”他問,“報名表都已經給你寫好了。”

“不去。”褚恬一下一下揪著樹皮,“這麽沒有誠意的邀請,傻子才去。”

原來是在嫌棄這個。徐沂拿著手機,視線落在窗外挺直的白楊樹上,眉眼溫和,“本來還想借著這次機會讓你看看在八一禮堂辦婚禮合不合適,現在看來是沒希望了!”

褚恬本來下意識地還想再拒絕,可聽清楚他在說什麽,一下子就蒙住了。手指頭用力過猛地摳進樹皮裏,疼得她叫了一聲。

徐沂聽見了,連忙問:“怎麽了?”

褚恬才顧不上這個呢。

“你剛說什麽?說什麽——婚禮?”她問得小心翼翼。

徐沂卻不再重複第二遍,隻問她:“來嗎?”

褚恬恍惚了片刻,猛一眨眼睛,感覺眼眶有些濕潤。吸一口氣,她對著電話說:“你這個人,真討厭。”

說完,她就將電話給掛了。

這天晚上,褚恬一下班就趕緊回家了。

徐沂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洗完澡躺上床了,卻一直沒有睡著。他所有的動靜她都聽得一清二楚——先是推開臥室門看了看,之後就去洗澡了。

褚恬莫名地就有些緊張,裹了裹被角,情緒還沒穩定下來,徐沂就洗完澡出來了。10月中的天氣,他隻穿了個體能訓練短褲,上身**著。

褚恬看到的那一刻都震驚了,可徐沂壓根兒沒給她開口說話的機會,一掀被子,直接就壓了下來。褚恬太清楚這人在**是什麽樣子了,手忙腳亂地躲著他,兩隻手卻被他牢牢地抓住壓在了頭頂。

“幹嗎呀……”雖然她心裏也很期盼,可每次事到臨頭了,還是會有些害怕。

接下來,她就徹底說不出話了,嘴被吻住了。唇舌交纏,渾身像過了一道又一道電流,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並緊雙腿。

長吻過後,她所有的反抗力氣都沒了。徐沂鬆開了對她的鉗製,沿著她下顎往下吻,一手勒住她的腰,一手迫她分開雙腿。褚恬覺得羞極了,雙手無意識地滑入他的發間,整個人猶如浮萍般起伏掙紮著,沒多久,便失去了一大半的意識。

之前徐沂忙著新兵連的事,一直騰不出空來,前天好不容易回了家又有了那樣的事。之間隔了這麽久,褚恬覺得以這個人的戰鬥力,她今晚是要犧牲在這**了。

果不其然,結束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了。趴在徐沂懷裏,一根指頭都動不了。而這個人卻像沒夠一樣,抱著她時不時還吻一下。

等到褚恬好不容易恢複了力氣,第一反應就是要從他懷裏爬出去。可她那點力道,哪裏能抵得過一個男人,最後還是被撈了回來。褚恬氣不過,罵他討厭,還不解氣,又連著罵了幾聲討厭。

徐沂占足了便宜,當然毫無怨言地由著她撒氣。

這種一點也不反抗的態度讓褚恬覺得沒勁,沒多久就熄火了,乖乖地趴在徐沂的懷裏,似乎就要睡去。

徐沂卻在這時搖了搖她,黑暗之中,輕啞著嗓音問:“下個月,來不來?”

褚恬困意上來了,揮蒼蠅一樣趕著他:“說了不去嘛!”

“來不來?”

“……”

褚恬不吭聲了,怎麽搖也不開口,像真的睡著了一般。

徐沂不由得拉遠一點,仔細打量她,這才發現她還睜著眼睛,在透進來的月光的映照下,閃著明亮的光。

看見他難得有些緊張的表情,褚恬突然笑了,猶如蜜糖甜到了心底。轉而又有些不好意思,她偎進徐沂懷中,低聲說:“我要穿漂亮的婚紗。”

徐沂也一點一點地抱緊她,低而有力地說:“好!”

這次回來,兩個人是好生膩歪了兩天。

這樣幸福的日子向來是不長,周一一大早徐沂就起床趕班車了,臨走之前鮮少地將褚恬叫醒了。

褚恬還在夢裏呢,嫌他煩,揮手趕他走。徐沂隻好耐著性子,小聲在她耳邊說:“接下來幾天我要去參加個封閉集訓,不能回家也不能接電話。要遇到什麽事,你直接找小姑,我跟她說好了。”

聽見這句話,褚恬睡意全無,愣一愣之後立刻從**爬起來,神情嚴肅地看著徐沂:“什麽集訓?連電話都不能打?”

“就是一次很普通的集訓。”徐沂答得很含糊,他摸摸褚恬的頭,問她,“我剛說的話都記住了?”

“忘了。”褚恬撇撇嘴,撲進他懷裏,“我不想讓你走。”

幸而起得早,徐沂就知道她得這麽纏自己一會兒。他抱著她搖了搖,隔著頭發輕輕吻了她一下,才說:“我走了?”

褚恬不做聲,好一會兒才鬆開手。

看著徐沂收拾離開,聽著大門關閉的聲響,褚恬重新躺回到**。睡意全無,幹脆起床去了公司。

來得有些早了,隔了許久才陸陸續續有人來。馮驍驍照樣是掐點到,周末兩天沒見,她又逮著褚恬表達了一下想念之情。褚恬都見怪不怪了,繞過她拿著杯子起身去了茶水間。

給自己衝了一杯濃濃的咖啡,褚恬用小匙攪著,慢步往回走。結果剛一出來,就看見匆匆趕來的趙曉凱。

許久都沒留意這個人了,褚恬幾乎都忘記了他的存在,此刻遇見了,不得不在心裏罵一句冤家路窄。她目不斜視地想從他身邊越過,如她所料一般,這人又死皮賴臉地纏上來了。

“哎,褚恬,別急著走啊!”

他伸手攔住了她,大庭廣眾之下,褚恬不想跟他拉拉扯扯卻也懶得給他難堪,隻稍稍往後退了一步,疏離地問:“你有什麽事?”

她原本隻想讓他趕緊說完話走人,卻沒想到趙曉凱看著她,腿竟然不自覺地抖了一下。褚恬看著他突然露怯的慫樣有些想笑,生生又忍住了,於是表情就有些古怪。

趙曉凱也在心裏暗罵自己一聲沒出息。

撤回手來,他說:“你放心,我保證以後都不會纏著你了。”

褚恬一挑眉,冷哼一聲。

趙曉凱看著她高貴冷豔的模樣,越看越覺得這女人跟她老公真他媽的像。他當初是怎麽被她那外表蒙騙的,覺得她是那種純真善良的小白兔的?

趙曉凱至今還記得當初見到徐沂的場景。那次也實在是巧了,他開著車載著朋友去郊區一個水庫遊玩,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一輛軍綠色東風勇士,十分平穩地開在他們前麵。

車上的朋友說看著那軍牌紮眼,起哄讓他超車。他那股瘋勁一上來,仗著這條路車少,就超了過去。沒過多久,東風勇士又跑到了他的車側前方,他被朋友好一頓嘲笑,立馬就加足馬力再次超了過去,得逞之後按了按警報器,朋友的手還伸出窗戶向後豎了個中指。

然而他們沒來得及得意多久,就發現後麵的東風勇士開始加速了。他心知不好,也開始加速開,結果還是在一個拐角處被逼停了。

一句“他媽的”還沒罵出口,就看見從東風勇士上下來一個人,身形高大,穿著一身野戰作訓服,腳踩軍靴大步向他走來。他這還沒反應過來呢,車窗就被他重重敲了幾下。

他當時看著這穿軍裝的,腿突然就軟了。強自鎮定地打開車門,腿還沒邁出去,就被那人給扯了下去。這軍官越過他直接將他裝在車上的警報器給拽了下來扔在地上,用軍靴使勁地碾碎了,之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趙曉凱記得自己當時腦子全蒙了,反應過來叫囂著讓他滾回來。那時那軍官已經回到車上了,隻冷冷地掃他一眼,就開著車絕塵而去。

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覺得這個人眼熟,突然他一拍腦門兒,想起來了。這不就是褚恬之前在微信裏曬過的那張照片裏的男人嗎?同部門的有人加她好友,他曾聽她們說起過,是褚恬的老公,還順帶看了眼那照片。

他確定就是那男人,不禁又出了一身冷汗。從那之後,他就不敢再騷擾褚恬了,他怕那麽做的話會跟那個報警器一個下場。

回過神來,趙曉凱仍心有餘悸。他看著褚恬,說:“你知道嗎?我姐生了。”

褚恬聞言一怔,很快又說道:“跟我說這個幹什麽?關我什麽事?”

“生是生了,不過有嚴重的先天性心髒病,現在已經送到美國治療了。”趙曉凱慢悠悠地說著,打量著褚恬的表情,見她無動於衷之後,竟笑了出來,“沒反應?你家老頭子可氣得半死,聽到消息之後血壓一高直接暈了過去,在**躺了一周左右。”

褚恬還在消化這個事實。雖然她恨透了褚屹山和趙小晶,可這則消息並沒有給她帶來多大的喜悅,此刻隻覺得手腳發冷。抬起頭,看見趙曉凱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驚動了四周的人,也把他給打蒙了。

趙曉凱捂著臉頰,難以置信地看著褚恬,嘴裏有血腥味蔓延,拿手一揩才發現是牙被打出了血,頓時火氣就上來了,他張口就罵:“褚恬,你他媽瘋了!”

“你他媽才瘋了。”

說出這句話,褚恬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回到座位上,褚恬雙手死死地抵在桌子上,仍感覺到渾身忍不住在抖。馮驍驍也察覺到她的怪異,直問她怎麽了。褚恬搖頭,沒說話,隻握住她的手,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怎麽了?”馮驍驍急切地問。

“沒事,就是感覺有點冷。”

馮驍驍不信,可褚恬要是不想告訴她的事,撬開她的嘴也不行。隻好倒了杯熱水,塞到她懷裏。

捂著熱水,褚恬仍感覺腦子發蒙的。先心病,怎麽會是這樣呢?

下意識地摸出電話打給徐沂,撥通之後才想起來他接不到。掛了又打給小姑褚冬梅,號碼輸到一半,決定還是先不告訴她。

褚恬低頭看著手機屏幕,手指在褚屹山那個名字上懸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按下去。

算了。是報應,還是命,無論怎樣,都跟她無關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褚恬突然接到老劉通知,讓她去火車站接個人。褚恬連忙打電話到車隊聯係了一輛車,到了火車站才看到通知,說火車晚點了。

這一晚就不知道晚到什麽時候去了,褚恬沒辦法,隻有回到車上乖乖地等。

閑得有些無聊,褚恬把玩著手機,想了想,還是給表姐塗曉打了個電話。

塗曉接到她電話時十分意外:“怎麽突然問起先心病了?”

“哦,沒什麽,就是一個認識的人,他家孩子得了這個病。”褚恬撒了個小謊。

“那真是太可憐了。”

塗曉隨口說道,褚恬隨之沉默。半晌,問道:“能治好嗎?”

“治是可以治,做手術,但嚴重的話以後還有可能會犯病,生活中也會有數不清的麻煩。總之,很可憐。”

褚恬感覺心底微抽了下,很快就又恢複如常。

“不過現在醫學這麽發達,這病也不是不治之症,就是家人受累,小孩受罪罷了。”

望著窗外如織的人群,許久,褚恬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掛了電話,褚恬突然感覺車裏有種令人窒息的感覺。開門下了車,一股冷風撲麵而來,她隻穿著一身單薄的通勤裝,凍得瑟瑟發抖。

褚恬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一旁憨厚老實的司機師傅看見了,就勸她回車上,一會兒車到了他去接。

謝過他的好意,褚恬看著電子屏上的列車時刻表,上麵他們要接的那趟車仍舊顯示著晚點。

司機師傅跺跺腳說:“聽說是有趟車出故障了,整條線上的車都壓在那兒了。”

褚恬笑了笑,去附近的快餐店買了兩杯咖啡。微燙的手感,這樣冷的天氣,拿在手裏還是挺舒服的。褚恬推門而出,迎麵撒歡一般跑過來一隻小博美,她下意識地往邊上讓了讓,卻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手中的咖啡灑出來了一小半。

匆忙中褚恬連聲道歉,然而等她看清楚是誰之後,像是被誰按下暫停鍵一樣,突然間就說不出話了。冤家路窄,她撞到的人,正是章曉群。

褚恬有少許的慌亂,很快就又穩下了心神。

她從口袋裏取出紙巾,遞給了章曉群:“不好意思伯母,剛沒留神,撞到了您。”

章曉群也未曾想到會在這裏見到褚恬,她怔愣了下,回過神後想起了褚恬的身份,臉瞬間就變了。

她推開褚恬的手,自己從包裏取出來一卷衛生紙擦了擦。褚恬在旁看著,注意到她穿著的這件灰色皮衣已經舊了,有些地方已經磨破了,咖啡漬灑在上麵,實在難看。

章曉群顯然也看到了,隻草草擦了幾下,就隨手將紙塞到兜裏,用包擋住了衣服。她抬頭看著褚恬,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緩緩地開了口:“上次醫院一別,褚小姐你就沒再來看過凡凡了——”頓了頓,她忽然眯起眼睛,略帶嘲諷地說,“是太忙啊,還是心虛不敢來?”

褚恬已經完全鎮定下來了,她直視著章曉群的眼睛,說:“我想,您恐怕不太願意見到我。”

“看來你什麽都清楚了。”章曉群哼一聲,“說起來你跟小徐都挺有趣的,一個從來不敢露麵,一個來了又不敢說清自己的身份。一個對凡凡撒手不管,一個又上趕著來看她的笑話!”說到這裏,她到底還是怒了,視線冰冷地緊鎖住褚恬的臉,“總之,沒一個好東西!”

知道章曉群會對她心懷怨懟,可卻沒料到她說出來的話這麽刻薄。褚恬心猛跳了一下,使勁克製了下才不讓自己被激怒。

“伯母,請你說話客氣點。也許我不該隱瞞我的身份去探視孟凡姐,但這跟徐沂沒關係,因為我根本就沒想讓他知道這件事。”

想起徐沂,底氣忽然就足了:“我同情,也敬佩孟凡姐,這也是我多次去醫院看她的原因。我之前所以沒告訴徐沂,是不想再讓他跟孟凡姐有什麽牽扯。因為我覺得他是對的,他不能當徐洹大哥的替代者。”

說出這番話的褚恬也讓章曉群刮目相看了。

心裏的火騰地就起來了,聽著褚恬的“大言不慚”,她幾乎想就手就給她一巴掌。可轉而她想起了什麽,又克製住了。

她看著褚恬,一字一頓地說:“你怎麽知道他不能?”

褚恬一窒,即刻反問:“你想說什麽?”

章曉群緊盯著她問:“徐沂是這麽跟你說的?他親口說他不能?”

褚恬表情堅定:“就是他親口說的。”想了想,又加了句,“我相信他。”

章曉群“哦”一聲:“那你知不知道他‘不能’的原因是什麽?”

“我當然清楚。”褚恬眉頭一皺,“他必須讓孟凡姐接受大哥犧牲的現實,不能總活在謊言當中,那樣對他和對孟凡姐都不公平。”

褚恬自認為說得很在理,可章曉群聽了登時就笑了,笑得很大聲,也很諷刺:“小褚,我還真沒看錯你,是個實心眼的孩子。”

褚恬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可還是強自鎮定,麵容嚴肅地看著章曉群:“你什麽意思?”

章曉群緩緩收住了笑,抹了抹眼睛溢出的淚花,看著褚恬,十足勝利者的姿態:“本來很想告訴你,可這話讓我說出來就沒意思了,你還是回去問問徐沂吧,看看他到底瞞了你多少。”

褚恬聽了這話的第一個反應是拉住她說個明白,可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她就後悔了。她這是自取其辱,說不定這是章曉群在挑撥離間,而她居然就這樣上了當,這樣明明白白地告訴她自己在懷疑徐沂。褚恬覺得自己傻透了。

章曉群一眼就看透她心中的糾結,心裏多少有了一絲快活。不管怎麽樣,她認為這是徐沂作下的孽,那就該他自己來還。最後看了褚恬一眼,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車上的時候,手中的咖啡已經涼了大半。

司機師傅沒有埋怨她離開太久,隻是有些擔憂地對她說:“褚小姐,你是不是生病了,臉色這麽難看!”

褚恬此刻的腦子很亂,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沒事。”

“不會是發燒了吧?今天這麽冷,你又穿這麽少,很容易感冒的。”好心的司機師傅提醒她道,“要不這樣吧,我在這裏等著,你請個假回去休息吧。”

“不用!”褚恬當即拒絕。

她不敢一個人回去,怕回去之後忍不住胡思亂想。

中午12點多,終於接到了客戶,送回公司,褚恬就算完成了任務。

回到辦公室後,桌子上擺著馮驍驍中午給她留的飯,已經涼透了。褚恬此刻毫無胃口,簡單吃了幾口,就一股腦全扔進了垃圾箱。倒了杯熱水捧在手心,褚恬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在想章曉群上午說的那些話。

此前,她被冷風凍僵了,腦子也跟著渾渾噩噩。現在坐下來,她想明白章曉群話中的意思了。

她是說,徐沂有事瞞著她,而且這事跟孟凡有關。如果真如她所說,那會是一件什麽事,會讓他下定決心再也不去探望孟凡?

理清這條思路之後,褚恬覺得自己好像又陷入一個僵局,一個她走不出的死胡同。

直直地盯著手機,褚恬決定給徐沂打個電話,問清楚。然而如往常一般,徐沂的手機依舊打不通,辦公室的電話是另一個人代為接的,告知她徐參謀仍在集訓。

掛了電話,褚恬失落極了。雖然她忍不住一再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此時此刻,她真的有點緊張和害怕了。

害怕真如章曉群所說的那樣,徐沂刻意瞞著她一些事,害怕他真的跟孟凡有些什麽。她想起之前曾在何筱麵前信誓旦旦說過的那些話,她害怕那是她為自己挖的坑。

為了讓自己鎮定下來,晚上下班回到家之後,褚恬又撥了一遍徐沂的手機,電話裏冰冷的女聲又一遍提醒她:“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褚恬就像沒聽見一樣,神經質地撥了一遍又一遍,依舊是打不通。最後還是手機電量不足,“叮”的一道提示音將她喚回了神。她失神了片刻,將手機狠狠地摔到了**,一頭趴在了**,再也沒了力氣。

屋漏偏逢連夜雨。

第二天一早醒來,褚恬發現自己發燒了,整個人像被放在火爐上烤過一樣,渾身發燙,恨不能就地洗個冷水澡。可她一掀開被子就渾身發冷,而且走在地板上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頭重腳輕,隻想往前栽。

怕燒出什麽好歹來,褚恬強撐著去了軍區總院,路上給塗曉打了一個電話,到了之後就立馬被她送到了輸液室。

她看著紮針輸液的手,眼淚簌簌地就落下來了。

小護士嚇了一跳,忙問:“怎麽哭了?”說著還轉頭向塗曉求救。

塗曉心知這表妹從小就嬌生慣養,還以為她是疼的,此刻見她燒糊塗了,便隻好輕聲哄著:“是不是紮疼了?忍一忍,一會兒就好。”

褚恬沒說話,隻悶頭哭著。好一會兒,才啞著聲音說:“沒事,不疼。”

針紮好之後,送走護士,塗曉才鬆了口氣。她坐在床邊,替褚恬掖了掖被角,又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輕聲問道:“怎麽突然發燒了呢?”

“昨天吹風,著涼了。”平複了心緒,褚恬小聲答。

塗曉也不知道說她什麽好,隻好叮嚀道:“這兩天降溫,你要注意。現在感覺好受點沒?”

不想說話了,褚恬隻眨眼示意了一下。

塗曉多少有些放心了:“那就好好睡一覺吧,一覺醒來燒就退了,我在這兒陪著你。”忽然想起什麽,她問,“今兒是周六,徐沂也沒休假?”

“沒呢,他還在集訓。”褚恬望向塗曉,“你別給他打電話。”

“我心裏有數。”塗曉輕歎一聲,又給她裹了裹被子,聲音輕柔,像哄孩子一般對她說,“行了,快睡吧。”

褚恬還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再複雜的感情問題與糾葛也抵不過疾病和藥物作用的強大,她盯著天花板不過幾分鍾,濃重的困意便席卷而來。

這一覺她睡足了四個小時,而且大概是下意識清楚有人陪在自己身邊,她睡得也十分安穩。醒來的時候針頭已經拔了,隻留下一個淡淡的青印。塗曉也不知到哪裏去了,房間裏隻有一個小護士在忙碌著。

褚恬花了幾分鍾才弄清楚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她叫住小護士,聲音嘶啞地問她塗曉在哪裏。小護士聲音清脆地答:“半小時前來了一個病人,骨科主任聽說塗醫生在,就點名讓她過去了。您要是有事,我就幫您給她打個電話。”

褚恬輕咳了兩聲,搖了搖頭:“我沒事,讓她先忙吧。”

一覺醒來,褚恬感覺自己輕鬆了許多。她起身下床,來到窗邊,發現外麵竟然下起了雪。雖然隻是飄散的雪粒子,但現在才是十月份,也足以讓人意外了。看著外麵水泥牆上的水漬,褚恬打了個冷戰,連忙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不多時,塗曉就回來了。

“輸完了?”她走過來,探了探褚恬的額頭,“嗯,燒已經退了。”

褚恬軟軟一笑:“謝謝你了啊,姐。”

“一家人,還說謝!”塗曉佯裝生氣地瞪她一眼,相視一笑之後,她說,“剛從上麵來了個病人,挺重要一人物,等會兒要會診,恐怕不能送你回家了。”

“那你自己路上小心,藥都給你開好了,你拿回去放到院裏衛生隊,記得準時去輸。”

褚恬點頭說好,兩個人說話間的工夫,小護士已經來張望兩回了,像是有急事找塗曉。她就讓她先去忙,自己去護士站取了藥,又借了把傘,準備回家。

走出來時,才發現外麵的雪又大了一些。褚恬還穿著單鞋,雙腳冰涼地踩在雪水裏,有種快要凍僵的感覺。她不由得加快腳步,卻不防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幸好身邊有人及時扶住了她,才不至於當眾出醜。

褚恬心驚地站穩,轉身向那人道謝,卻發現剛剛出手扶她的那個人,竟是她的父親,褚屹山!

褚屹山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顯然是幫了人就打算立刻就走的,待他看清楚是誰之後,驚得也差點栽了個跟頭。

父女二人麵麵相覷了許久,褚屹山才遲疑地伸出手,十分驚喜地說:“恬恬!”

有雪塊從樹上落了下來,砸到了褚恬的傘上,也砸醒了她。她看過褚屹山伸過來的手,往後挪了挪。這樣明顯的躲避讓褚屹山有片刻的失神,很快他又注意到褚恬手中提著的塑料袋裏裝的藥,立刻問道:“怎麽來醫院了?怎麽回事?生病了?”

一連串的發問讓褚恬有些頭疼,她微微皺了皺眉頭,答道:“沒事。”

“那你為什麽來醫院?”看著女兒冷淡的表情,褚屹山已經有些急眼了,“說嘛!”

褚恬覺得他煩:“就是小感冒,已經輸過液了,沒什麽事,你少操心!”

被女兒嗆回來一句,褚屹山愣了一下,才輕輕“哦”一聲,像是終於放心了。

兩個人之間又陷入一陣沉默,自從上一次因要拿鐲子吃了頓飯不歡而散之後,父女二人就再也沒有聯係過了。她和趙小晶鬧得最凶的時候,也沒有接到他一個電話或短信。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她對褚屹山是真的絕望了。她知道他並不是沒有勇氣來麵對自己,從她知道趙小晶的存在開始父女倆之間就吵過無數次架了,她什麽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她清楚,他隻是選擇了趙小晶,選擇了兒子而已。

兒子。想起這個,褚恬抬頭看著褚屹山,這才發現這短短的幾個月間,他的頭發白了一大半。

褚屹山也察覺到女兒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頭:“恬恬,我是不是老了?”

豈止是老,以前那個威風凜凜的褚屹山,已經徹底不複存在了,變成了一個老態畢現的中年男人,仿佛時刻在經受著生活的折磨。

褚恬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很輕很輕地問了句:“你兒子的病怎麽樣了?”

褚屹山瞳孔一縮,嘴張得老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看著褚恬,驚痛從眼中一閃而過。

舉步離開那一刻,褚恬由衷地感到難過。以前生氣的時候她會跟他大吵大鬧,可他總是厚著臉皮笑嗬嗬,任她打,任她罵,死不要臉地擺出一副縱容她的樣子,仿佛她所有的招數對他都絲毫不具攻擊性。而現在呢,她已經學會了,輕飄飄的一句,就如同一把小刀,剜到他的心上。

因為她心裏清楚,她真的沒法原諒這個男人。

天氣不好,正逢周末,褚恬打不來車,便走了一站去坐公交。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累極了,她倒頭就睡,一直到被電話鈴聲吵醒。醒來的那一刻,褚恬就有種預感,這電話可能是徐沂打來的,立馬就從**爬起來去接。結果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刻,她有些失望。打電話過來的人,是褚屹山。

褚恬直接拒接了,將手機扔到一旁。卻不想褚屹山又打了過來,等她拒接了,又打,堅持不懈。

褚恬被逼瘋了,接通了電話,有些崩潰對著他喊:“你又給我打電話幹什麽?想說什麽?煩不煩!”

“恬恬,爸爸有話跟你說,我現在就在你們家屬院外麵,你出來一下。”褚屹山的語氣平靜中透著嚴肅。

“不想聽!”褚恬拒絕得很幹脆。

“是跟小徐有關的!”褚屹山怕她又掛電話,很大聲地強調了一句,此刻他已經有些著急。

褚恬愣了一下,以為褚屹山又玩老把戲,便很不耐煩地對他說:“你能不能別每次都打著他的旗號?”

褚屹山也有些頭疼了:“恬恬,這次是真的,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講,而且確實跟小徐有關——”頓了頓,他以一種試探的語氣問道,“你知不知道,徐沂有一個大哥,空軍軍官,早幾年因為事故犧牲了?”

褚恬一噎:“你——”

察覺到女兒的震驚,褚屹山微歎口氣:“下來吧,我等你。”

掛了電話,褚屹山安靜地坐在車上等褚恬。探照燈光打在他臉上,顯得他的表情嚴肅而冷峻,同時,又有一點傷感。

等了大約十分鍾,車門從外麵打開了。他回過神,看見女兒時,眉頭禁不住一皺,開口輕斥道:“怎麽穿這麽少就下來了?”

褚恬在副駕駛座上坐穩,裹了裹外套,語氣十分冷淡:“你少管我,說吧,到底有什麽事。”

褚屹山心裏也有點不高興了,可他現在沒什麽資格在她麵前發脾氣,隻能壓下火氣,沉著聲道:“恬恬,你當初跟徐沂結婚的時候,我沒有反對。一是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話,二來是——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小徐。所以我接下來說的話,你不要覺得是爸爸在挑撥離間,因為我是為了你好。”

褚屹山十分挫敗,發泄般拍了下方向盤,他說:“前段時間,趙小晶入院保胎,認識了一個人。這個人,你或者徐沂,可能會認識,叫章曉群。”他說著看了看褚恬。

果然!搭在膝蓋上的手一緊,褚恬神情有些緊張地看著他:“章曉群怎麽了?”

將女兒的反應盡收眼底,褚屹山臉色愈發陰沉:“倒也沒什麽事,她跟小晶認識,也頗談得來。聊得時間久了,也慢慢說了些家裏的事。”

褚恬相信褚屹山說的話,趙小晶在外就是有這個本事,很會做人,熱情大方,跟誰都一副很談得來的樣子。

“所以章伯母就將家裏的事跟趙小晶說了?你就知道了徐洹大哥?”褚恬追問,“但這跟徐沂有什麽關係?”

“上一周小晶帶著孩子從美國回來養病,住在軍區總院,又見到了章曉群。”怕褚恬多想,褚屹山刻意地繞開了兒子的話題,說道,“章曉群的女兒仍在住院,時間長了,小晶就去看過一兩次。”

若放在之前,趙小晶對孟凡自然沒什麽感情,說頂了天也不過是有些同情。可現在不一樣了,她當了母親,兒子又生了那樣的病,所以看著同樣為孩子操碎了心的章曉群,難免會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來。一來二往,這交情就比之前深了些許。

她老早就知道徐洹和孟凡的事了,再加上這是孟凡的病因,又是孟玉和夫婦的傷心事,所以她很知趣地從不他們麵前提起。直到有一天,她在醫院的小花園裏看見章曉群一人獨自坐在小亭子裏抹眼淚,才覺得有些不對。幾番追問下,才挖出那段前塵往事。

趙小晶聽完之後已經覺得很驚訝了,尤其是在她看了徐洹的照片之後,心裏的震驚更是翻江倒海。她當然不會直接找褚恬,也不敢輕易找褚屹山,因為自從她跟褚恬鬧了那麽一次之後,她在他麵前多說他女兒一句壞話,都會被他理解為挑撥離間。可壓在心裏又實在難受,便多跟章曉群聊了幾次,弄清楚之後才告訴了褚屹山。

褚屹山說到底還是擔心女兒的,聽完不顧天色已晚,外麵又下著雪,直接就跑過來了。

褚恬聽他這麽絮絮叨叨一大堆,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所以,趙小晶想讓你告訴我什麽?她又想看我笑話?”

褚屹山的頭隱隱泛著疼,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可清楚地看到裏麵的血絲。他聲音喑啞地說:“不是看不看你笑話的問題,這是關係到你一輩子的大事,跟她沒關係!”

褚恬覺得可笑:“那你倒是說說看。”

褚屹山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你知不知道,小徐大哥出事之後,孟凡受不了刺激,得了應激性精神障礙。”

褚屹山已經懶得跟她置氣了:“那你知不知道,她那時候已經不怎麽認人了,每天在病房裏大哭大叫,唯獨見到徐沂的時候,總是抱著他喊徐洹的名字。”

“我知道。”褚恬語氣很輕淡,“這個徐沂很早就跟我說過了,他跟大哥長得很像,難免的。”

“那你知不知道——”褚屹山的語氣加重了,“自那之後,徐沂連班也不怎麽上,有時間就在病房裏陪著她?”

褚恬心猛一跳,回過頭,直直盯著褚屹山,眼睛睜得老大。與此同時,她的心跳也驟然加速:“你胡說什麽?”

“我胡說?我大晚上閑著沒事跑過來跟你胡說?我再怎麽混賬,那也是你爸,我會拿這個來騙你?”褚屹山也生氣了,手指微顫地往外一指,“你要是不信就把徐沂給我叫過來,我當麵問他!”

“你也配!”褚恬口不擇言,聲音也有些發抖,“即便是這樣又怎麽樣?也輪不到你來質問他!”

怒火攻心,褚屹山隻感覺額角青筋直跳,脾氣倒發不出來了。他雙手握緊,聲音壓得很低很重,“這你可以不放在心上,那他對孟凡的感情你也可以不當回事?他那樣一個小夥子,如果不是喜歡一個姑娘,肯穿著他死去大哥的軍裝去哄她?肯放下工作任勞任怨?肯當著人家父母的麵親她嗎?肯嗎?!”說到最後,褚屹山幾乎是吼出來的,“你可以不信我,但這是孟凡的母親親口說出來的,你也不信?恬恬,別再裝傻了!”

麵對咄咄逼人的褚屹山,褚恬如受當頭一棒,徹徹底底地蒙了。她就保持著原來的坐姿,呆愣地看著褚屹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褚屹山克製不住地喘著粗氣,許久才控製住情緒。然而待他想起以前徐沂當著他的麵信誓旦旦的樣子,又氣不打一處來:“他媽的混賬王八蛋,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

“不許你說他!”

褚恬突然爆發了,聲音尖細得嚇了褚屹山一跳。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女兒,隻見她雙眼通紅,眼神猶如冰淬過一般冰冷,像看仇人一樣看著他。

“我真恨你。”留下這句話,褚恬摔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從家屬院門口到家,短短的一段路,褚恬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過來的。她坐在沙發上,盡管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她仍舊感覺周身在一陣陣地發冷。

褚恬很想做些什麽,也在心裏告訴自己先別慌。然而都沒用,她的腦子還是猶如一團亂麻,絲毫理不出頭緒來。她從心底裏是不相信褚屹山的話的,可同時也明白,他沒有理由騙她,尤其是在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上。這麽一想,她又有些動搖了。

雙手不受控製地抖了一下,褚恬拿起了手機,想要撥給徐沂,卻在按鍵的那一刻遲疑了。害怕,一種沒來由的害怕讓她退卻了。此時此刻,過往的種種甜蜜她都想不起來了。腦子裏反複出現的是在她鍥而不舍追他的那一年裏,他無數次拒絕她的畫麵。一想到這些,她所有的自信都沒了。

整整一夜,褚恬沒再打擾任何人。她靜靠在沙發上,腦子裏翻來覆去都在想褚屹山說的那幾句話,猶如魔怔了一般。到了後半夜終於體力不支睡了過去,卻在淩晨6點的時候被手機的震動聲給驚醒了。

褚恬猛地睜開雙眼,看向不斷在茶幾上嗡嗡作響的手機,屏幕亮起的光是整個房間唯一的光源。看著這道微弱的光,驚醒之後的心髒在急劇地跳動著,怔忪了片刻,她取過手機一看。隻是一眼,褚恬就感覺嗓子眼像被掐住了一般,提不上氣來。

是徐沂。現在,淩晨6點,打過來電話的人,是徐沂。褚恬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什麽都來不及想,就直接按下了接聽鍵。

“恬恬,”徐沂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我剛集訓完,才拿到手機。看到很多你的未接來電,是不是有什麽事?”

他說話的聲音很快,伴隨著獵獵作響的風雪聲,其實聽得不甚清晰,再加上褚恬腦子亂亂的,所以她根本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恬恬?”聽不到她說話的聲音,徐沂的語氣已經有些焦急,“這邊信號不太好,能聽得到嗎?”

“能——”褚恬有些回神,隨口應道,“徐沂,我——”

她其實很想說些什麽,但開口的那一刻聲音有些沙啞。不經意地看著窗外飄著的雪花,路燈被折射出一片橙色的光,刺向她的眼睛,眼淚隨之就落了下來。

由此一發而不可收拾,褚恬握著好不容易才等來的電話,哭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電話這頭的徐沂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這麽幾天下來他的手機隻剩下一格電了,他很想跟褚恬說句話,卻沒料到她一直在哭。不得已,他隻有對褚恬說:“恬恬,先別哭,先聽我說——”

話音剛落,手機就停電自動關機了。徐沂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再見”兩個字,恨不得將手機給摔了。不遠處教官在召喚他們上車趕往另外一個地方,徐沂心急如焚,卻也隻好先上車,等回到教導隊,再找個電話打給她。

遠在家屬院的褚恬,像是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大哭了一場之後,情緒穩定了下來。她擦幹眼淚,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著,等到天邊終於泛起了魚肚白,徐沂將電話打了過來。

“恬恬,剛才手機沒電了。”電話中,徐沂的聲音十分沙啞和疲憊,“剛剛到底怎麽回事,怎麽哭了?是不是家裏有什麽事?”

“沒有,家裏什麽事也沒有。”褚恬語氣平靜地說,“哭是因為想你啊!”

很顯然,這樣的說辭沒辦法說服徐沂,電話那頭的他沉默了下來。

褚恬也根本裝不下去,咬了咬唇,她說:“徐沂,我能問你件事嗎?”

“什麽事?”他問。

問完這句話,幾乎是同時,她聽到徐沂的呼吸聲變得急促。雖僅僅隻有一瞬,但褚恬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她接著問他:“為什麽?是因為她所有人都不認識了,卻唯獨認得你?”

“……”

徐沂沒有說話,這讓褚恬變得更加急切:“你真的去了?徐沂你告訴我,你真的去了?”

“恬恬——”徐沂終於開口,叫了她的名字,卻沒有繼續往下說。

褚恬咬牙問出她最不敢問的:“徐沂,你是不是喜歡孟凡?你吻她了,你是不是喜歡她?”

電話那端,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褚恬隻覺得舌尖發苦,耳邊一片轟鳴,片刻之後,她清晰地聽到電話裏傳來短促的嘟嘟聲。

是徐沂,他把電話掛斷了。

褚恬覺得腦子裏緊繃的最後一根弦也斷了。

等了這麽久,她設想過千萬種回答,卻沒料到他會這樣一言不發地掛了電話!耳邊的嗡鳴聲越來越大,褚恬死死地盯著手機,出離的憤怒再也難以抑製,她將它重重地甩在了地上。

咣當一聲,摔得麵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