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說不清的對與錯

當晚入睡時,褚恬才發現徐沂胳膊上的傷。當下心疼得不得了,拿來了紅花油是給他又塗又抹外加按摩。她那點小貓的力氣是起不了什麽作用的,但見她那麽賣力,徐沂便知道她心裏有一點點的內疚,便也隨她去了。

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徐沂很早就醒來了。在院裏的操場上跑夠五公裏,順便又去買了早點,回家時也不過才7點半。

將豆漿倒進鍋裏煮,等待的過程中他聽見放在口袋裏的手機一直在響,提示有短信進來。豆漿已沸,徐沂一邊關火一邊隨手點開手機來看,粉紅的手機桌麵提示他錯拿了褚恬的手機,然而短信已打開,“叮叮”的提示音不斷,一條條地在進。

這幾條短信都是一個署名叫趙曉凱的人發來的。

——“褚恬,聽說你跟趙小晶打起來了?”

——“褚恬,你沒事吧?看見了回我個短信,我挺擔心你。”

——“褚恬,我還是那句話,趙小晶是趙小晶,我是我。我不希望你因為趙小晶對我有什麽看法,畢竟你是我喜歡的人。”

凝視著屏幕,徐沂微微抿了抿唇,將手機放在了一旁。

8點整的時候,徐沂準時叫褚恬起床。她昨晚輾轉反側到淩晨一兩點才入睡,此刻就有些起不來,在徐沂懷裏膩了許久,才打著哈欠去洗漱。

吃飯的時候,徐沂一邊往麵包上給她抹蜂蜜一邊溫和地說道:“上午師裏還有個會,我大概還得過去一趟,明天就沒事了,陪你過個周末。”

褚恬雙手支著下巴,欣賞著他修長手指的動作,雙腿一晃一晃地說“好”。

將麵包遞給褚恬,注視著她大口大口地吃飯,想起剛剛看到的那條短信,徐沂猶豫著要不要問。

褚恬也發現了他心不在焉,不禁問他:“你怎麽不吃飯?再磨蹭班車可就走了。”

這是他平常用來說她的話,因為每次他和她一起坐院裏的班車到市裏,她都要化妝打扮磨蹭許久,沒想到,這話反被她用到自己身上了。

徐沂笑了笑:“我今天早上在你手機上看到了幾條短信,是一個叫趙曉凱的發過來的。”他停了停,又說,“這小子在裏麵說你是他喜歡的人,有這回事?”

褚恬差點被喝進去的豆漿給嗆住,放下杯子,猛咳嗽了好幾聲:“他、他怎麽突然在短信裏給我說這個?”

徐沂不語,拿眼瞧著她。

褚恬微微撇了撇嘴:“他是趙小晶的堂弟,也是我一個同事,他——說是對我有好感。”這話說得她渾身忍不住發毛,“我已經跟他說過我結婚了,但這個人還是時不時跑來硌硬我一下,真的很討厭。”

“真這麽討厭,你怎麽不早跟我說?”

“我覺得不用把他放在心上啊。”她覺得趙曉凱這人純屬於有賊心沒賊膽,頂多也就敢口頭上惡心一下她。

徐沂頓時覺得她心真大,他有些無奈地敲了下桌子:“時不時地跑來騷擾你一下,已經到了這個程度,你覺得不需要理會?”

褚恬有些心虛了:“那你說怎麽辦?”

“這次你不要管了。下次再有這種人,一定要告訴我。”徐沂直截了當地說,“等會兒手機裏的短信你自己刪了。”

褚恬很乖很乖地哦一聲,眼觀鼻,鼻觀心。許久,忍不住撲哧笑一聲,心情莫名地愉悅,仿佛這幾天籠罩在心頭的陰霾散去了一大半。有時候,徐沂的霸道也不是那麽不討人喜歡嘛。

在師裏開了一天的會,剛坐上車準備回家的時候,徐沂接到了褚屹山的電話,他趕到B市來了,想約他見一麵。徐沂考慮了片刻,答應了下來,在距離大院不遠的路口下了車,打車去了約好的地方。

推門而入的時候,褚屹山已經到了,正坐在位子上等著他,見他進來,忙站起相迎。徐沂一眼就看出來他小心翼翼到近乎有些討好的樣子,一時間心裏也頗不是滋味。

“爸,好久不見。”

褚屹山被他這一聲“爸”叫得,想說的話卡在了嗓子口,他注視著徐沂,喉結微動,過了會兒才輕輕哎了一聲。

兩個人坐了下來,相對靜默片刻,褚屹山招手叫來了侍應生,並對徐沂說:“叫些喝的吧。”

二人點了一壺茶,望著杯裏升騰而出的熱氣,徐沂問道:“您家裏情況怎麽樣了?”

褚屹山聽出來了,他是在問趙小晶,卻不知該如何稱呼她。他不由得又正眼看向徐沂,說起來,這還是他們第二次正式見麵。第一次,是他和褚恬二人領證的時候,那時候褚恬的媽媽還在,他本不想請他來,是因她媽媽堅持,他才得以跟自己的女兒和女婿吃了頓飯。

飯桌上,這個年輕人表現得並不搶眼,但卻十分得體。舉止有度,進退有禮,話雖不多,但吐字清晰,條理分明,語氣溫和又淡然。他正對他稍有好感,卻突然聽說他是個當兵的。

這個職業,讓他不是很滿意。不過這個時候,他已經插不上話了,女兒根本就不聽。褚屹山記得,當時自己還因為這個懊惱了許久,可現如今看來,這未免不算是件好事。

穩下心神,褚屹山說:“她好多了,昨晚多謝你了!”

“您客氣了。”徐沂微微一笑,“我應該的。”

不管怎麽說,他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褚恬去犯傻。

褚屹山喝了口茶,猶豫了些許,才問:“恬恬,她還好吧?”

徐沂望著他,搖了搖頭:“以您對她的了解,也該清楚她會氣成什麽樣。”

褚屹山低頭不語,半晌,才幽幽地說:“我曉得她是恨我的,也怪我跟她媽媽離婚。”

他其實當時並沒有想那麽多,並沒有想同結發妻子離婚,他想好了,等趙小晶生下兒子來,就給她一筆錢打發她走。那時的他已經五十歲了,放在老家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可回頭一看,還沒有個後。百年之後,連給他看家的人都沒有,這種恐懼感讓他寢食難安。可大他兩歲的妻子正值更年期,過後再也無法生育,再加上他生意上多有應酬,借此機會認識了不少女人,慢慢接觸著,便不知不覺地越了雷池。

對於趙小晶,他一開始隻是圖個新鮮,並未打算太深,根本還沒想到孩子那一層。可後來有一次帶她出去玩,一位有經驗的老婦人說一看她麵相和身材,應該是個好生養的。這句話他當時也沒往心裏去,後來漸漸地交往久了,他覺得這女人也算有趣,才真正動了讓她給生個孩子的心思。

妻子知道這件事後,一反常態地堅決且強硬地要離婚。他不想離,可妻子以死相逼,他唯有屈服。趙小晶那段時間知道他因為離婚心情不好,伺候他是服服帖帖的,儼然一朵溫柔的解語花。妻子離世的那段時間,她一直沒有出現,等到他差不多恢複之後,才又回到他身邊,是之前十倍的溫柔。他正是需要情感慰藉的時候,她也就這般乘虛而入了。

“小徐,”他回過神,對徐沂說,“恬恬有沒有在你麵前提過她媽媽?”不知為何,他突然很想知道這個。

“很少說,這是她的一個心結。”徐沂飲了口茶,聲音清透,“不過昨晚她沒睡好,夜裏說了許多夢話,反複地叨念媽媽、地震、爸爸。”

褚屹山一聽,一下子就愣住了。

徐沂也察覺出來了他的失神,他嘴巴微張,眼袋明顯,老態突現。他給他添了杯茶,輕聲問:“爸,您怎麽了?”

褚屹山像是被驚醒了一般,睜大眼睛看著他,許久才揮了揮手,有些有氣無力地說:“沒事,沒事。”

“這兩天事多,您大概是累了,先回去休息下吧,褚恬這邊有我。”徐沂看著他,微微一頓,又道,“爸,我這話可能不中聽,但還是想說一句——以後盡可能,不要再讓您和趙女士之間的事,困擾到恬恬。她性子您也清楚,任性又衝動,沒人看著說不定會做出什麽傻事。我不希望她這樣。”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讓她再因為這些事而傷心。

褚屹山深深看了他一眼,重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一直到最後離開,褚屹山的臉色都不十分好,蒼白又蒼老,像剛生過一場大病一樣。

徐沂站在馬路一旁,注視著他的車子絕塵而去。落日的餘暉照在他臉上,籠上了一層薄薄的光。良久,他微微歎了口氣。

他剛剛其實是存心的。

那天他跟褚冬梅打電話,要趙小晶的地址,一路過去聽她說了很多關於褚恬小時候的往事,包括她的家人。

讓他記憶最為深刻的是褚冬梅哭訴的一件事。那時褚恬剛上高中,有一次他們一家回了四川大山深處的老家。褚屹山那時算是衣錦還鄉了,前一晚在家裏跟人喝了許多酒,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還未起。也正是在這個時候,老家突發了一場大地震,二十多年的土木房子塌了,將他困在屋裏。褚屹山在裏麵,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就在褚屹山情緒快要崩潰的時候,突然聽見外麵傳來的聲音,是救援隊趕到了。成功獲救之後,他看到的是妻子一雙哭得通紅的眼,和磨出水泡的雙手。她看出他受傷了,二話不說將他背起,也不知她哪裏來的那麽大的力氣,一個九十斤的女人,想背起他這個將近一百五十斤的男人。她試了幾次,都未成功,哭著在一旁扇自己耳光罵自己沒用,褚屹山就那麽看著她,說不出一句話。

後來還是別人幫忙將他送到了醫院,住院期間,她天天一步不離地照顧著他。後來他好了,還長了幾斤肉,而她卻瘦得不成人樣。

徐沂聽了,也說不出一句話。昨晚他淺眠,聽見褚恬說了夢話不假,也是他說的那三個詞,本不欲當著褚屹山的麵說出來,可最終卻還是沒忍住。

也不是為了誰。因為即便是在一個外人看來,褚屹山也是無法原諒的。

自此之後,兩個人默契地再也沒提過這件事,生活也恢複到了往常的平靜。

又到一個周日,徐沂難得休一天假在家。

由於前一晚進行了某些夜間運動,褚恬原以為他第二天會起得晚一些,卻不承想他依舊是天蒙蒙亮就起來了,照例跑完五公裏後就回來做早飯,然後就把她叫了起來。

褚恬覺得他簡直勤快得令人發指,於是趴在**耍懶不肯起:“我不起!我昨晚好歹也是出了力的,我有權要求多睡一會兒!”

徐沂啼笑皆非,任由她多眯了幾分鍾,才又伸手拍了拍她腦袋:“快起來,吃過早飯帶你去買菜,今天給你做頓好吃的。”

褚恬不動:“我不想去,我申請留守家裏睡覺……”

徐沂懶得跟她廢話了,掀開被子,直接將人攔腰抱著送進了衛生間。雖然中途手臂被咬了好幾口,但總算是把她給叫起來了。

吃過早飯,兩個人出門了。

昨天夜間B市就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的直到現在,一場秋雨一場寒,褚恬特意穿了身深紫色的運動衣,頭發在耳後高高地紮成一個馬尾,整個人看起來年輕極了。然而這裝扮在徐沂看來,怎麽看怎麽不對勁,他想了想,將上衣的帽子拉了起來,直接扣到她頭上,擋住了大半張臉。

褚恬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腰:“小氣。”

兩個人坐公交車去了較大的一個菜市場,下雨天這裏的人不是很多,徐沂收了傘,緩慢而認真地在每一個攤位前挑選著食材。這男人把一個家庭主婦該做的都做了,相比之下,褚恬就顯得有些無所事事了。她跟在徐沂身後,就等著他看中一樣東西,轉過身來問她喜不喜歡吃。

許是實在看不下她這種坐吃等喝的態度,徐沂打發她去買排骨了。褚恬雙手揣兜,特別悠閑地去了肉攤,看著幾段排骨,正打不定主意選哪一段的時候,突然聽見了一道聲音。

“爸爸,買點杏鮑菇。”

“你不是不喜歡吃那個嗎?”

“可是徐洹喜歡,等他來家裏了搭配著排骨一起燉給他吃。對了,還有排骨!”

被稱作爸爸的那個人寬厚地笑了笑:“那就買點,咱們回去了先燉點嚐嚐,等徐洹來了再給他做。”

父女二人稱了杏鮑菇,慢慢地向她這邊走來。褚恬不經意地回頭一看,才看清楚說話的兩個人是誰,一時間忍不住有些吃驚。

竟然是孟凡和孟玉和!

孟玉和也看見了褚恬,同時也認出了她。他仿佛是猶豫了下,才上來跟她打招呼:“你好啊,又見麵了。”

褚恬向他點了點頭,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站在他身邊的孟凡身上。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正麵地看清孟凡的長相。孟凡的個子跟她差不多高,短發下的五官清秀而嫻靜,隻是由於長期生病的緣故,她的臉色十分蒼白,臉蛋上也沒什麽肉,顯得顴骨很高。褚恬幾乎想象得出來,如果孟凡身體健康,樣子一定很美。

見褚恬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自己的女兒,孟玉和心裏隱約覺得有些奇怪,可也不好問,便笑著跟她寒暄:“來買菜?以前怎麽沒在這附近見過你?”

褚恬正要說話,就看見一個女人急匆匆地向這邊走來,她看孟玉和站在那裏同人閑聊,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光知道碎嘴子,排骨買好沒?”

“這就買,這就買!”孟玉和連忙轉身去挑。

那女人也注意到了褚恬,附在孟玉和耳邊低聲問:“這女的是誰,你認識?”

“別亂說話,什麽這女的,人家是小方醫生的朋友。”孟玉和低聲斥責她。

女人瞬間了悟,十分不自然地向褚恬點頭一笑,算是打過招呼。

孟家人很快選了排骨離去,褚恬站在原地注視著他們三人的背影,久久不動。雖然早就在徐沂和方哲那裏聽說過孟凡的情況,可親眼所見,帶給褚恬的震撼還是極大的。她剛剛聽見孟凡提起徐洹,也就是徐沂的哥哥,想必,她清醒的意識裏還是不能接受他犧牲的事實。褚恬不免微歎口氣。

“發什麽呆?東西買好沒?”不知何時,徐沂走了過來,見她兩手空空,輕搖了下頭,“看來還是不能指望你。”

褚恬難得地沒反駁,她的思緒仍停留在孟凡的身上。她覺得,孟凡很難從這個死胡同裏走出來了,十幾年的感情,占據一個女人將近一半的生命,這讓她如何輕易接受?

女之耽兮,不可脫也。褚恬忽然覺得,徐沂想得過於美好和樂觀了。

買好東西,二人撐著傘往外走。雨下得大了起來,褚恬緊緊挨著徐沂,開始後悔聽他的話,沒有開車出來。

二人正盤算著是否要打輛車回家,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喊:“徐沂?”

那聲音帶著些許不可思議,褚恬扭頭一看,發現竟然是孟玉和,他雙手提滿塑料袋地站在雨中,想是在等人,看清他們之後,他的表情十分詫異。

徐沂也看見了他,微微一怔,向他打了個招呼:“伯父,您早!”

孟玉和同樣十分驚訝地看著褚恬,像是沒聽到徐沂的話。他抬頭指了指她,問徐沂道:“這是?”問完他似乎覺得不太好,立刻收回了手。

徐沂看了眼褚恬,向他介紹道:“我妻子,褚恬。”

孟玉和聞言一陣失神,半晌才喃喃地說:“結婚了啊……”

徐沂隻淡淡地說了聲是。

孟玉和眼神有些空茫地看著他們兩個人,尤其是褚恬。褚恬不得已向他擠出個笑容,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神色頓時緊張了起來。

“孟凡跟她媽也一起過來了,別讓她們看見你,你趕緊走吧。”

徐沂點了點頭,帶著褚恬離開了。

背對著孟玉和,走遠了之後,褚恬假裝之前沒見過他一般問道:“剛剛那人是誰啊?”

徐沂沒吭聲,這讓存了試探心思的褚恬微微有些急了:“問你話呢。”

卻見徐沂伸手攔車,好不容易有一輛空車停在了他們麵前,他打開車門,對她說:“上車,先回家。”

回到家裏,褚恬就坐在沙發上擺弄手機不說話。

餘光注意到徐沂像沒事人一樣換衣服和歸整食材就有些生氣,也就沒去幫忙。

等到徐沂忙完,端著一杯熱水向她走來的時候,褚恬故意不看他,低頭猛摁手機,儼然一副跟人聊天聊得不亦樂乎的樣子。

徐沂將水杯遞到她麵前:“剛淋了雨,喝點熱水,小心感冒。”

褚恬不想喝,可也不能讓他就一直這麽杵著,便伸手接了過來。徐沂鬆了口氣,正欲轉身回廚房,就被褚恬叫住了。

褚恬沒有看他,右手輕輕撫著玻璃杯壁,無意識地咬了下嘴唇。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我之前去醫院看過孟凡了,也見到了孟伯父。”

徐沂並沒有覺得太過意外,他隻問:“說什麽了?”

“當時我跟方醫生站在一起,在總院後花園遠遠地看了孟凡一眼,跟孟伯父也隻是打了個招呼,並未深談。”

徐沂短暫沉默了片刻,而褚恬卻有些耐不住了:“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麽要去見他們 ?”

徐沂平靜地說:“不用猜都知道了,為什麽還要問?”

褚恬頓覺喪氣,抱起抱枕,扭向一旁:“沒勁!”

徐沂見狀,微微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你並非不相信我,真要說說理由的話,大概是好奇居多。對不對?”

褚恬:“……”這人,還真是神了。

“剛才也不是故意回避,孟伯父在場,我不好跟你說太多,現在你想知道什麽,我都跟你說。”徐沂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

褚恬哼一聲:“我自己都老實交代了,還要你說什麽。”

徐沂一想,貌似還真是這樣。他笑了笑,把玩著褚恬的手:“那咱們就不鬧脾氣了!”

“誰鬧了?你看我像那麽幼稚的人?”褚恬反駁。

徐沂看著她耍賴的樣子,正要說話,手機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家裏的座機打過來的。徐沂微蹙了下眉頭,按下了接聽鍵:“有什麽事?”

打電話過來的是宋可如,聽見這冷淡的一聲,頓了幾秒才開口道:“我聽人說,你今天休假在家?”

“您聽誰說的?”

宋可如一噎,差點就脫口而出“你管我”三個字,費力壓下去被兒子激出來的火氣,她輕聲說:“正好今天我跟你爸爸都在家,你們過來一趟吧,吃頓飯。”

“外麵在下雨。”

“那你們就開車過來,再不濟打車我報銷。”宋可如冷冷地說,“徐沂你別給我找理由,莫非你想讓我給褚恬打電話,親自跟她說這件事?”

徐沂抿抿唇,靜默了片刻,他扣下了電話。

褚恬在旁邊是全都聽見了,看他一副吃癟的樣子頓時笑不可抑,還火上澆油地一把摟住徐沂,親了他一口:“我老公可真好。”

徐沂有點無奈:“不要幸災樂禍得這麽明顯,好不好?”

褚恬才不理他,她在他肩上蹭了蹭,然後說:“快點換衣服,我們要準備出發了!”

看著褚恬雀躍不已的樣子,徐沂頓時覺得這姑娘有點缺心眼。

果然,路上車開到一半,褚恬就反悔了。細細一想,這應該算是婚後第一次在徐沂的陪同下,去拜訪公婆。而且,真算起來,這應該算是第三次跟公公徐建恒見麵。

想起那個麵容嚴肅、眼神銳利的中年男人,褚恬忍不住開始緊張,低頭打量著自己的穿著。徐沂這個時候倒顯得神清氣爽了,還有空安慰下她:“不要多想,就是吃頓飯。剛剛你不是情緒還挺好的?”

褚恬惱羞成怒赤紅著臉道:“不許笑!”她如坐熱鍋,煎熬了半晌,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好久不去一趟,這樣兩手空空的不好吧?”

“沒事,什麽也不用帶。”

褚恬想了想,又問:“怎麽突然想起今天讓我們過去吃飯了?”

“爸爸過生日。”

“……!!!……”

在褚恬的堅持下,最終兩個人還是中途下車,現買了生日蛋糕和一束花提了過去。趕到徐建恒和宋可如所住的琛江花園時已經11點半,徐沂不緊不慢地下了車,按響了父母那棟二層小樓的門鈴。

是宋可如給他們開的門。她站在門口,注視著二人進門。雖然臉上沒有明顯的笑意,但看得出來,她的心情還是不錯的。她注意到徐沂手上提的蛋糕,眉頭微微皺了下,但很快又鬆展開來。

“過來了。”

她難得用如此柔軟的聲音跟人說話,徐沂也就順著應了一聲。褚恬在他身後探了下頭,笑容甜美地跟宋可如打招呼:“媽媽。”

宋可如淡笑了下,點了點頭。小姑傅毓寧也來了,聽見開門聲響走向玄關,看見徐沂和褚恬,掩不住的驚喜:“你們兩個也過來了?”

褚恬吐舌一笑,模樣很討人喜歡。

宋可如忙著準備午飯,沒跟他們兩個人多聊就進了廚房。傅毓寧落在後麵,瞥了眼他們買過來的生日蛋糕,笑道:“你們倒是買了好東西來,可惜的是,你爸他吃不了了。”

褚恬不解地問:“爸爸怎麽了?”

“血糖有些高,醫生嚴禁他再吃甜食。”

褚恬“啊”一聲,有些尷尬地回望徐沂。

傅毓寧笑著安慰她:“無妨,今天又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在。不過這還是不要讓他瞧見,他那麽愛吃甜食的人,能看不能吃,不得難受死他?”

褚恬隻好讓徐沂拿回車上。看樣子,他也像不知情的樣子,眉頭微蹙著,沒有說話。

徐建恒最近一直很忙,昨天公司剛拿下一個軍方的項目,晚上舉行慶祝晚會,他高興過了頭,喝得大醉,半夜兩點才回家。是以今天看上去臉色就有些蒼白,但目光依然威嚴。

從樓上下來的時候,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褚恬和徐沂身上。等到走近了,才低沉著聲音招呼道:“來了。”

褚恬十分乖巧地回應了一聲“爸爸好”,而徐沂卻八風不動一般坐著,等徐建恒落座了,才抬手給他倒了杯茶,遞了過去。徐建恒瞥他一眼,端起來,慢慢啜飲了一口。

客廳裏陷入一陣令人緊張的沉默當中。

傅毓寧和宋可如都在廚房準備午飯,無人出來打圓場,褚恬有些坐不住了,正想借著幫廚逃離現場的時候,她聽見徐建恒緩緩地開口道:“小褚,你現在還在西汀公司上班?”

褚恬答:“是的,有半年了。”

“那邊待遇如何?工作忙不忙?”

褚恬猜不透他為何要問這個,隻好照實回答:“工資還好,工作的話平常不忙,遇到公司有什麽大型活動時可能需要加幾天班,好在這樣的時候不多。”

徐建恒似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飲了幾口茶,才說:“年初你找工作的時候,正恒的人力資源部也收到過你的簡曆,招你來麵過試,後來沒有錄用你。”

“是我沒表現好。”

“你表現得不錯,隻是那份工作經常出差和加班,我怕你一個女孩子吃不消。”徐建恒說道,“徐沂平時工作就忙,照顧不上你,你再這麽辛苦工作,於家於你於他都不好。”

原來是這樣!

褚恬沉吟了片刻,忽然問:“那我去西汀麵試,您是不是提前打過招呼?”

徐建恒沒有說話,隻是用手指摩挲著麵前的杯子,那裏麵的茶已經空了,褚恬注意到了,想伸手去夠茶壺時,一隻手已經先她一步端了起來,給杯子添滿了茶。

徐建恒看了眼他兒子徐沂,忽然笑了下:“不容易,這麽多年來,還是頭一回喝我親生兒子給我倒的茶。”

徐沂神色淡然,任他揶揄,沒有說話。

話一說開,氣氛就不那麽尷尬了,又聊了一會兒,廚房那邊就叫開飯了。由於是生日宴,午飯準備的菜色就比平常豐盛了許多。徐建恒洗了手,查看了一番,忍不住責備道:“做這麽多幹什麽,一中午又吃不完。”

傅毓寧翻了他個白眼:“好歹是過壽,孩子們也都來了,你覺得兩三個菜說得過去嗎?吃不完你就擱冰箱裏頭,晚上再熱了吃。”

徐建恒一笑:“就我跟你嫂子兩個人,這一桌子剩菜要吃到猴年馬月?”他看傅毓寧一眼,“你們家那位今天怎麽不來,就忙成那樣?”

“這你可別多想啊,老顧是真忙,我都快一個月沒見著他麵了。”提起丈夫,傅毓寧不禁有些幽怨。

徐建恒哼一聲,宋可如正好端菜上桌,聽見了她的抱怨,便打趣她道:“我瞧你跟老顧感情是真好,都到這歲數了提起他來你還跟個小姑娘似的。”

傅毓寧連呼:“哪有!”

雖然她嘴硬,但臉上的幸福神色卻是掩也掩不住的。

褚恬看著她,真是羨慕極了。如果二十年後,她和徐沂能如小姑和小姑父感情這般深厚就好了,想了想她瞅了眼徐沂,卻發現他對著這一桌子菜,若有所思。

因為高血壓的緣故,徐建恒喝酒受到了限製。昨晚慶功會已破了戒,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還是叫阿姨開了酒,白的。宋可如瞧見了要阻止,被傅毓寧攔住了。

“今天大哥是老大,就讓他喝點酒吧。“

徐建恒聞言道:“還是寧寧疼我。”

宋可如冷眼看他:“那到時候血壓飆上去了,你可別跟我說難受。”

徐建恒聽若未聞,他端起杯子晃了幾晃,湊到徐沂麵前,對他說:“怎麽樣,喝幾杯?”

徐沂神色平淡:“喝就喝。”

徐建恒拿起酒瓶就把小兒子麵前的酒杯注滿了。徐沂也端起杯子,視線在他和徐建恒之間掃視一番,笑了下:“您的半杯,我的滿杯,這不太公平吧?”

此言一出,在座的三位女人都驚著了。宋可如斂眉就要訓他,傅毓寧也忍不住跳腳罵“死孩子”,褚恬不好說話,但還是偷偷伸手扯了下徐沂的衣角。

卻不料徐建恒大手一揮:“男人喝酒,你們女人少插嘴。”他拍了下桌子,說,“好,那我就倒滿。”

滿滿的兩杯酒碰到了一起,兩個男人都一飲而盡,徐建恒麵色如常,可徐沂放下杯子卻突然咳嗽了起來,臉色也迅速漲紅。褚恬覷了眼在座的人,輕輕拍了拍徐沂的背,低聲囑咐他:“你慢點喝。”

徐沂握了下她的手,費力咽下滿口的辛辣,啞著聲音對徐建恒道:“再來。”

徐建恒眼角一挑,又給他添滿酒:“不都說部隊裏的人能喝,我瞧你這幾年也沒把這酒量練出來。”

徐沂眼睛因咳嗽而微紅,但語氣卻是有些漫不經心的:“練沒練出來,試試不就知道了?”

徐建恒輕笑:“行,你有種。”

二人這一試,很快就將一瓶一斤的酒給喝光了。徐建恒招手叫來阿姨還要再開,被宋可如給嗬斥住了。用眼神示意阿姨回廚房,宋可如夾起一筷子菜重重地放到了他麵前的盤子裏,說:“吃點菜,別喝醉了。”

她這話明顯是壓著火氣說的,徐建恒聽出來了,他跟她僵持片刻,敵不過那犀利的眼神,敗下陣來。他拿起筷子,連聲說:“吃菜,吃菜!”

宋可如滿意了,抬頭看向徐沂的時候,卻發現他嘴角抿得很緊。對他,她也沒什麽好氣:“小半年不回來,一露麵就得把你爸喝撂倒才滿意是吧?怎麽,顯擺你酒量來了?”

徐沂沒說話,宋可如也壓根兒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她頗有氣勢地說:“都趕緊給我吃飯!”

一頓飯,吃得褚恬有些心驚膽戰。放下筷子,就溜到廚房去幫傅毓寧和宋可如收拾碗筷。宋可如不讓她插手,讓她上外麵歇著去。可褚恬哪敢應啊,她現在看那父子倆都感覺頭疼。

猶記得她第一次來徐家的時候,那時他們已經做好領證結婚的準備了,見一下父母,不過是個儀式。徐建恒和宋可如從未聽徐沂說過要結婚,突然領回家個媳婦,有多驚訝自不必說。而徐沂呢,除了介紹褚恬的基本情況外,其他父母問什麽問題都不多說一個字。

徐建恒就問他:“那你回來是什麽意思?”

隻聽徐沂輕描淡寫地說:“就是通知你們一聲,我要結婚了。雖然很倉促,但我是認真的。”

一句話,氣得徐建恒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對於褚恬來說,那一巴掌仿佛就打在了自己臉上一樣,她感覺腦子被抽空了,等她定下心神來,跟著徐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徐家。

因為這個,再次見到徐建恒和宋可如夫妻倆時,褚恬還有些惴惴不安,怕他們不喜歡自己。而兩個人卻表現得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待她也像自家人。慢慢地,褚恬也就明白了,徐建恒之所以打那一巴掌,多半是由於徐沂在結婚這件事上對待他們的態度,而非結婚本身。也因為此,她算是明白他跟父母之間的隔閡有多深了,想當初在四川的時候,她因為結婚這件事還跟褚屹山坐在一張飯桌上吃過飯呢。而徐沂,卻似乎絲毫沒有希望父母參與進來的意思。

傅毓寧也明白她為何如此糾結,她洗了個蘋果遞給褚恬,笑道:“有意思吧?看這爺兒倆跟看戲似的。”

褚恬不敢發表意見,咬了口蘋果,嘎嘣脆。

宋可如聽了可就有些不高興了:“你是當看戲了,敢情不是你家老顧跟小顧!”

“這可冤枉啊!而且,在我們家可一向是我唱白臉,老顧唱紅臉的,不像你們夫妻倆這麽團結,一致對外,瞧把孩子都逼成什麽了。”傅毓寧說著,又笑了。

宋可如拿眼一橫這嘴皮子功夫十分了得的小姑子,拿她沒辦法。

吃過午飯,又逗留了些許,兩個人告辭回家了。徐建恒已睡下,宋可如也沒有多做挽留,隻是囑咐他們路上開車小心。

回去的路上,雨下得大了。褚恬開著車行駛在雨中,前進緩慢。徐沂自上車開始就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窗外瓢潑的雨勢。等褚恬抽空看他一眼的時候,他已經睡著了。

這一覺,一下子睡了大半個下午。等他醒來時,已經是下午5點多了。徐沂睜開眼,看著雪白的天花板,隻覺得頭疼欲裂。清醒了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在自家的臥室裏。聽著雨敲窗戶的嗒嗒聲,他完全醒了過來,卻有些犯懶不想起。

“醒啦?”

褚恬的聲音自身邊傳來,他側目一看,發現她穿著一身居家服,斜靠在床頭,手裏拿著一部手機在玩,模樣十分悠閑。他隨即又閉上了眼睛,用鼻音發出一個“嗯”字。

褚恬可不是這麽好敷衍的,她放下手機,用手指夾住徐沂的耳郭,往上提了提:“醒了就不要裝睡了,快點起來!”

徐沂握住她的手,放在身側:“我頭疼,再躺會兒。”

“誰讓你中午喝那麽多酒!”褚恬也是憋了一肚子氣的,因為褚屹山喝完酒回家就愛亂發脾氣,所以她一向不喜歡男人喝酒,“頭疼也是你活該!”她換另一隻手戳他,孰料徐沂突然翻了個身,將她攔腰抱住了。

“是,我活該。”他悶著聲說,“不鬧了,乖。”

褚恬就像是奓了毛的小動物被輕輕安撫了一樣,瞬間脾氣就發不出來了。她低頭,用手撫過他精短的有些紮手的頭發,從頭頂到後脖頸,動作輕柔,徐沂感覺渾身過電一般。

褚恬輕聲問他:“徐沂,你今天是不是不高興啦?”

“沒有。”他答。

褚恬撇撇嘴:“你別想騙我了,一遇到跟爸媽有關的事,你整個人都會不一樣了。”

徐沂不說話,某種程度上相當於默認。良久,他翻回身,看著頭頂上方褚恬那雙烏黑清明的大眼睛。

“說呀!”她心急地催促他。

“我沒有不高興,就是覺得心裏有些難受。”他說著,極輕地笑了下,“以往我回家,老頭子不會這樣。”

“不會哪樣?”

“不會跟我拚酒,不會這麽耐不住性子地衝我發火,不會話這麽多,也不會這麽用力地證明自己還沒變老。”他的聲音幾近低喃,“我覺得意外,心想他怎麽會是這樣?可轉念又一想,是啊,我都快要三十歲了,他還能有多年輕。”

她指的是他當兵這件事,在她看來,這些年都過去了,爸媽即便是再不甘心,恐怕也難以再替他做決定,或者加以幹涉。

“沒有什麽不可原諒,”徐沂輕聲說,“隻不過是不想就這麽服軟罷了,好像自己曾經堅持的都是錯的。”

他想,徐建恒或許也是這麽想的,他們太像,連這種近乎可笑的堅持的理由都一樣。

也是因為此,這一次才讓他感覺心裏難受。父母已經開始向他示弱了,而且是無意識的,絕非出於他們本意的。是時間給他開的一個玩笑,向他透露父母的一個小小的破綻,告訴他,他們真的老了。

然而他卻並未感到勝利的喜悅,反倒是一種兩敗俱傷的難過。

第二天,徐沂就回了部隊。因為今年新兵入伍的日子一下子提前到了九月份,他作為作訓處的新人被派下去盯新訓,一段時間內不能再回家屬院。

徐沂一走,褚恬就倒黴了。正值北方天幹氣燥的秋季,她一個南方人吃多了辣也受不住,額頭上不小心就冒出了幾個痘痘。更悲摧的是,一次洗澡不注意耳朵進了水,第二天起來右耳朵疼得要命。褚恬哪裏忍得了這個,可打電話時又不敢跟徐沂提起,隻好去軍區總院找表姐塗曉。

塗曉聽了原因後還是將她批評教育了一頓,之後帶著她到耳鼻喉科找了位相熟的醫師,檢查一看,發現是急性中耳炎。醫生聽了大概的原因後給她開了消炎藥和氯黴素粉,塗曉怕她不會用,仔仔細細地交代了幾遍之後,又忍不住說她:“多大的人了,洗個澡還能往耳朵裏灌水!”

褚恬被她嘮叨得頭疼,忍不住求饒:“我以後會注意,姐你就別說我了好不好!”

塗曉伸手戳了下她的腦袋:“我看你還好意思抱怨徐沂管得寬!”

褚恬淚流滿麵。

捂著上了藥後有些灼痛的耳朵,褚恬躲到了總院住院部後的小花園。撐著傘漫無目的地散著步,一邊等著塗曉下班,好跟她一起出去吃飯。

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小花園中央的亭子,邁步進去,褚恬才想起來為何覺得此情此景這麽熟悉。那一次,她就是在這個花園裏見到的孟凡。她見到她的時候,孟凡正好就坐在這個小花園裏,仰望天空。

不自覺的,褚恬也抬起了頭。入目的是灰蒙蒙的天空,淅淅瀝瀝下著小雨。她盯著看了一會兒,覺得脖子酸了,才低下了頭。

正要往回走的時候,她聽見有人從背後喊了她一聲,回過頭一看,是方哲方醫生。

褚恬站定,禮貌地向他打了個招呼:“方醫生,你好!”

方哲迎著細雨走到她麵前,表情溫和有禮:“好久不見了,來找塗醫生?”

“那可得注意了,抓緊治療。”

褚恬晃晃手中的藥袋:“已經開好藥了。”

方哲笑了笑,環視了下四周,說:“剛在這兒看見你,還以為你又是來看孟凡的。”

褚恬有些不解:“她不是已經出院了,我怎麽還能在這兒見到她?”

“是出院了,不過上星期病情反複,又住了進來。”

褚恬微怔,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過了一會兒才問:“為什麽反複?”

“很多問題,一時也說不清楚。”方哲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看向她,“怎麽樣,要去看看她嗎?”

褚恬有些猶豫:“這——行嗎?”

方哲隻笑了笑,讓她自己做決定。

褚恬抬頭,看了眼她身後的那棟住院部大樓,糾結了片刻,回過頭,向方哲點了點頭。

二人一起上到了住院部十樓,方哲沒跟著她,而是去了護士站。褚恬一個人走到了孟凡病房的門口,腳步又有些遲疑了。說不清楚原因,總覺得心裏有些緊張。

正是這個時候,門從裏麵打開了,孟凡的母親章曉群端著飯盒走了出來,看見褚恬時,神情訝異。

“伯母——”

褚恬倉促開口,想介紹下自己,卻不料章曉群嘴角**出一絲驚喜的笑意,看著她說:“這是小方醫生的朋友吧?你怎麽過來了?來看我們凡凡?”

褚恬“啊”了一聲,很快反應過來:“我就是沒事,來逛逛——”她看向房間裏一眼,又問章曉群,“她怎麽樣了?”

“還是老樣子。”章曉群滿臉愁容地苦笑了下,對褚恬說,“你來得正好,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能不能幫忙照看凡凡幾分鍾,我去食堂打份午飯。”

褚恬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點頭說“好”。章曉群喜出望外,高興得眼睛都眯起來了,連聲說著謝,腳步飛快地走了。

眼瞧著章曉群走遠,褚恬心裏稍稍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有些費解。章曉群似乎並不清楚她跟徐沂的關係,單從她對她的稱呼就看得出來。可是——為什麽?明明那天在菜場的時候,徐沂已經將她介紹給了孟玉和。難道是——孟玉和有意隱瞞?

褚恬推開了病房的門。孟玉和並不在,房間裏隻有孟凡一個人,正斜靠在病**發呆。褚恬毫無防備地與她視線相遇,她愣了一下,而孟凡那雙無神的大眼卻隻是在她身上微微停留,之後就挪開了,專注地凝視著窗外。

褚恬並沒有覺得尷尬,卻也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麽。原地躊躇半晌,她走到病床邊,挨著床尾坐了下來,輕輕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孟凡!”

如果不是眼睫毛微顫了一下,孟凡的反應可以稱得上是無動於衷。褚恬又出聲叫了聲她的名字,她這才向她看過來。

褚恬看著手中的蘋果,有片刻的失神。

“這個——是給我的嗎?”她指著蘋果,問孟凡。

孟凡沒直接回答她的問題,隻說:“很甜的,很好吃。”

褚恬突然感覺心裏像被針尖紮過一般,瑟縮地疼了一下。握著蘋果的手不自覺握緊,她對孟凡粲然一笑,輕聲說:“謝謝!”

章曉群打完飯回來的時候,褚恬剛好削完這個蘋果,從中間切開,她跟孟凡一人一半。可孟凡卻不要,從頭到尾無論她怎麽勸,都隻是兩個字:“你吃。”

褚恬哪裏好意思當著她的麵自己吃,便放到了床頭櫃上的搪瓷杯裏。孟凡看見了,突然就來了氣,拿起杯子,用力地塞到她手裏:“吃!”

褚恬有些不知所措,幸而章曉群趕在這時回來了,她連忙站起身:“伯母,這——”

章曉群看了眼搪瓷杯裏的東西,有些心疼這麽大一個蘋果就這樣沒了。她笑著對褚恬說:“沒事,你坐著。”這麽說著,手卻自動地接過了杯子。

燙手山芋終於送出去了,褚恬鬆了口氣。

完成了照看任務,照說褚恬沒什麽理由繼續待在這個病房了。可章曉群卻像終於找到一個人似的,拉著她說個沒完。

“得病以來,凡凡就不太喜歡搭理人了。”章曉群一邊喂孟凡吃飯一邊說,“不過你別介意啊,都是這病鬧的,沒得病的時候她不這樣,見著誰都特別熱情。”

“沒事的,伯母。”褚恬微微一笑,表示並不在意。

“你這還算不錯了,她還肯理你,讓給你水果吃。有時候我這個當媽的鞍前馬後伺候她一天,都舍不得跟我說一句。”章曉群就當著孟凡的麵這麽絮叨著,可她聽了卻毫無反應,隻是機械地張嘴、咀嚼和吞咽。

突然間,她咳嗽了兩聲,將飯都咳了出來。章曉群連忙起身拍她後背,給她擦嘴的同時忍不住念叨她:“怎麽又嗆住了,又沒人跟你搶,你就不能慢慢吃?這麽大的人了,吃飯還得讓父母操心。”

孟凡說不出話來,隻是繼續咳嗽,咳得眼睛都紅了。還是褚恬看不下去,給她倒了杯熱水,孟凡接過去,猛灌了兩口,才壓下去那股勁。

章曉群連連向她道謝。

看著有些忙亂的母女二人,褚恬覺得自己再在這兒待下去有些不合適了。她提起包,離開病房前轉身又看了孟凡一眼。她似乎對剛剛發生的事沒有任何觸動,任由母親為她擦拭弄髒了的病號服,她隻看著窗外,目光呆滯。

一瞬間,褚恬感受到了一絲不屬於自己的恓惶和落寞。

跟表姐塗曉一起吃了頓飯後,褚恬獨自一人回了家,一路都在想要不要給徐沂打個電話,告訴他孟凡的情況。

養了好幾天病,耳朵的炎症終於消了,沒那麽疼了。又逢周末,褚恬約好友何筱逛了半天街之後,再一次來到了軍區總院。

這一次來,她沒驚動任何人,隻是悄悄地上了十樓。

房門半掩著,她輕輕敲了敲,便推門而入。章曉群聽見聲響,扭頭一看,見來人是她,連忙起身相迎。

“小褚,又來看我們凡凡了?趕緊進來。”

自那次之後,這段時間,褚恬其實又來看了孟凡一次,跟章曉群也算是熟了。但不知怎麽,還是有些尷尬。因為她從未在她麵前提過自己的身份,永遠都是“小方醫生的朋友”。

可這個身份似乎又顯得那樣站不住腳,說明不了為什麽她與孟凡毫無關係,卻又頻頻來訪。

然而章曉群似乎並不在意。因為孟凡的奶奶這段時間身體有恙,孟玉和作為長子不得不回老家陪護左右,章曉群一個人在這裏照顧孟凡,二十四小時看護,也著實累人。所以她正好可以利用褚恬來的這段時間回家收拾和梳洗,短暫地放鬆一下。

褚恬也是十分慶幸的,因為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跟孟玉和相處。

“阿姨,您好!”褚恬站定,跟章曉群打了個招呼。

“快進來,坐坐坐。”章曉群連忙將病房裏僅有的一張椅子讓給了她,“來得正好,我剛想回家一趟去把今早上晾在外麵的衣服給收了,瞧這天陰的,說不定又要下雨呢,就麻煩你幫忙照看下凡凡了。”

褚恬甜甜一笑,讓她去忙。她並不太介意被章曉群當免費看護使喚,因為她還是挺喜歡跟孟凡獨處的。

孟凡看上去像剛洗過澡,頭發還有些濕。兩三天沒來,褚恬注意到她的頭發好像又短了,看著雖然幹淨利落,卻毫無發型可言,一看就是為了省事而剪短的。

褚恬在椅子上坐了片刻,見孟凡呆靠在**,任由發梢的水滴往下掉,便說:“你頭發還濕著,我拿毛巾給你擦一下,行嗎?”

聞言,孟凡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神無波無瀾地看著麵前一臉笑容的褚恬,點了點頭。

褚恬迅速地取過來毛巾,輕輕地為她擦了擦頭。孟凡的頭發其實十分柔軟,浸過水之後格外黑亮,從上而下擦著,仿佛在摸一段光滑的黑綢。褚恬有些為她遺憾,因為如果留成長發的話,一定非常漂亮。

擦幹頭發之後,褚恬從包裏取出在路上買的兩隻大柚子,問孟凡:“你想吃柚子嗎?很甜的!”

孟凡搖了搖頭:“不想,謝謝!”

褚恬被拒絕很多次了,也並不意外,放到了一邊,當作是她帶過來的禮物。孟凡看著她的動作,一句話也沒有。

褚恬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來這裏。每次這樣陪孟凡坐著,她並不無聊,隻覺得壓抑,像是心頭壓了塊重石,有些喘不上氣。同時她也自認她跟徐沂並不欠孟凡什麽。可就是有些控製不住,用好友何筱的話說,她這有點沒事找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飯時間,章曉群還沒回來,褚恬就幫孟凡將飯打了回來。她當然不可能喂她了,就坐在一旁,看孟凡一勺一勺地挖著飯吃。吃到最後一口,都沒有噎一下。這也讓褚恬覺得挺神奇的,因為沒有人照顧的孟凡,看起來跟正常人沒什麽兩樣。

將飯盒收在了一旁,褚恬準備打電話給章曉群,問她何時能回來。號碼剛撥了一半,就聽見她嘹亮的說話聲從走廊那頭傳來,褚恬抬頭,看見換了一身衣服的她步伐輕快地向這邊走來,她的身邊還陪了一個人。那人,正是不放心女兒,母親病情稍有好轉便從老家匆匆趕回的孟玉和。

褚恬心裏咯噔一聲響,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孟玉和看見她,臉色也微微一變。章曉群絲毫未察覺,還拉著他向他介紹道:“這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那個替我照顧咱們凡凡的那個人,小褚,就是之前那個小方醫生的朋友!這兩周,可多虧了她了!”

褚恬被孟玉和直直的眼神看得心驚肉跳,可轉念一想自己實在不必如此心虛,便鎮定下來,微微一笑:“伯母您回來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走得很快,像有什麽東西在後麵追。然而沒走幾步,就聽見後麵有人叫她:“等一下!”

是孟玉和!

褚恬回頭看他,發覺他看向她的眼神是那樣的複雜。

孟玉和握住褚恬的手,嘴唇微動,許久才說:“我——謝謝你!但你以後別來了。這話,我很早之前就跟徐沂說過。”

褚恬感覺心髒猛地跳動了一下,什麽也說不出口,隻能轉身就走,而且步伐越來越快,走到走廊拐彎的地方才敢停下來喘一口氣。身後傳來的章曉群的大叫聲,很容易辨出其中的憤怒情緒。那聲音越來越小,想必是被勸進了房間。

褚恬靠在牆邊,冷靜下來之後,隻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