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我隻站在你這一邊

房子的事定下來之後,褚恬就忙著補辦手續和搬家事宜了。

馮驍驍對此頗為怨念,因為褚恬要是搬到了大院,她就沒法跟她一路回家了。兩個人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完全相反的方向。而且她也實在搞不懂,為什麽褚恬願意放棄現在裝修得好好的大房子,而去住家屬院的小房子,享受感豈不是要直線下降?

褚恬心說,這就不是單身的姑娘能想通的了。要知道,師家屬院到A師營區,往來都有班車的,每晚兩趟,徐沂現在又不是基層連隊主官,不用天天蹲守在那兒,隻要晚上沒事,就可以坐班車回家,重點是還不用請假。

而且,她相信,徐沂不會一直是個小幹部,慢慢地就會升官,那他們的生活肯定會越來越好。她幾乎就沒懷疑過這一點,尤其是那晚見過顧淮越和嚴真一家四口之後,她覺得隻要他們兩個努力,也能擁有那樣的生活。就如同電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淚》裏說的,想當將軍夫人,就得先嫁給中尉,跟他在沙漠、森林、邊境甚至是槍林彈雨中生活二十年。他們現在的情況,難道不是比中尉好太多?

不過呢,褚恬同時還是得承認一句話,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比如,真搬家的時候,徐沂特意請了兩天假,幫褚恬把所有用到的東西都搬到了家屬院,沒讓她動一根手指頭。褚恬這次樂得當甩手掌櫃了。然而搬到大院沒多久,一紙命令下來,A師的野外拉練開始了。作訓處作為專門負責訓練的部門,肯定要派人去盯,作為作訓處的新人,徐沂已經有兩周沒回過家了。

已經習以為常的褚恬表示:嗬嗬。

這兩周,褚恬過得倒不寂寞,而且生活上也沒有很湊合,因為她已經習慣偶爾不想做飯,就去顧淮越顧參謀長家蹭飯吃了!

參謀長家屬嚴真的手藝簡直太棒了,看似一樣的程序和用料,但她做出來的菜,味道跟嚴真所做的就是不一樣。這點不光她,連小朋友們都嚐出來了。為此,顧珈銘小朋友向她嚴正抗議,以後在他家,她負責吃飯就好,不用下廚。被小朋友鄙視了的褚恬反思了下,覺得也是這個理。

這晚吃完飯,嚴真督促著顧珈銘做作業,褚恬就陪顧萌萌畫畫。小萌萌剛洗完澡,白天紮成倆小辮的頭發散了下來,乖巧地伏在耳後。褚恬坐在她身後,聞著她頭發洗後的清香,握著她光滑細膩的小手,給剛畫過的畫塗顏色。

褚恬看著懷裏的小家夥,心都軟了,她甚至覺得,真有個孩子也不錯。這個念頭一起,她被自己嚇了一跳。她剛剛,真的在想要孩子的事了?

正在此時,門鈴突然響了。小萌萌同學從她懷裏站了起來,蹦蹦跳跳地去開門,門外的人讓她驚喜地歡呼了一聲,伸著兩隻胳膊要抱抱:“爸爸!”

顧淮越顧參謀長彎腰將女兒抱了起來,親了親她白嫩的臉頰,小萌萌開心地摟住爸爸的脖子。

嚴真有些驚訝地看著她老公:“不是後天才回來嗎?怎麽現在你就——”

“提前結束了。”顧淮越說,“所以我就直接回來了,也沒回師裏。”

難怪一身土。嚴真接過女兒,催他趕緊去洗澡。顧淮越知道自己是被嫌棄了,笑了笑,脫下外套就往浴室走,還不忘跟褚恬和他家那胖小子打個招呼。想起什麽,他回頭對褚恬說:“對了,徐沂也坐我車回來了,估計這會兒已經到家了。”

褚恬畫畫的手一頓,徐沂也回來了?!

再也坐不住,褚恬拿了鑰匙,在嚴真一雙笑意嫣然的眼睛的注視下,告辭回了家。

從樓下看,家裏的燈依舊是暗著的。褚恬屏住呼吸,上樓迅速地開了門,啪地一下打開燈,卻發現客廳裏空無一人。她冷靜了一下,去兩個臥室看了看,都沒人。之後又看遍了廚房和衛生間,也是同樣的結果。

褚恬沮喪地回到客廳,重重地坐到了沙發上。看著麵前光可鑒人的茶幾,她心想,難道顧參謀長是騙她?可越想越覺得不可能。隻是人呢,她回到家裏,確實沒看到徐沂的人影嘛。

正糾結無比的時候,樓道裏突然響起了兩聲清咳,透過沒關嚴的門縫傳了進來。褚恬一怔,站起來快步地走到了家門口。猶豫了一下,她打開了樓道裏的燈,然後就看見在拐彎上樓的樓梯第一層處,有個人坐在那裏,靠著欄杆睡著了。光線陡亮,睡夢中的他微微動了動,但是並沒有醒過來。

他是低著頭睡的,衣服領子豎得很高,讓人看不清楚臉。褚恬隻好輕手輕腳地走到了他麵前,微微蹲下身,搖了搖他屈起的腿:“徐沂?”

這人果然被驚醒了,驀地一抬頭,赫然一張熟悉的臉。

褚恬頓時委屈就來了,伸手胡亂地撓他:“你幹嗎睡這兒啊?你怎麽不回家?嚇得我以為參謀長騙我,以為你沒回來!”

徐參謀剛睡醒,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身處何地的時候就被撓了兩下。嘶一聲,看清楚眼前這人是誰之後,他失笑地把她抱進懷裏:“貓啊你,兩星期沒見,一回來就撓我。”

乍醒後的聲音微微有些低啞,聽上去更有磁性。褚恬身子一下就軟了一半,埋首在他懷中:“誰讓你不及時出現,讓我好找。”

“我倒是想進家門,可一摸口袋鑰匙忘家裏了,想給你打電話手機又沒電了。”

“什麽破手機。”褚恬嘟嘴抱怨。

“不準你隨便批評我老婆親自給我買的手機。”

褚恬啞口無言了,想了想又伸手撓了他一下,惹得他低低笑了聲,抱著她的手微微一用力,自己整個人都被他抱了起來。她小小驚呼一聲,隻聽這男人低而有力地說了兩個字:“回家!”

回到家裏,徐沂就不緊不慢地開始報被撓之仇。地點:浴室。

褚恬簡直被折磨瘋了,因為上下樓隔音效果沒有那麽好,她又不太敢出聲,從裏到外生生被人欺負個夠。等回到**的時候,她渾身就像被碾壓過一樣,酸痛又僵硬。

褚恬是哭都哭不出來。雖說小別勝新婚,但她新婚也沒這麽慘吧。她躺在那裏緩了一會兒,等到能動彈的時候,第一個動作就是掐旁邊人的腰。徐沂動了下胳膊,就勢將她整個人都圈進懷裏了,輕拍著安撫。

褚恬心裏還是有氣,“你……怎麽能這樣!大晚上的,你就不能對我溫柔點嗎?”她感到萬分委屈。

黑暗之中,她聽見他輕笑兩聲,耳畔響起饜足後的低啞男聲:“可能是我更擅長夜間作戰,下次注意。”

“這話你都說過八百遍了,我信你才有鬼了!”惱怒間她抻長腿踢了他一下,被徐沂眼疾手快地給製伏了。

“不鬧了啊,我現在還有勁。”

褚恬被他嚇得立馬乖了,等了一會兒,見他沒進一步的動作,才又不甘心地伸手在他腹肌上輕輕戳了幾下。徐沂巋然不動,權當她撓癢癢了。

無人說話,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了,褚恬偎在徐沂懷裏,一手拽著他的八一背心,快要睡著的時候,腦子裏一個念頭閃過,她清醒了一些,用手搖了搖徐沂:“徐沂,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

“什麽事?”

“你覺得,我們要個孩子怎麽樣?”

“這是大事,先睡覺,明天起來我們再好好商量。”

他的反應讓褚恬有點失望,難道不應該跟她一樣想起來就激動得睡不著覺嗎?她不滿地戳了他一下:“我也就是今晚這麽一想,明天我可能就後悔了,還想要我們的二人世界,你看要不要把握這個機會吧。”

徐沂被她逗笑了,連睡意都沒了,他攬緊她的腰,睜開眼,低頭注視她,黑夜中的雙眸被照進來的月光映襯得十分明亮。他說:“那就算你今晚答應了,明天我再提起這事,你不是照樣可以耍賴說你不記得了?”

他還——真是了解她。

褚恬有些不好意思地在他懷裏拱了拱:“才不會,我答應了,肯定不會耍賴。”

“算了。”徐沂說,“我想過了,我們現在之所以會動搖,考慮到底要不要孩子,大概是因為還沒準備好。既然沒準備好,那就不要強迫自己。”

褚恬抬起頭來,頭發蓬蓬地看著他:“你沒有準備好?”

“比起你來,當然是要好一點點。”他笑,“不過,我現在發現,兩個人其實也不錯。就像——現在這樣。孩子的事,我們就順其自然。”

褚恬發現他現在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而且說的話還這麽對她口味。原本她見到小萌萌,想著徐沂那麽喜歡孩子,那麽真想要的話,他們就生一個。現在聽徐沂這麽一說,才知道,他一眼就看透她心思了,而且考慮得比她更多。既然如此,她還糾結什麽呢?

褚恬蹭了蹭他,甜甜地說了句好。

經昨晚那麽一鬧騰,褚恬第二天有點起不來。

徐沂做好了早飯就去叫她,隻是任他怎麽叫怎麽撓,褚恬也不鬆動半分,明顯帶著脾氣的樣子。徐沂也知道自己昨晚有點過分了,他低頭撩起遮住她耳朵的長發,附在耳邊說:“院裏就剩最後一趟班車了,我先走了。你可以再睡一會兒,起來之後把飯熱一下吃了,聽見了?”

褚恬躲著他,不吭聲。

徐沂笑了笑:“那你睡吧,我看時間會給你打電話,叫你起床。”

褚恬在他手下不滿地嗚咽了兩聲,覺得這人簡直霸道到一定境界了。徐沂心知她這就是服軟了,親吻了她鬢角一下,戴上帽子鎖門離開。

褚恬這一覺補到了快中午,徐沂打過來一次電話,她哼哼哈哈地敷衍了過去,之後趴在**繼續睡。自以為成功,誰想某個身為參謀的陸軍上尉比她精明太多,又接連打過來兩個電話,攪得她不得不憤而起身,吃完了早飯重新又回到**補眠。

再醒來,依舊是被電話吵醒的。原本以為還是徐沂打的,但屏幕上跳躍的名字讓她一下醒了過來,接通了電話。

“小姑?”電話那頭的並不是傅毓寧,而是褚恬自己的姑姑,也就是褚屹山的親妹妹。這個姑姑是遺腹子,褚恬的奶奶在生產後大出血而亡,所以她的名字是由沒什麽文化的褚屹山取的,就叫褚冬梅。

褚冬梅用帶著濃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話跟侄女打招呼:“恬恬,這段時間過得好不好?姑姑想你啊!”

一句話,問得褚恬鼻子有些酸了。她對這個姑姑非常有感情,因為小時候褚屹山出去跑運輸忙創業的時候,是姑姑幫著母親將她帶大。也因此,姑姑的婚事被耽誤了,二十五歲才在老家農村找了一個男人嫁了。

褚恬忙應道:“姑姑,我這段時間過得很好。我就是工作一直很忙,沒空回去看您。您家裏不忙了,跟姑父一起來B市玩啊!”

“你們那裏太遠了,我和你姑父兩個人過去,不曉得又要花多少錢。”

“不遠,你們過來,我包吃包住,還給你們報銷車費!”

“才不要你花這份錢!”褚冬梅說著笑了笑,“我打電話來,是有話要跟你說,關於你爸爸的。”

褚恬一聽立即警覺了起來:“是不是我不接他電話,他就又讓你傳話了?”

“不是,是我自己有事。”猶豫了下,褚冬梅問他,“前些日子你爸爸回來了趟老家,我聽他說話無意中提起在B市買了套房子,是不是給你買的?”

“我沒聽他提起過,而且就算是他買了我也不會要的。”褚恬很堅決地說。

“哎呀,傻孩子,你想得太簡單了,我看這房子,八成是給趙小晶買的!”褚冬梅憤恨地說,“聽你爸爸說,這女人上次去了回B市,回來就一直嚷嚷著要搬家買那裏的房子,說什麽保值增值,隻賺不賠,我看她是想自己搬過去住還差不多。”

褚恬還真沒想到這一層,不由得一怔。

電話裏褚冬梅還在說著:“大哥也真是太糊塗了,怎麽這女人說什麽他都答應,他的錢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辛苦賺來的,怎麽能讓別人亂花?那女人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聽到褚冬梅這話,褚恬笑了笑:“這個你不用替他操心,他認為自己多的是錢,而且精明得很,趙小晶怎麽玩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話雖這麽說著,可掛了電話,褚恬還是起了疑心。

之前她剛跟徐沂領證的時候,就跟褚屹山說過了,以後不會再回四川,母親病治好之後也會接她到B市。然而剛撂下話,母親沒過多久就病逝了,這下她更沒理由在老家多待了。處理好母親的後事,她就隻身回到了B市。

褚屹山曾提過給她買房子,那是在母親病逝之後沒幾天,褚恬當時恨他恨得要命,巴不得身上流的血都還給他褚家,怎麽會願意要房子?她跟褚屹山大吵了一架,甚至拿著刀子架在脖子上逼他趕緊從自己麵前消失。自此之後,褚屹山不敢再在她麵前提起房子和錢。所以褚恬斷定,那房子不是買給她的。

想明白之後,褚恬又給姑姑褚冬梅打了個電話,讓她想辦法打聽一下褚屹山把房子買在了B市什麽地方。褚冬梅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到了晚上就把地址給她發了過來。

看著手機裏那短短的兩行字,褚恬眉頭微微蹙起。

當晚,徐沂因為開會開到很晚就沒有回家。

褚恬一個人早早就睡了,第二天起了個大早,稍稍化了點妝就開著車子出門了。按照褚冬梅發來的地址和導航的提示,褚恬順利地找到了褚屹山買的那套房子所在的小區。

單從外觀看,就能判斷出這是一個十分高檔的小區,想必裏麵的設施也差不到哪兒去。這地段,這價位,這環境,若真是買給趙小晶的,那老頭子這回可真是下血本了。

隔著墨鏡,褚恬忍不住冷笑一聲。

這樣的小區想必不是隨便就能進去的,褚恬準備找物業問問,看這裏麵是否有叫褚屹山或者趙小晶的業主。正當她準備下車的時候,一輛寶馬車從小區裏開了出來,一看車牌號,正是趙小晶常開的那輛。而駕駛座上的人,不是趙小晶又能是誰?盡管她將頭發剪短了,但褚恬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副駕駛上還坐了一個人,從她的角度看,看得並不清楚。於是褚恬連忙啟動車子,跟在了她的後頭。

許是很少在B市開車,趙小晶開得極慢,差不多半個小時的工夫,她將車停在了總院的門口。又花了十分鍾將車停好,才下得車來,拎著包,向裏麵走去。

褚恬跟著下車,原本還在猶豫著是否要跟進去,可待她看清楚趙小晶的樣子時,愣住了。從背影看,她跟之前好像沒什麽區別,一樣喜歡搔首弄姿。細看的話,好像腰扭得沒那麽厲害了。等到她側過身的時候,褚恬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前麵挺起的大肚子。

趙小晶懷孕了。

意識到這一點,褚恬仿佛大冷天被人潑了盆冷水一般,渾身涼透,僵在原地。今天的太陽有些曬,她又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連忙用手撐住車身才站穩。

旁邊有剛停穩車子的車主看她臉色蒼白,直問她有沒有事。褚恬極其恍惚地看那人一眼,一言不發地回到了車上。坐在副駕駛上,褚恬打開隨行杯,猛灌了一口水,而後她努力讓自己清醒和鎮定下來,思考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她還是不太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趙小晶懷孕?怎麽會?

她還記得一開始得知褚屹山有外遇的時候,老頭子是怎麽跟她說的。他說,跟那個女人隻是玩玩,沒有太當真。後來,得知兩個人要結婚的消息時,褚恬已經徹底不再理他了,褚屹山隻好托妹妹給她傳話,說他年紀大了,以後身邊總要有個人照顧,趙小晶再不濟,好掌控,對他也沒有壞心眼。

褚恬雖然覺得他說這種話很無恥,但從心底裏始終認為,褚屹山沒拿趙小晶當回事,無非就是在滿足自己需要的同時,找一個伺候自己養老的伴兒。她幾乎從沒想過,褚屹山還打算和趙小晶生兒育女!難不成,他們忘記當初是怎麽走到一起的了,還想像個正常家庭一樣過正常生活?

想到這裏,褚恬感覺自己的雙手都在發抖。她克製住自己,打開車門,慢慢地下了車,進了醫院大門。

既然是懷孕,那來醫院多半是做產檢的。褚恬徑直來到婦產科,問值班室裏的其中一位醫生:“請問有沒有一位名叫趙小晶的孕婦來做檢查?”

醫生從上至下地打量了她一眼:“你是?”

“我是——我是她的親屬。”褚恬咬咬唇說。

醫生“哦”一聲,說:“趙小晶,做完檢查剛走不久,你是來接她的?那趕緊追吧,她肚子大,走不遠。”

褚恬說了聲“謝謝醫生”,轉腳就走,隻是前腳剛出了值班室的門就聽見那個醫生說了句:“哎,這趙小晶來咱們這兒做這麽多次檢查了,頭一回見她的親屬來接!”

另一位哧地笑了一聲:“又不是個男的,你激動個什麽勁兒?”

“你還別說,我還真挺好奇她男人是什麽樣的。你瞧瞧她每次來忍不住炫耀的樣子,我老公最近給我買車啦買鑽戒啦買房子啦,這要不是個大幾千萬的,可養不起她吧?”

“這麽猖狂,沒準小三上位。現在肚子裏懷了一個,生下來是個男孩兒,指不定她老公又怎麽賞她呢。”

“這你可不能瞎說,沒憑沒據的……”

兩個醫生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可褚恬卻聽不下去了,她抿緊唇,攥緊雙手,大步離去。

當晚,徐沂一進家門就聞到了一股糊味。他快步進了廚房,發現天然氣灶火力半開,珍珠鍋裏熬的小米粥已經糊了一半了。徐沂連忙關掉爐灶,回過頭去找褚恬。

臥室門虛掩著,他推門而入,看見褚恬正半蹲在衣櫃前,櫃子最下麵放襪子的抽屜被拉了出來,而她就低著頭盯著一堆襪子發呆。

徐沂走過去,微微彎了彎腰,拍了下她後腦勺:“怎麽在這發起呆了,廚房裏你熬的粥都糊了。”

褚恬像是被這一聲驚著了,驚慌失措地回過頭看他,結果不小心把抽屜給推了回去,夾住了她自己的手。褚恬趕緊把手抽了出來,可仍然疼得齜牙咧嘴。

徐沂蹙眉,見過笨的,沒見過比他老婆更笨的。粥糊了不說,還自己把自己的指頭給夾住。他半蹲下,牽過她的手指,輕輕吹了吹,又握在掌心裏。

“今天是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沒事。”褚恬咕噥道。

這話徐沂決計不信,可她不願意說,他也就不會勉強。

“粥糊了,得重新做點晚飯,想吃什麽?”

“我不餓。”她隨口就答,一抬頭見徐沂盯著她看,便改口道,“隨便做點吧,我不挑。”

徐沂捏捏她的臉,扶她起來,脫掉外套就進了廚房。看著徐沂忙碌的身影,再看看自己被夾紅的手指頭,褚恬有一點點沮喪。

吃過晚飯,褚恬主動要求刷碗,被徐沂拒絕了,他怕她一會兒不注意把碗全給他摔了。褚恬惱羞成怒了:“我哪兒有那麽笨!”

“你不笨,就是手和腦有些不協調,手總是比腦子快一步。”

這還不是說她笨!褚恬生氣了,從後麵抱著徐沂的腰使勁蹭。徐沂被她鬧得沒辦法了,滿手都是洗潔精也沒法碰她,隻好低頭親了親她側臉:“先讓我把活幹完,行不行?”

“不行。”褚恬鑽進他懷裏,囁嚅道。

他忍不住笑了,正思忖著怎麽哄她鬆手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徐沂正好趁機轉手:“快去接電話。”

褚恬微嘟了下嘴,鬆開了他。

電話是褚冬梅打來的,她已經知道趙小晶懷孕的消息了。褚恬微怔,她實在沒料到小姑這麽快就知道了這個消息。

褚冬梅聲淚俱下地在電話裏問她怎麽辦,褚恬隻覺得腦子現在一團亂麻。

在褚冬梅怒其不爭的罵聲中,褚恬掛斷了電話,聽著聽筒裏傳來的短促的嘟嘟聲,她剛剛好轉一點的情緒又陷入了穀底,有些失神地透過陽台的窗戶望著前方。

徐沂收拾完,回到客廳,就發現褚恬正曲著腿,蹲坐在沙發上發呆。他走過去,輕輕碰了碰她,問:“誰打過來的電話?”

“小姑。”褚恬說,“我的小姑。”

之前在四川的時候,徐沂跟褚冬梅有過一麵之緣,所以褚恬這麽一提,他也就想起來了。

“小姑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褚恬說著,別過臉。

徐沂覺得奇怪,又問了一遍:“沒說什麽你怎麽不敢看我?”

褚恬沒吭聲,也沒動。

徐沂不由得提高了音量:“恬恬,把頭轉過來。”

褚恬覺得他管得真寬,不甚耐煩地用胳膊把他的手揮開:“哎呀,你煩不煩!”

剛還被老婆纏著鬧的徐某人不太相信剛剛自己這是被嫌棄了,他想了想,問:“是——遇到什麽事了?”

褚恬哪裏好意思把褚屹山那點破事告訴徐沂,她佯裝生氣地說:“什麽事也沒有,就想自己安靜地蹲一會兒。”

徐沂被她逗樂了。相處這麽久,他也看明白褚恬了,平時看上去是個元氣十足、明朗動人的姑娘,一有煩心事就全擱臉上了,壓根兒藏不住。這個時候旁人要是敢多問幾句,她絕對就變成點火的炮仗了。

“也好,想蹲就蹲著吧,腿要是麻了,就放下來歇會兒。”

徐沂說得一本正經又雲淡風輕,可褚恬一聽就知道他是在逗她了,根本忍不住了,回過頭就開始撓他。徐沂忍不住笑了出聲,任她鬧了一會兒,才將她虛抱住,聲音中猶帶著一絲笑意:“那你說讓我怎麽辦?問你什麽事,你又不跟我說。”他撩開她有些淩亂的長發,直視著她的眼睛,“撓也撓了,現在能告訴我是怎麽回事了嗎?”

褚恬實際上也很想找徐沂求安慰,可這事實在是太難以啟齒了。對視片刻,敵不過他眼中的堅持,褚恬有些沮喪地把腦袋把他肩膀上一歪,悶聲道:“我爸跟我媽離婚之後,又找了個女的結婚,這事你知道吧?現在那女的懷孕了,看起來看估計快生了,肚子很大。”

原來是因為這個。

徐沂沉吟片刻,說:“他們兩位結婚也有一段日子了,所以懷孕生子也是件正常的事。”

“可那女的根本就是個小三,一輩子的小三,難不成領個結婚證還真把自己當正室了?光明正大生孩子去了?”褚恬無比氣憤地說。

徐沂當然明白褚恬的心情,可那兩位現在畢竟是合法夫妻,生孩子天經地義,他們有什麽立場去反對。褚恬恐怕也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心情才如此苦悶。想了想,他說:“恬恬,這件事我們沒法管。你再怎麽難以接受,那孩子也是爸爸和趙小晶的,我們無權幹涉。明白嗎?”多年的教養,徐沂還是不能跟褚恬一樣,稱呼趙小晶為“那女的”。

徐沂的話句句在理,褚恬無法反駁,可心裏莫名地覺得堵得慌,半晌,她丟出一句話:“她那種女人,誰知道肚子裏懷的孩子是不是老頭子的?”

徐沂隻當她是賭氣了,可褚恬說完這句話,腦子卻突然變得警醒了。她看著徐沂,說道:“說不定真有這個可能!”

徐沂神情嚴肅了幾分:“不要亂猜,這話不能亂說。”

褚恬當然知道不能平白冤枉一個人,她是想起來今天白天看到的陪同趙小晶一起去總院的那個人。之前在車裏她一直沒看清楚,後來下了車又震驚於趙小晶懷孕這件事,現在她腦子清醒一些了,才想起來那個人。那是一個男人,雖然隻看到一個背影,但那高大的身形讓她明白,這人絕對不會是褚屹山,因為這老頭子平生一大恨就是他矮胖的身材。

那男人跟趙小晶是什麽關係?為什麽會陪同她上醫院,還有說有笑的?

褚恬越發覺得這件事可疑了,她看了徐沂一眼,拿過電話,跑到陽台上,準備給褚冬梅打電話。

看著褚恬的背影,徐沂一顆心沉了下去。他隱隱覺得不能讓褚恬攪和到這件事當中,否則,以她的性格,極有可能會出事。

褚恬打算跟趙小晶見一麵。

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她的心情有些矛盾。對於褚屹山這個人,她其實早就死心了,也暗自決定他的任何事都跟自己無關。同時她也十分讚同徐沂的話,他們沒有立場去管這件事。道理擺在那裏,一切也都清清楚楚,可一想起來,她心裏還是有些硌硬。

然而,難受歸難受,昨天從醫院回來,大半天的時間讓她想明白了,這件事已然發生,她無論如何都阻止不了。除非,那孩子不是褚屹山的。

這個可能性,褚恬之前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設想的。在她看來,褚屹山對趙小晶幾乎是有求必應,出手大方,他寵起這個女人來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而且褚屹山雖然身材算不上高大魁梧,但五官周正,尤其是一雙眼睛,長年在生意場上磨煉下來,深邃精明,襯得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真要說起來,他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年紀大了一點。

褚恬仔細回想了昨天見到的陪同在趙小晶身邊的那個男人,僅從穿著打扮和背影身形來看,他確實應該比褚屹山要年輕許多。而且從兩個人相處的方式來看,一路有說有笑,又是陪著來做產檢的,絕對不像是剛認識的。這麽一想,褚恬心中的疑慮又加深了一層。不過,她又從不擅長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別人,所以思來想去,她還是打算先跟趙小晶見一麵再說。

出乎褚恬的意料,在她還糾結著見了麵要跟趙小晶說些什麽的時候,這個女人倒先給她打來了電話。

褚恬從未將她的電話號碼存在手機裏,可看著屏幕上跳躍的一組數字,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抿了抿唇,她滑動接聽。

“喲,還真通了。”趙小晶嬌俏的聲音透過聽筒清晰地傳了過來,“我還以為你不會接我電話呢。”

“你有什麽事?”褚恬懶得跟她多寒暄。

“沒什麽事,就是想說我現在也在B市了,如果有空的話,我們見一麵怎麽樣?”

“我為什麽要見你?”並非拿喬,褚恬實在好奇她為何主動提議要跟她見麵。

趙小晶哧的笑一聲:“別逗了,褚冬梅不是跑你那裏告狀了嗎?我就不信你現在還不知道老頭子在B市給我買了套房子!”

“我知道了又怎麽樣?你跟我見麵莫非就是因為這點事?”褚恬覺得好笑,她實際並不把那套房子放在眼裏的,微斜身子,她看著窗外道,“老頭子有的是錢,他想給你買什麽跟我半點關係也沒有。”

“我就知道你不會在乎。”趙小晶冷嗬一聲,繼而又說,“所以我找你,當然還是因為有別的事。”

恐怕,就是孩子的事吧?放在以前,褚恬直接就撂電話了,可這次不行。不過她也沒很快就答應下來,沉默了約半分鍾,她問道:“在哪兒見麵?”

“我一會兒把地址發給你。”趙小晶語氣輕快地說。

掛了電話沒多久,趙小晶的短信就發過來了,她將見麵的地點定在了她現在所住小區附近的一家咖啡廳。看著這個地址,褚恬忍不住冷笑了下。

如果是別人,她或許會考慮是因為肚子大了,出行不便才選擇離家近的地方。可趙小晶這麽做,她絕對有理由懷疑她是想炫耀她那新買的房子!

簡單收拾了下,褚恬出了門。她打車前去,剛坐上車的時候,徐沂的電話就過來了,褚恬猶豫了下,還是接了。電話那頭徐沂的嗓音有些沙啞,大約是訓練太累的緣故,他打電話過來說今晚會早些回家,問她想晚餐想吃些什麽。

褚恬因為心裏有事,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徐沂聽出來了,便問她:“你在哪兒?在外麵?”

褚恬啊一聲,含糊地答:“出去一趟,見個人,今晚大概會稍微晚一點回家。”

然而徐沂又是多聰明的一個人,直接就問:“去見誰?趙小晶?”

褚恬瞞不了他,就幹脆地答:“是啊,就是她。”

“褚恬,你——”徐沂有些無奈了,叫了她名字,又不知道要說她什麽好。

褚恬也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小聲為自己解釋:“我沒想怎麽樣,就是去跟她見一麵,而且是她先打電話來找我的。好啦,你放心,不會有事!”

保證完,她立馬掛了電話,心有戚戚地好像徐沂會從電話裏直接跳出來抓她回家一樣。

二十分鍾後,她準時抵達咖啡廳。從窗子外向裏望去,她看見趙小晶已經早到了,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喝東西,身子被椅子包裹住,所以乍一看完全看不出來懷孕的樣子。不過褚恬跟她針鋒相對這麽久,早就明白她那點小心機了,無非就是想等她走進去,親眼看見的時候,給她個大大的“驚喜”,因為趙小晶怎麽也想不到,她已經知道了她懷孕這件事。

跟趙小晶對視一眼,褚恬無視她裝出來的一臉高貴大方,付了車費,轉身走向咖啡廳。

推開咖啡廳的旋轉門,褚恬踩著小高跟,慢悠悠地向趙小晶走過去。趙小晶也兩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走過來,忽而微微一笑,看著她說:“我記得你結婚前不是還有個車子,怎麽現在出門反倒要打出租了?”

褚恬拉開椅子坐下,問侍應生要了杯摩卡之後,才不緊不慢地回答趙小晶:“懶得開。”實際上是徐沂嫌她車技不好,不讓她出門隨便開,尤其是到鬧市區。

趙小晶笑了下,輕啜了口牛奶:“其實開車也沒什麽好,每個月光油錢也是一筆負擔。你現在跟你爸爸賭氣,不肯拿家裏的錢,那能花的可不就是你跟你老公的錢了?你們一個白領一個軍人的……”她說著又喝了口牛奶,雖是一副照顧褚恬臉麵欲言又止的樣子,但話裏的諷刺任誰都能聽得出來。

褚恬並不在意,她回望過去:“你找我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事?”

碰了個軟釘子,趙小晶化了淡妝的臉有些不自在:“當然不是。”她說著,裝作不經意地挪開了原本擋在前麵的包,因八個月身孕而隆起的肚子顯了出來。

褚恬看見了,端起咖啡杯的雙手頓在了那裏,雙目微動。在外人看來,那是極力克製後的驚訝。

趙小晶有些得意地瞟她一眼,輕輕撫了撫肚皮,道:“難不成你爸爸沒告訴你?我懷孕了,八個月。”

褚恬的吃驚並非全是裝出來的,她那天在醫院的停車場隻是匆匆一瞥,並未看得太清楚。現在隔著一張圓桌,她親眼看著她挺起肚子,才發現原來已經有這麽大了。沉默片刻,她再次將咖啡送入口中,喝了幾口,才說:“怎麽,你想聽我恭喜你?”

趙小晶看著褚恬一下子喝了半杯的咖啡,心裏暗喜,她就知道,別看這姑娘表麵上裝得如何淡定,但內心絕對是暗潮洶湧一般上下起伏著。她壓住唇邊漾起的笑意,輕聲說:“這我倒不指望了,我就是想說呢,老頭子現在年紀慢慢大了,再過了七八年就六十歲了。人一老了,就盼望著回歸家庭,你別看現在孩子還在我肚子裏,可老頭子已經盤算著等他稍稍長大一些帶他去哪兒玩了呢。不過,老頭子心裏還是有個遺憾的,那就是你。”

這麽說著,她突然隔著桌子伸過手來,握住了褚恬的手:“所以恬恬,我們能不能和解了,讓你爸爸也能享一享完整的天倫之樂?”

褚恬被她這動作驚了一下,繼而又覺得十分可笑。不過,她沒急著甩開趙小晶的手,而是緩緩地問:“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一個小三上位的婊子,在這裏跟我講家庭、講天倫之樂?”

“你——”趙小晶的臉一下子僵住了。

褚恬收回手,喝了口咖啡壓了壓驚,絲毫不掩飾語氣中的諷刺:“我真想不到你臉皮能厚到這地步,趙小晶,你平時想起來自己做的事就不怕遭報應嗎?至於老頭子,他現在想起來回歸家庭了?他早幹嗎去了?再說了,你不是懷了他的種嗎,我勸你還是安安分分地生下來,到時候孩子承歡膝下,老頭子一個高興說不定就又賞給你一套房子一輛車子,你也好出去顯擺。難不成,你還真打算當賢妻良母了?別逗了,捫心自問下,你骨子裏有能當良家婦女的基因嗎?”

褚恬抬眼看她:“你確定,你肚子裏的孩子是褚屹山的?”

趙小晶皺眉:“你什麽意思?”

褚恬也懶得跟她繞彎子了:“如果真是他的孩子,怎麽你做個產檢,還要一個外人陪著?”

趙小晶愣了下,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心虛,可麵對褚恬的質問,她還是頗為理直氣壯地答:“我不知道你怎麽看到的,我隻能說,那是我在B市的一個朋友,他看我一個孕婦大著肚子出行不方便,來幫個忙。”

“哦?那這個朋友,老頭子認不認識呢?”

趙小晶語一塞,再開口時有些惱羞成怒:“他認不認識有什麽關係?我長這麽大,還不能有點自己的朋友了?”說著,她看褚恬的眼光有些變了,“你既然懷疑這孩子的父親,那就等他生出來,做個親子鑒定好了。”

褚恬仔細打量著趙小晶的表情,雖然她提及那個男人的時候有一絲慌亂,可是說起孩子的時候,卻是相當篤定的。由此看來,不管她跟那男人有什麽苟且,這個孩子應該是褚屹山的。不過,褚恬還是不能夠完全放心。

“那就做一個好了,反正老頭子也不在乎那點錢。”

“是不差錢。”趙小晶笑了一聲,“不過就是不知道老頭子願意不願意,不瞞你說,他對我肚子裏這胎可是寄予了很大的期望的,畢竟是他頭一個兒子。他都能為了孩子拋棄結發之妻了,要是讓他聽見的自己親生女兒質疑他兒子的時候,會作何感想?”

褚恬還是頭一次聽趙小晶提起她母親,而且還是以這種幸災樂禍,抑或是猖狂的語氣。耳邊嗡地響了一陣,她將手重重地撐在圓桌上,等到耳邊清靜了,才出口問:“你說什麽?”

趙小晶一副“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的表情:“怎麽,你還不知道?你以為老頭子為什麽會拋棄你媽媽,轉而來娶我?是,他當時是出軌了,可卻沒想過真的離婚。若不是你媽媽發現了,主動且態度強硬地要離,恐怕他能耗到她過世。”

“不許你提我媽。”褚恬難以忍受她這麽輕描淡寫地提起母親的離世。

趙小晶笑了一聲,全然不顧她的警告繼續說:“你生什麽氣?即便是你媽媽過世了,老頭子也不一定會娶我。如果不是我懷了孩子,說不定到現在依舊沒名沒分。”

褚恬冷眼看她:“閉嘴!”

然而趙小晶卻打定主意來刺激她:“我懷了孕之後,老頭子也並不是立刻就想跟我領證,隻是擺了頓酒宴慶祝了一下而已,根本沒請多少人。也是查出我這胎是個兒子後,他才重視起來,領證,送房送車,跟外麵一切女人都斷絕了關係,天天回家當二十四孝老公。我就問你一句,他這樣對待過你媽媽嗎?”

褚恬聽不進去了,起身就要走,慌亂中包掉了下去,她連忙彎腰去撿。趙小晶扶著腰站起,簡直悠然自得地欣賞著她的驚慌失措:“所以我跟你說,褚恬,你怪不了我,怪不了任何人,要怪就怪你媽媽生不下來兒子,籠絡不了老頭子的心!”

她說得痛快,可下一秒就迎頭被潑了一杯咖啡。

趙小晶隻感覺臉上一涼,她用手觸了一下,手指尖淡褐色的**讓她反應過來褚恬潑過來的是什麽,忍不住失聲尖叫:“褚恬!”她雙眼睜得極大,毀了妝的臉像一副猙獰的抽象畫,她像是氣極了,手指顫巍巍地指著褚恬,卻說不出話來。

褚恬重重地放下杯子,不顧周圍人的目光和竊竊私語,冷聲道:“我警告過你,不許提我媽媽。”

趙小晶雙目赤紅地瞪著褚恬:“我提她怎麽了?她沒本事生出兒子,就活該被拋棄!還有你褚恬,你以為老頭子有多寵你,從你出生的二十四年裏他沒有一天不在懊惱你為什麽會是個女兒你知道嗎?”

褚恬被她的話徹底激怒了,雙眼圓睜,二話不說,上前就給了趙小晶一巴掌,隻想打得她張不開嘴。

趙小晶是徹底蒙了,說來也是她將褚恬看得太簡單了。因為從她和褚屹山在一起之後,她就從未正正經經地跟褚恬交過手,而且基本每次褚屹山都在,所以場麵從未如此失控過,她也從未如此像現在這樣處於下風。她捂著被打得嗡嗡響的左耳和火燙的左臉,難以置信地盯著褚恬。

褚恬冷冷地看著她:“這一巴掌,也是你活該!”她試圖說得狠戾一些,可眼底有潮意泛上來,氣勢也就不那麽足了。

趙小晶呆愣地看著她,驀地啊了一聲,仿佛精神崩潰一般,開始歇斯底裏地大喊:“我活該!我活該!你有本事打死我!打死我肚子裏的孩子!”

她說著衝上來,一副要與褚恬同歸於盡的樣子。到這個時候,她根本已經不顧及肚子裏的孩子了。

店員和圍觀的人見事情鬧大了,紛紛擁上來要將二人拉開。可趙小晶死拽著褚恬的頭發,幾番拉扯間,褚恬感覺頭皮疼得要命,不禁出聲罵她:“趙小晶!放手!”

趙小晶卻仿佛瘋了一樣撲上來,她一個有個八個月身孕的孕婦,別人不敢太使勁地拉扯她,於是褚恬結結實實地挨了幾下。

她疼得沒辦法了,就抬手又給了趙小晶一巴掌。

這一巴掌,她也不確定打到哪兒了,是臉還是脖子。而趙小晶卻仿佛突然清醒了,全身也沒了力氣,加之後麵的人攙扶不及,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徐沂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混亂的場景。

趙小晶撫著肚子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撒潑一樣罵著褚恬。褚恬站立著,胸部上下起伏著,看得出來情緒翻騰得非常劇烈。

“住手!”

聽到熟悉的聲音,褚恬有些呆愣地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人。然而徐沂的臉色卻極差,他從上至下看了眼褚恬,確定她沒什麽事之後,走過去要扶趙小晶起來。

理智回籠,褚恬伸手攔住了他:“你幹什麽?不許你碰她!”

一句話,瞬間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注視著徐沂,紛紛忍不住猜測著這兩男一女究竟是什麽關係。難不成,是小三來找正室示威,未果,這男的又趕來匆匆救場?

徐沂對周遭的議論渾然未覺,隻是神色平靜到近乎麵無表情地看著褚恬。僵持了大約有一分鍾,他推開褚恬的手,扶起了趙小晶。

趙小晶根本沒有意識到扶她的人是誰,隻顧大喊大叫著。徐沂使了些力氣,才將她從地上架了起來,還沒完全站穩就聽她捂著肚子喊疼。徐沂正猶豫著是否要將她送醫院的時候,一個男人匆匆地從外麵趕了進來,他瞪著雙眼打量了下眼前的景象,趙小晶的一聲叫喚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男人猶豫了下,走過去將她扶了過來。

趙小晶這次看清楚了,撲倒他懷裏,開始嗚嗚地哭。

被眾人圍觀著,議論著,男人覺得尷尬極了,他用口型問徐沂:“她怎麽了?”

“肚子不舒服,恐怕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男人脫口而出一個“靠”,很快又察覺到自己失言,思忖了片刻,扶著趙小晶向外走去。

徐沂幫著將趙小晶送上男人開來的那輛紅色寶馬小跑車上,回到咖啡廳的時候,褚恬已經不見了。

徐沂心知不好了,他一刻也沒停頓地跑了出去,追到了尚未走遠的褚恬。

“褚恬!”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幹什麽去?”

褚恬冷冷地甩開他的手:“不用你管!”

徐沂眉頭微皺:“跟我回去。”

“我為什麽要跟你回去?”褚恬梗著脖子反問,“你不是願意扶趙小晶嗎?你怎麽不跟去醫院啊?你去啊,反正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管我幹什麽?我不用你管!”

徐沂知道她為什麽鬧脾氣,隻是當時情況那麽混亂,他哪來得及多說什麽?他穩下聲說:“我知道現在你在胡思亂想,先跟我回家,然後我再跟你說清楚。”

“我不!你又想跟我講道理對不對?你是不是覺得我就那麽笨,覺得你說什麽都是對的?你別搞笑了,這次我就偏不聽你的!”褚恬有些強詞奪理道。

街道兩旁已經有人被他們的吵鬧驚動了,不時露個頭圍觀。徐沂明白這裏著實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然而褚恬如此固執,他也隻能跟她解釋道:“我沒想跟你講道理,隻是你知不知道,趙小晶她還懷著孩子!”

徐沂很少見過這樣的褚恬,仿佛任何話語都無法讓她鎮定下來了。沒有辦法,他深吸一口氣,伸手將她攔腰抱了起來,打算就這樣將她扛回車上,先回家再說。可褚恬卻憤怒極了,她現在真的一點也不想理徐沂,還被他這樣鉗製著,氣得她抄起手邊唯一的工具——包,就往他身上砸,十分用力地拍打,打得包上的掛件丁零作響。

徐沂被她鬧得頭疼極了,再加上今天拉練時不小心傷到了胳膊,這樣抱著她使得疼痛加劇,再好的脾氣,此刻也控製不住心頭的煩亂。實在疼得撐不住了,他一把又將褚恬放了下來,聲調和眉目都冷了下來,帶著少有的一絲不耐:“褚恬,鬧夠了沒有?”

褚恬喘著氣,雙目泛紅:“沒有!我還要咒她趙小晶生不下來孩子!難產死掉!褚屹山那個王八蛋一輩子沒有兒子!”

徐沂的氣徹底被激上來了,額角青筋直跳,他抿緊唇,冷眼注視著褚恬,說不出一個字。片刻之後,他攥緊雙手,轉身大步離開。

褚恬留在原地,看著他頭也不回地走遠,過了一會兒感覺撐不住了,蹲下身,頭埋在雙膝間,嗚咽出聲。

徐沂轉身沒走幾步就後悔了,然而心裏的氣未消,腳步仍未停。走到停車場,上了小吉普,在車上靜坐了一分鍾,給褚屹山打了個電話之後,他平複了心緒,啟動引擎,向來時的方向開去。

褚恬已經不在原地了,這讓徐沂更懊悔了。他放慢車速,沿途都在尋找褚恬的身影,快要駛到路的盡頭時仍未找到。

徐沂不免有些著急,一邊撥著褚恬的手機,一邊注視著路邊的每一個人。就在他焦灼地等待著電話接通的時候,不經意地轉了下頭,看見了她。

她正坐在路一側的一家肯德基店裏,麵前的桌子上堆了一大盤的雞米花。而她自己,邊抹著眼淚邊往嘴裏塞雞塊。

徐沂已經說不出自己是什麽心情了,雖然心裏仍是覺得有些無奈,但整個人卻放鬆了一半,慢慢地,他很輕很輕地笑了下,隻有嘴角微微一牽。注視她片刻,徐沂摁掉電話,下了車。

走進肯德基店裏,徐沂才看清楚還有一個小姑娘坐在褚恬的對麵,正攤開本子趴在那裏做著作業,手邊有一杯冒著熱氣的飲料。

徐沂走過去,俯下身摸了摸小姑娘的頭,聲音十分柔和道:“小朋友,叔叔幫你把本子拿到另一個桌子上,你去那裏寫作業好嗎?”

小姑娘抬頭看他 ,兩隻小辮子在腦後一**一**的:“叔叔,你認識這個阿姨嗎?”

“叔叔認識。”

小姑娘想了想,點了點頭,任由徐沂幫她把東西搬到另一個桌子上,並在他轉身離開前叫住他說:“叔叔,麻煩你轉告那位阿姨,我家大人說,哭著吃東西容易嗆到,而且還會窩在肚子裏消化不良。”

回到褚恬坐的那張桌子旁時,徐沂發現她仍在吃,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他的到來。他也不著急,就在她對麵坐下,看著她吃。兩個人之間,就隔著一大盤的雞米花。

果然如小姑娘所說,褚恬吃著吃著,就開始咳嗽了。徐沂連忙拿了張餐巾紙過去,使力猛拍她的後背,用紙捂住她的嘴,說:“吐出來。”

褚恬被他這個動作嚇了一跳,淚眼蒙矓地看了他一眼,又被他狠拍了一下,下意識地張嘴將塞進去的雞塊全吐了出來。徐沂就手扔掉,見她咳嗽聲減緩,就給她端了杯熱飲來。

整個過程,褚恬都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許久,仿佛才相信眼前這個人是徐沂。手指尖觸摸到熱飲的溫度,眼淚不受控製地掉了下來。

低聲歎息一聲,徐沂將她抱進懷中:“恬恬,你心裏不高興,有火氣衝我發,這些都可以。但是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把我放在你的對立麵?”

褚恬哭了出聲,緊緊地回抱住他不鬆手。

這一晚,兩個人很晚才回到家。

進了家門,徐沂讓褚恬去洗個澡,他去廚房做些吃的。

褚恬有氣無力地進了洗手間,按開燈之後許久,才抬起頭來,看向鏡子裏的自己。這一看可不要緊,她被鏡子裏的自己嚇了一大跳。頭發亂得像瘋子,眼皮腫得像核桃,細看的話,額角還有一小塊瘀青,應該是剛才跟趙小晶拉扯間不小心被她打的。

褚恬睜大眼睛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好一會兒,才接受自己的狼狽相。又想起剛剛邊哭邊吃雞米花的時候,徐沂一直在一旁注視,她臉都開始發燙了。難怪他剛出現的時候那樣看著她,這一切確實太不像話了。

靜吸一口氣,褚恬擰開了水龍頭。這個澡,她洗得有些長,洗完出來,徐沂已經將飯做好了,正往桌子上擺,兩碗清淡的魚湯麵。

見她已洗好,徐沂便囑咐道:“擦幹頭發,過來吃飯。”

褚恬嗯一聲,就聽見徐沂的電話響了。他擦了擦手,拿過手機,低頭看了一眼,便去陽台接電話。褚恬一邊擦著頭發一邊等著徐沂,等他接完電話回來,輕聲問了句:“這麽晚了,誰還給你打電話?”

見她努力裝作一副不經意問出口的樣子,徐沂便覺得有些好笑。他放回手機,在餐桌前坐下,挑了挑麵,說道:“你再不過來吃,麵可就坨了。”

就知道他不會說,褚恬哼一聲,起身拿過徐沂的手機來自己看。通話記錄中排在第一位的,正是褚屹山。

她微微皺眉:“他又給你打電話幹什麽?”

“沒什麽,就說了趙小晶的身體沒什麽大礙。”

褚恬將手機放了回去,不滿地說:“你就那麽關心趙小晶啊?她是禍害遺千年,能出什麽事?”

徐沂幹淨利落地將麵掃光,收拾好鍋碗瓢盆,回到客廳的時候,發現褚恬正在翻箱倒櫃地找東西。他走過去,輕聲問:“在找什麽?”

“找創可貼和紅花油。”

徐沂輕笑一聲,從另外一個抽屜裏取出醫藥包來,把她要的東西都找了出來。

褚恬:“……”

“坐過去。”徐沂抬抬下巴,“我給你擦。”

褚恬臉皮再厚也感覺到不好意思了,她想要自己來,可徐沂就是不給她。褚恬無語了十幾秒,幹瞪眼十幾秒,才輕輕哼了一聲,扭頭坐到了沙發上。

出乎褚恬的意料,給她扭傷的手腕搽藥和按摩的過程中,徐沂一直很安靜,低著頭,神情認真而溫和。她第一次發現他的睫毛那麽長、那麽濃密,偶爾隨著眼瞼微動。

褚恬沒忍住,問他:“你怎麽知道,我跟趙小晶在那家咖啡廳?”

“猜的。”

褚恬對這個答案十分不滿,用腳輕輕踢了踢他。

然而徐沂並非敷衍她。自從知道褚恬去見趙小晶之後,他就有些心神不寧。回到家裏,也坐不穩,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便給小姑褚冬梅打了個電話,要來了趙小晶新房子的地址。

他不確定兩個人會在哪裏見麵,但既然趙小晶是個孕婦,身子不便想必也走不遠,於是就開著車先來到新房子所在小區周圍轉悠。結果真讓他料到了,兩個人就是在這附近,而且居然還打了起來。

他的直覺一向準,從知道趙小晶懷孕之後,他就感覺會鬧出一些事來,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想來,還是他大意了。

褚恬靜默了片刻,又問:“那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跟她打起來嗎?你是不是以為是因為她肚子裏的孩子,抑或是那套房子?”

“沒有。”

“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褚恬又問,“我早就發誓不理褚屹山了,可從來都做不到。就像這次,我知道趙小晶肚子裏懷的孩子可能不是他的,就忍不住想問個明白。”

這點徐沂就不說話了,因為他確實不想她去過多關注褚屹山和趙小晶的事。並不是因為什麽他沒有立場,更多是出於他對褚屹山這個人的了解。他這個人,看著很容易糊弄,但實際上卻精明得很,趙小晶的一舉一動他恐怕都看在眼裏,而且比褚恬還要清楚。

“你不說我也知道。”褚恬低下頭,聲音很輕地說,“因為我發現,我真的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大傻瓜。褚屹山那麽想要一個兒子,想要到連結發妻子都可以棄之不顧,他怎麽可能容忍趙小晶肚子裏懷的不是他的孩子,若真是這樣,他恐怕早就不要她了,根本輪不到我來擔心他。”

徐沂無奈地又歎了口氣,用大拇指腹擦掉她的淚珠:“既然都想明白了,還有什麽好哭的?”

褚恬一把拍開他的手,用手背胡**了摸臉:“我氣你幫趙小晶不幫我啊,我都差點忘了,今天你還瞪我了!”

徐沂知道她是故意岔開話題,可還是被她氣笑了。他凝視著她哭的有些紅腫的雙眼,說:“那如果今天我不到場攔著你,你預備怎麽辦?真的上前再踢她一腳?”

“那也是被她氣的。”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當眾踢一個孕婦,但凡她出一點事,你會有什麽後果?”

這個,她還真沒來得及考慮。

“即便是你沒踢她,她在那個時候已經開始喊疼了,如果不把她及時送到醫院,你想沒想過會有什麽後果?”

“……”

“你討厭那個孩子,討厭他的爸媽,可如果這個孩子真的因為你出一點事,以我對你的了解,這會成為你心裏一輩子的包袱。”徐沂語調平穩地說著,“你可以嘴硬不承認,但是恬恬,我不能看著你做傻事,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給趙小晶機會,讓她利用這件事,給褚恬造成半點不利。

“褚恬,”他撥開她的長發,放低聲音說,“你要知道,不管怎麽樣,我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褚恬頭一次發現徐沂這個人這麽能說,話都讓他說完了,她根本無法辯駁。鼻尖微微有些酸楚,她低下頭,掩住泛紅的雙眼,依偎進了徐沂的懷裏。

“謝謝你!”她說的又低又輕。

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徐沂微哂:“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