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即春

蘇雲隻覺得背脊都竄過了一抹冷意,轉頭看向謝潤羽。

“過來磨墨。”謝潤羽麵不改色的命令道。

蘇雲僵硬著身子跪在案前,拿起硯台準備磨墨,餘光中看見謝潤羽突然伸出手來,沒等她躲閃,一把扼住她的脖子扯過,硯台掉在地上滾了好遠。

“公子!”

謝潤羽掐著蘇雲的脖子,反過來讓她坐到自己懷裏,潮濕的熱氣呼在她耳後,一陣戰栗。

這是他們第一次離的這麽近,蘇雲才發現,謝潤羽的手冰的瘮人,冷到骨頭裏。

“我還一直以為年幼無知,不諳世事,想來是我看錯了。”謝潤羽的話語滿是嘲弄。

謝潤羽挑起她耳後的碎發,齒痕映入眼簾。

謝潤羽眸子一動,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心會明顯的一緊。

“我這才出去一天,你就緊著和別人苟合?那也不清理幹淨些,留著這麽個牙印給我找不痛快?”

蘇雲大腦一片空白,才想起謝潤楓的那一咬。

“解釋。”

那是他難得的仁慈,他從不聽解釋,蘇雲卻例外。

“是……”蘇雲忽然住嘴,她能說是謝潤楓麽?

如果他們兄弟情深,謝潤羽將自己讓了出去……那自己的下場是什麽?

蘇雲抿了抿嘴,目光躲閃。

稚嫩的聲音開口顫道:“任憑少爺處置,隻求別將我送離玉清小築。”

如果被扔出玉清小築,有謝潤楓在,那謝府其他地方也不會讓她長活。

謝潤羽聞言,忽然冷笑一聲。

“原來你也會背叛主子?”

他的聲音冰冷,連同他身體的寒涼,讓蘇雲難受的閉上眼睛。

她是他將來的侍妾,第一個將明媒正娶進謝府的侍妾,卻在耳後留著別的男人的痕跡……

蘇雲不敢往下想。

一雙大手在蘇雲消瘦的腰肢上撫摸,蘇雲僵硬著身子戰栗,從始至終,不敢睜開眼睛。

須臾,他薄唇輕啟,近乎魅惑的聲音傳出。

“看來,我是對你太好了。”

是夜,寒風瑟瑟。

謝潤楓與謝潤羽在涼亭中對弈。

謝潤羽眸子低沉,眼望著棋盤,手搭在棋簍上,指尖將黑子捏起,又放下,發出“噠噠噠”的清脆聲響,卻始終不落子,謝潤楓滿臉笑意的瞧著他魂不守舍的模樣。

“小羽,一局好棋都被你下爛了,為何事憂心?”

謝潤羽收了收渙散的眸子,抬手,落下一子,便挽回全局。

“養了隻小兔子,結果被別人咬了一口。”他話語微微有些起伏。

“兔子那麽多,何必執著一個?殺了便是。”

白子落下,棋麵勢均力敵。

“那小兔子著實可愛,真是可惜。”話是惋惜,語氣卻透著陰涼。

“可愛的多了,你不還是殺了。”

“死在我手裏的,不是別人派來的媚子,便是貪心不足的東西,欲壑難填。這個世上,本就沒有平白無故給的東西,想要更多,那必須付出代價。”

謝潤楓又落一子,挑眉道:“你都不知外麵將你傳成什麽樣子了。”

“什麽樣子?說我有病?”

想到這裏,謝潤羽又想到了那個丫頭。

“說你吃人。”

“嗬……”謝潤羽嗤笑一聲:“我除了寒疾,還不知道自己有其他病,別人倒先比我知道。”

“你別說,為兄我倒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

“我看上了你玉清小築一個丫鬟,不知小羽能忍痛割愛麽?”

“這種小事何須同我相提,兄長隨意就好。”

“那丫鬟我瞧著不同於其他,想必與你不同。我扯著她洗鴛鴦浴,沒想到嚇了個半死給逃了,有趣。”

得不到的東西永遠不會甘心,謝潤楓便是如此。

他一雙危險的眼睛微眯起來,頷首開口:“我咬了她一口,找到她很容易。”

謝潤羽手中的黑子突然落下,落下時明顯用力了些。

他抬眼看向謝潤楓,忽然明白了。

“可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鬟?”

謝潤楓露齒一笑:“是小了點,不過豢養著當個玩物也好,還能……小羽,你去哪兒?”

謝潤羽沒有說話,徑直離開涼亭,隻剩謝潤楓和一盤殘局。

蘇雲被那幾個下人打的遍體鱗傷,謝府的家丁都是手上有技巧的,打你的時候,能讓你痛不欲生,卻又吊著口氣死不了。

蘇雲一身的傷,緊接著就被丟進了一個石室,她從不知玉清小築還有這種地方。

狹小,寒冷,陰暗,潮濕……

這裏充斥著所有蘇雲懼怕的東西。

她一瘸一拐的在暗室裏摸索著,四處遊**,想要找出一絲絲光亮,卻被什麽東西絆倒,低頭一看,是個發黑的頭骨。

她尖叫一聲,向角落縮去。

蘇雲流著淚,卻哭不出一聲,怕萬一驚擾了鬼。

她就縮在角落,和那頭骨對視著。

手也凍僵了,腳也凍僵了,指尖還染著硯台掉落時沾染的墨。

她好懷念外麵,暗室裏的這幾個時辰,比在梁城當乞丐乞討的那幾年還要痛苦,甚至令人恐懼!

她想張嬤嬤,想紅英,想哥哥,甚至想起了那個將她棄之敝履的父親……

唯獨,沒有想起謝潤羽。

那是一個於蘇雲來說,深不可測的人,那人的一顰一笑,都藏著刀。

石門“轟隆隆”的開了,一絲光亮透了進來,可蘇雲早就沒力氣動了,眼睛微微闔上。

隱約間看到一個人影浮現在門口,正如三月前在棲鳳閣守院時那般,修長高大。

醒來的時候,鼻尖圍繞著濃烈的草藥味兒,她半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雕刻著古樸花紋的床榻,接著,便是謝潤羽的背影。

許是落水後迎風著涼了,蘇雲又發燒了。

她起不來,全身酸痛,腦子也不清醒,看什麽東西都蒙著一層霧。

“少爺。”她迷迷糊糊的喊。

謝潤羽回頭,看她好像在夢囈,便坐在床邊,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如何?”

“別,別趕我走……”

謝潤楓回來了,那匹餓狼盯上她了,所以玉清小築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謝潤羽眯上眼睛,來了興趣。

“是……舍不得我麽?”

蘇雲發著燒,沒聽清謝潤羽說什麽,便應了句:“嗯”後便又暈睡了過去。

謝潤羽的眉毛跳了跳,嘴角不自覺的漾起一抹笑。

再醒來,已經清醒了好多,有人在榻前忙前忙後,看清後卻是張嬤嬤。

“二少爺吩咐我來照顧你的。”說話間,扶著蘇雲坐了起來。

張嬤嬤皺著眉毛,一臉憂愁,“你都睡了三天了,總算醒了。也難為你了,落得一個喜怒無常的主子手裏,差點連命都沒了。”

蘇雲接過茶杯,溫潤的茶水渡入喉嚨,才感覺舒服一點。

“現在不是又活了麽?”蘇雲咧著嘴逗張嬤嬤,張嬤嬤見她沒心沒肺的樣子,佯怒的嗔了嗔她。

“少爺說你醒了,第一時間把他叫過來,我先過去請他,你好生歇息。”

蘇雲點點頭,張嬤嬤出了屋子。

路上張嬤嬤一直皺著眉。

謝家的公子都是個什麽性子,個個陰狠毒辣,心機叵測。除了自己的血親其他人毫不在乎,更何況是個小丫鬟。這樣的小丫鬟,謝府每年都會死一二十個,命如草芥。

可二少爺為何會對蘇雲如此上心,又說要娶她做侍妾……

她怕謝潤羽心裏藏著別的壞。

張嬤嬤是府裏的老嬤嬤,從蘇雲這麽大點的時候就在府裏混,親眼見證了謝潤羽性情大變的前後。

也隻有她知道,相比謝潤楓的狠戾狂妄和其他庶子的歹毒陰狠,滿臉笑意、淡漠清冷的謝潤羽,才是最深不可測的。

蘇雲坐在榻上,咬著杯子,思緒萬千。

麵前突然又遞來一個杯子,抬眼望去,正是謝潤羽。

“杯子裏都沒水了,你喝的什麽?”

蘇雲低頭一看,手裏的杯子的確空了,連忙接過謝潤羽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

“謝二公子。”

“謝?謝哪件事?”

蘇雲抬頭,正對上謝潤羽的冰冷的目光,他正戲謔的看著她。

“是謝我沒把你送出去,還是謝我饒你一命?”

蘇雲避開目光,兩個耳朵火辣辣的燙,她呼了一口氣,心想一定是風寒還沒好,耳朵發燒了。

“少爺做的所有事都值得奴婢感謝。”

謝潤羽一愣,半晌後嗔道:“小丫頭片子。”

她總是這麽狡猾,小小年紀,說的話卻是滴水不漏。

“以後你不用伺候玉清小築以外的任何人,你是我未來的妾,不必要像個奴才一樣。”

他嫌又碰到謝潤楓那樣的事,這次讓他送出了不少寶貝才穩住謝潤楓。

謝潤楓可是個誓不罷休的主,隻怕現在還在自己的院子裏盯著蘇雲。

蘇雲糾正道:“是侍妾……”

她非要加上那麽個字,侍妾和妾,天差地別。

因為蘇雲知道,自己就算是謝潤羽將來的棋子,他也不願意說將她娶為妾,哪怕為了計劃,自己也隻是侍妾。

謝潤羽的心裏,應該沒有人能夠成為他真正的妻。

謝潤羽白了他一眼,轉身走向窗戶。

他伸手支起窗戶,窗欞上的冰花結為鋸齒形,白皚皚的雪凝結在杈椏著刺著灰的天空的樹枝上。

“再有幾場雪就到春天了。”蘇雲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同自己說話,正在思慮要不要回答,謝潤羽又開口:“你生辰是什麽時候?”

蘇雲怔愣在原地,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半晌後才反應過來。

她早就不記得什麽生辰了,從小到大都沒過過什麽生辰,那庶母能將她養到十五歲就已經是很“仁至義盡”了。

但謝潤羽問了,她又怕觸了謝潤羽難得的好心情,便未加思索脫口而出:“清明過罷十五左右。”

謝潤楓眸子一動,湧上微不可見笑意。

他的臉上永遠都是冷冰冰的,掛著虛偽的笑。

唯獨,一次在棲鳳閣卸下了偽裝,一次,是看見蘇雲耳後的齒痕後顧不上偽裝。

近來三番兩次,眼裏都湧上了淺淡而真切的笑,都是因為蘇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