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交心

“公子可莫再咬我了,上次的傷口都還沒長好。”蘇雲睜著貓一樣的圓眼,是真的心有餘悸。

謝潤羽有些慘淡的笑著看蘇雲:“為了我這病秧子挨一巴掌,何苦。”

蘇雲搖了搖頭,扶起了謝潤羽,“公子,人隻要活著,其他東西都不重要。”

這是蘇雲不記得第幾次同他說,活著很重要。

“我本來就不是好人,死了也不算枉費。”

蘇雲又搖頭:“這世上本就沒有幾個好人。”

謝潤羽覺得冷,蘇雲像是知道他的感受似的,忽然俯身抱緊了他。

她身子小,胳膊也短,抱不住謝潤羽,就用手臂環住他的腰,讓他依靠在自己身上。

“你這樣,不在乎自己的清白了?”

“外人看來,我早就是公子豢養的妾,清白早就沒了。”

“很暖和。”謝潤羽喃喃道:“你這性子,有時候真的很像我娘。”

蘇雲覺得他們逃生的機會渺茫,倒也沒有什麽顧忌的了,直說道:“才不像,我絕不會愛上你爹……謝老爺那樣的人。”

謝潤羽倒沒有惱怒,他現在也沒有惱怒的力氣,胸口痛的像是有一雙手伸進去狠狠**一般,痛苦驅使他下意識的攀住了蘇雲的手。

“我娘總是告訴我,人求一個安寧就夠了,她便隻想帶著我活下去。可後來,越多的人想要害我們,她保住了我,卻沒有保住自己,她因為別人的一句話,不明不白的就死了,無人記得她,若我不是謝家嫡子,也無人會記得我。”

也許是想分散注意力,也許是痛苦讓謝潤羽放低警惕,謝潤羽低聲呢喃著。

蘇雲心裏一陣酸澀,她知道,謝潤羽表麵上的陰狠病態,並不是他的全部。

“公子總說我貪生怕死,其實我也隻是不想再草率死去……有個和我一般大的姑娘,被人砍斷手腳扔到大街上乞討,富人欺負她,乞丐也欺負,她,搶走她的吃食和銀錢,稍有不慎就會被拳打腳踢。都說玉清小築宛若魔窟,可她知道,碩大梁城何嚐不是比玉清小築還要可怕……嗬嗬,所謂行善積德的好人也不過是做賊心虛,倒不如像公子一般毫不遮掩,以惡報惡。”

謝潤羽聽到這,忽然皺著眉笑了笑:“聽你這般說,怎麽像是陰陽怪氣的罵我。”

蘇雲也笑了笑:“我的庶妹,每月都會到寺廟祈福請願,以為這樣就能被她和她娘害過的人寬恕,可是哪有這樣好的事……他們身上不知道有多少條人命。不是所有冤魂都可以轉生報複,我有了這樣的機會,我一定要有一天親自也送她們下地獄!那個姑娘的事情讓我知道,人一定要活著,要活著才有機會讓惡人得惡報。如果死了……就像公子所言,沒有人會記得一個乞丐,沒有人會記得一個不得寵的嫡女,被砍幾次手死多少個都不會有人會在乎。”

謝潤羽聽著,他當然知道這亂世之中比自己痛苦的人很多,可從來都是各自悲歡從不相通,她是第一次聽蘇雲提起她的身世,為何會覺得憐憫。

山洞裏漆黑冰冷,蘇雲的手暖和的有些不真實。

人的肢體會如此溫暖,卻是怎麽做出那些冰冷無情的事情。

她的眼睛裏也有很多他不得而知的秘密。

這一晚,是蘇雲先睡著的,卻還是將謝潤羽摟的緊緊的。

謝潤羽輕輕送開她的手,將她放在懷裏,心疾也早已不痛了,卻還是沒有起身。

他仔仔細細的看著睡得死沉的蘇雲,歎她害怕的時候那般膽小,熟慮的時候也慣會謀劃心計,但都不妨礙她吃吃睡睡。

謝潤羽做什麽都會留有兩條路。

一條是他以身犯險和竹與裏應外合剿滅山匪。

一條是故意帶上了蘇雲,讓這件事傳到陸虞之耳朵裏,看他會不會來救。

他也想過,若是蘇雲跟著他,萬一出點差錯死在山裏,他又該怎麽辦?

但他卻很快將那份惻隱之心藏了下去,大不了再換個人當棋子和陸虞之周旋,那次他看見蘇雲的姐姐比蘇雲還要像嘉柔,也更心狠手辣,無欲無求的蘇雲反而不好拿捏。

可他沒有料到,沒有料到心疾發作,沒有料到蘇雲為他求藥,更沒有料到蘇雲給他取暖……

看到蘇雲被山匪欺辱時的那一聲“滾”讓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山洞外燈火通明,漫山廝殺,刀劍碰撞聲響成一片,血腥味充斥鼻尖。

山匪不知道太尉禁軍是如何潛進來的,更不知為何宮裏的禦林軍也一同出動,那些毒粉未有施展餘地。

竹與找到山洞的時候,謝潤羽渾身是傷的抱著熟睡的蘇雲。

“公子……”

謝潤羽抬手示意他別出聲,怕吵醒蘇雲。

緩緩將蘇雲放下,謝潤羽輕掀衣角站起身來,提起竹與的劍走了出去。

竹與一把拉住他,低聲問:“公子,您還是先回謝府診治傷口。”

謝潤羽輕描淡寫的揮了一下,“我若是走了,這一出大戲還怎麽收尾?況且,我還得給小雲兒報個小仇。”

*

蘇雲醒來的時候已然天亮,她也早就不在冷冰冰的山洞,身上蓋著一件狐裘,她坐起來發現是在馬車的轎子裏。

這馬車四平八穩的停在一處草地,前方的侍衛騎在高頭駿馬上,遠處有兵荒馬亂。

這一切仿佛都是夢一場,蘇雲摸了摸臉頰,有些刺痛。

謝潤羽呢?

蘇雲跳下車,侍衛急忙上前。

“蘇姑娘你醒了。”

“公子呢?”

“公子在前麵院子等你。”

蘇雲點了點頭,她不知道這一覺睡醒為何就發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不過也就片刻,她便想明白了。

謝潤羽疑心那樣重,怎麽會輕易單槍匹馬去抓謝及軒還中了計,從一開始他就在玩黃雀在後的把戲。

隻是何必要帶上自己?為了拉個墊背的?

蘇雲就想不明白了。

既然猜透了這一層,蘇雲便不再猶豫,隨著領路的人去往謝潤羽所在的院落。

一推門就看見地上綁著一個人,蘇雲可記得,那是昨夜掌摑她的看守小卒,哆哆嗦嗦的被捆成粽子倒在地上。

謝潤羽正閉目養神,聽到門響睜眼看向蘇雲,他的唇邊浮起淺笑:“小雲兒。”

“公子。”蘇雲乖巧的走過去,站在謝潤羽一旁。

“他說他遲早會要了你的命,喏,現在他就在麵前。”

小卒滿臉憤恨,嘴裏還在罵罵咧咧,格外難聽,

“呸!早知如此,昨夜就該將你們這對狗男女折磨致死!你們殺了我啊!殺了我!我將永遠追隨我東國大王!”

蘇雲沒有多看,隻是說:“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謝潤羽從旁邊的侍衛手中接過匕首,遞給蘇雲。

“殺了他。”

蘇雲一驚,惶恐的搖起了頭。

謝潤羽有些不快:“他該死,我給你這個機會給自己報仇。”

蘇雲看著地上掙紮的小卒,一個活生生的人,始終不敢拿起匕首。

謝潤羽忽然起身,拔掉刀鞘,露出冷鋒。

他緩緩走到蘇雲身後,用力握住蘇雲的雙手,貼近蘇雲的耳旁,逼迫蘇雲舉起了匕首:“我是在教你保護自己,這樣以後就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蘇雲想要掙開,可謝潤羽的力氣大的厲害,她無動於衷。

“你不是要親自送你庶母下地獄嗎?這就是你的第一步。”

謝潤羽了解蘇雲,那次見到她在巷子裏虐打庶母就知道她也是個狠心的人,隻是邁不過人命這道坎罷了,如果邁過去了,她就是一把上好的刀。

蘇雲握著匕首頓了頓,看向謝潤羽,他的眼睛魅惑清冷。

“聽話,他不死,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她深吸了口氣,匕首抵在小卒喉嚨,小卒掙紮扭曲的臉慢慢安靜了下來。

謝潤羽看著蘇雲,眸色暗沉,卻依舊微笑著道:“小雲兒,刺下去。”

那聲音仿佛魔鬼的蠱惑,蘇雲咬住牙,緊緊閉上眼睛,手腕顫抖,一寸寸的朝著小卒的喉管插去。

“噗——”利刃入肉的悶響,鮮紅濺在蘇雲蒼白的臉上,她猛的瞪大了眼,手指鬆懈,匕首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小卒死了,她的手指卻在發抖,腿也在發抖,整個人都在發抖,連喘氣都格外混亂,呆滯著看著這具屍體流幹了血。

像是宰殺一隻羊一樣,蘇雲親手殺掉了一個人。

蘇雲倒在一旁,慌亂的用袖子擦著臉上的血。

這血怎麽會這樣燙,燙的她落淚。

陸虞之在門外一直看著,他的視線落在地上那把沾了鮮血的匕首上,半晌才邁著走進院子。

蘇雲腿軟的倒在地上,臉埋在膝蓋間瑟瑟發抖,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幼獸。

陸虞之伸出手去,想要將她扶起來。

可卻有一雙手先一步拉起了蘇雲。

“小雲兒,他是那隻手打的你,我就將那隻手喂狗,可好?”

蘇雲木訥的搖頭,眼睛裏滿是恐懼和無措,她不想再看見這個死在自己手裏的人。

謝潤羽笑了笑,看了一眼陸虞之,轉身將蘇雲安排給一旁的婢女,冷聲吩咐:“她受了驚嚇,帶她回去好生歇息。”

婢女答應一聲,攙扶著蘇雲離開了院子。

“她膽小,兄長不該這樣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