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從“蘭草小姐”到國家公務員

從遙遠的記憶回來,我拍了一下腦袋,又把杯子添了一點白開水,喝了一口,一股勁兒把案卷看了兩頁。

不可思議,簡直不可思議!案卷上記錄的大多是我知道的,但也有一些我不知道,譬如,小馬和邱玲玲問,你既然殺了顧應龍,那你的凶器呢?

案卷記錄,麥穎從包裏掏出來一把水果刀。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一年多了,凶器還在她提包裏,這不是搞笑嗎?但我還是好奇,打開電腦,看看是一把什麽樣的水果刀。就算是這把刀,在麥穎手裏,能殺死顧應龍?要知道,顧應龍畢竟是壯年漢子,塊頭大,做多年的力氣活,很有一把勁兒。我在上大學時,學校自修課,我選擇了武術,也練過一些三腳貓子,真要是打鬥,我還真不是顧應龍的對手。記得剛畢業,第一次遇見,那小子在我肩膀上一拍,沒把我骨頭拍碎,我當時彎下腰,嘴都歪了,他還笑:小白臉,“小學校”不如我這“大學校”吧。

我忽然想起來了,殺死顧應龍的那把水果刀不是在公安局檔案櫃裏嗎?怎麽跑到麥穎的包裏去了?顯然是她故意的。我心裏想,你也太看低辦案人員的智商了。

屏幕上麥穎就坐在我對麵,小馬走了,我一個人看,覺得是在審問,有點別扭。錄像裏小馬忙前忙後,一會兒打量麥穎,一會兒忙著端発子。這哪是罪犯呀,分明是客人。這小子像看怪物,那眼神在盯著什麽?噢,頭發變了,披肩發剪了,做成了二男頭。

老顧這小子,在我麵前不止一次說過她的披肩發好看,還有獨到見解,說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配上披肩長發,野性美,有味道,仿佛仙女下凡。

我對老顧說,你,智力低下。

老顧笑,不以為然,還說這才是真正的審美,是一種文化,你不懂,沒有藝術“細胞”。

如今,麥穎為什麽把長發剪掉了呢?再看上身穿著呢絨套衫,裏麵是羊毛在就流行這個,我問為什麽,她說這叫“六分褲”。手裏拎著真皮黑包,不像罪犯,倒像時髦女郎。哦,我知道了,小馬感到奇怪,是因為這一身裝束——既然來投案,為何還打扮呢?

其實,小馬不知道,這就是麥穎,她非常注重儀表,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麽心態。上學時就這樣,要是哪地方糊上泥巴,不管什麽時候,都會擦。老師管理不多嚴,愛幹淨也是好習慣,所以,長大後,她就更加注意。李國慶動員她參加蘭草公司選美大賽,她欣然同意,不經意間還得了個冠軍,成了公司形象代言人。那時我就想,一般人要是有什麽寶貝,必然藏著,怕被別人盯上了,現在不是有一種人怕露富嗎?多半是領導幹部,而李國慶居然讓麥穎參加比賽,看來他沒把她當寶貝,也許這是我的猜測。也有一種人,為了顯擺,有什麽寶貝都抱出來,讓人觀賞,他會有種滿足感,這種人一定大氣,李國慶是這種人?顯然不是。因為同學之間來往時間長了,都了解脾性,我知道李國慶不僅不大氣,而且還有點小氣。不過,要說顧應龍,還像那回事。

蘭草公司的選美工作,在小縣城引起了“地震”,一時間炒得沸沸揚揚。縣電視的收視率急劇飆升。年輕人看不夠,還跑到公司看,大多看不到,隻能帶著希望去帶著遺憾回,等看總決賽。

決賽終於結束了,十佳出爐,閃光點是冠亞季軍,冠軍更是頻頻閃亮,也是眾望所歸。麥穎摘得桂冠,人們一打聽,知道她是麥嘯天的孫女,更增添了麥老紅軍的傳奇色彩。有的說,麥老紅軍活著時身高一米九零,兩條腿像鷺鷥,走起路來如飛,在打遊擊時就有個外號,叫“草上飛”,比喻成《水滸傳》裏麵的戴宗。有人還反問,要不,他怎麽能把日本軍官的女人搶到手呢?

在城關傳的更奇。一天夜裏,麥老紅軍巧人縣城,剛好日本軍官,好像是個大佐,正組織跳舞,打起來了,趁此,麥嘯天闖了進去,開槍打死了鬼子,大佐急忙組織隊伍,這當兒,麥嘯天夾著日本女人就跑,飛簷走壁,一下子沒了,日本人在山裏搜查了一個多月也沒有搜到。那女人,瓜子臉,皮膚嫩白,盤著髻,穿著荷花顏色的和服,背上還背個小被子,別提多漂亮了。美人愛英雄,就嫁給了麥嘯天。一個人說,日本女人賤。另一個人說,也不能那樣說,日本人殺死我們多少同胞,犯下的罪還少嗎?一個日本娘兒們,隻當是給中國人贖罪了。還有人說,麥穎是混血兒,那個日本女人其實就不是日本人,是法國人,大高個,細長條,會說漢語,是留學生,日本搶占南京,她來不及逃跑,被逮住了,不是中國人,就沒有處死,作為軍妓帶到軍隊裏。要不然,麥老紅軍怎麽能要呢?

一時間,各種傳說都有。

公司有了形象代言人,可以好好的設計廣告,對推銷產品十分有利。為個小地方能引起這樣的轟動,確實難得。於是,找到選美錄像觀看。一看不當緊,還真被麥穎的風姿吸引住了。

老板說,這個人的氣質超凡,我看得重點培養。為此,親自駕車,來到縣城,接見了麥穎。通過交談,感覺麥穎身上有一種可貴的氣質,有一種內在的精神,跟蘭草一樣,散發出淡雅的芬芳,讓人心醉。這點,正是老總追求的概念,也非常合乎公司的理念,於是,就把這種精神與公司的經營策略進行了對接。

但是,代理商不太理解老板的意圖,隻顧眼前利益,蘭草公司因此也產生了負麵效應,本來這些負麵效應是可以避免的,由於經驗不足,沒有得到及時解決,導致了問題的擴大化,以至於影響到公司的生存。公司選美本來無可厚非,但是,總代理說,既然選出來了,就應該有一定作用。十佳之中,有三位是本縣部門領導的親戚,在解決就業問題上安排不公。有一個當上了營銷部經理,有兩個安排到上海總部工作,其他人員下崗。下崗的就一起找總代理。總代理也聰明,統統把這些小姐放在公關部,還帶著漂亮妹子到處應酬。有一位小姐被一位港商看中了,要求陪睡。小姐也就跟了他。到了第二天早上,港商死了。據偵查,認定是他殺。就把小姐逮捕了。小姐交代,港商很不安分,喝酒了,非要幹那事,因為年紀大了又不行,吃了偉哥,還是不行,就打人,掐人。小姐被打痛了,也跟港商瘋,就用手把港商的脖子卡住了,那港商就翻白眼,伸舌頭,小姐以為是裝神弄鬼嚇唬人,於是就掐緊了,這一捏不當緊,掐死了。

這事影響很壞,公司吃了官司,生意直線下滑,銷售渠道一一關閉。總代理為了打開局麵,就讓麥穎做宣傳。麥穎不幹,代理商十分生氣。

有一天,彭縣長帶人員到企業檢查工作,總代理匯報說,公司經營狀況很糟糕,三月份,虧損已經上千萬了,要是這樣下去,不過一年,就得關閉。還說,這種情況已向總部匯報,總部很著急,建議當地政府予以支持。

蘭草公司是該縣的納稅大戶,總代理一說,縣裏不能不重視。彭縣長心急火燎地跟吳書記匯報了。

吳書記問,找到原因了嗎?

彭縣長說,據調查,該公司策劃有問題。

吳書記又問,怎麽有問題?

兩個:一是前一階段,因為發生“捏商案件”,社會上對選美工作提出質疑,認為有傷風化,與蘭草公司產品不匹配,銷售從天堂掉到了地獄。二是因為一個人。

誰呀?吳書記問。

為啥呀?

公司此時,想利用她做廣告,她不幹,代理商很頭痛。也采取了一些打壓措施,譬如,停發工資,取消宣傳費用,但都不起作用,這個麥穎很有個性,根本不吃那一套。代理商對我說,不想再用她了,但是,因為簽訂有合同,不能提出。

吳書記抽著煙,皺著眉頭說,彭縣長,聽你這麽一說,這個女娃還挺有個性的。

吳書記,你不知道,她爺爺就是我們縣的老紅軍,她奶奶是個日本人。哦,怪不得滿身都是刺,真是堂屋裏出竹筍那是有根的,我看來不是蘭草,而是刺玫瑰呀。

是的。彭縣長說,這個人長得確實漂亮,但就是太傲氣。公司跟她說,你是形象大使,公司有難,理應無條件服務公司需要。沒想到,她說,公司需要,啥需要?作為公司,應該有個價值取向,應該以提高產品質量為宗旨。不應該組織小姐到處陪客,要是那樣,公司肯定生存不下去。再說了,我們參加選美,那是時代需要,也是我們自願的。你們不是妓院,我們也不是妓女。

哦,說得還蠻在理的,吳書記說,沒想到,這個女子還很有思想。

彭縣長說,總代理跟我說了,現在就無法處理。

我聽出來了,公司意思是說把她弄走,其他人員就好擺弄了。嗯,那容易,吳書記開玩笑說,你老彭是工業縣長,我看呀,你那辦公室還缺人,要不調到你辦公室去,給你當秘書算了。說實話,這些年工業上檢查比較多,也得一個人熟悉情況,就算配一名講解員吧。

沒想到是句玩笑話,彭縣長利用了,趕緊拿雞毛當令牌,順著杆子往上爬,當即說,吳書記,不然怎麽說你有魄力呢,你看,多麽苦惱的問題,你隻一句話:芝麻開門。解決了。

吳書記想反悔,又不好意思,隻能默認。

總代理趁機說,吳書記,你可給公司解決了大問題。說實話,要不是這麽個現狀,我們還真舍不得。公司老總還想培養她呢。

這麽一將軍,吳書記也不能不說話了,順便問了一句,也不知道她本人什麽想法?

彭縣長說,我看這樣,先呢,借調,等有機會,要是招考公務員,再讓她參加考試,您看怎麽樣?

吳書記站起來說,行。

事情定了。

到了工業辦,麥穎很勤奮,不到半月,就把全縣工業現狀摸得一清二楚。

彭縣長想,一定是書記問問題。平時打打撲克,轉悠轉悠,誰去準備材料呢?趕緊問麥穎。麥穎說,材料有現成的。彭縣長拿來一看,頭都大了,全是數據,一時難記住。彭縣長問,有沒有典型事例?

麥穎說,有,我說給你聽。

彭縣長說,來不及了,你不知道吳書記那脾氣,猴急,要是等長了就訓人,還是你跟我一趟去吧?

彭縣長把麥穎帶著去到了吳書記辦公室。

吳書記看到麥穎,先是一驚,忽又裝著沒看見,心想,比電視上還真實。麥穎心思活泛,到書記辦公室,彭縣長介紹,這位就是麥穎,借調來的,書記您忙,也許忘了,就是您親自關懷借調來的。

麥穎一聽弦外有音,趕緊上前一步,微笑說,感謝吳書記抬愛!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不自覺伸出手,吳書記一摸,覺得就像摸到一塊玉石,冰涼潤滑。

吳書記不自覺地低下頭,看著那隻手,問,穿薄了,冷嗎?一副關切的語氣。

麥穎趕緊回答,謝謝書記,不冷。

吳書記微笑,眯著眼睛。過了一會兒跟彭縣長說,要是沒事兒,小麥,你先下去,我跟彭縣長單獨談一些事情。

麥穎退出房間。

彭縣長說,小麥很有素質,也很用功。

吳書記說,聽說她的爺爺是老紅軍?

是的,很傳奇,個大,娶了個日本娘兒們,沒有長征。

社會上傳言,說是冒牌貨!

非議,那是有原因的。彭縣長笑笑說,你想,要是紅軍,怎麽娶個日本女人呢?日本女人死了,才找到縣供銷社的一位女職工,還生了一個兒子,兒子還沒有孫女大。我們這兒又不是後方,麥嘯天怎麽留下來了呢?聽說,紅四方麵軍長征時,也留下了一些傷病員,在山裏打遊擊,那些人最後都進行了改編,參加了新四軍,他為什麽沒有參加呢?外麵傳的,恐怕就是這些疑點。

吳書記說,誤會,誤會,一定是誤會。一定有別的原因。你想想,新中國建立了,那時,什麽人物都有,有些是國民黨反水過來的,有些是國民黨特務留在大陸的,但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老紅軍是假冒的。

彭縣長說,吳為傳言很有道理呢。

是呀,老彭。不說紅軍那時候,就是當前,有些東西說起來也是是非難辨的。就說我們縣吧,雖說是貧困縣,但是我們工業發展還是很迅速的。特別是這幾年,分工讓你抓工業,你說你幹了多少工作?不說“商、糧、供”通過改革理順了,就是國有企業那幾個包袱,不也卸下來了?我來時縣財政一年稅收不到五千萬,現在接近兩個億。可就是這樣,我們的同誌還說有水分,還說該瞞則瞞,那樣對全縣有好處。什麽好處?狗屁好處。

彭縣長聽出了門道,知道縣長、書記不和,自己雖是政府官員,但是黨領導一切,還得聽書記的。彭縣長想了想,撿那些不疼不癢的說,都不得罪。他說,那天開會,我是表了態的,現在是什麽時候?是改革開放的時候,小腳小手怎麽能談發展?譬如統計數字,我的主張要實事求是。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我們就會看得一清二楚。如實報了,就會知道自己所取得的成績,就會增強自信心,就會鼓足幹勁,爭取更大的發展。同時,也會爭取上級的支持。如果工作搞不上去,一年也是這樣,兩年還是這樣,市委會重視我們嗎?我們縣是窮縣,要保帽子,從表麵上看是為群眾好,為全縣幹部好,為縣財政好,其實不然。我們分析一下,就說對群眾好,少找群眾要,這樣是什麽後果?群眾吃不上飯,知道上麵會救濟,就有一種依賴感,這樣下去,隻能助長惰性。

吳書記插話:精辟!

彭縣長繼續說,就說為全縣幹部好,好在哪裏?無外乎上級扶持資金多點,我們幹不好躺在貧困縣的被窩裏睡覺,隻能助長不思進取的思想。反過來吃虧的還是我們自己。舉幾個例子。就說我們縣領導幹部,自從戴上貧困縣帽子,縣委書記有提拔的嗎?縣長有提拔的嗎?別的縣委書記都能當副市長或市委常委,我們縣的縣委書記隻能調到別的縣當書記,縣長也隻能到別的縣當縣長,就是不能當書記,為什麽?還不是因為貧窮?我們鄰縣,也是窮縣,但是人家不裝窮,產值一年翻幾番,結果呢?才幾年,人家縣委書記到省裏當常委去了。我有個表弟,就是那個縣的,也抓工業,自己不用往上麵跑,到年終,電話打得呼呼響,幹啥?給錢。可我們呢?到年終了,為了弄點扶貧款,書記、縣長帶著財政局長跑、要,可憐呀!原因是上麵沒有人。

吳書記又插話:深刻!

彭縣長有些激動,喝了點水,又說,對縣財政有什麽好?我們縣財政敢公開嗎?不敢。因為有很多錢來路有問題,還有些錢開支不當。我們去跑去要,能不花錢?在大集體時,收糧食還去皮。我算了一下,費用開支、各項檢查支出加起來就有百分之三十,真正到財政賬戶的不多。分錢也是縣長頭疼的事情。不是這個局要批點,就是那個鄉來哀求,縣長可忙了。

吳書記再次插話:活該!

彭縣長覺得扯遠了,笑笑說,書記說得對,說得對。

吳書記說,我做工作,她就是不聽,還沒有說完,就一句:我不同意!氣得你沒把尿憋到褲襠裏!

彭縣長知道,書記有所顧忌,按說書記搞不贏縣長也不是那回事。吳書記跟市委書記靠得近,聽說省委副書記也掛上了,呼聲很高。要是鬧不團結,對提拔有影響,隻能忍著。再說了,市委知道吳書記脾氣,怕他獨斷專行,才派錢文英來當縣長的。

錢文英是錢老紅軍的小女兒,比較嬌慣,一直在市委工作。老紅軍找到市委書記,說,文英想下去鍛煉鍛煉。市委書記就給安排到該縣,與吳書記搭幫。吳書記是老書記了,認為錢縣長是女人,就沒有把她當菜夾,幾個回合下來,就產生了矛盾。

錢縣長剛上任,吳書記就調整人,把錢縣長晾在一邊,班子調整了,政府辦一位副主任小賈找到錢縣長,說,錢縣長,我是你弟弟的同學。錢縣長回憶有這麽個人,逢年過節還到家去過,那時還沒有到這個縣來,說明人家不勢利。錢縣長最恨的是勢利眼。就問,你有啥要求嗎?那位副主任說,我在辦公室幹了四五年了,搞文字有點煩,能不能把我調到鄉下當書記,退一步說,鎮長也行。

錢縣長心想,我不管人事,人事屬縣委管。又一想,自己還是縣委副書記呢,估計這點事情,到時跟書記說一下,不就得了。於是,就跟那位副主任說,你放心,我記著。

過了一年,到了年終,按照組織程序對全縣幹部進行了考核。這時市委通知,正處級幹部一人到省裏學習,時間半年。經過研究,錢縣長就去了。去了,人事考核了,怎麽辦?書記對組織部長說,你跟副書記一起,到省裏與錢縣長溝通一下,順便慰問,住黨校也十分辛苦。部長也是個女的,副書記是個男的,兩人就去了,帶了煙酒茶葉,把省委組織部老鄉請著,在省裏招待了錢縣長。吃過飯,部長就跟錢縣長拉起了家常,深更半夜才睡去。到了第二天,是星期六,不上課。

副書記來了,說把人事問題跟她匯報一下。

聽罷,錢縣長問,這個麥穎是哪兒的?

部長說,老早在工業辦,去年調過來的,安排在縣委辦,工作很好,推薦票也很多,弄個機要局副局長,享受副科級待遇。按說,副科級,錢縣長一般也不注意,為什麽注意呢?偶有所聞。

這個劉文彩不是縣委辦副主任嗎?怎麽一下子調到古水鎮當書記,有實踐經驗嗎?錢縣長又問。

副書記說,這次調整主要是論資曆,結合群眾意見。這意思是說,也不是哪個人的意見。

錢縣長臉拉長了,不吱聲。過了很長時間,還是部長來事。她說,這樣,您先看看,我們也不急等走,說實話,住黨校跟坐牢一樣累,我們呢還感到新鮮,還想感受一下,您看完了有什麽意見我們帶回去,再研究,反正還沒有開常委會,這隻是初步意見。

錢縣長拿著名單,逐個審查,遇著不太了解的,問問部長。看到最後,又反複看。部長看出門道,問,錢縣長,你有什麽指示嗎?

錢縣長說,我聽說政府辦的小賈,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了,我到這來工作,還把他分配跟我,我嫌他年齡大手腳慢,是否調換一下崗位?

部長說,你想讓他幹啥?

錢縣長說,我建議他到鄉鎮當個書記,鍛煉鍛煉。

部長說,我不敢打包票,但是,我回去跟書記協調。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就不再說啥。錢縣長簽上:原則同意。

部長和副書記回了。

部長跟吳書記匯報,專門把錢縣長點到的幾個人說了一下,一般沒有多大變動,就把劉文彩從書記改任鎮長,吳書記說,推薦票你跟錢縣長說了嗎?

部長說,小賈已是正科,推薦票隻能作參考。

吳書記說,既然是參考,就得考慮。我已經想好了,調環保局當局長算了。

說過之後,部長就跟錢縣長通話了,錢縣長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我做做工作。說完,就給小賈通話。

小賈說,感謝大姐,環保局很好,是加強單位,又是執法單位,我去。這下,錢縣長一顆心算是落下肚了,不再過問,安心學習。

誰知端到常委會上出了岔子,紀委書記說,曾塘鄉鄉長超生,不應該再擔任鄉長。

大家一下子想起來了。縣紀委已經處理,報告已報到縣委,隻等批複,鄉裏也召開了主席團會議,影響很大。再說了,要是不在這次調整當中解決,恐怕會留後遺症,為了避免群眾上訪,紀委書記說,建議把小賈調到那鄉任鄉長,把那位鄉長調到政府辦,保留待遇。常委都同意。再說了,環保局局長還差半年退二線,要是小賈去了,也隻能當書記。局長,那得等等。吳書記心想,這樣也好,拍板定了。

小賈感激涕零,弓腰退出房間,從此也不再跟錢縣長聯係。

錢縣長回來後,慢慢地覺察到情況變化,心情很不愉快,於是就跟吳書記鬧別扭。吳書記考慮她是女性,也就處處讓著。

過了兩年,組織部擬定名單,準備讓麥穎當鎮長。麥穎是女幹部,在縣委機關人緣很好,男同誌都想接近她,女同誌也說得來。女人說得來,很有名堂,是想了解女人為什麽對花裏胡哨的男人感興趣,實際上並不是真心的。再者,有心的女人,還怕老公不規矩。不過嘛,在縣委大院,心照不宣,知道麥穎有人罩著,誰也別想打主意。

倒是錢縣長找到了攻擊對象,書記辦公會上,提出麥穎當鎮長,她委婉地說,恐怕不合適。都朝她看,把她看火了,又說,大家問我為什麽不合適?作為麥穎,是個很不錯的女同誌,工作熱情高,性格開朗,氣質獨特,但是,這些,作為黨的幹部來說,不是缺少了而是不需要。我們需要的是正派,是樸實。據我了解,她愛趕時髦,當然,這是女人的天性,哪個女人不愛美?但是愛美沒有錯,愛美過了頭就不好了。要是在機關,還有吳書記**,不會惹出亂子,到了鄉鎮,要不了幾天恐怕就會出亂子。我不是指工作,是指其他方麵。

吳書記明白,這是針對他的,也是毫無根據的,但是你是書記,要能聽取不同意見,所以,他沒有搭理,抿口茶,眯著在那沉默。

組織部長看看錢又瞅瞅吳,感到難以下台,就說,我看這樣,小賈走了,不是政府辦空缺副主任嗎?讓她過去。位置呢,排在其他副主任之前。其實,這話等於沒說。到了政府辦,跟縣長的,就等於是第一副主任了。

到了政府辦,跟著錢縣長。跟著跟著,錢縣長還愛上了這位漂亮的女秘書。錢縣長也是女人,也很喜歡穿著,她又比較忙,一切都是麥穎操辦,麥穎不僅輕車熟路,而且辦理得十分得體,錢縣長感到很體己,日久生情,不知不覺兩人就拉得近了。

錢縣長的父親有個戰友姓李,在市軍區工作,常到家走動。李老紅軍有個兒子,叫李海軍,可不是什麽好鳥,在市裏也算是一簕。開了一家娛樂城,叫“衝浪天地”,那氣派簡直不可一世,也算是一流作品。一座大樓占地麵積近百畝,千間房屋,內設娛樂室,吃住一條龍。聽說投資過億。這孩子也牛逼,光外號就兩個,一個“小李飛刀”,那也是靠打拚才出來的,不是虛名。不過嘛,另一個叫“矮腿”,就不大光榮。矮腿並不是腿就矮一截子,而是走路很有特色。

是,歪子一般來說是左晃右晃,跟鴨子走路一樣。

為什麽叫“矮腿”呢?原來,為了爭那塊地皮負傷了。

市委準備拍賣,這家夥一打聽,有三家想投標,加上自己,也算是四家了。李海軍就思考,誰勝算大,還是那位江浙老板勝算大,人家家底你摸不透,而你的家底人家是一清二楚。有道是知彼知己才能百戰百勝。於是驅車到了江浙,見到那位老板。一見麵,人家就是闊氣,場子就值幾個億。怎麽辦?李海軍跟那老板說,“你可憐可憐我吧,張軍長!給口飯吃。”

那位老板說,公平競爭,內地還信這個?

李海軍生氣說,你們沿海不信這個信什麽?

人家說,我們信實力。

李海軍說,實力怎麽來的,還不是賭來的?你們這幾年,憑借著地理優勢,發了不少洋財,你以為那些都是外國人送的?你以為是靠你們自己奮鬥打拚的?你以為是你們打敗了日本鬼子賠償的?狗屌!那些都是賭來的。你們不講情義,也不相信眼淚,不就相信賭嗎?好,我跟你賭,你敢不敢?

那人說,我開的就有賭場,怎麽不敢?

李海軍有點得意了,心想,刺激!就說,那好,我們就比飛刀,要是我勝了,你就退出;要是你勝了,我就退出。

那人故意猶豫,支支吾吾問,怎麽比?

李海軍說,有文有武。

怎麽講?

李海軍說,飛刀,三寸,隻能飛射下盤,誰要是射中了就立即終止。我們絕對不搞你死我活的鬥爭。再咋說在和平年代我們也是公平競爭,再咋說我們之間的矛盾還是人民內部矛盾,再咋說沿海和內地還是打斷骨頭連著筋。我要是輸了隻當日本鬼子搶了。醜話說在前頭,為了防止使壞,我們都騎馬。李海軍想,你小子,跟我比,你還嫩了點兒!你沿海不是最近才發展嘛,內地多少年?是幾千年曆史了。不說我來,就是我那徒子徒孫來,吃也幫你們這幫夜郎國吃完蛋。

沒想到,人家滿口答應,約下地點,如同西方古典比武規矩,還簽下了生死文書。李海軍不知道那家夥本身就是省馬術隊的,騎術精湛。比武那天,還真讓李海軍大開眼界。人家的馬跟自己的馬就不在一個水平線上,馬脊背毛有一尺多深,深紅色,皮膚雪白,到了馬場,噦噦叫。自己的馬呢,低著頭,聽著叫聲,好像很不適應,全身哆嗦,像抽筋,就像窮人見到富人,顯出囊中羞澀。好在自己也是個玩馬高手,於是把馬一打,駕,馬跑了起來。那孩子,沒見到上馬,人沒了,難道科技先進到騎馬也使用隱身?跑了一圈兒也沒有找到,心想壞了!還沒說完,飛刀往自己飛來,聽到聲音,立即隱到馬鞍下麵,還好,沒有傷到。好險,飛刀從馬背上飛走了。李海軍心想,這次該我的了。瞅見那孩子正在樂嗬,手臂一彎,手腕一抖,一隻飛刀飛了過去。那馬神奇,見到飛刀飛來,十分興奮,立即跳起一丈來髙,飛刀從馬襠下穿過,真是可惜!還沒等李海軍歎息,一隻飛刀又飛來了,李海軍知道飛刀厲害,不敢怠慢,立即把身子一矮,想躲過,不想那飛刀旋轉著下墜,一下子紮到腿上,李海軍立即從馬鞍上滾了下來。

怎麽辦?認輸唄。同伴扶著,李海軍把手一抱,對那孩子說,我們輸了,我們退出。

慢!沒想到那孩子手裏拿著棍子,一棍子下來,把李海軍的腿打折了。李海軍哭爹喊媽,疼得直打滾。那孩子冷酷,腿抖著說,讓你知道落後就要挨打,也讓你知道我的厲害,我們這幾年不是白混的,那是靠苦練得來的,還仗著老一套,不行了。不過嘛,看你這可憐相,我們退出。跟說著玩似的,臨走還用蔑視的餘光看了一眼。

李海軍送進了醫院,醫生告訴他,腿是粉碎性骨折,就是治好,走路恐怕也要一顛一顛的。李海軍心裏一驚,心想,我還沒有找媳婦呢,腿不能走路了,怎麽辦?腦海裏總是出現比武的場景,那孩子,你不能不佩服,人家玩的跟你確實不在一個檔次上。

朋友都勸他告,他把手擺擺說,看來,還是誰有錢誰就有發言權,算了,臥薪嚐膽,忍辱負重,等我們富裕了再說。再說了,我們有言在先,要是告,那塊地皮就徹底完了。真是打掉牙往肚裏吞,沒辦法,自我解愁。

還算是值得,現在靠這塊地皮,他賺取了上億,如今是要啥有啥。但是讓李海軍傷心的是找不到可心的人。他爹也著急。雖說跟他睡過的女人數也數不清了,但是都像做夢一般,一覺醒來,能夠記得的還是那一棍子。李海軍也想過,那個“小爬蟲”,不知道他公司倒閉了沒有,要是倒閉了,我也給他一棍子,送他百兒八十萬落個心裏舒坦。他曾經到浙江那地方找過,一問,乖乖,人家出國了。再問幹什麽,知道的就說,到什麽大學教馬術去了。帶著希望去,又帶著失望回。李海軍不在這方麵爭了,騰出時間想女人,想多了,對於女人就不太認真了,看見再好的女人都像金條,也就習慣了,日子一天一天就過去了。

剛好這天,錢縣長的爸爸過生日,上午開過會,錢縣長急著往回趕。麥穎早知道,就把要準備的禮品一樣不少的都準備好了。另外又備了一份,作為自己的心意,準備給老紅軍送去。

錢縣長說,我爸爸過生日,你說,我應該穿啥?

麥穎說,當然得穿紅色的,紅色的跟軍旗一樣,莊重嚴肅,老輩人最講究。

錢縣長說,你個鬼丫頭,盡出歪主意。

麥穎說,我不是出歪主意,我爺爺就愛我這樣。

錢縣長“哦”,說,對,你爺爺也是紅軍,要是你爺爺活著,一起去,老爺子一定高興壞了。如今他很孤獨,戰友年齡都大了,也不在崗位了,一個個像秋天的樹葉,凋零的凋零,生病的生病,老爺子就很惆悵。每次回去,我一看到他那滿頭白發,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看樹木,看遠山,我就難過,我知道,一定又是他哪一位戰友走了。

為了綠葉配紅花,麥穎專門挑選一套藍色的套裝,穿在身上,顯得很有詩意。

走在路上,錢縣長就給她爸爸打電話,表示祝壽。老爺子說,還祝啥壽呀!我的一些老戰友,隻有我和海軍他爹了,我也九十了,市委也來人了,我今天見馬克思也不怕了。海軍,就是李海軍,是李老紅軍最後一位老婆生的。

到了,直奔飯店,麥穎把長壽花抱著,恭恭敬敬獻給了老紅軍,還學著軍人,敬禮!老紅軍一看,哈哈大笑,說道,這個鬼丫頭,就知道討你老爸開心,怎麽還請個禮儀小姐,是在部隊找的嗎?

錢縣長說,爸,我又不在部隊工作,哪找去?

戰友李老紅軍也說,我們那沒有這樣的女娃。

正說著,李海軍來了,忙從腰裏掏紅包,遞給老爺子,說,叔,祝你長壽,萬歲萬歲萬萬歲,說著就給老爺子鞠躬。

錢老紅軍忙說,慢著,你這大經理,什麽“總”的,也給我這個老古董鞠躬?

李老紅軍說,別提他了,今天表現還算好的,也許安排在他這兒,要是我過生日,他就會把天南海北的人都請來。真是世道變了。

李海軍連忙說,老爺子,你怎麽不揀好的說呢?古人就說,子不嫌母醜,難道父親就嫌棄兒子?李海軍說這話有他的用意,他母親長得漂亮,又年輕,但是他父親是個矮子,又長一臉麻子,老了,還長了黑斑。本來長形臉,黃黑的皮耷拉著就十分難看,長了黑斑,就更不像人樣。

李老紅軍聽了,心裏不高興,說,去去去,別在我麵前晃來晃去,我頭暈。

李海軍來到錢縣長麵前,問,錢大姐也趕回來了?一抬頭,看見了錢縣長後麵的麥穎,心頭一激靈,心想,怎麽有這樣的人呀?我李海軍瞎活了三十多年,搞了那麽多女人,沒有一個能比得上這位的,心中暗暗下定,一定要把她搞定。就問道,大姐,這位……

錢縣長瞅了一眼,說,李總,她是我的秘書,怎麽,不能來?

這事被錢縣長看到了,問道,李海軍,你想幹什麽?

李海軍還不想鬆手,麥穎就使勁兒拽,李海軍偏不放,還邊說著話:姐,這麽個美人,打扮這麽漂亮,幹脆送給我吧?說過,把手一鬆,麥穎因為用力過猛,又穿著高跟鞋,一下子摔倒了。

麥穎摔倒了,李海軍也是沒想到,趕緊去拽,雙手去抱。麥穎醜的臉紅著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不知道說什麽好。

全場人都扭過頭,李老紅軍有點生氣,要打李海軍,麥穎感到不好意思,急忙向大家鞠躬,然後說,對不起,是自己不小心滑到了,掃了大家的雅興。

說實話,麥穎是考慮到老紅軍過生日,不覺想到自己的爺爺,她非常崇敬,不想破壞氣氛,沒想到這點被錢縣長看見了,認為她沒骨氣。麥穎又是自己帶來的人,自己也沒麵子。想到這,錢縣長十分生氣,走到李海軍麵前,指著,隻說了一句:道歉!

李海軍不管那一套,斜著眼,說,姐,何必那認真?

道歉!

李海軍想走,錢縣長一把拉住,舉著手要打李海軍!

李海軍還是嬉皮笑臉,並說,姐,我這點愛好你也嫉妒?這位妹子年輕漂亮,讓我親近親近。說著,又要去抱。

麥穎趕緊躲到錢老紅軍旁邊。

到場的人很多,各界都來了,本來是給錢老紅軍祝壽的,如今成了貓逮老鼠的一場鬧劇。錢老紅軍十分生氣,耷拉著臉皮,不吱聲。李老紅軍看到戰友這樣,再看看自己的兒子,氣憤地站起來,拿著棍子,對著李海軍就是一棍。這一棍子打得不輕,把李海軍的頭也打開了。李海軍抱著頭,說了一句,掃興!鑽進車裏,出去了。

鬧劇總算結束了,但是麥穎成了焦點,錢縣長看似不對,吃了幾口飯,也沒有到各桌子敬酒,轉到她父親身邊說,祝你老人家長壽,縣裏來通知有急事,我得趕回去,就不陪了。說著,又開車回縣了。

錢縣長十分惱火,沒想到一件好事辦成這樣,鬱悶。誰知,政府辦有一位秘書,姓趙,想提拔,見到錢縣長說,錢縣長,你知道古水鎮嗎?錢縣長說,古水鎮我怎麽不知道?

趙秘書說,那有一座山,叫龍角山,山上有個洞,具體多深誰也不知道。但是,洞旁有一塊大石頭,老遠看就像龍角。

錢縣長不信,問,龍,你見過?

沒見過,不過嘛,都說像牛角,也就是牛角唄,我之前爬過。

錢縣長問,真的?

真的!隻不過到那後,那角上有一個洞,很深,要是用竹竿搗,肯定搗不到底兒。那水也常年不幹,很神奇!

錢縣長問,這麽神奇的地方,就沒有廟宇?

還是錢縣長有眼光,的確有廟宇,隻不過那廟宇住著一位尼姑,會算命,很準。

這次沒帶麥穎。

去到那裏,正如趙秘書所說,還真有一位尼姑,那位尼姑不知道多少歲數了,頭發烏黑,耳根處略現白發,更增添了幾分神秘。上一炷香,給了一百元錢。趙秘書說,縣長,你可以問一個問題,還可以許一個心願。錢縣長心想,完全搞笑。也就不當回事,於是便問,老太太,你說我心裏想啥?

阿彌陀佛!一切皆由煩惱生!

錢縣長很煩惱,真煩惱,正煩惱,於是問,原因何在?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錢縣長聯想到麥穎的姿色,頓悟,默默跪下,許下心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