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剛剛上任就被潑了一頭冷水

我用鼠標點擊了一下暫停,走到檔案櫃旁,從褲帶上取下一串鑰匙,選了一把,把檔案櫃打開,裏麵落下一層浮灰,我吹了吹,找到了檔案。我滿腹狐疑,怎麽,小馬和邱玲玲問案,對於凶器,這麽重要的證據,居然沒有找原始材料比對,難道是院長對兩位不放心?不對呀,就說邱玲玲吧,雖說年齡不大,但是她可是政法大學畢業的,雖不算引進人才,但那也是有學問的,是靠真本事考來的,我在院長麵前不止一次推薦過,院長也很看重。這是為什麽呢?

鑰匙,我有,邱玲玲也有,難道是沒有來得及?也不是,看看材料,隻三頁,也沒有多問,這是為什麽呢?那隻有一種解釋,包括院長在內,大家對麥穎投案都當是鬧劇,這樣說來,我再査還有什麽意義呢?回憶院長溜達時所說的話,我忽然感覺有些神秘,他自己不重視案件,卻讓我看材料,還說,弄清楚了,再匯報,這是不是院長故意設的圈套?

顧應龍的案件看似簡單,但是要弄清楚,那是難上加難。我分析去分析來,覺得有幾個方麵的原因:一是時間太久,弄不清是自殺還是他殺,找不到有力的證據;二是我沒有親臨現場,至於現場調查,那是公安局王天亮幹的,同時,材料齊全,都在公安局備案。至於我們這裏,當時是抽邱玲玲去的。我想想,我想想,邱玲玲還是王局長要去的,不過,邱玲玲算是有心人,結論之後,帶回一份複印件,還放在檔案櫃裏。當時,都認為公安局結論沒錯。社會上隻是產生許多議論,說什麽的都有。有人說,麥穎命硬,那是遺傳,老紅軍殺了多少人。麥穎當鎮長,那也得有很多人墊背。顧應龍隻能算一個。有人還很佩服顧應龍,說他是個多情種子,為了麥穎自殺,是為情所死,死得其所。最難聽的是麥穎作風不正,誰?當然是一位領導。顧應龍碰到了,心情氣憤,悔不當初,覺得付出太大,一氣之下,橫刀自盡。還有很多說法,當然,大部分都是猜測。

不過,我問過邱玲玲,那是開玩笑說的,我說,玲玲,都說你是“幽靈”。

你說邱玲玲咋說?她先是笑,不僅古怪,而且有點怪異,笑過之後,隨手拿過刀子,對我說,頭,給。我接過刀子,再看,她已經變了,眼淚汪汪,像個小妖精。她什麽也沒有說,就這麽多情地盯著我,我一激靈,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是什麽意思?我怎麽也猜不透。當時覺得,顧應龍也許是為情所迷。我小心翼翼尋找,案卷也很簡單,材料很多,光詢問筆錄就滿滿一櫃子。櫃子上麵一摞有些浮塵,我拍打著,拿過來一看,全是檔案袋,抽出筆記本。筆跡是邱玲玲的,有傷口說明。傷口在胸部左邊,正中心髒,深十五厘米,寬四厘米。是一把尖刀所致。

水果刀,水果刀!鼠標移動,看看,是水果刀。刀呢?一找,還在皮紙袋裏,就放在桌子上。我戴了一隻手套,輕輕拿過,一把柳葉尖刀,刀尖端還有一個小小的孔,刀柄是木質的,上麵繡有花紋,十分精致。拿過刀,思考著麥穎是怎麽殺死顧應龍的?從屍檢報告來看,是正麵捅進去的,有打鬥的痕跡。檔案裏明明記載,山洞漆黑一片,顧應龍死時的具體時間不確定,根據屍體腐爛情況以及失蹤時間,推測是9月11日,而麥穎說是夜裏,也沒有大的問題。李大龍等人,都說不知道。

我腦子忽然一閃:刀不是在公安局嗎?怎麽到了我們庭來了?麥穎自首,也帶來一把刀,加上公安局存放的一把,一共就是三把刀,這是什麽意思?一團團迷霧,要想弄清楚,隻有靠回憶了。

麥穎不知道顧應龍死了,她到省委黨校學習去了,聽說以後,感到震驚,到龍角山,說是剛到山洞洞口,猶豫了一下,又出來了。據邱玲玲說,麥穎當時流淚了,似乎很傷心,但是她什麽也沒有說,出來後歎了一口氣,回到辦公室,把門關上,直到通信員叫吃飯,她才出來。她在辦公室幹什麽?顧應龍畢竟是老板,擁有一個公司,那些財產怎麽辦?要不就是她得知顧應龍死了,心裏難過?

記得那次從麥穎那回來,我鬱鬱寡歡,既難過又彷徨。麥穎,一百萬就那樣坦然地送回去。我呢?十萬元。十萬元就把我收買了。我記得,李大龍被車撞了,顧應龍就給十萬。他把我看成什麽人了?看成白癡了,看成同李大龍一樣的雇傭工人了。說實話,我在惴惴不安之際,有點憎惡顧應龍。我已經想好了,把錢還給他,還要正兒八經地臭罵他一頓,顯示我正派,以此來報複他。對於顧應龍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最好給他來個《與山巨源絕交書》。這事要做就做得大大氣氣,坦坦****。

我覺得自己的思想境界又上了一個檔次,但是,一覺醒來,見到王燕,她給我拔了氣門芯。她說,哥,我知道,你是好官,想清正廉潔,但是,你想過又不告你,那不都是良心賬嗎?退一萬步說,你還了,他咋想?他一定以為你不近人情,還能跟你交心嗎?他和你是同學,你能不了解他?這個人不說品行怎麽樣,就一點:口無遮攔。連麥穎他都到處說,你呢?到時候人家怎麽看你?說得我心裏涼冰冰的,一下子泄了氣,更不用說跟他絕交了。

我還是還他,這個狗東西,十萬元讓我良心不安,對我的黨性是一次考試,不用說滿分了,我真的考得不及格。

還沒打電話,這家夥找上門來了。法院就是他家的菜園門,進出自由。他—進來,看見邱玲玲,就說,美女,還好嗎?像老熟人。

邱玲玲很熱情,忙倒茶,顧應龍說,別忙別忙,我是來請諸位的。看小馬低頭看材料,忙走到跟前,說,馬庭長,我是來請你的喲。

小馬不悅,眼皮耷拉,像舉重運動員,半天才舉起了上眼皮,看了看我,覺得麵子還是得給,就指著說,喏,庭長在那呢!

我說,老顧,什麽事情讓你高興得屁顛屁顛的?

顧應龍還是咧著嘴,說,走,我已經打聽到了,今天沒事,明天就是星期六,到王燕那兒我再告訴你!說得很神秘。

我說,老顧,我們在上班,怕是不好吧?

邱玲玲趕緊說,庭長,要不,你們先去,我值班,到下班後我再去。小馬說,玲玲,還是你去吧?我呢,要趕一篇稿子,順便值班。

我覺得可以,就說,小馬,你辛苦了,那我們去了喲,你可別拿架子,還等顧老板三顧茅廬喲。

小馬說,不會,不會。

去到王燕酒店,顧應龍立即唱起來了,手舞足蹈:今天,咱呀咱老百姓,真呀真高興!哎呀哎嗨喲……

邱玲玲竊笑。

我看到顧應龍表現得這般純真,想起兒時上學的情景,也受感染,就問,你個老顧,別孟浪了,是不是被兩位美女嚇呆了?

顧應龍還是難以抑製,從口袋裏掏出土地使用證和準建證,高高舉起,說,看到了嗎?這就是把柄!

邱玲玲一看,高興起來,忙跳,哦哦叫,仿佛顧應龍的成功就是她的成功,我看著心痛,這年頭,隻一次,就跟過電一樣,這麽容易麻醉,真是誰有奶誰是娘呀。

王燕是顧應龍打電話告訴她的,因為有她的股份,也很高興,這個女人不愚蠢,很善於鑽營,她已經感到我的存在和她信息滯後的尷尬,在樓梯口出現了一下,忙掏出手機,給我發了一條短信:哥,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那塊地批下來了。

手機費呢!

還跟我調侃,該死的貓!

發罷,才下樓,見到我,很平靜,微笑著說,正忙,你們也來得太早了,請到二樓坐。

坐下來,顧應龍說,還是老同學麵子大,去了一趟,就把事情搞定了,真他媽的感謝你呀!說著,還伸出雙手。

我看看,莫名其妙。就說,別說了,打牌!

他好像很得意,說,打牌,人呢?聊聊吧。你看你,當官就好,當今社會,不當官,就是做生意也難做好。

我說,老顧,你這話說得就離譜了。

他很認真,對我說,我的體會是越來越深了。我對你說,我還真嫉妒你。我、你,國慶,跟老麥都是同學,李國慶那熊蛋蛋一個人折了這朵玫瑰,我嫉妒呀,嫉妒死了,但是人家已經生米煮成了熟飯,嫉妒有什麽用?今天我才知道,李國慶不行,還得聽麥穎的。麥穎呢,卻聽你的。呀哈,怪圈,真是邪門了!那天,鎮辦公室王秘書打電話,我就懶得接的。我跟辦公室丁嵐說,你接,問問啥事,就說我到茅廁了。丁嵐一接,王秘書口氣軟得驚人。王秘書問,顧總呢?丁嵐說了。王秘書笑,說,喲,丁小姐,那是顧總罵你呢,你想,你管天管地還能管顧總下茅廁,不簡單!這個熊蛋蛋,一肚子壞水。我接過來罵道,小王,你小子在罵誰?那小子也不氣,笑著說,出恭出來了?好,我跟你說,限你五分鍾到我辦公室,否則,你那地就是人家的了。我的媽喲,我頭腦一炸,這小子咋知道?看來有望。我又怕王秘書刁難我,就駕著車,兩分半鍾到了鎮政府。王秘書站在辦公室門口,叼著煙,笑著,眼眯著,腿抖著,一副神氣樣子。我趕緊走近,問,我沒遲到吧?王秘書屌形樣子,故意看看牆上的掛鍾,點頭說,還好,很守信用。跟你說,顧總,你要是跟鎮政府配合得跟今天這樣,那什麽問題不都解決了?我還是追問,有音信嗎?王秘書說,你貼了什麽膏藥,麥鎮長答應給你辦證了,還指示土管所、村建所配合。

他在那滔滔不絕,嚇,我簡直不敢相信,直到辦好了,才知道,是你小子在老麥辦公室坐了半天,中午,聽說劉書記還讓你跟老麥坐一塊,好豔福呀!

我拽住他耳朵,一拉,他感覺疼了,吸著,說,放下,放下。

我說,我看你小子胡說。你想,我們都是同學,能胡侃嗎?要是那樣,對得起國慶嗎?更何況……

更何況什麽?你說。

我心裏翻江倒海,為什麽?我在琢磨,麥穎那一百萬,那一定沒有退,這個女人,我心中的女神,如今,也玩弄手腕。政治呀,政治。

有幾段是真的?確實是這樣。那天回來,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半個月來,我折磨自己,臭罵自己:我真是混蛋,真是個見錢眼開的小人,是個唯利是圖的壞蛋,也是一個敗類!我想到那些高級官員,紛紛落馬,還罵過,覺得他們渺小,還為他們蛻化變質而氣憤。我還設想過,一個人一生能要多少物質,就是用真金白銀把你堆起來,還是活不到一百歲。我有一位摯友,大學畢業了,在單位工作,聽到要提拔,忙擺手,給他發獎金,老婆領。就是按時上下班,回去吃飯,吃飯休息,晚上鍛煉身體,如今快到四十歲了,壯得跟牛似的。我問他,他說,各項指標正常。我對他說,你這樣無所事事,百年之後也不後悔嗎?你猜他怎麽說?他問我,你幹了什麽事情?我無言以對。他又說,我做的事情最有意義。我問什麽意義?他說,你沒有看見,我是在實現我的遠大理想嗎?我說,你也不信共產主義,也不信佛,更不信基督,你有什麽屌理想?他說,我的理想就是創造世界吉尼斯。我困惑,問,什麽,什麽?他說,你還不了解吧,我問你,現在人類有幾大科學難題?我說,不知道。他說,就三個。一個是鐵生鏽,這樣就影響建築物的壽命;一個是光速,這樣就限製了地球的壽命;一個就是人生老病死,這樣就注定人類的悲劇。我說,你這完全是扯淡,這不跟研究雞生蛋蛋生雞一樣沒有意義嗎?他說,你錯了。這些問題,看似沒有意義,實際上意義非常之大。哥德巴赫猜想,你說一加一等於幾?還用去研究嗎?但是,就是這些熟視無睹的東西,才是最最根本的東西。毛主席就說過,人間正道是滄桑。滄桑是什麽?那是平凡世界!

我一聽,心靈得到震撼!他確實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嚐試。了不起是在於他用一生去檢驗一個假設,也許這個假設顯得是那麽的荒誕不經,但是,他能為之奮鬥,不簡單,不簡單呀!這裏,要包含多少辛酸,多少壓力,多少世俗的冷漠,多少心靈的洗禮,這樣淡定,去實現自己的那麽一點點理想,本身就十分難得。

我想到那位朋友,想到我自己,我真是無地自容。可是,正在懺悔之時,顧應龍來了,他告訴我這樣一個不喜不憂的消息——他的事辦成了!在麥穎辦公室裏,她那種高傲,那種氣質,我為之折服,幾夜我都沒睡好。在夢中我還幾次被驚醒,一會兒從百丈懸崖摔落下來,摔得我粉身碎骨。麥穎,也會玩弄手腕,唉,看來,人間哪還有真情,不,真情都在利益當中。

我說,更何況什麽,你感覺不出來?

顧應龍眼睛翻得老大,摸摸頭,說,別跟我打啞謎,說吧!

好,我說,我就再做一次貢獻:麥穎對你有感情!

嗯?什麽意思?

我看著他不再說話,在沉思,過了一會兒,他動彈了一下說,我覺得小穎對我還算可以,但是,有時也難以琢磨。

我說,具體點兒,我給你品品。

他有點不好意思,支支吾吾。

我說,你還不信任我?

他把煙頭一甩,說開了。

麥穎剛到古水鎮,那是一杯白開水,要味兒沒味兒。她本來在政府辦當副主任,錢縣長說,在調整時一定調到鄉鎮鍛煉鍛煉,麥穎是個人才。與其說錢縣長是受尼姑的蠱惑不如說是受自己的迷惑。聽了尼姑的迷音,回憶琢磨,心想,到該縣工作,隻要是不順心的事情,都離不開麥穎。麥穎呢,又是該縣有名的美女。雖說她盡職盡責,在自己身邊有個交心的,也還算滿意,但是佛音不能不信。再說了,自己能在該縣當一輩子縣長嗎?不可能。怎麽辦?還是盡早安排。要是安排,也得找個對得起她的職務。剛好,又調來一位陳書記,研究人事時,錢縣長就提出讓麥穎下鄉。

陳書記問,啥理由呢?

錢縣長說,這個人品質好,黨性強,很有能力。反正說的跟一朵花似的。

陳書記一聽,覺得一位縣長這樣誇部下,有點過,就開玩笑說,這麽漂亮又這樣能幹,不如調到縣委辦。

哪知錢縣長一愣神兒,又想起那尼姑的謎語,心想,你個色鬼,讓她把你的精髓吸幹,不知死活的東西。於是說,那行。

陳書記說,我是開玩笑,不行,不行。

副書記說,麥穎沒提正科時就在縣委辦,從政府辦調到縣委辦任正科副主任,我看也行。再說了,縣委接待任務也很繁重,來的都是有頭有麵的,派個美女,又是縣委辦副主任,名正言順,有利於工作。

本來麥穎已經做好了當鎮長的準備,陰差陽錯,又從政府辦到了縣委辦,分管後勤工作。

陳書記親自跟麥穎談話:小麥,到縣委辦,那是重用,一年半載,直接到鄉下當書記,那就等於坐直升機了。

麥穎說,聽從安排,沒意見。

陳書記很得意,又說,不過嘛,縣委辦很累,特別是陪客。

過了一年,眼看水稻收割,省報上赫然刊出《且看萬畝水稻成了無花果》的文章,說的就是古水鎮。緊接著,上麵來人,老百姓上訪,一査,該鎮鎮長夥同農技站站長,私自購進了雜交稻種子。繼續查,原來該鎮長還分了三千元錢,這還了得?馬上立案。那個鎮長開除公職,還要追究刑事責任,咎由自取。但是,該鎮鎮長一職空缺,縣委副書記提出讓麥穎擔任。

陳書記說,麥穎是縣委辦副主任,下鎮當鎮長,有點委屈。

副書記說,該鎮是大鎮,書記是副縣級,鎮長跟書記差不多。

你說,麥穎如同竹籃裏的蘿卜,從這邊滾到那邊,晃來晃去,還是四年前許諾的鎮長,那還有什麽味道?

但是麥穎幹的很有味道。

縣委副書記看望麥穎時說,古水鎮是大鎮,風不靜浪不止。麥穎同誌剛直不阿,領導放你來,那是委以重任。在這個位置上,你不要辜負黨對你的重托。

麥穎心想,有道是,人無欲則剛,我麥穎,不愛錢,不惜身,一心為黨,還能出問題?其實,不是麥穎說的,即使你對黨忠誠,也許還會出錯。這不,剛上任,就來電話,通知召開緊急會議。看看天色,已近傍晚。劉書記到省黨校學習去了。縣裏通知,各鄉鎮副書記到縣裏領會精神。於是,麥穎就安排王應經去開會,自己在鎮裏等著。

會議很短,主要內容是打擊邪教組織。開完會,回到鎮裏,已經半夜,大多都已經休息了。王應經這些天賭博太多,手氣又太差,場場輸,心正煩。麥穎又叫開會,到了會場,思想也不集中,總想著條餅萬,也沒有聽進去。見到麥穎,簡單一說,麥穎說,是不是召集領導開會研究一下?王應經說,領導白天下隊,都累了,有些已經睡下了,這事又不大,領導也插不上手,我看,有我們和派出所就行了。麥穎才來,沒有農村工作經驗,看看大樓黑洞洞的,也就同意了。

派出所長林何久也在縣裏開會。“酒”與“久”本來同音,別人都叫他“林喝酒”。他不認識幾個字,當兵早,回到地方弄個所長,那時所長都是黨委委員,副科級,也算是領導了。到了八幾年政策規定,派出所長不再擔任同級黨委委員職務,林何久年紀大了,也沒提上去,弄個副主任科員,仍擔任派出所長。他有點拿大,心裏堵就喝酒,久而久之,鄉下老百姓就送他一個綽號叫“暈乎”,還有的背地裏喊他“林喝酒”、“林酒缸”,他也不在乎,安然受之。

林何久暈暈乎乎,坐上車,晃回來已經半夜了,見到麥穎和王應經,咋呼說,邪教真玄,還圍困中南海,真是不抓不行了。

麥穎說,我們開個會吧?

林何久看不起麥穎,認為自己年紀大有經驗,她,一個毛頭孩子,這麽年輕,又是個女的,沒啥本事,但是麥穎畢竟是鎮長,王應經還在麵,隻能裝著表麵尊重。就說,麥鎮長,不要大驚小怪,你才來不太了解,像這樣的工作,一般都是突擊性的,雷聲大雨點小,表麵重視,但也要靈活。

麥穎氣呀,一個派出所長怎麽這樣說話呢?還以教訓的口吻。她強忍怒火,對林何久說,也許我不懂農村工作,但是我們必須按縣委說的辦。這樣,我先問問你,我們鎮有邪教嗎?

聽,是抓邪教徒,邪教可能是擾亂社會治安的,相當於打砸搶!

林何久說,噢,知道了。心想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還是睡覺舒服。剛準備休息,麥穎來了,一問,他搪塞說,排查了,有。

麥穎又問,多少人?

大約十多人,林何久隨心想說。

十多人?

嗯。

這麽嚴重,把名單拿來?

林何久說,還用拿名單?不用。我背給你聽。第一個就是老管家二孩,叫管家財,家貧窮,妻子劉金香常年有病,一兒倆女仨孩子。女兒都叫“妮”,隻是用大小區分。兒子名字怪怪的,叫黨黨,大名就叫管黨黨。管家財平時遊手好閑,愛偷雞摸狗,偷鄰居家水牛,案發逃跑,聽說在外無惡不作,還加入了一個教派。

麥穎說,那叫邪教,不是信教?

對,是邪教。第二個人嘛,就是俞成言。他說,你看,我為什麽能給人家算命,我的名字叫得好,叫“預成言”,也就是說未卜先知。算不算邪教?

麥穎說,他有組織嗎?

林何久說,怎麽沒有組織?有。他們人很多,不是到農村就是到城鎮,要不就是到廟會上去宣傳,影響很壞。

還有嗎?

第三個人就是……林何久邊回憶邊說。

麥穎怕耽誤時間,看看表,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就打斷他的話說,這樣吧,對於這些人,我也不清楚。你是老同誌,政策水平高,又是所長,跟我鎮長一樣,也是負責製。你把這些名單重新核査一遍,報公安局審批。我們開會時,書記親自安排,說名單由公安部門提供,由公安部門抓捕,派出所配合。抓住以後,就地教育。麥穎看看表,又對林何久說,你看已經十點多了,你們得抓緊時間,注意安全,要知道保護自己。人抓來之後,放在哪?

林何久說,我們派出所房子少,就放在蠶繭站,你看怎麽樣?

麥穎說,行,但是,看守還是你們負責。

林何久打了一下嗬欠,急忙回答:那自然。

麥穎說過就到辦公室去了,一邊看電視,一邊等結果。還好,到了淩晨三點,十多人都抓住了。

林何久也睡了一覺,醒來聽說都抓住了,喜出望外,趕緊到鎮政府辦公室。

麥穎問,都抓到了?

都抓到了。

值得表揚。

那是,林何久高興地笑,效果很好,幾乎是百分之百。

我去看看,麥穎說。

林何久一下攔住說,不可,不可,你千萬不能去。

為什麽?

林何久說,你想,那些人,正在氣頭上,你去了,罵兩句,你說怎麽辦?我們也不能打。

麥穎心想也對,也就沒有堅持。就說,那好,你們要發揚人道主義精神,雖說他們思想上有毛病,有錯誤,但是中央也說了,以教育為主,讓他們迷途知返。

那是,那是。

這時,外麵打雷,還刮起了風。林何久說,好險呀,要不是行動得早,下雨了怎麽辦?

麥穎推開門,看見外麵下起了大雨,就跟林何久說,天快亮了,下起大雨,這樣的天氣,你還得親自跑一趟,我記得蠶繭站房子都破舊了,看看那些人住的情況,是否漏雨。

林何久說,好,請你放心,看過之後,我就不來,用電話向你匯報。王書記在法製辦,你跟他匯報吧?麥穎說過,找來一把雨傘,林何久打著雨傘走了。麥穎脫下衣服,準備休息。

剛剛躺下,電話響了,一聽,是公安局張局長的聲音,問,是麥穎嗎?麥穎說,是我呀,張局長還沒有休息?

張局長剛從外縣調來,是個嚴肅的人,不苟言笑,對著電話就問,聽說你們那抓了十多人,幹什麽?

麥穎說,邪教呀。

扯淡!說過,電話掛了。

麥穎氣呀,不知道這個張局長發什麽神經。

過了一下,電話又響了。問,老林在你那嗎?

麥穎有氣,心想,你這個局長,也太糊塗,就抵了一句:你的兵怎麽你不知道?

張局長感到自己唐突,趕緊說,麥鎮長,我急呀。

麥穎說,領導,你急啥呀?

張局長說,據我們了解,你那就一名邪教人員,是棉麻公司的,下崗了,一身病,為了治病,

談話,你那哪還有呀?

麥穎驚呆了,半晌不知道說什麽,過了一會兒忙問,不都是林何久請示您批準的嗎?

張局長說,我打他手機,關機,打電話,值班的還是治安隊的,說是在你那匯報工作,我才打你電話的嘛。

麥穎感覺事態嚴重,說,是這回事情。忙說,老領導,我馬上到派出所核查。

張局長說,好,我等著你的消息。

到了派出所,林何久休息了,麥穎讓人把他叫起來,一問,乖乖,他居然沒有跟局裏匯報,認為跟平時嚴打一樣,自作主張,把那些偷雞摸狗的統統抓捕了,也就交差了。

林何久趕緊給張局長打電話,能有啥好果子吃?張局長痛罵了一頓,指示說,趕緊處理,處理後回局裏聽後處理。

林何久在那顫抖,說話結結巴巴。麥穎不好說,心想,要是傳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話,你說,別人是說你林何久笨蛋呢,還是說我麥穎笨蛋?更可怕的是,要是這些人的家屬知道實情後上訪,該怎麽辦?這是嚴重的工作失職呀。

麥穎說,還愣著幹嗎?快把幹警都喊來,不,我們先到蠶繭站看看,跟他們談談,穩定人心。

林何久隻能答:是。

還是晚了。

那名偷牛的管家財來了之後,相互一問,覺得還是自己罪大惡極。這多年在外,東躲西藏,雖說信了基督教,再懺悔,政府信嗎?法律信嗎?想想要是判刑了,妻子怎麽辦?仨孩子怎麽辦?到時候還不都是人家的。特別是她的親家黑皮,單身一人,看起來挺講義氣的,當初要孩子給他叫幹爹,自己心想,家窮,興許能有用,誰知道這家夥是耗上劉金香了。他在那越想越害怕。不能坐以待斃,三十六計走為上。看看天氣,要下雨了。真是上帝幫忙,“信了基督教,耶穌馬上到。”管家財這麽一想,耶穌就來了。他看看外麵,裝著十分痛苦的樣子對守衛說,冷,我要拉肚子。

守衛說,別跑遠了,外麵雨大,指指,看,左邊那小房子就是茅廁。管家財哪是到茅廁?趁著看守不在意,順著茅廁外牆爬上去了,還好,一跳,出了院牆,飛快往回家的路跑去了。

跑到河東,他一下子想起來了,不能回去,要是回去了,鄉裏殺個回馬槍,那可真是甕中捉鱉。怎麽辦呢?下這大雨,我到哪兒躲藏呢?看看回家的道路,不能回去,覺得淒涼,但是,他還是不想死呀。

林何久和麥穎趕到蠶繭站,看守人員也跑出來了,跟麥穎說,不好了鎮長,有個犯人跑了。

麥穎聽到了,一咯噔,心想,怎麽這麽多事呢?今天,小心加小心,怕出事還是出事了。於是,也不客氣了,對他吆喝,你快帶人沿路去找,務必找到。要是找到了,就讓他回家,回頭再讓他到派出所來交代問題。又指指屋裏的人說,這些人,指導員,你把他們帶到你們派出所去。

指導員問,放在哪呀?

麥穎說,把你們住室騰出來讓他們住。說完,生氣地回去了。

情況很不妙!

管家財往山上爬,也許是山太陡,又下了雨,路滑,天黑也看不到路,踩空了,摔死在龍角山峽穀裏,這僅僅是一種猜測。總之找到時,已是第二天中午,一家人哭得死去活來。公安局來人了,進行了屍檢。麥穎也去了,管家住在半山腰一塊平地上,三麵環山,那地方就他一戶。麥穎去了,劉金香吐了她滿臉吐沫,她沒有怪。三個孩子上來了,抱住她,二妮伸手打了她,並要抓她的臉。警察把那些孩子拉開了。麥穎回去以後,從鄉財政擠出一萬元,先把管家財安葬了。

經過屍檢,排除他殺的可能,但是人是鎮裏帶走的,此事沒完沒了,人家要討個說法。首先是上訪,影響很壞。麥穎去向縣裏匯報,陳書記說,聽你這麽一說,責任不在鎮裏,為什麽?這人本來就是罪犯,抓他也是對的。你們一沒有打他,二沒有捆他,喊他了解情況,難道錯了?沒什麽。你就說是我說的,他是自絕於人民!

麥穎回去後,縣裏政法委書記帶領一幫人,來到了古水鎮,把管家財一家人叫來,做工作。工作很順利,通了,解決辦法是從民政局給死者家屬兩萬元補償,死者家屬簽字,保證不再上告。

林何久調走了。

麥穎病了,躺在醫院裏,難受,心裏十分不安。等好了一點兒,顧應龍去看她,她很高興。見到後,哭了,哭著說,我犯罪了,我是罪人,我不配當古水鎮鎮長。

顧應龍說,他們談了很長時間,麥穎找到陳書記,請求處分。陳書記說,嗨,怎麽能怪你呢?我不都說了嘛,別自暴自棄。再說了,吃一塹長一智嘛。在哪裏摔倒在哪裏爬起來,這樣才是好幹部。不能犯了錯誤就打退堂鼓。我相信你能幹好,縣委相信你能幹好。你要輕裝上陣,甩掉包揪,為黨為人民作出貢獻。

麥穎說,她這時覺得黨太偉大了,像她這樣犯了錯誤的人都能原諒,真不簡單。

顧應龍說,這叫什麽,叫幼稚。你沒想,那都是政客作秀。就說縣委書記吧,怎麽處理麥穎?又不是她弄死的,最大責任是“暈乎”,處理也該處理“暈乎”。老管家也說不出,確實是自己摔死的。再說了,這個管家財也有毛病,每到星期天,領著一幫人到家裏唱,吵得左鄰右舍都不得安寧,群眾很討厭,家屬也很討厭。

顧應龍對我說,他勸麥穎說,你錯在哪裏?沒錯!你都安排到了,怪隻怪那姓林的。組織要怪,也該怪王應經,他分管這項工作,也沒有匯報清楚。又說,老麥,你不知道,那姓林的人也很好,就是愛那一口,要是沒有酒,比死還難過!老麥說,難道那姓林的就不內疚?他說,他內疚個屁!你看嘛,他到另一個單位,仍然還喝酒。老麥說,我不信。我說不信你走著瞧。說過,老麥說,我感到自己沒有盡到責任,有過錯。我對她說,你太善良了,你要懂得,這樣善良不適合幹行政。老麥不解地看著我說,難道搞行政的都是鐵石心腸?要是那樣,官場也太險惡了!

我看著顧應龍,他滿臉興奮,還有點紅暈,我就知道,一定是他還隱瞞什麽。我說,老顧,你是揀了便宜還賣乖,有埋伏,對我還保留?顧應龍指著我說,在你麵前,什麽假也不能搞。說實話,那時,她很孤獨,很可憐,躺在**,一邊跟我說話,一邊抽泣,很傷心。她還說,要是我們中間哪一個遭受這樣大的冤屈,誰能咽得下去?我當時就反對說,你怎麽能這麽想呢?你想,一是這個人有罪,要是沒有罪,他能在外躲嗎?回來了,要是自己問心無愧,就是槍斃,也泰然自若;二是也該是這個結果。純屬偶然。你作為鎮長,已經盡到責任了。一切失誤應該由那個“暈乎”負責!我這一說,她才算有點安慰,對我說,老顧,扶我起來,我趕緊把她扶起來,到了外麵,坐在石凳子上,我們又談了很長時間。

我說,好呀老顧,看來麥穎對你還是舊情難忘呀!

他有點驕傲,裝著得意的樣子說,啥舊情難忘,要是我們之間有那麽一點點兒,我這次征地還讓你出馬嗎?

我說,真是冤大頭了我,我才知道,我是燈泡。你跟麥穎之間,就像一條河的兩個對岸,晝夜相望。我呢,笨蛋一個,居然是一座橋,把你們連接起來了。哎,也算我做了一次好事唄。

去去去,老顧說,你當我不知道嗎?李國慶也知道了,聽說,麥穎回去後,兩個人大打了一架,東西都摔了。

我一驚,問,還有這事兒?李國慶心眼恁小,不會吧?

不會,怎麽不會?老顧說,這不是新聞,是內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