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麥潁想方設法讓顧應龍死心

麥穎不恨顧應龍那是假,要是不恨,想當初,他們一起逃出家庭,一起到深圳打工,怎麽就分道揚鑣了?李國慶是後來者。難道顧應龍不恨李國慶?說實話,顧應龍對麥穎不是沒有恨,主要是恨不起來。顧與麥也算是豬八戒與嫦娥,一對情仇冤家。平時裏顧應龍話說的很好聽,故事編的也很圓滿,但是,陰謀太多,矛盾重重,所以一到關鍵時刻就穿幫,我猜老顧主要是恨自己不爭氣,麥穎算是看透了才去投靠李國慶的。

麥穎感到自己既偉大又渺小。偉大的是,像顧應龍這樣狡猾的小人,她都能及時識破,這就迎合了那句老話——狐狸的尾巴長不了。渺小的是,每次識破都晚了一步,像中國足球,差就差在臨門一腳。這不,堅持了多少天,最少也不止一百天,可就是最後五分鍾,山頭被顧應龍拿下了,這是為什麽呢?

麥穎回思,顧應龍不僅僅是小人,簡直就是無賴,地痞流氓,厚臉皮,把他用了,擱在別人打死也不會再找來,但是顧應龍就不怕,死乞白賴,還公開說和他同學,要不是我態度不好,說不定他就會在人前說,我曾經追過他。更可氣的是見到了不叫麥穎,也不叫鎮長,叫“老麥”,惡心!我曾經製止他,他咋說,他說叫慣了改不過來。麥穎越想越不是滋味,想當初他來找,我就問,你這是幹什麽?你要是真正發展企業,鎮裏支持,還扶持,但是,我早就知道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你好好交代,你想整這麽大麵積幹什麽?

顧應龍嬉皮笑臉,懇求著說,老麥,你就幫幫忙吧,我是商人,你是鎮長,我把生意做大做強,對你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如今,全國人民向錢看,我征用這塊地皮,不也是合乎潮流嗎?

滿嘴噴糞!麥穎罵道,你這是潮流嗎?潮流有這樣損公肥私的嗎?你想過沒有,五百畝,什麽概念?五百畝,一百多戶人家,他們以後吃什麽?

顧應龍說,我買下來,一次性補他們,每畝三千元還不夠?他們要土地幹什麽?又不值錢。再說了,在家有幾人?

什麽邏輯?!

麥穎還是不吃這一套,指著他鼻子罵,你說得好聽,那時候,我爺讓我當兵,你怎麽說?你說,當兵受罪,現在都在混錢。給我造成了終生遺憾。

顧應龍一下子軟了,心想,毛竅在這兒,於是就說,穎。也不叫“老麥”了。麥穎說,顧應龍,你離我遠點,別叫我“穎”,惡心不!我是你什麽?顧應龍傻眼了!接著說,好,麥鎮長,我跟你說,我們來算一算。我買下來那塊地幹什麽?擴大生產,我算了一下,可以增值上億,稅就能繳一千萬。一千萬,我們縣有這麽大的企業嗎?到那時,還不是你當鎮長的功勞?說實話,雖說我不是官場中人,沒有吃過豬肉還沒有見過豬跑?沒有政績,鎮裏沒錢,你怎麽提拔?一旦有了政績,又有錢支撐,還怕上不去?

麥穎說,我不需要。

顧應龍說,可我需要呀。

你需要你也得走正道,這地方規劃了不錯,可規劃的是商業用地。你沒有那麽大的發展,要那麽多地幹嗎?我懷疑你另有企圖!

老麥,老同學,我有啥企圖?顧應龍說,現在跟你賭咒,我要是另有企圖,我就不得好死!

別別別,我聽膩了,麥穎說,耳朵都生老繭了。

顧應龍說,你還記仇,我就不。

以史為鑒知興替;以鏡為鑒正衣冠;以人為鑒知不足。麥穎背起古文,你那些鬼話,騙了我一次不算什麽,騙了我多次,我還能受騙嗎?

顧應龍長歎一口氣說,說起來我確實對不起你,就說那次,坐在火車上,你讓我買雪糕,我沒買,說實話,我確實沒有錢。

別說了,我知道你沒有錢,到今天你還這樣說,真是!

好了,不說了,就說我們一起找工作吧,我還沒有找到工作,就找不到你了。你就更不用說了,越說我越生氣。麥穎說,你幹什麽?一位胖得像豬一樣的洋姐,你就看中了,你下流不下流,我讓你抵賴!

顧應龍一驚,呀,這事她也知道了,怪不得最後死活找不到她囉。唉,真是。但是,那也是為生活所迫,要不是沒錢,要不是找不到工作,要不是在深圳,怎麽能幹那麽下賤的活呢?不過自己覺悟快,最後不是跑出來了?

顧應龍想起那段日子,心裏就扭曲。那個女人真是好奇,至今也搞不懂。出入都有人接送。有一次,門口一下子停了三十多輛小車,說是給飛女士飛老板祝壽,顧應龍才知道這個女人姓“飛”,是“飛”呢,還是“斐”,到現在還沒有搞清。不過嘛,那天真是排場,整個一座樓,全包下來了,到吧台問,要包一座樓,一晚上多少錢?吧台小姐微笑說,飛老板不是包了嗎,你去問她呀?屁話!我要是敢問她,還跑你這兒來偷偷摸摸地?沒辦法,又到了那女人身邊。大廳裏,燈火輝煌,觥籌交錯。那女人並不討厭,她穿著淺紅色旗袍,端起透明的玻璃酒杯,對大家說,感謝各位弟兄光臨,我“飛飛”也不計較什麽,幹杯!我聽著,好像生活在霧中,太不真實了。也喝了一點,有些微醉。回到屋,她說,小顧,你過來。我就過去了。她問,你看老娘今天漂亮不?我看都沒看說,漂亮!

真心的?

姐,我要是不真心,我不得好死!顧應龍賭咒。

她趕緊把手捂住他的嘴,說,小乖乖,別,我心痛。來,坐到我腿上。說實話,顧應龍真不想過去。這個女人,老遠看呢,還有點模糊,走近了,那些山水都凸顯出來了。特別是那一山茅草,坑坑窪窪,讓人惡心。更有甚者,那山呀,有很多風霜的皺褶,裏麵一定藏著很多見不得人的秘密。更可怕的是這個女人是個虐待狂,騎在身上,那腿骨就能把顧應龍的屁股墊痛。

“飛飛”摸著顧應龍的一張臉,邊摸邊吻,不到一會兒,就**四射,跟顧應龍說,你趴下。

顧應龍趴下了。

那女人找來鞭子,騎上背,一邊打,一邊開心笑。顧應龍也不知道在屋裏爬了幾圈,隻知道胳膊痛,手掌痛,滿頭大汗,都支撐不起來了,算是爬夠了。

那女人命令,把衣服脫了。

顧應龍脫得隻剩下一個褲頭。

還脫!

還脫?

還脫!

顧應龍脫光了,那女人上來了,先是用手玩,最後……顧應龍大叫一聲,我受不了啦!一下子暈了過去。到了第二天醒來,那女人拿出一包東西,往顧應龍懷裏一丟說,你辛苦了,慰勞慰勞!又喊,小雀,領他到“金水灣”瀟灑瀟灑。

顧應龍坐在車裏,從玻璃往外看,穿過一條大街,正準備拐彎,看見夾角處有廁所,就對小雀說,我肚子痛。

小雀問,能堅持嗎?

能堅持我跟你說嗎?

那好,我帶你去。

我拉屎你也去?

我為什麽要跑?她給我錢,養著我,我為什麽跑呢?

小雀說,那不見得,我得提防。

顧應龍急了,說,小雀,我要是跑了,我就不得好死!

小雀一聽,挺真誠的。江湖上沒有合同文書,也不用加蓋公章,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賭咒。這一賭咒,小雀相信了。小雀說,你看,那裏就是廁所,你去,我在這等著。

顧應龍就去了,去了之後,就把褂子脫了包在頭上,裝扮成一位老頭。還好,不知道誰在茅廁裏留下了一根棍子,他拿著,東搗搗西戳戳,出來了。小雀盯了半天,街燈昏暗,也看不太清楚,輪廓是一位老頭,也就沒在意。顧應龍拐過了彎道拚命跑,一股勁兒跑了三四裏才停下。剛好遇著一位拉車的,讓幫一下忙。顧應龍就幫推車,到工地才知道是建築工地,找到老板,經拉車的介紹,才留下打工。

麥穎譏諷他,顧應龍一聽,既難過又後悔。這個顧應龍,就會見景生情。這時,在麥穎辦公室裏,兩個人談著,麥穎還在指責,顧應龍已經激動不已了。在他心中,他覺得要不是犯了那次錯誤,也許現在的麥穎就是自己的了。說實話,要是那樣該多幸福呀。他可以把廠辦成公司,讓麥穎當老板,不,麥穎最大的願望是什麽?是上大學。對,要是自己跟麥穎結婚了,不管花多少錢也要讓她上大學。不,他想起來了,以麥穎的水平,幹脆直接上研究生得了。現在好多教授都帶研究生班,掏兩個錢就能上。

他想問麥穎,人家還說你爺爺娶了一位日本女人,那女人還是妓女呢。當時,沒有問,要是問了,不知道她是什麽反應。但是,有傻子,那個叫任報童的就是傻逼。你說你跟麥穎吵什麽?她可是公主,你一個窮光蛋,成分又髙,還不知順從,還想要她那文具盒,那麽漂亮的文具盒你也要?麥穎憤怒了,把文具盒砸向你臉上,你不是要麵子嘛,你也知道火呀。但是,衝動是魔鬼,你說什麽,別看身材好,臉黑的跟鍋底樣,難看死了。還說什麽,外表漂亮,內心肮髒。麥穎問你為什麽肮髒?你說,就像你奶奶,漂亮,可她是日本妓女!妓女!麥穎爺爺聽到了,你的嘴咋就流血了呢?病貓也有發威的時候,更何況人家是老紅軍,比老虎還老虎,別看你是個小毛孩蛋子,照樣掌嘴。

對,你認為老紅軍以大欺小,不對是嗎?那你錯了。老紅軍說,他是替你老子管教的,更是替新中國管教的,不管教,這孩子長大了有可能反黨反社會主義,到那時吃槍子還不知道怎麽死的。什麽邏輯?我想起來了,我現在也是一名黨員了,可是,這是個秘密。就是因為我這個傻瓜說了這麽一句話,麥穎算是記住了,深深埋在心裏。埋在心裏,生根發芽。她看不起那些紅樓歌女,也嚴守孔孟之道,最怕人家說她奶奶是日本人,更怕別人知道她奶奶是日本軍妓。

顧應龍不是傻瓜,心裏想的跟做的不一樣。這不,一激動,就醜態百出。他的眼睛開始泛水,像抹了辣椒水,還紅了。脖子像鴨脖子,像在吞噬著什麽難吃的東西,總吞不下去,全身發熱。顧應龍裝著給麥穎添水,放下開水瓶,也沒離開。麥穎抬頭,側身看顧應龍,沒有說話。顧應龍說,穎,說實話,我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你,你知道嗎?

麥穎還是沒有說話。

顧應龍顫抖著,輕輕地把手放在麥穎肩膀上,忽感有一股暖流:穎,你知道嗎?我買下這塊地皮,就可以暴富了。到那時,你要啥,我給你啥。

麥穎說,我不需要,你想,我現在是鎮長,工資每月將近千元,家裏還有國慶,也幾百元,隻一個孩子,要那麽多錢幹嘛?

顧應龍得寸進尺,還抱住了麥穎。麥穎胳膊往外拐了一下,說,我腿痛,老顧,幫我揉揉。顧應龍反應特快,趕緊轉過身,蹲下去抱著麥穎的腿,問,怎麽會腿痛呢,哪裏?

麥穎把腳抬起,伸到顧應龍鼻子跟前,問,你聞出來了嗎?

是不是腳跟?

麥穎翻了一下眼睛,點了一下頭。

顧應龍激動,眼睛看麥穎,一隻手摸著皮鞋,慢慢脫掉,輕輕把鞋子放在地上,屁股撅著,用手摸著,喊著,穎,你這腳真美,真美呀!麥穎冷笑。

吭,吭,兩聲,從麥穎臥室傳出,顧應龍一下子站起來,問,你臥室有人?

麥穎看著顧應龍表演,似笑非笑。點頭。

顧應龍一下子明白了。臉色慘白。

麥穎站起來,遞給他兩張紙,說,老顧,還表演呀?你看,是麵子重要,還是愛情至上呢?

顧應龍二話沒說,拽開門,一溜煙跑了。

通信員進來,提著開水瓶,問,麥穎長,劉書記問,李局長休息好了沒有,要是起床了,叫廚房做點點心吃。

麥穎說,你跟劉書記說,國慶不習慣吃早餐。

李國慶從臥室把門拉開,說,誰說我不吃早餐?習慣不能改嗎?

通信員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看看麥穎,又看看李國慶,尷尬地在那等待。

麥穎說,起來了國慶?胃裏不難受吧?又對通信員說,好,你去跟劉書記說,讓他別客氣,國慶隨便吃點就行。

是,鎮長。

通信員走後,麥穎說,你又要發什麽瘋?幾點了,快中午了,鄉下,能跟城裏相比?我們還有事情,很忙,昨天才召開的會議,秋季計劃生育集中活動。

麥穎說,我不是讓你看看老顧是什麽人嗎?再說了,為那一百萬,你還耿耿於懷,舍不得。讓你看看,是一百萬重要,還是你老婆重要?難道你沒看出,那一百萬是那麽好收的?不說法律不饒,就說良心,我做不到。

李國慶斜著眼看看,心想,說得也對,最主要的是,要是收了,那個色狼對麥穎動手動腳,怎麽說?從今天來看,從前聽到的也許不真實。但是也不能服軟,於是說,這個色狼,吃仗著有兩個燒錢,就感覺有資本了,我勸你,少跟他摻和。

你這說的,麥穎把衣服遞給丈夫,接著說,是我摻和還是你摻和?一百萬,要不是老顧暗示,見到我對我說,你要的那東西我給國慶了,小意思。還跟我說,你要是願意,你看這樣中不中,我在古水鎮成立一個公司,你不好參股,就讓國慶參股?說得我心裏隻犯嘀咕。回到辦公室,一想,肯定是他到咱家裏了。打電話問你,你怎麽了?還說沒見到。

李國慶解釋說,我確實沒見到,你打電話之後,我去找,才在桌子上發現的。心想,反正你也回來,回來再說唄,果然,你第二天不就回來了?

麥穎扶扶李國慶領結,拍著他的後背,撒嬌說,你知道嗎?我急得一夜都沒合眼,你想想,我作為鎮長,黨培育我多年,不說龐雜,我爺爺還是紅軍,我又是紅軍的後代,就應該自尊。爺爺跟我講,那時他們鑽山溝,餓得樹皮草根都吃,也沒有禍害百姓。人活著得有一種精神。如今,一提起共產主義,都跟聽天書樣,覺得遙不可及。我就不那麽看待,我認為越是遙不可及越不能放棄。你想想國慶,為了今天有多少人犧牲?為了讓百姓能過上好日子,有多少人在奮鬥?就說我們,從家裏走出去,又從深圳走回來,今天當個小官,容易嗎?不容易。由此我就想到人活著為啥?是為了吃喝玩樂,還是為了別的。要是為了吃喝玩樂,人跟動物還有什麽兩樣?也許別人能這樣活,反正我不能。我要有理想,要幹點事業!

李國慶說,你真是!一說就是黨,一說就是馬列主義,一說就是理想,著魔了!

麥穎本來想溫柔一下,李國慶一瓢冷水讓她心裏難過,她氣鼓鼓地盯著說,國慶,你變了,變了。結婚前,一談起理想,你就會不約而同的跟我想到一塊,而今天,再說這些,你怎麽就反感呢?

不是我反感,是你的思想有問題。你想想,顧應龍是同學,找你幫助,又不是找你麻煩!你們說話,我能沒聽見?我認為老顧說得有道理。

下四,你以為他是愛你?我在這邊一咳,他羞得跑了,我就知道老顧來,一是知道我們有這層關係,辦事方便,哪知道更難!這不是出鬼了嗎?二來想通過說好話,讓你知道他辦的廠對你、對他都很重要,可你呢?變態,把人家想到哪兒去了?

麥穎不僅生氣而且失望,也不再笑,盯著國慶,眼淚就要流出來了。過了好長時間才說,國慶,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那一百萬!你知道嗎?不是我們的,我們不能要。你已經是副局長了,聽說下半年縣裏還要動人,你在單位比較年輕,前途重要。我呢,是個女人,也不想當多大官,在這個崗位上,能對得起這一方老百姓就不錯了。你知道,我剛來的時候,因工作失誤,一位年輕的農民死了,留下一家四口,一個女人,拖兒帶女,你說怎麽辦?前天,我到那個村檢査計劃生育,那村支書匯報時,說漏了嘴,說那女人沒辦法,到縣醫院賣血,一個月三次,又沒營養,病了。我問什麽病?支書說,可能是敗血症!國慶呀,人心都是肉長的,不說我是鎮長,也不說我是黨員,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聽到以後是什麽反應?心裏是什麽滋味?

你說的,真有這回事情?李國慶問,又不是舊社會,還有人賣血?

我說的就是管家財家。管家財死了,他女人養活一家四口,哪來的錢呀?再說了,管家財活著時為了信仰,每個星期天教徒都到他家做禮拜,做過禮拜就在他家吃飯。教徒帶米,管家財付菜錢。哪來的錢?原來都是找他親家黑皮借的。這個黑皮,很陰險,管家財在時不說,一死就把借條拿出來,一看,四萬塊!要劉金香每月還,一個女人,哪來的錢?隻能靠賣血還了。

李國慶看著麥穎滿臉淚花,心裏也感動了,上前抱著說,穎,原諒我。摸著麥穎的肩膀,又說,我也是說氣話。

推開李國慶,麥穎擦掉眼淚說,你知道顧應龍怎麽說的嗎?他說,反正中國人多,死一個兩個,地球照樣轉!

這個老顧,李國慶也覺得不可思議,說,怎麽說出這樣沒心肝的話呢?你聽誰說的?

是王天亮說的,他來調查管家財的案子,問到顧應龍。

李國慶沉默,又說,像老顧。這個人想啥說啥,從來不遮掩。

這就叫為富不仁!麥穎捶了一下李國慶的肩膀說,我要不是鎮長,你也不是副局長,我們都是大耳朵百姓,甚至是窮光蛋,他還送一百萬給你?他怎麽不送給管家財呢?

那他就是神經病!

麥穎笑了,說,這才是國慶,才是我佩服的國慶!國慶,管家財是一個農民,他都有信仰,難道我們的素質還不如管家財嗎?

早上天沒亮就扛著書包,帶著餑餑走,到八九點鍾了才走到,你到那看看,教室的大門是一個篾匠用竹片子釘的,刮大風時,像吹喇叭,嗚嗚叫。就是這樣一所學校,全部孩子隻有十六人,學校校長在那一幹就是十八年,培養出來二十多位研究生,三十多位大學生,在國家部委工作的就有四人,如今帶著自己的孫子在那教書,我問他為什麽不下去,他噙著眼淚說,我走了,誰還上來?去年我過生日,我教的學生都來看我,我哭了。有人說,老師,我給你帶一件西服,你沒穿過吧;有人說,老師,你沒下過山,沒到過北京,我照幾張天安門、天壇公園的照片給你看看,等你老了,我們接你去;還有人說,也許沒有人惦記你,可我們惦記你,老師,你的精神鼓勵著我們工作,教育著我們做人。國慶,這是啥東西?那位老校長就像我們大山上的一棵青鬆,在風雨中堅守者。國慶,聽了老校長的話,我當時很有感觸,我們黨缺少的就是這樣的人呀。這樣的人,在革命戰爭年代並不缺少,而如今怎麽就缺少了呢?這不令人思考嗎?今年,聽說他得了風濕病,我代表黨委政府去看望他,去了,他又哭了,哭著跟我說,雖然老了,你們就還讓我幹幾年吧,為了這些孩子,為了一點希望!

麥穎說,還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廟我都去過了,每天像朝聖一樣,人山人海,求神拜佛,就連我們黨的幹部也朝拜。古塘龍角山大廟,樹一個豐功碑,那上麵捐款修廟的多達一萬多人,其中幹部黨員就占大頭,這還得了嗎?這說明什麽?這種對比,能讓我吃得香睡得安嗎?隻有反思,隻有為民謀福祉,人民才能跟我們走,我們才不孤單。

你還記得嗎?麥穎又說,在深圳,那夜裏,老板想占我便宜,你拿棍子,把門衛打倒,闖進去,要打老板,那個畜生也是沒骨氣的,到這時才知道錯了,趕緊跪下,向你求饒。你心軟,隻踢了他幾腳。我們什麽也沒有要,沿著大街跑,跑呀跑,實在跑不動了,你背著我跑。你又跑不動了,我跟你說,你跑唄,我藏起來。你說,胡說,就是我被抓住,也不能讓你受委屈,那種氣概……

李國慶也很自豪,揉著麥穎,笑著說,那時候,我穿的是軍裝,那家夥不服,說,小當兵的,別扯淡。我上去就是一腳,他才知道當兵的不好惹。唉,現在不同了,我經常也回憶當兵的時候。不過有人說,一回憶,就說明老了,我驚詫,想想,我老了嗎?才三十多歲,而立之年。想想,我立了什麽?我有什麽?房子、票子還是兒子?房子,算是蝸居,還是你爺爺留給你的。如今城區逐年擴大,稍微有點錢都搬進城裏住了,說是方便生活。不說各鄉書記鎮長,就是局委副職,大多也是單門獨院。票子,我們加起來還不到兩千,一點積蓄也沒有。你在縣委工作時,聚的錢還置了幾件家具。

你問問麥鎮長有閑時間不,要有,聽說現在的黃山跟以前大不一樣了,我們兩家組團去玩玩。我知道,跟你說也是白搭,為什麽?一是我們沒錢,去了,袁局長是我的上級,花錢還能讓他拿?二是袁局長還認為你花的是鎮裏的,其實你不會那樣做。我沒辦法就說,好,我打電話問問。其實,我哪跟你說了?到了第二天,我對袁局說,麥穎很高興去,就是走不掉,說縣委書記在會上講了,國慶節期間,各鄉鎮要值好班,還說計劃生育工作市裏暗訪。袁局說,那,我們去?我說,麥穎去不了,我也去不了。苗苗在上幼兒園,沒人照料。袁局長臉很難看,說,還有這樣的事情?如今像你們這樣的家庭,在我們縣那也是好家庭,要那麽多錢幹嘛,還不請個保姆?我隻好幹笑,說,請不到。袁局長看看我,神情古怪。

麥穎摸著丈夫,說,國慶,你受苦了。但是,話說回來,我們不能跟那些有錢人相比。錢這東西,多少算多,多少算少?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也就行了。要是多看看那些吃不飽的,想想老校長,還有那些孩子,我們心裏就滿足了。

李國慶把麥穎的手拿過去,自嘲說,也好,也不是一窮二白,“三子”之中還有兒子苗苗,還有愛妻你,也算富戶了。

你這樣想就好,麥穎說過之後又看看李國慶,總感到心裏不踏實,想說什麽,不知道從何說起。這時,通信員來了,敲門,推門進來說,李局長,下去吃飯。劉書記說,幹脆,早餐、午餐一下子解決,還備了酒。下到餐廳,劉書記已經等在那裏了。

劉書記還沒有說話,麥穎說,劉書記,國慶不能喝酒,昨天喝醉了。李國慶跟劉書記拉拉手,捂胸,表示難過,說,今天再也不能喝酒了,聞聞就想吐。

劉書記說,所以說,農村才是廣闊天地,我們在這裏已經走出了一條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

李國慶說,願聽其詳。

劉書記說,我原來在縣委辦當副主任,也跟你一樣,陪客喝酒,那是喝了上頓躲下頓,那叫“逃跑主義”。到了古水鎮,乖乖,哪天不喝酒?那是卯頓不卯天,咋辦?一個成語兩個字:“打拉結合。”

李國慶說,劉書記,這是四個字。

對,就是四個字,但也是兩個字,我這是公字。

哈哈哈,笑聲一片。

怎麽叫“打拉結合”呢?劉書記解釋說,打,就是集中優勢兵力,攻其薄弱環節。別說這個辦法簡單,但是很實用,不用則已,一用縱然是銅牆鐵壁,也轟然倒塌。因為我找到了結合部,那結合部就是薄弱環節。拉,就是拉住客人。既然是客人,來的有親有疏,像你,是我們領導幹部的家屬,就是我們一幫的,給副鎮長舒雅琪接口說,對我們書記來說,這僅是九牛一毛。我管計劃生育,劉書記就十分支持。計劃生育涉及千家萬戶,矛盾重重,要不是書記支持,那我就寸步難行。

劉書記插話說,雅琪,計劃生育工作,鎮長就不支持了?不支持怎麽摸索出開辦學習班的成功經驗呢?

舒雅琪趕緊說,是是是,哎,你看我這嘴,總是掛一漏萬,來,李局長,為了表達我對麥鎮長的歉意和敬意,我跟你端一杯,以端代敬,我先喝了。說過,仰頭喝了。

李國慶說,劉書記,我真是不能喝了,想吐。

劉書記說,舒雅琪,算了吧?

舒雅琪感到不給麵子,就說,那咋行呢?我們都是副科級,你來是客人,又是老大哥,敬一杯,敬一杯!

李國慶看看麥穎,心裏難過,心想,你在鎮裏工作,人家給你當啥?舒雅琪,一個小孩蛋子,就敢跟我叫板,這哪是跟我叫板,這分明不把你放在眼裏嗎?要是劉書記的妻子來了,他還這樣張狂嗎?於是,斜瞪眼睛,蔑視地看一眼舒雅琪,氣鼓鼓坐著。

此時,麥穎沒有想太多,她知道舒雅琪跟劉書記的關係,也了解舒雅琪性格直爽,感覺這個年輕人很不錯,也就沒有阻攔。

氣氛很僵,劉書記說,這樣,李局長昨天喝醉了不能再喝了,我作為書記,給李局長代一杯,行嗎?

舒雅琪沒有啥說的,也不敢再說,臉紅著,嗯了一聲。

李國慶紅著臉,站起來,端起酒杯,“咕嘟”喝起了。

麥穎說,國慶,你昨天不是才甩的酒壇子嗎,怎麽還能喝呢?

麥穎不說還好,也許這一杯酒喝了也就算了,這麽一說,李國慶的醋壇子搬出來了。在李國慶心目中,那些不實之詞在逐漸放大。他想,鄉鎮有車,城關到鎮裏也就是四十多裏路,要是有車,也就半個小時,但是麥穎堅持“四天五夜”值班製度,在鄉鎮幹啥?就是陪客喝酒,除了這還能幹啥?

李國慶想到誰了?他想到顧應龍了。老顧,真是個人精,水利局,老顧也能找去,說是想考察一下,在田間養魚,不知道怎麽樣?當然,我在水利局,他首先到我辦公室,說明老顧還沒有忘記老同學。我也熱情接待,還開玩笑說,老顧,我以為你這些年死了呢,還在呀?

顧應龍說,老同學,我知道你最想我死了,但是你知道嗎?我就是死不了。你死了我也死不了。

為什麽?

你死了,我好揀點剩菜呀!

去去去,李國慶說,看看,我多棒,我怎麽會死呢?

那不見得。

為什麽?

你知道央視電視台那個馬華嗎?

不知道。

就是那個教健美操的。

李國慶說,你說的是她呀?

嗯,怎麽了?

死了。

死了?

怎麽,你感到遺憾呀?她跟你比,誰身體棒?

李國慶不吱聲。

馬華是死於癌症。

李國慶還是不吱聲。

顧應龍又說,所以嘛,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曾經問過一名老道,他給我算命,你說老道怎麽說?

怎麽說?老道說,你呀,生呢,你不知道;死呢,你也不知道。當時,我感到奇怪,回來一想,他媽的,是在糊弄我。你想,有幾個人知道自己生死的?

李國慶說,你這句話才像個人話。

狗屁!顧應龍說,我哪句話不是人話了?就算我說的不是人話,但是我行的全是人事。

李國慶把杯子重重一放說,你這說的,好像有問題。我怎麽沒行人事了?李國慶知道,他們的矛盾,主要集中在麥穎身上。自己跟麥穎結婚,本縣城的老同學都來了,就是這個王八蛋不來,那是心痛呀。也是,顧應龍這個王八蛋一直把我看成眼中釘、肉中刺。今天怎麽來了?一定沒安好心!

顧應龍呼啦站起來說,這是你辦公室,要是不歡迎,我立馬就走。你不就是—個小小的副局長嗎?又咋了?我聽說,要不是你老婆罩著,副局長就當不上。你放屁!李國慶把袖子一擼,說,你欠揍。

顧應龍反而上來了,送到李國慶拳頭子下麵,說,你打,打呀!

李國慶還算冷靜,心想,沒有打他的理由呀?人家今天是來看望你的,怎麽還打人呢?也就沒有下手。於是順手把顧應龍摁倒在椅子上,說,你個屌樣子,你以為我不敢打你,我打不過你?我看你是客,今天記著,以後再說。

真是狗仗人勢!顧應龍好像吃定了,根本不買他那一套。

李國慶也火了:你說什麽?

我說你狗仗人勢!

李國慶一把扣住顧應龍的衣領子,問,你好好說說,誰是人,誰是狗?

你是狗,你老婆是人。

這一下把李國慶逗笑了,他放下手,說,你這個狗東西,罵我呀,好啊,我從來不計較。不過嘛,我可沒有讀過《老人與海》,即使讀過,我也不想落得遍體鱗傷去得到讚揚。

還笑的出來,顧應龍說,你到古水鎮訪訪,都說,古水鎮團結呀,書記鎮長好得跟一個人一樣,我要不是你老同學,我跟你說?這件事情,恐怕全天下人都知道,隻有你一個人不知道囉!

想想顧應龍說的,看看眼前的情形,李國慶心裏憋氣,站起來,對舒雅琪說,是呀,我們都是副職,隻有劉書記是正職,就不攀書記喝酒了,我們倆來,說著,端起酒杯,又喝了下去。

麥穎看似不對,就說,老李,劉書記在這兒,不可放肆!

好,我不放肆,李國慶賭咒了,說,這裏,劉書記不喝,他是領導,我們不見怪,俺老婆是女的,也不能怪。來來來,弟兄,我們喝,誰要是不喝,誰就不是爹媽養的!

舉座皆驚!

麥穎生氣,站起來說,劉書記,我先回辦公室,下午會議我先準備一下。

劉書記說,好,隻是國慶不知道酒量咋樣?

還行!麥穎丟下一句,站起來走了。

麥穎走後,劉書記勸道,兄弟,別喝多了,喝多了傷身體。對舒雅琪罵,舒鎮長,這就是你不對了,你是怎麽待客的?還不給人家道歉?舒雅琪看看劉書記隻眨巴眼睛,會意,立即端起杯子,恭恭敬敬對李國慶說,李局長,請原諒小弟我年紀輕,見識少,冒犯尊嚴,看在我們鎮長麵子上,懇請諒解!

這話說得也算得體,但是李國慶喝暈了,聽到“看在我們鎮長麵子上”,一下子不知道怎麽的,火氣頓生,指著舒雅琪鼻子,罵狗眼看人低,是嗎?你喝不喝?

舒雅琪也很有性格,聽到這話,也不說什麽,扭頭走了。

李國慶感到受到了侮辱,一把拉著桌腿,呼啦,掀翻了,一時間杯盤狼藉,菜水橫流。

李國慶掀翻了桌子,自己也沒站穩,滑倒了,把腦袋磕破了,血流了一地。劉書記趕緊叫車,把他送到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