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回味爺爺最後交納的黨費

包紮之後,打上了點滴,李國慶呼呼大睡。麥穎有點疲倦,對醫生說,要是醒了再叫。說過,回鎮裏,關上門,把自己鎖在屋裏淌眼淚。

麥穎想,國慶變了,不是原來的那個國慶了。一個堂堂的水利局副局長,這麽丟人!原來也不是這樣呀?她想不通,難道自己在哪方麵做錯了嗎?麥穎睡不著,坐在沙發椅上沉思。

考公務員時,文化分並不高,說明自學的知識還不夠,本來就放棄了的,彭縣長知道了,把簡曆拿給吳書記看,在社會關係一欄裏,麥穎是麥嘯天的孫女。吳書記說,方案上不是說,有些特殊情況可以加分嗎?我看男女還是有差別的,就給女生統統加五分。加上五分,按照一比三的比例,麥穎剛好過關,下一步就可以參加麵試了。麵試時,她很放鬆,評委眼前一亮,都覺得她氣質特好,給了最高分,麵試第一。兩項相加,她是第四名,錄取五名,她被錄取了。麥穎回想,要不是爺爺是老紅軍,自己參加麵試的機會都沒有。她對爺爺的印象並不好,主要怪爺爺不該娶一個日本女人做老婆,更不該強迫她參軍,她本來想考大學的,是爺爺把她的夢想破滅了。她恨顧應龍,是因為她上了顧應龍的當,跑到深圳。不過,在那兒碰到了李國慶,找到了丈夫,也算是因禍得福。

麥穎想,爺爺讓當兵,她跟爺爺說,你是紅軍了,難道還不是軍人嗎?爺爺說,不是,沒爬過雪山,沒過過草地,當年遊擊隊改編成新四軍也沒有參加,那算什麽軍人?問爺爺為什麽,爺爺說,還不是因為你奶奶。她是日本人,爺爺跟奶奶結婚了,沒有淪為漢奸,還混了個紅軍,說明黨偉大,能夠明察秋毫,實事求是,黨不會虧待任何人。實踐證明,爺爺沒錯,自己又一次得到了黨的恩惠。

爺爺沒錯,誰錯了?自然是顧應龍。當初,爺爺叫當兵,我都也體檢了,隻要時間一到就去部隊,此時顧應龍出現了,他勸,現在改革開放了,沒有人再去當兵了。他還說,前些年打越南,死了那多人,要是再有個風吹草動,小犧牲?他卻說,你看你,犧牲怎麽能臨到你頭上?你還是女的。

女的咋了?我當時就頂了回去。但是,顧應龍說,你知道朝鮮戰場上死了多少中國軍人嗎?那篇《誰是最可愛的人》還記得嗎?毛主席把他的兒子毛岸英送到前線,結果怎麽樣?還不是犧牲了!犧牲了又能怎麽樣?現在大家都在混錢,誰還想到毛岸英,誰還記得二萬五千裏長征,誰還緬懷那些犧牲的革命烈士?說實話,有好多孩子,隻要一說到革命烈士,他們就會說你:老土!

麥穎說,不是老土,是你下作!

顧應龍知道自己說跑了調子,趕緊改口說,好,好,我下作!不說這個,扯遠了,但是有一點是事實,你不能不信。

什麽事實?

一般來說,部隊不收女兵,女兵到部隊就學醫,將來就嫁給首長。那些人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們都是紅毛野人,不要命,性格古怪。

真的?

怎麽不是真的?你想,你到部隊,馬上就能讓你當官嗎?你沒有軍功能讓你升遷嗎?要升遷,就得有軍功。

你說得有點道理。顯然麥穎相信了。

“你說得有點道理。”我說的都是事實。顧應龍有點得意,趁熱打鐵說,那些人有軍功,都是些大年齡的,他們生活在部隊,很少與外界接觸,也就難找對象,征集女兵,就是他們的“下酒菜”。

你胡說。

我胡說,好,要不,你回去問問你爺爺。

回去了,見到爺爺,麥穎問,爺爺,要是當兵,將來找對象,隻有嫁給部隊首長嗎?

麥嘯天看看孫女,笑了,高興地笑了,很自豪地說,那當然!那些人都是革命功臣,個個英雄了得,要是能嫁給他們,那才叫幸福呢。麥穎沒笑,她認為顧應龍說對了,找到顧應龍,問,爺爺為什麽要讓我當兵呢?明知道是火坑,還讓我往裏跳。

顧應龍添油加醋,還裝著很有學問的樣子分析說,我知道為什麽了。

為什麽?

你爺爺自己想當兵,想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但是他一輩子也沒有實現,他的心願轉嫁到你身上,想讓你幫他完成。

還有一件事情讓麥穎貼心顧應龍,說起來算是顧應龍聰明,其實也是一件小事兒。當時說到紅毛野人的時候,顧應龍斜眼看看麥穎,她嚇得小嘴張著。顧應龍行動非常快,第二天就從他姥姥家牽回來一隻毛猴子。這一下整個宅子沸騰了,小孩子特別感到稀奇,都圍觀。李國慶是第一個看到的,看過之後,還覺得不過癮,跑到麥穎家,對麥穎說了。麥穎說,那有啥看頭,不去。正在說著呢,顧應龍把毛猴子牽過來了,麥穎一看,毛猴子正在征身上,腿丫子血紅,扼著扼著還放在嘴裏咬,咯嘣咯嘣的,麥穎覺得惡心,問顧應龍,毛猴子在幹啥?顧應龍說,毛猴子在捉跳蚤。麥穎擺手,就往屋裏跑。李國慶不識相還笑。顧應龍趕緊把毛猴子送到姥姥家,還親自上門賠禮道歉。麥穎說,不怪你,不怪你,你不知道,那東西太髒了。

顧應龍借機說,你還記得嗎,自衛反擊戰,我們學校來了一位連長,說是戰鬥英雄,給我們講打諒山,半個月沒有洗澡,身上就跟猴子身上的毛樣,結成了一個個小球蛋蛋。

麥穎說,記得,真髒!

顧應龍又進一步說,聽說,當兵的都是那樣。

真的?

我也是聽說的。

麥穎想到顧應龍處處為別人著想,李國慶就不行,隻顧自己,於是就對顧應龍產生了好感,有什麽事情都找顧應龍幫忙。顧應龍下學了,沒有事情做就做皮繃子(彈弓),整天拿著,帶一群孩子到處打麻雀子。麥穎爺爺看到了,沒收了皮繃子,罵,你看你,整天遊手好閑,到處打彈弓,要是打到人怎麽辦?流氓,成何體統?

沒收了皮繃子,麥老紅軍也沒舍得丟,覺得好玩,就撿了一些石頭,試試,這一試也上癮了。那時候槍都上繳了,估計皮繃子有點武器的感覺。

大集體,田地裏麻雀子特多,麥嘯天就把顧應龍喊來,告誡他:皮繃子嘛,也不是不可以打,看你怎麽打。解放軍,大多數都是繳了敵人的槍,再拿來打敵人,還不是照樣打勝仗?他把彈弓拿著,抖著,又說,現在在我手裏,我們用它幹什麽,打麻雀子,也叫為民除害。於是就帶著顧應龍、李國慶到處轉悠,惹來越來越多的小孩跟在屁股後麵,問這問那,麥嘯天就成了孩子王。孩子很崇拜麥嘯天,其中李國慶就是一個。李國慶裝著很謙虛,啥也幹,還沒有脾氣。麥嘯天就讓他幫著背竹萎,撿石頭,到處找麻雀子。麥嘯天問李國慶,你這孩子,也不好好上學,總跟在我身後幹什麽?

爺爺,跟你學習不也是學習嗎?李國慶真心地說。

麥嘯天回頭看,嗯,又問道,為什麽?

你不是說過處處留心皆學問嗎?我就想跟你學皮繃子。

麥嘯天說,這有什麽好學的?

可不是呢,麻雀屬於“四害”,我們打麻雀也是為人民服務。

麥嘯天對李國慶刮目相看了,連說,好好,又拍拍他的頭說,好。你也快成大人了,有這麽個想法,很好,將來革命有希望了,但是麥嘯天又覺得哪裏不妥,又問,要是你跟爺爺打麻雀,那你長大了幹什麽?李國慶不假思索地說,長大了,當兵,成為一名解放軍戰士,“雄赳赳氣昂昂,跨國鴨綠江……”還唱起了革命歌曲。

麥嘯天瞅著,心裏高興呀,點著頭,自言自語:這孩子有誌氣,可以!也就更加看重李國慶了。

顧應龍就不一樣,最好的皮繃子被“搶走”了,一氣之下再也不耍皮繃子了,幹什麽?學木匠唄。他拜了一位師傅,跟師傅一起到處給人家做桌椅板凳。回來,總是帶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給麥穎。臂如,他用水曲柳做了一件小小盒子,長一尺,寬半尺,高也隻有三四寸,用山漆刮出來,通紅,放在那裏亮堂堂的,麥穎就很喜歡,收到以後,專門放些用品,像發卡、皮筋還有手絹什麽的,那時候沒有首飾,顧應龍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對鐲子,翠綠色,略泛白,當然,現在一看就知道是玉鐲,很金貴,算是寶貝了,但是,那時不知道,顧應龍也不說。麥穎問急了,他就說是逢會時在小攤上買的,麥穎也就信了。顧應龍與麥穎分手,玉鐲也沒有還給顧應龍,顧應龍也沒有要回來,心裏想著,看來麥穎還是有感情的。實際上,是顧應龍不對,因為那隻玉鐲是顧家祖傳之物,是他媽留給未來媳婦的。後來麥穎戴在手上,調侃地問,你給塗淺紅買過這樣的玉鐲嗎?

沒有。顧應龍實話實說。

你說謊?

真沒有。

不允許說謊。

顧應龍急了,發誓說,我要是說謊我就不得好死!

麥穎捂嘴也沒來得及,瞪著眼睛說,以後不允許你隨便賭咒,讓人傷心。

麥穎對顧應龍言聽計從的另一個原因是提起麥嘯天顧應龍就搖頭。顧應龍對麥穎說,這老爺子,怎麽拿個皮繃子那樣精神呢?

麥穎說,還不都是你使壞!

麥穎,你知道的,我們小孩子誰個不愛打皮繃子?我們也隻是玩玩,沒想到他還上癮了,癡迷!

再癡迷也有不癡迷的地方,再好的夢也有醒來的時候。

縣委王書記帶領副書記一行人,來到麥穎家,看望麥嘯天來了。麥穎沒找到爺爺。王書記說,這老爺子,五六十歲了,能到哪兒去呢?

麥穎說,爺爺最愛打麻雀子,也許是去稻田了。

王書記很驚訝,問,為什麽打麻雀子?

麥穎說,爺爺說麻雀子屬於“四害”,他是為老百姓著想。

王書記聽後十分震驚,對麥穎說,那都是“文革”時期的舊觀念了,不科學,現在上麵也給麻雀子“平反”了,說它是益鳥。

麥穎問,是嗎?王書記不是開玩笑?

看,你這丫頭,我跟你開什麽玩笑?你家裏沒有電視?

爺爺不開電視,說那都是假。

王書記笑笑,看看手表。副書記明白,就說,王書記,我們走吧,中午不是還要陪省裏來的參觀團嗎?

王書記“嗯”,然後站起來說,那好吧,這些東西,是縣委看望老紅軍的,小穎穎,你收著,等你爺爺回來了,就告訴他,我們來過,讓他到村部打個電話,我們派車接。

好咧!

王書記剛走一會兒,麥嘯天就回來了,看見屋裏許多禮品,什麽紅糖呀,水果呀,還有煙酒,就問,誰來了?

麥穎說是縣委王書記一行。

麥嘯天說,他們來幹嗎?

他們是來看望你的,麥穎還說,你打麻雀,王書記說那是益鳥。

嗯,麥嘯天嗯著,看著,隻對兩件事情感興趣:一是方桌上一隻紅漆盒子,一是麻雀不屬於“四害”。

麥嘯天拿過盒子看了半天,想了想說,奇怪,這盒子這麽精美,像一隻小棺材,難道縣委又要讓我“出山”?我不去,要是那樣,我就不自由了。不去!還撅著嘴,自言自語,低著頭。

麥穎看見爺爺拿著盒子,一邊欣賞一邊小聲說著,就有點奇怪,解釋說,爺爺,你誤會了,那盒子不是縣委給的。

不是,那是誰的?

是顧應龍送給我的。

麥嘯天先是皺眉,然後拿過,一下子摜在地上,摔得粉碎,麥穎的發卡、皮筋等都滾了出來。

麥穎大叫,捶著她爺爺,哭著,問為什麽。

麥嘯天沒有解釋,出了門到村部打了電話,縣委來了一輛吉普車把麥嘯天接到縣裏去了。

到了縣裏,見到了一些熟人,還見到了一位演員,唱民歌的,很有名氣,雖說將近四十歲了,但舞台生涯幾十年,讓她練就了一副好身材,這個人就是縣裏有名的民歌演唱家餘留香。餘留香的丈夫死了,自己因為酷愛藝術就沒有再嫁,縣委召開春節聯歡會,麥嘯天與餘留香緊挨著,他們就認識了,兩人一見如故,還是王書記牽線搭橋讓他倆結為伉偭,在城關找了套房子,安了個家。

麥嘯天是個閑不住的人,在城關居住,沒事時圍著城關到處轉悠,回來就向縣委提意見。讓他擔任政協副主席,他堅決不幹。在一次很重要的會議上,王書記征求他意見,問,在我們縣最大的敵人是誰?本來王書記是想統一大家的思想,一心一意抓經濟建設,不能以階級鬥爭為綱了。沒想到,問到麥嘯天時,他說,我看,最大的敵人就是農民!

炸了!咋了?

王書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重複了一句:什麽?

麥嘯天說,我看我們當前最大的敵人就是農民!

會場炸開了鍋,嘰嘰喳喳,哄哄亂叫。有人私下議論,這個老紅軍怎麽能講出這樣的話呢?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有人說,一定是年紀大了,嚼字不清說錯了。彭秘書就是後來的彭縣長,當時是秘書,站起來說,老紅軍,王書記說的是當前我們麵臨的最大敵人是誰?主要指理解和消化中央提出的主要矛盾。

老紅軍也站了起來,說,小彭,我知道,我就是認為我們最大的敵人是農民。

嘩,一片唏噓。

王書記擺擺手,說,安靜,安靜,這不是“文革”,我們安靜下來聽聽解釋,行嗎?

一下子會場安靜了,都看著老紅軍。

麥嘯天是個不善於說話的人,看到人們都把目光投向自己,一時說不出來了,臉紅著,胡須一抖一抖的,想說還是沒有說出來。

還是王書記有耐性,對大家說,老紅軍那可是我們黨的寶貴財富,說這話呢,一定有他的道理,大家也不要大驚小怪,你們說說,老紅軍這樣說有什麽不對嗎?

還是彭秘書先說話:老紅軍顯然說得不對。當前,我們國家有八億農民,占人口的絕大多數,如果我們跟農民成了對立麵,那我們的黨成了啥子?再說了,各級領導都知道,我們跟農民的關係是魚水關係。現在農村改革正如火如荼,哪一個老百姓不說共產黨好?老紅軍一定受到“左傾思想”的影響。就說前年,對,前年,我隨著王書記去看望老紅軍,他在打麻雀。他孫女說,她爺爺說那是“四害”。大家都知道,科學證明麻雀是益鳥。原來我們不那麽認識,現在得撥亂反正。這下把老紅軍惹火了,也不講好意思不好意思,呼啦站起來說,小彭,你這說的,難道我說得不對嗎?現在分田到戶了,老百姓高興了。但是,你知道嗎?毛主席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知道農民每年每家每戶要上繳多少錢嗎?八五年還是一百元,到九?年就增加到五百元,一家一戶,連種子錢都不夠,這樣下去,你說說,我們是農民的啥子?

鴉雀無聲。

老紅軍動情了,繼續說,啥叫敵人?難道隻有日本鬼子是敵人?國民黨反動派是敵人?地主資產階級是敵人?我們已經走到農民的對立麵,那我們與農民的關係不也是敵對關係嗎?

彭秘書搖頭,隻能小聲說,謬論!謬論!

沒想到麥嘯天耳朵挺尖,還聽到了,翻了一眼,說,我也希望我說的是謬論,但是要不及時改善黨的領導,我們的黨要不為農民著想,我看,跟國民黨差不多!

瘋子,瘋子!

王書記沒說對也沒有說錯,手扶著麥老紅軍的肩膀說,你老人家這隻是一種擔心,是嗎?

麥嘯天點點頭。

王書記又說,是呀,我們的工作方法不改進,政策不調整,經濟搞不上去,找群眾要多了,就成了對立麵了。再說了,黨從打天下到坐天下,身份在變,思想也得與時俱進。好,今天討論會就到這裏。我看這樣,為了貫徹好黨的各項方針政策,必須深人群眾,搞好調査研究。縣委領導、縣政府領導分好組,深人農村開展調査研究,回來寫好報告。麥老紅軍,你到許灣鄉去蹲點,你看行嗎?

麥老紅軍說,好,我也想到農村走走。

麥老紅軍就到了許灣泥塘村,此時,麥穎已經跟顧應龍走了,李國慶也當兵去了。到了泥塘村住隊,村支書知道他是老紅軍,就格外客氣,在村部弄了一間房子,找到泥水匠,進行粉刷,還專門打了地坪,又買了新被子,吃飯,村裏有專門的炊事員。炊事員姓許,是個孤老頭子,五六十歲,跟麥老紅軍很談得來。兩個人相處時間長了,就有了感情。村部院內有一塊菜地,裏麵種了許多蔬菜。老紅軍沒事就幫老許擔水挑糞,也學了許多農活。有一天夜裏,兩個人沒事情,麥嘯天就問,你這村就不來客?

老許沒說話,笑笑。

麥嘯天覺得奇怪,又問,問急了,老許才說,你在這兒誰還敢來呀?這就奇怪了,我難道是瘟神嗎?麥嘯天說。

不是,我聽支書說,他們都怕你,說你是老紅軍。

噢,老紅軍咋了?老紅軍又不是紅毛野人!

不是,老許說,鄉裏對支書說了,讓村裏三天一匯報,七天一總結,看你在這兒的表現。

麥嘯天一下子火了,罵道,扯淡!原來是把我軟禁了。說著,啥也沒拿,

走了五六十裏山路,回到城裏,見到王書記,十分生氣地說,你們把我軟禁了,是嗎?

王書記問,誰說的?

誰說的?我感覺到的。

哈哈,王書記說,你老人家太敏感了,哪有那回事呢?誰有這麽大膽?麥嘯天憂征頭說,要不是軟禁,為什麽我住那村就沒有客人呢?

王書記不好說,看看麥嘯天,在那等著。

麥嘯天又說,我住那村,村裏有個炊事員,我也調查了,每個村裏都有,雖說村裏有塊菜園,但是,雞鴨魚肉還是得買,一年下來,村裏開支少則十萬八萬,多則就達幾十萬。幾十萬,一個熊村就是千兒八百人,那些錢不都是在老百姓頭上刮?

王書記已經知道是什麽原因了,就說,還有這樣的事情?這樣,你提供的情況十分重要,我們要研究一下,你先回去。你老伴都找我好幾次了,你也能沉下去,一去就是兩三個月。

麥嘯天回家了,老許也回家了。

麥嘯天回家了還有老婆,可老許回家了在哪蹲呢?村裏不管,支書說,你自己找事,怎麽跟老紅軍說那樣的話呢?自作自受!

回到生產隊,還好,隊長是一家子的,還低一輩兒,就把生產隊沒有扒掉的一間保管房騰出來讓他住。這年生產隊又調整了田地,給了老許兩個人的,讓他自食其力。隊長說,再過兩年,你到六十歲了,才能吃上“五保”。

麥嘯天這個人很有意思,過了一段時間,做夢到了許灣,還在那條河裏捉泥鰍,醒來一看,躺在自己的**,他就想起了老許,想回到村裏看看。第二天到縣委辦一問,縣委辦秘書說,村裏不存在炊事員了,你還到村裏幹嗎?

麥嘯天問為什麽?

秘書說,不是您老人家提的意見,你忘了?現在都說好呢。王書記大會小會都講,還是老紅軍覺悟高,調查研究有成果,到村就發現了問題,要紀委隨時報告村裏減少開支的情況。

麥嘯天一聽,捶了一下自己,很後悔,但是,他對縣委辦秘書說,我想去我住的泥塘村看看,你看行嗎?

秘書說,你等一等,我請示一下。說過,要通了主任。主任說,你等一等,我請示一下。又要通了副書記。副書記說,你等一等我請示一下。最後要通了王書記。王書記先是一愣,還是很爽快,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紅軍嘛,派車,再跟一位秘書服務。

秘書要去,麥嘯天說,別別,我還到街道上去辦個事情。說過,自個走了。

麥嘯天心想,那夜老許說,他最愛吃麻葉(一種點心。用糯米碾成麵,兌糖,再擀成麵葉子,表皮撒上黑芝麻,切成大約四厘米長,一點五厘米寬,曬半幹,放在油裏炸,炸焦炸鼓,吃起來又酥又香)。老許說,從小吃過一次,快六十歲了,還想吃,說著還咽著唾沫。麥嘯天就買了二斤,用皮紙袋裝了,又到店裏買了兩瓶林河大曲,提著,坐上車子,去到了許灣鄉泥塘村。去到一問,不巧,老許回家了。也沒見到村幹部。司機說,我問問,您不是常說,路在嘴上嗎?

村部有個代銷點,出來一位婦女,指著說,沿大路,再走一裏地有個稻場,稻場旁邊有兩間土坯房,老許回去後就住在那裏。

還好,一會兒就到了。

這天天氣很好,老許正請人打麥,用機子脫粒。老許嘴裏戴著口罩,頭上、眼睛、眉毛到處都是灰塵,簡直認不出來。但是,老許認出麥嘯天了,急忙說,你們,嗯,聲音太大,老許摘下口罩,大聲吆喝,你們,喂,老紅軍來了。說著,就走下機子,高興地跟老紅軍說話。

老紅軍說,帶的是麻葉。

老許高興,急忙讓停機子。機子一停,說話就聽見了。

老許說,你們辛苦了,來來來,老紅軍帶麻葉來了,大家都來嚐嚐。說著,打開,自己先吃了起來。一點責怪老紅軍的意思也沒有,麥嘯天更加感到愧疚。

吃著,老許說著,好吃,好吃,給我留半包,我得好好享受。

大家吃了,就說,我們不能閑著,下家還等著打麥呢。洗把臉,就去開機。老紅軍說,老許,我來試試。

老許說,你是大官,你會?

看你說的,一試不就知道了?

說著就去拉老許的圍巾。老許跟麥嘯天也算是熟人了,當時一起幹活,也沒有生分,現在提出來喂麥子,老許也沒有阻攔,沒想到麥嘯天上去後就出了事情,他的手指頭被機子軋掉了。麥嘯天大叫一聲,疼死我了,之後,就覺得麻木,暈倒在地上。

山路太遠,拉到醫院,流血過多,得緊急輸血,還好,算是搶救過來了。但是,很不巧,天太熱,傷口感染,得上了敗血症,終因救治無效,去世了。

麥穎從深圳連夜趕回來了,知道後,她和李國慶趕到醫院。麥嘯天盯著李國慶看。李國慶穿著軍裝,幾年下來,也長高了,顯得很精神。麥嘯天喜歡軍裝,看著特別受用,微笑著,一隻手摸著麥穎,說,你長大了,爺爺不再操心了。又說,我對不起你,不該摔壞你的木匣子,你得原諒爺爺,爺爺認為不祥,像一口棺材!

餘留香抱著小孩子也來了,麥穎默默看著,又摸摸小孩子,沒有喊啥。麥嘯天說,你們都來了,穎穎,那套房子就給你,你結婚要用。

麥穎看看餘留香,她在哭泣,說,孩子,我不要,我妹妹在省城裏,要我過去,我的戶口還在省城。

麥嘯天對餘留香說,那存款,你代我交黨費吧,說過,頭一歪,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