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三條命

正在回憶,有人敲門,麥穎說進來。門一推開,是舒雅琪。麥穎站起來對舒雅琪說,來,坐。

舒雅琪感到很慚愧,彎著腰,趕緊說,麥鎮長,真是對不起!

快別說了,我還正想找你呢,麥穎說,小舒呀,你受委屈了。

舒雅琪屁股欠了一下,很不自然地說,怪就怪我,我想到昨天下村搞計劃生育沒有及時趕回來,大哥來了,也沒有敬酒,今天又沒有多大事情,心想跟大哥喝兩杯,誰知道他昨天喝多了呢?

麥穎笑著說,快別這樣說,要怪就怪他自己,沒度量!早上他就說回去,我說,你昨天才喝醉的,吃過晚飯再回去,今個休息休息。他說,還是得回去,家裏就苗苗和她奶奶。

苗苗是麥穎的女兒,四歲,寄居在幼兒園,一年一萬元,有幼兒園招呼,每星期五晚上接回,星期日晚上再送到學校。

舒雅琪說,怎麽不把侄女帶來呢?我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了,長高了嗎?

小孩子肯定在長,我們經常看著不覺得,要是跟一年前比,肯定長高了。麥穎說,苗苗呢,很願意住幼兒園,那裏小朋友多,玩得開心,她奶奶又不願住俺家,嫌城裏太鬧。隻有星期天帶回家,聊一聊學習情況。

舒雅琪說,城裏教育就是不一樣,從小就過集體生活,哪像我們的孩子,還在家玩呢!

你家孩子不玩怎麽辦?麥穎說,會跑了嗎?

舒雅琪笑,說,剛會走路。

說著,說著,氣氛隨和了。舒雅琪趕緊說,我剛才跟劉書記去看望大哥了,還在打呼嚕。問醫生,頭上傷沒有多大問題,但是得休息。說完,站起來從懷裏掏出一包東西,用信封裝著,往麥穎桌子上一放說,這點,是劉書記安排的,給大哥買點營養品,補補身子,要是你不要,劉書記說了,那就是還有意見。

更何況你大哥那是咎由自取,若是要了,那不就成了你的不是了嗎?

麥鎮長,本來就是我的不是。再說了,我年輕,還得您多關照。說過,舒雅琪站起來,拉開門說,您先休息,要是用車,您安排,別客氣。門,帶上了。

麥穎沒有追出去,她把那包東西拿在手裏,掂量了一下,大約也有四五千元。麥穎心裏很不自在,是呀,舒雅琪雖是劉書記的姨表弟,來後,通過觀察,感覺人快言快語,很不錯,還是自己建議他分丁抓計生。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在農村是要錢要命的活。這項工作已經引起了基層重視,又是“帽子”工程,有許多鄉鎮因工作落後被摘掉了“帽子”。八裏河鄉黨委書記,已經提拔副縣長,因為年終檢査,該鄉計劃生育成績倒數,亮了紅牌,又回到鄉裏當書記,新提拔的書記任鄉長,鄉長任副書記,一律降職使用,通報發至全市鄉科級。還有南灣鄉,都說虧。是一位婦女主任告的。計劃生育工作,婦女主任最了解,誰家生幾個孩,處罰了多少款,那是小蔥拌豆腐。她把罰款單往省計生委一寄,完了,全完了。聽說,該縣當年就亮了黃牌,書記縣長一律不予提拔重用,打了一年的翻身仗。還聽說,群眾吃了大虧。就跟日本鬼子進中國一樣,實行“三光”,隻不過不叫“三光”而叫“三不”。即當年不準有嬰兒出生,當年幹部不得調動提拔,當年的四項手術一個不留。主要措施還有個“四不”政策,即“喝藥不奪瓶,上吊不解繩,跳井不撈人,寧添一座墳,不增一個人”。全縣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喊計劃生育,真是草木皆兵。

就是這樣難搞的工作,在鄉鎮還算是一項好工作。為什麽?

—是因為有錢。平常年景都是“放水養魚”。世界上萬事皆有規律,計劃生育也不例外。計生考核雖然嚴厲,但是在考核的手段上可以大做文章。一般來說,一季度一小考,半年一大考,年終一總考。怎麽考核?還不是人工作業。因為計劃生育本來就是人做的工作嘛。

開始,是計生委派員考核,幹著幹著,感覺不對勁兒,那些人員都是借用“不管是白貓黑貓隻要逮住老鼠就是好貓”的辦事原則,結果抓的不是老鼠,多半是錢,因為死老鼠多,用錢就可以買到。既然發現問題,就趕緊變,用“以夷製夷”的方針,讓鄉鎮推磨檢查。為了爭得先進,鄉鎮之間開展了你死我活的鬥爭。有些鄉鎮不惜重金收買考核隊員,造成了相互猜忌的現象。有些隊員互相打聽,根據錢的多少給鄉鎮打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風向又轉了,方法又變了。計生委采取明察暗訪的方式,這一招讓人大吃一驚,最後得出結論:水深!

二是計劃生育既然能處罰,也能獎勵,除金錢外,最有動力的是提拔。所以說是雙刃劍。回想一下,大家看到,大凡搞過此項工作的都提拔了,而且有些人直線上升。受處罰的那畢竟是少數。那些人也活該倒黴,就叫著三十六點黴點他都碰上了。又有人說那叫走背溝。走背溝純屬偶然,提拔那才是真正必然。所以,劉書記就讓自己的親信舒雅琪抓計生,麥穎還蒙在鼓裏,自己被賣了還替人數錢。

那天,劉書記吃過飯找到麥穎,問,你是鎮長,我得征求你的意見,你說鎮裏計劃生育叫誰抓?

麥穎心地直,有啥說啥。她說,劉書記,我來不到一年,但是,我感到我們的班子不太團結,副書記王應經雖說老實,但是,確實不大動腦筋,我看小舒不錯,讓小舒抓。

劉書記裝著猶豫,心裏想到王應經抓計生時,雖說沒有拿錢跑官,但是對自己還是很不錯的,每年在計生上報銷也不少。要是不讓他抓計生了,是不是有副作用。於是,就說,不叫王書記抓計生,那讓他抓啥呢?

麥穎說,抓政法吧,協調鎮直單位,教育讓他抓也行。

劉書記眨巴一下眼睛說,也行,就這樣定了,你回頭先跟王書記通個氣。

沒想到,麥穎跟王應經說分工的事情,王應經火了,對麥穎說,我不是對你有意見才說這話,你到鎮裏工作,我們本指望你照顧,沒想到你來了,還把我抓計生給弄掉了。你知道嗎?舒雅琪是劉書記的姨表弟,這一定是他設的圈套讓你鑽的。

說什麽呀應經,鎮裏副書記、書記三人,要講團結,你在鎮裏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怎麽一點大局觀念也沒有呢?跟你說實話,不讓你抓計生,是我的建議。你不記得管家財家了?

王應經一聽,頭低著,不在說啥,但是,心裏記恨著麥穎。

到了第二天,劉書記又來找麥穎,肯定是王應經找劉書記了,劉書記又猶豫起來,跟麥穎說,我看雅琪年輕,是不是讓王應經主抓,讓舒雅琪配合,鍛煉鍛煉。

麥穎說,那咋能行呢?我看,舒雅琪能行。

劉書記這時耍了一個小聰明,找到王應經直說了,說麥穎堅持,不好辦。這樣吧,教育也是重要工作,你就抓教育吧?再說,你已經是副書記了,重點在提拔上,不要在分工上再鬧了。

王應經應聲好。

劉書記又找到舒雅琪,跟舒雅琪談話,讓他抓計生,要求他認真負責,不要怕,有他支持,大膽工作。

舒雅琪大喜過望,高興地直點頭,還表了決心,讓劉書記放心。同時,就計生工作談了自己的看法。舒雅琪說,要說“放水養魚”是一種方法,但也不是最好的方法。我到計生所,召開會議,了解了一些情況,劉書記,我們鎮計劃就目前的計生工作,兩點:要錢,要命。舒雅琪說,雖說麥鎮長摸索了一套經驗,效果很好,還在全縣推廣,但那是實戰,隻解決了“要命”問題。對付檢査一點作用都沒有。因為人家檢查的是四率。即:人口出生率,計劃生育率,四項手術落實率,外出流動人口辦證率。還要査婦女兒童對計劃生育政策了解情況,超生子女費收繳情況,計生學校開展情況以及群眾對計劃生育滿意度等等,加起來就有四五十項,考核方案就是一本書,聽說還在增加。這些,都是綜合的東西,有好多項取決於“錢”,收不到錢,一切都是白搭。

劉書記說,別說的那麽難聽。

舒雅琪說,其實就是這樣,隻不過到外麵不這樣說。就說“要命”吧,麥鎮長探索出那麽好的方法,全縣都推廣了,能給我們鎮加分嗎?不能。要能,也起不到作用。起作用的還是搞好“迎檢”。有道是“爾曹欲學詩,功夫在詩外”,要想搞好“迎檢”,主要是做好群眾工作,讓群眾說的跟台賬一致。再個就是把台賬做好。還有就是準備好紅包。

劉書記讚賞說,看來,你很善於動腦筋,剛剛上任,工作已經進入角色了。

舒雅琪笑著說,這僅僅是書麵上的,第二點就是錢。我們鎮四萬多人,按出生率千分之八計算,鎮一年也有將近四百人出生,而目前,我們的計劃生育率低得可憐,隻有千分之二,為什麽?大多數都是超生。這些人打工在外,常年不回,你拿他們沒辦法。我最近走訪了幾個村,又走訪了超生戶,召開了村幹部座談會,大家一致認為,與其罰款超生,不如交錢安生。

放屁!劉書記站起來擺手,趕緊說,別說了,別說了,你這說的沒一點譜兒,聽著就像是做生意的,一點政策水平也沒有。不行不行。

舒雅琪很耐心,等劉書記說完,接著說,劉書記,你聽我說完。我又走訪了鄰鄉,他們也是這樣幹的,隻不過不開票,等嬰兒生了,按照出生時間開票。

要是縣計生委知道了怎麽辦?

縣計生委早知道,舒雅琪說,我找到縣超生子女費征收辦公室汪主任,他對我說,這叫“技術處理”。

怎麽講?

明著是給錢不要堅決拿掉,合乎政策規定;暗地裏簽訂合同,罰款教育。舒雅琪說,我看了鄰鄉的合同書,條款叫“落實四項手術保證金”,群眾也滿意。

劉書記仰望天花板,思考了一下,心裏忽然開朗起來,點著頭說,真是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別說,年輕人腦瓜子就是活便,這樣一包裝,爆米花也成了高檔商品了,哪裏還有假冒產品?妙哉,妙哉!既可以化解群眾矛盾,還可以收到錢,黨的政策落實了,群眾滿意了,工作也做好了,一舉多得,一舉多得,好主意。

舒雅琪說,對呀劉書記,我們計生搞不上去的原因,不就是年終紅包太薄嗎?收點錢,花到這上麵,對鎮,對您和鎮長都好。

劉書記仿佛是個偷子,沒有偷到東西,手剛伸出去就被蛇咬了,心裏一驚,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還想啥?什麽也不想了,要是工作搞好了,那是為你們好。

也是,舒雅琪說,要是同意,我就按這種方法操作。

原則上同意,劉書記敲著桌子說。

古水鎮有個劉莊村,還有個小劉莊村民組。該組一個寨子住著四十幾戶人家,都住在一條衝裏。那條衝很窄,兩邊山也不大,隻能算是崗地。到這個寨子隻有一條路,路兩旁是兩個池塘,就像一條紅薯藤結上兩個紅薯蛋蛋,那條路也是到小劉莊的必經之路。據說,日本鬼子當年經過這裏,隻有幾個人在前探路,他們沿著“紅薯藤”進到寨子裏。有一個鬼子似乎十分渴,就進到深宅大院裏,進去一看,有幾個屠戶正在殺豬,他就端著刺刀,指著,嘴裏“八格呀嚕不許動的”說著,頭搖著,搞了半天,屠戶才知道是讓他們不要動,把豬肉扛著,跟他走一趟。屠戶聽不懂日語,隻能用手比畫。一個人扛著,鬼子在後麵跟著,剛剛出了門,後麵人一木棍下去,把那個日本鬼子打死了。把屍體從後門運出去,放在地窖裏埋了。其他幾位回去,見少了一個,大部隊就到這個莊子找,殺了四五個人,沒有一個人當漢奸,最後也沒有找到。因為這裏百十口人家都姓劉,十分團結,日本鬼子沒辦法,就放把火燒了寨子,走了。

建國後,小劉莊就不是從前的小劉莊了,人口瘋漲,由原來的一百多口劇增到幾百口,沒有辦法,有一部分人遷出去了,定居在城鎮,或到外打工。小劉莊出來了幾位記者。打死日本人後,有十多位逃走了,最後參加了八路軍,還有一位在一九五五年授少將軍銜,現居北京。

小劉莊也出了一個傻子。這個傻子就住在池塘邊。也沒有田地,遊手好閑,全靠給本族人幫閑過日子。

舒雅琪在計生所宣布了工作規劃,所長有點想不通,他說,有難度。就拿小劉莊說吧,據統計,超生多達十餘人,但是沒辦法,這裏根本進不去,誰去誰挨打。

舒雅琪問,還有這樣的事情?那不成了土匪窩了?

所長說,就是土匪窩,有人幹脆說這地方沒解放。

舒雅琪說,我們去多點人,又不跟他們打架,你不先惹他,他還能無緣無故打人?

所長說,計劃生育,哪能不發生摩擦的,三言兩語不對茬口就發生矛盾,那裏人不講理,上來就打。

舒雅琪心裏有氣,在那聽著,不言語。

所長又說,關鍵是這個寨子人都姓劉,很團結,大小有事跟戳馬蜂窩一樣,都上。

舒雅琪實在憋不住了,把桌子一拍說,他還真牛逼咧,我就不相信,共產黨的天下,還能有野人?走,我們去看看。說過,帶領二十幾人,就去了小劉莊。

小劉莊也並不是所長說得那麽嚴重,關鍵是人搞工作不能戴眼鏡,一戴上眼鏡,看人就變形。這不,所長一說,舒雅琪心態已經變形了,就認為對該村民組應該治一治,否則計生工作怎麽能推開?自己又何以立威?於是,就把小劉莊作為重點,當釘子去拔。

去到小劉莊,很順利,從東頭到西頭,用了兩個半小時就查完了,對台賬,除了清査出三戶當月剛出生的嬰兒外,其餘都對。對於這三戶,嬰兒已經出生,按照政策,該繳罰款落實手術。也好,基本能落實,隻有一戶說,錢不夠,等丈夫回來,自覺去計生所了結。

舒雅琪對所長說,我看很好嘛。

所長說,還是舒鎮長有魄力。

正準備高高興興回去,經過兩口塘時,“紅薯藤”出了問題,住在“紅薯藤”旁邊的傻子,拿著棍子,對著所長就是一棍,一下子把所長打倒在地。這還得了,二十幾人把傻子按倒往車上放。舒雅琪找人抬所長,抬頭一看,塘埂邊有一茅棚,茅棚頂蓋炊煙嫋嫋。舒雅琪對其他人說,你們到那看看。

有人說,那是傻子住的房子。

這時,劉隊長也來了,知道情況後,趕緊跪下,說,傻子,他打人不對,但是他是傻子,請求放人。

舒雅琪覺得情況不一般,就說,劉隊長你起來,有話好說。你看看,所長打成這樣,還不知道有生命危險不,你說,我怎麽放他?

按住傻子的人放鬆了警惕,趁人說話的工夫,傻子一頭撞向車幫子,昏死過去了。沒辦法,舒雅琪說,你們把傻子送回去。

幾個人把傻子往那茅棚送,剛進屋看見一位婦女挺著肚皮,一問才知道,屬計劃外懷孕,怎麽辦?劉隊長隻能承認,這是俺兒媳婦,求鎮裏高高手,放俺一馬,俺跟你們訂合同,要錢,俺給。

舒雅琪問,所長咋樣?

有人說,所長心裏難過,眼冒金花,頭暈頭痛,可能是腦震**。

傻子撞車,撞得不輕。隊長因為兒媳婦藏在傻子屋裏,鬧到這種地步,不得不把傻子弄到醫院治療。醫生診斷,傻子脫離生命危險,但是必須住院觀察。一算醫療費,已經花去兩千多元。回去後,讓兒媳婦拿錢,兒媳婦不拿。隊長心裏有氣,責怪兒媳婦不配合,故意讓鎮裏逮住。兒媳婦也有氣,就罵,你們讓我懷孕,還讓我拿錢,我還不如死了!

老隊長說,這樣,不才懷孕幾個月嗎?還小,不如引了,到時,間隔夠了,去辦證,光明正大的生。

兒媳婦聽說,心裏更加難過。頭胎是女孩,丈夫在外才幾天,又跟一個洗頭城的女人好上了,她要是不能給丈夫生個男孩,公婆又不偏向她,怎麽辦?鬱悶到了極點。

到了第三天,計生所來追要罰金,公婆一商量,沒有錢不能簽合同,還是流產。婆婆帶著兒媳婦去人流,剛出門,兒媳婦投塘裏去了。婆婆喊,救人呀,救人呀!喊著,也跟著跳下去了。

塘多年沒清淤,雖說水不是太深,塘泥很深,婆媳都不會水,下去了,陷到淤泥裏去了,也就不見了。下去幾個男人摸了半天也沒有摸到,沒辦法,用網撈才撈上來。一下子,三條人命沒了。

劉隊長憤怒了,找人把兒媳、老婆抬著,把傻子抬著,打著標語:計生所逼死俺三條人命誰替俺做主?!鬧到了鎮政府。剛好又逢集,人流如潮,有些群眾助威呐喊,把鎮政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縣委書記知道此事後,感到事態嚴重,立即組織幹警住進古水鎮,縣委副書記親自掛帥,處理此事,才算了結。但是,鎮裏付出的代價十分慘重。賠死者四十萬元,全部安葬。好在死者丈夫另有新歡。死者的娘家不在本地,是外省人,路途遙遠,也不知詳情,告之是投水淹死的,也就不了了之。

經濟損失是次要的,最主要是當時縣委安排麥穎學習去了,不承擔工作責任。麥穎回來,主動找到縣委書記,要求承擔責任。縣委書記跟劉書記說,你雖然是書記,麥穎是鎮長,但人家高風亮節,全替你和舒雅琪說話。

劉書記趕緊點頭,唯唯諾諾,並且說,一切責任由自己負責。

縣委書記說,你不負責誰負責?這樣吧,給你記過處分。那個舒雅琪影響太壞,就調離古水鎮。

劉書記趕緊說,舒雅琪年輕,我建議他從哪兒摔倒再從哪兒爬起來。沒想到陳書記很生氣,語氣很重:一位對人民群眾一點感情也沒有的人,你認為他能成才嗎?說實話,我很擔心我們黨有了這樣的人,黨將會成為什麽樣的黨!

這話嚴重了,太嚴重了!劉書記一聽,覺得舒雅琪完了,自己也完了。

一位年輕人,要是調到外鄉,政治前途就完了,我們也受影響。隻有留在本鎮,蝸居一兩年,影響會慢慢消除。

麥穎說,怎麽能一棍子打死呢?

正說著,舒雅琪也知道了,哭著。

麥穎說,你看你,哭什麽?

舒雅琪說,我算完了。

麥穎說,你的命運在你自己手裏,難道還有人能控製你的命運?你現在缺少的是自信。

舒雅琪說,鎮長,說實話,死的念頭我都有。

麥穎說,這點挫折算什麽?最多背個處分,但是話說回來,縣委也有縣委的難處,我也找到陳書記了,他把內部參考都給我看了,我們鎮都上了內部參考,聽說還要派人來査。特別是小劉莊的記者,我在省城學習都聽說了,他們非要登報不可。

劉書記也沒有招數了,問,還有這樣的事情,縣委書記沒有說呀?

麥穎說,沒說,不等於沒有這事。

劉書記說,那怎麽辦呢?要不,你到縣裏,幫講講情?

麥穎連夜又找到陳書記。

陳書記問,你怎麽回來了?

麥穎說,我們鎮出了這大事,我能不來嗎?

不是安排你學習嗎?

我學習幹什麽,不還是為黨工作?麥穎說,現在,鎮裏計生出事了,我得趕回來處理,從實踐中學習,不是更好?

恐怕出力不討好。

我不能處處想到自己,麥穎說。

唉,怎麽說你呢?陳書記說,多少人都說你傻,說你不適應幹行政,我不相信,總認為你的思想可貴,但是到現實中我又迷糊了。

麥穎說,陳書記,你處處為我考慮,我也十分感激,但是我作為古水鎮鎮長,有義不容辭的責任,有些情況必須匯報。

別說的嚴重了。陳書記用食指在煙灰缸裏叩叩,說,讓你去學習,回來後就提升你當書記,劉書記調到縣,副縣長彭縣長都要提拔。要是你趟這趟渾水,事情很難辦,再說了……陳書記從抽屜裏拿出一封信說,你看。

麥穎接過來,看看,一下子明白了,這就是記者寫給陳書記的信,不僅準備登報,還威脅說,必須把舒雅琪繩之以法,否則還要往中央捅。麥穎說,陳書記,這件事純屬偶然,我願意承擔責任。隻是我想請求縣委,把舒雅琪留下來,這個人年輕,吃一塹長一智,也許對縣委用人會有好處的。

什麽好處?

功過是非我不說,陳書記,我還是說,這件事情很悲慘,但是也很偶然。我認為是多種原因,也不排除工作上的失誤。工作失誤隻是一個外部因素。事情已經出了,得想方設法彌補。

陳書記沉吟一下對麥穎說,你回吧。

麥穎站起來,陳書記看著,目送著出門。剛剛出門,通信員又攔住了,說,陳書記找你,還有話說。

麥穎又回到陳書記屋裏。

陳書記說,對了,忘了,你回去跟劉書記商量一下,得把劉記者口封住。

麥穎接過信,看見陳書記熱辣辣的目光,說,那好,我就回去。

回去後,麥穎把情況對劉書記匯報了,也看了信。劉書記心想,麥穎還是能耐大呀,我一位享受副縣級待遇的書記,在縣委眼裏還比不上鎮長,心裏有點酸。但是,畢竟有了轉機,還是把精力集中放在擺平危機上。

劉書記一下變得禮賢下士,問麥穎,麥鎮長呀,你看怎麽辦?

麥穎說,解鈴還須係鈴人,我去省城,雅琪也去,見見劉記者,當麵說明情況,再賠禮道歉,讓他不要參與。

行。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沒有想到的是劉記者就是麥穎的同學,見麵以後,麥穎很生氣,罵道,你個劉伶,名字也改了,改成劉暢了?

劉暢說,劉伶,不好,是個戲子。

看看,劉伶,戲子怎麽不好?現在,那是文藝工作者,歌星可都m走紅呀。

劉暢說,現在,什麽都顛倒過來了,你沒有見到,歌星都是怎麽走紅的?都是靠“爆炒雞丁”走紅的。

麥穎笑著說,歌星,是人捧紅的。

不過老同學,劉暢說,但是你看看,哪一個歌星還是真的,都是假的。老同學,隻有你還是真的。

什麽話?

人話,劉暢說,你看看劉曉慶,那張臉,嫩得跟水豆腐樣,不摸就流水。還有,劉德華,電視上,網絡上,華仔——,華仔——!惡心。真是六十歲的人二十歲的臉蛋!

劉暢,你不能總是懷疑一切。麥穎說,原來在學校裏,你就戴眼鏡,現在還戴眼鏡?

劉暢把眼鏡一摘掉,對麥穎說,我現在看你,看小舒,都一樣。

同學,這麽大的美女,在我眼睛裏,要不戴眼鏡,不就是公主變蝴蝶了嗎?去你的劉暢,別油嘴滑舌了,要不,讓雅琪把情況說說。

劉暢連連擺手說,別說了,我一聽都是假,但我相信你。指著麥穎說,你還沒有變,還是那個麥穎。麥穎,你隻說,讓我怎麽幹?

麥穎笑著說,你就那麽相信我?

劉暢點頭說,絕對。絕對。絕對。

麥穎說,唉,我真想哭,說著,眼淚出來了。

大家都沉默,過了一會兒,劉暢遞給麥穎一條絲巾,說,擦擦,我知道你心裏難過。唉,中國人就是這樣,你要說他可憐吧,也真可憐;你要說他偉大吧,也真偉大。這就是我們的民族。我們的民族就是火車,在一個軌道上疲於奔命地前進!

麥穎說,唉,老同學,你的路子走對了,你這個無冕之王!

劉暢說,那些都不中用,我們確實是無冕之王,尤其是信息化的時代。但是無冕之王也很壞,因為沒有帽子,所以也就沒有孫行者那緊箍咒。那樣不是更自由、更公正嗎?

也是,也不是。那樣就沒有標準可言了,像洪水,會泛濫成災。劉暢說,不說這些,你說,怎麽辦?

麥穎說,這件事情,我知道後心裏很難過,但是我們該承擔的責任我們承擔,說到底是偶然。老隊長一家子很可憐!

劉暢說,你來了,一切都算解決了。我想,老隊長那兒,我做做工作,他是我二叔。報紙就不再刊登了,回頭我跟陳書記打個電話,交代一下。劉暢忍了一下問,要不要讓陳書記關照你,我們很鐵。

麥穎說,縣委那兒我說,你就把兩件事情辦好。一是老家,別再鬧了,二是上麵,要是再査,你可要說話。我在你家鄉當鎮長,你也不回去,順便回去看看。

事情就這樣好說,麥穎打電話跟陳書記匯報,陳書記很滿意,說,行,行,小穎長大了。

—路上,舒雅琪跟麥穎說了很多,心窩子都掏出來了。麥穎很看重這種感情,把舒雅琪當作知心人看待,但是,沒想到,舒雅琪回去後,原原本本對劉書記匯報。劉書記很生氣,覺得自己很渺小,出現這樣的事情,自己擺不平還要鎮長出麵。想想前後,覺得麥穎在自己身邊是個威脅,有點震懾,讓他很不舒服。

麥穎掂量著信封,心想,還是收起來,把國慶送回去了,拿這些錢去一趟古塘村,靠近山邊,聽支書說,管家財的妻子病了,躺在**,得去看看,也許這點錢能用得上。還有小劉莊老隊長那兒,兒子不孝,把責任都推到父母身上。

但是,國慶為什麽“發瘋”呢?麥穎思考著,難道是聽到什麽了,自己哪一點對不起他了?麥穎想,昨天,他來,就感覺不對。來了,也不說話,平時坐班車來,半個小時也就到了。昨天還租了一輛奧迪,燒什麽燒?不說我們沒有錢,就是有錢,也不能這樣呀。好,這算不得什麽,也就是百兒八十元。但是,來了以後也不多說話。當時,通信員先見到,趕緊喊,李叔,來了,稀客!通信員打電話告訴我,我打開門,人呢?他先見到劉書記,到他屋裏去了。不知道劉書記同李國慶談些什麽?兩個人很投機,我進去時,劉書記開懷大笑,對我說,老李來了,到我這兒來,你放心!我怎麽說,笑著,不是同性戀吧?劉書記說,要是同性戀還好呢。什麽話,一點也不講究。

麥穎想,在餐桌上,劉書記坐中間,讓我和老李坐在他兩邊,我讓老李別喝,他連理也不理,這是幹什麽?難道你還缺酒喝?真是的。麥穎越想越生氣,本來想吃過飯後一起回去,他喝暈了,還要打牌。劉書記說,好呀,麥鎮長不打牌,我們都有半年沒打牌了,正好手癢癢。結果,打了半夜牌。誰輸了,誰鑽桌子。一晚上劉書記沒有鑽,老李鑽了三次,最多。難道是因為這嗎?要是因為這點小事,那也太小肚雞腸了。不過,老李心眼小,結婚這多年也知道,也沒有怪他,相反,小心眼,她倒覺得那是愛,心裏甜甜的。

麥穎真的是想不起來為什麽,她自然而然想到那是因為顧應龍,很可能是顧應龍那些髒話老李都聽到了,也好,要是因為這也就放心了。那一百萬還給顧應龍了,從此跟他不再有什麽瓜葛了。但是征地的事,她頭痛,總感到是個陰謀。什麽陰謀她不知道,她就是不放心。那次陳書記來視察企業,去了應龍公司,雖說技術含量不太高,但對他的發展思路很讚賞,聽了匯報,還開玩笑地說,顧老板,用你們當地的話說,你算是人精了。顧應龍卻說,我算不上人精,我隻能算人渣。當時都笑,我也覺得好笑,回來一想,顧應龍也並非貶低自己,那是他自負的一麵,那意思是說他也算是人才!當然,這個人才是否加引號,也說不準。正因為說不準,顧應龍才顯得狡猾。

顧應龍那塊地,最大的可能是什麽?是增值。就目前來說,十年八年是增值不了的。反過來說,就是增值,也說明他有眼光,那也是正常,但是關鍵是他欺騙了群眾,欺騙了政府,是投機,要是那樣,不就等於把一個犯罪分子合法化了嗎?

劉書記堅持,說是發展古水鎮需要這樣的人,自己不知道送他沒有,但是麥穎覺得劉書記不應該這樣,作為一把手幾次特意說明這個問題,我還能堅持嗎?再說了,國慶來又出現了這樣的事情,要是再堅持,不就說明有私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