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顧應龍征地還得找女鎮長說情

翻開案卷,一段一段地閱讀,想看看麥穎殺死顧應龍的真正原因。有一段敘述,恰恰印證了我的猜想。麥穎說,顧應龍不是個東西,是個罪犯,是個投機分子。下麵寫著:財產來源肮髒,我殺他是為民除害。真是奇怪,麥穎殺顧應龍還是為民除害?我想,莫不是因為建廠?乳鋼廠建成之後,生意興隆,要擴大地盤。顧應龍跟我說過,他想買下鎮政府東邊的一塊地皮。那天,我正在辦公室看報紙,一輛白色的寶馬駛進法院,停在樹蔭下。庭裏幹部都向窗外看。

邱玲玲綽號“幽靈”,是法院有名的預言家,看見後,馬上對我笑,說,頭,有生意了。

我感到奇怪,問,什麽生意?

她很神秘,指指,嘍,你那寶貝同學找你說情來了。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顧應龍推開門,腋窩夾個皮包,用手扶了扶墨鏡,大搖大擺奔我而來。抬起頭就叫,各位領導,俺給領導問好啦。

邱玲玲感到滑稽,笑著說,找我們任庭的吧?喏,在看書。

咦,大美人,我是來看你的,顧應龍裝著一驚一乍的。

邱玲玲說,去你的,當老板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顧應龍說,呀,大美人,你說我見到你,說的是啥話?

邱玲玲一愣,隻好說,當然說的是人話囉。

對了,加十分。

顧應龍得意洋洋,我覺得是小兒科,心想,你見到麥穎怎麽就呆若木雞呢?一個男人,要是被愛情迷住了心竅,那他離傻子就隻有一步之遙了。這句話是誰說的,我記不清了,但是,這句話很有哲理。

走,顧應龍說。

我說,我有事,我不去。

顧應龍很有信心,說,看個屌書,有什麽事情?我叫你去你就得去!

我不是你領導,但是,我已經跟你領導說了。

也是該歪,正在這時,聖院長打來電話,問,你在嗎?

我說,院長啊,別開玩笑了,我不在能跟你通話嗎?

聖院長一愣,說,那個顧老板,給你請假,我批了。

放下電話,一看,顧應龍正在得意,晃著頭,似笑非笑,我心裏極不舒服。

他看我沒吱聲,問,你不去,是嗎?

他把包一拿,跟邱玲玲說,守好你們的庭長,拜拜。

唉,總算把他送走了,我輕鬆地說。

邱玲玲說,庭長,他是有名的難纏戶,你能糊弄走?我懷疑……

還沒有說完,王燕推門進來了,喊,哥,走呀!

我說,你怎麽來了?

王燕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嗎?真是貴人多忘事!古水鎮,政府東邊,我想投資在那建一個連鎖店。

我“噢”了一下,站起來拍拍頭說,想起來了。但是,你沒有說今天要去看地啊?

王燕說,我不是正跟你說嗎?

我說,王燕,哥今天有事,恐怕不方便。

我知道,今天不就是你生日嗎?我就是要選在你生日這天看地,圖個吉利。

這一說,我沒轍了,看看邱玲玲,問,玲玲,走,我們一起去。

邱玲玲笑:庭長,恐怕不大方便吧?

我說,怎麽不方便,不就是我過生日嗎?又不讓你們花錢。

邱玲玲說,不是的。

我說,沒有什麽事情就一趟。

邱玲玲還在遲疑,王燕出去了,一會兒,顧應龍來了,拉邱玲玲。邱玲玲說,你放手,我穿的是高跟鞋,死東西!別拉摔跤了。

沒算著,這個蠢家夥還真把邱玲玲拽上車了。

一上車,顧應龍就從包裏掏東西,遞給兩位美女,說,男士沒有。

邱玲玲說,顧老板出手大方,你這是真的嗎?

怎麽不是真的?要是認為有假,還我,顧應龍說著伸手。

邱玲玲笑著說,開弓哪有回頭箭,謝了顧大爺!那聲音像說相聲的,都笑了。

我一看,六千元的貴賓券!我笑笑,說,顧老板發財了唄。說實話,那地方我不看好。就跟上海和浦東樣,雖隔一條河,不寬的河溝子,但是,一邊是高樓大廈,水泥路麵,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另一邊是茅屋農舍,溝壑交錯,山坡荒田,隻有幾個布衣農民。這麽一塊破地方,我覺得沒有開發價值。

顧應龍說,地價便宜。

我說,你要投資,還是選擇縣城投資比較劃算,那裏多則三兩年,少則當年就能見到效益。這麽個鬼不下蛋的地方,就是給我都不要,還說買下來,我看不可取。

顧應龍聽到這話,不但不生氣,還挺高興:。指指點點地說,就是嘛,連任庭長都看不出毛竅,看來有希望。

什麽希望?

批地呀,顧應龍說,要是有價值,老百姓這一關難過,黨委政府那一關更難過。

我說,顧應龍,你不要迷糊了,這地方,我勸你不要買。你今年多大了?

顧應龍說,跟年齡有什麽關係?

我說,當然有關係。試想,你這塊地方,開發出來最少也得十年八年,到那時你也四十多歲了,有什麽意義呢?再說了,水電路都得錢,你到哪兒找?

老同學,這你就別管,你隻管幫忙把手續弄下來。

我用鼻子冷哼一聲,說,完全是無稽之談!我不管土地,更不管城建,怎麽給你批地?

看,那一片雖說是水田,但是,可以當荒地。我們小時候,那裏都是山坡,分田到戶了,人們把高地平整,變成旱田了。

我望著顧應龍,說,你這不是大白天說夢話嗎?我家就在那邊,我能不知道?小時上學都得過河,都得走田埂,那裏是久水田,怎麽能說是荒地呢?

唉,唉,老同學,顧應龍說,我可不是讓你作偽證的,我是讓你幫忙的。他看看王燕,使眼色。

王燕跑到我麵前,微風吹過來,香氣襲人,說實話,在曠野裏,天是那麽的高遠,我都覺得一下子年輕了許多,心情很激動。我說,王燕,聽哥的,不能投資,要投資,衣服都得賠光!

王燕晃著我的胳膊,撒嬌說,不嘛,看,哥,那裏是不是有一個水坑?順著王燕指的方向看去,是水塘。我說,我怎麽不知道,那是藕葉湖,我們從小就在那裏洗澡,老顧不會水,要不是我救他,他差點淹死。

不信,你問問他。

是嗎?王燕問。

王燕十分動情,說,就是水坑,我也往裏跳,何況俺哥還在裏麵洗過澡,救過顧老板呢,哥,我跳下去,你不能見死不救吧?

王燕把我逗樂了,我開玩笑說,王燕,別嚇唬哥,你跳下去我怎麽辦?

耍貧嘴!王燕捶著我的肩背。

就是我想做工作,試想,我也沒有那權力呀。我說。

王燕皺眉,顧應龍趕緊說,不是讓你做工作,是讓你說句話。

我說,你何不早說呢,跟誰說句話?隻要不是縣長、書記。

顧應龍說,唉,現在,我算是看透了。

我問,怎麽一下子唉聲歎氣起來?

我知道為什麽共產黨的大官一個個紛紛落馬了,你想,我們是啥關係,還不如王燕那身段一扭:哥——

王燕說,去你的,這些還不是你策劃好的?

我愕然!

到了飯店,顧應龍不得不把來龍去脈說清楚,我一聽,說實話,飯都懶得吃的。他說,土地、城建,他都說好了,關鍵是在鎮裏。你知道,那個死丫頭,真是恨得我牙癢癢的,好說歹說,她就是不吃。

我說,你不會去找李國慶嗎?

找了,我給了國慶這個數,他用手比劃,左右看看,好在王燕和邱玲玲在聊天,聊的都是美容服裝的事情,也沒有聽到我們的談話。他又伸一個手指頭,我沒有問,心想,萬把塊錢就收買了,能行嗎?沒算著,他又說,他收了!

我問,他收了沒給你辦成事那怎麽辦?

顧應龍笑得古怪,說,好辦,放長線釣大魚。人嘛,不能短視;人嘛,不能沒誌氣。

我看他。

他又說,我也找過書記,劉書記說,這事兒鎮長說了算。那天在書記屋裏,書記說,麥鎮長是個好同誌,堅持原則,我很放心,但是,對當前的社會變革她還缺乏實踐,還需要磨練。不過嘛,我也跟縣委建議了,開過年,要是人事調整,我就進城,擔子交給她。從書記那兒出來,到了那鬼丫頭那裏,就不一樣了。聽了情況以後,她說,那不行。我問為什麽?她說,我老家雖在城關,但是我在這兒生活過,縣委派我到這來當鎮長,我得替農民想想。你看,你們祖祖輩輩都住在這裏,那點土地,種莊稼還差不多。我說,老同學,無工不富這個道理你是知道的。那鬼丫頭說,無農不穩也是真理!再說了,你的論證項目呢?你不要瞞我,我雖然不知道你幹什麽用,但是我知道你不是建工廠,更何況工廠能建到好田好地裏去嗎?不光說不進去,她還教育我。我就翻了底牌,說,劉書記都表態了,你怎麽這麽不通人情呢?這一下,那鬼丫頭火了,把門一開,罵我:滾!真是氣死我了,比拿槍打我還難過,真要是能死在她手裏,也就算了。

我說,老顧,連她丈夫都說不好,你把劉書記也抬出來了,我算老幾?何必讓我獻醜呢,你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

顧應龍怪笑,偷偷說,我最近發現一個小秘密。

我問什麽?

老麥很關心你!那天我沒有事,把李國慶接到鎮裏,晚上我管的飯。還沒有吃飯,老麥警惕地問,你這是請老同學呢還是請咱一家?我看看還有其他人,就說,請老同學唄。她說,要是請老同學,你怎麽不請報童呢?

我說,是呀,你怎麽不請我呢?

他嗬嗬笑:你忘了,我要請你,你在市委黨校學習。

我“哦”了一聲說,你今天該給麥穎請來呀?

顧應龍說,事情鬧到這地步,我怎麽請?要請你打電話。

我說,我才不呢。

吃過午飯,顧應龍問,王燕會打牌嗎?

我說會一點。

他說,我們玩一把。

我說,人手不夠。

他眼睛朝邱玲玲斜斜。

我說,老顧,你就別再打玲玲的主意了,她可是我的下級,和我在一個辦公室,一個庭工作,她爹大不了你幾歲。

嗨,你的女人我怎麽敢?

我說,老顧,你怎麽越來越不成器了,說出這樣的話,人家可是大姑娘。再說了,你嫂子可是個醋壇子,我敢嗎?就是我敢,我也沒有經濟能力呀。我看著他古怪地看著我,又開玩笑地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他裝著有點煩,忙說,行行行,煩不煩,不就是說著玩嗎,人生哪有那麽多正兒八經的事情?和平年代又不是戰爭,就是戰爭,男人想女人,女人泡男人,還不正常?

屁話,屁話!我說,友誼跟胡來是兩碼事兒,我問你,老顧,你家裏有一個塗淺紅(顧應龍的妻子),心裏呢想著麥穎,這邊還不老實,你咋搞?

關你屁事,我不是得不到她嘛,心裏癢癢,還不準我找別的女人滿足一下?

這是什麽邏輯?我笑了,搖頭,連說荒謬!不過,我也想過,每一個男人都想過女人,每一個女人都想過男人,隻不過不說出來而已。顧應龍不同,他心裏有啥,就直接說出來,毫不避諱。

顧應龍也不跟我說,去到邱玲玲跟前,說,大法官,玩一把吧?

邱玲玲說,不會。

顧應龍喝點酒,去拉邱玲玲,拽著手,一直拉到桌子旁邊,說,現在天冷,還午休嗎?不能太官僚,要學會與民同樂,說得兩位美女樂滋滋的。

打了一會兒牌,我抬頭,看見顧應龍的眼睛盯著王燕的鼓鼓大胸,心裏想著,這個家夥,真是不安分,估計想到王燕那兩坨東西去了,不,一定是想到麥穎的胸脯子了。我忽然沒了興趣,把牌放下,對顧應龍說,忘了,院長說三點還要開會。

看看表,已經下午兩點半了。

顧應龍看到我一臉不安的樣子,就問,真的?

我說,老顧,怎麽不是真的?有兩位女士陪著打牌,要是沒事,我想走嗎?不信,你問玲玲?

顧應龍看邱玲玲。邱玲玲正在羸錢,我說的本來就是謊言,她不知道,她看看我,說,你們領導的事情多,我咋知道?

看,關鍵時候,把領導出賣了。但是,我還是反應快,把頭一拍說,噢,對了,是在車上,辦公室要的電話,你沒在麵,我以為是你接的。

邱玲玲一愣神說,我聽趙廳長說過,像有個會議。

顧應龍沒法,就說,那好吧,改天再玩。又對王燕說,你看,我們這個項目,你還得下些功夫喲。

邱玲玲說,不就是一塊沼澤地嗎?要是我,給我也不要。

顧應龍說,姑奶奶,你可不能打消我的積極性,我這廠急需擴大規模,你看看古水鎮,哪裏還有地方?有些做生意沒辦法,隻能在三樓上加一層,你加我也加,像砌牆比賽,小小古水鎮,如今還有十層以上的大樓,豈不怪哉?其實,一點也不怪,不就是競爭嗎?那地方我也不打算混錢,當個開路先鋒,我要是把那地方買過來了,最起碼可以把路呀、水呀、電呀先弄通,對鎮裏也有好處,就像劉書記說的,還可以爭取扶持,我想是好事情,所以才下定決心幹的。

王燕和邱玲玲都豐收了,很高興,見我倆談話,王燕把邱玲玲拽著,先到車裏去了。下樓時,顧應龍堵住門口,背對著車,硬塞給我一個紅包,對我說,我那侄兒考高中,我也沒有去,算是給點零花錢。

我火了,掏出紅包,捏捏,很厚,往他懷裏塞,說,真是扯淡,哪有上高中還花錢的?你錢多,是嗎?錢多,你就別偷稅呀?

顧應龍也火了:我這是給你的嗎?我是給孩子上學的,算是鼓勵。現在,老子有多少錢不如孩子學習好,換句話說,不如有個好的教育。我給侄子錢,也不是現在用,你存著,要是缺錢了,譬如能考到外國去,不就用得著了嗎?到時,也許就定居外國,給你娶個洋媳婦,也跟春晚相聲裏說的,喊你就不喊爸爸,要喊“爹哋”,我這個當叔叔的,臉上也有光彩。

我說,我的兒子,你有什麽光彩?想占便宜,妄想!但錢,我還是收下了。

回到家裏,把十萬元交給妻子,她有點不相信,問我,發獎金了?

我說,你真傻,發獎金能發這多?這是老顧給的。

妻子的警惕性還是蠻高的,趕緊說,顧應龍是老板,犯法了?

我說沒有。

妻子還是不依不饒,說,你們是同學,你的工作性質跟別人不一樣。

我們也是校友,雖說我最後轉行了,學習歌舞,那是因為我不想到法院,因為那代表國家,是國家機器。你就是零部件,你懂嗎?機器要是壞了,一個是人為的,把裏麵的程序搞亂了,把機器的設備搞垮了;另一個就是機器本身,就是零部件不行了。你作為國家機器的零部件,怎麽能收禮?那一定是顧應龍找你辦事,你得徇私枉法,否則,他給你送錢?

這婆娘,嘮嘮叨叨,我有點疲勞,有點煩,也沒有當回事兒,就睡了。

到了第二天,去到辦公室,邱玲玲說,老顧來電話。

幹什麽?

她說,還是讓你與美女鎮長說說話。邱玲玲幫我倒杯水,我抬眼看看,她容光煥發,我知道昨天回來,老顧一定有進展了,拉著邱玲玲、王燕去歌舞廳,興許還把她們送到美容院進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包裝。邱玲玲本來年輕,皮膚很有光澤,她不知道從哪學的狐媚微笑,見到人都像認識似的,要是對你輕輕一笑,就是山東大漢也會學貓叫。今天更不一般,上身穿著紅色風衣,短裙子也是新買的,有點玫瑰色。我看著,她也知道我在看她,兩手抬起,低著頭,腳跟著地,像個燕子,旋轉了一圈,問,頭,咋樣?

我笑著點點頭說,美呀。

她沒再說話,自個也倒了一杯水,坐在那裏,孤芳自賞。

我立即感到空氣有點靜止,把杯子放下,問,玲玲,你是大學生,又是考進來的,你說說,怎麽看?

我知道,你在考我。這是經商,又不是法庭,我不太懂,她不想說。我說,你說說,你不是也去看了嗎?你認為他那事能幹嗎?

邱玲玲說,顧老板這人真是的,那麽一塊破地也要,我看是禍不是福。嗯?怎麽說?

邱玲玲看我臉色突變,笑著說,不過嘛,昨天在歌舞廳裏,顧老板讓我給他算命,他說他聽你說,我沒事時就拿什麽陰陽學的書看,很會測字算命,就是不信。你說說,我這人咋樣?說實話,顧應龍顧老板一表人才,大頭大臉,這樣的人按說財運亨通,我就跟他說,很好,你辦什麽事情都一帆風順。他很高興,眯著眼看我。隨後,我說,隻是……他有點緊張,趕緊問我“隻是”什麽?我不得不直說了,我說,全縣都知道你追麥穎,你有家庭,人家也有家庭,你這是兩個池塘的魚,能搞到一塊嗎?再說了,光屁股坐石條一麵熱,這樣固執下去,怕不是好事。你知道顧老板說什麽?

我問,他說什麽?

邱玲玲說,他不屑一顧,嗨了一聲,說,我老顧就這德行。你想,頭,他有這樣的恒心,又這樣有毅力,啥事做不好?就說辦個軋鋼廠,全市出了名。現在又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對一個鎮來說,不管發展怎麽樣,軋鋼廠擴建還是應該支持的,本身又不是亂投資,有成功經驗嘛,再說了,要是軋鋼廠再擴建,東區不就搞活了?這也符合小城鎮發展規劃。

我看著邱玲玲不知說什麽好,心裏隱隱覺得她勸顧應龍是對的,但是,也有她的意圖,我知道,她是順著我說的,不過也是真話,於是,我鐵了心,準備找個機會,到麥穎那兒去,做做工作。

我起得很早。

進人初冬,霧大,落在樹枝上,凝結成霜,使勁兒哈口氣也不能把霧吹走,隻會感到更加的寒冷。

夜裏我沒有休息好,十點多了,打電話給麥穎,她說,老同學來很歡迎,我有點激動,心想,看來她還是很注重感情的,我就想了很多。我想得到麥穎,那是不現實的,所以我是第一個放棄的。但是,人很奇怪,特別是人心很奇怪,你越是壓抑就越是想得厲害。顧應龍可以說是最有競爭優勢的,但是他沒有得到,而最沒有競爭優勢的李國慶反而得到了。人生這個大舞台,演員沒出場,盡管知道演的是什麽,但是那劇情變化是不知道的,更何況最有味的還是過程呢。

想到這裏,我就感到羞澀,那是什麽?是一個夢,在大學裏,想麥穎,睡著了,還想,自己就回到了學校裏,麥穎也在學校裏,她穿的太漂亮了,像公主,臉也變白了,身材也變得苗條了。天色真好,全是藍色的,連遠處的風吹過來,吸一口都感到甜滋滋的。我倆都是學校抽取參加數學競賽的,都得複習。麥穎有一道題沒有做出來,我就幫著解答。望著她的眼睛,我癡迷了,就對她進行了表白。她把我抱著,我們親吻著,愛得死去活來。真的忍不住了,就幹了那事。真是舒服,太舒服了。幹過以後,被老師發現了,為了麥穎,我必須得死,她遞給我一把刀,我拿起,手顫抖了,忽然不想死了。這時,她奪過我手裏的刀,往自己心口捅去,血流了一地,我大叫,醒來了,才知道是做夢。摸摸被子,裏麵濕濕的,知道是遺精了。我羞得趕緊偷偷爬起,找到手巾,慢慢地把那東西擦淨。這段被妻子看到了,更可怕的是,我在最後進行了懺悔。我說,我真是個懦夫,我怎麽不能為她去死呢?難道我經常在心裏說的,為了愛我可以奉獻一切,包括生命,那都是假的?對,都是假的!我還寫道,要是她需要,她可以隨時把我的生命獻出,但是,我能做到嗎?這段話,妻子也看到了,還一下子火了,也不再往下看,把日記本,厚厚的日記本握著舉起,一下子摜到我的頭上,罵道,你個老東西,這麽肮髒!我知道你那天為什麽打兒子了。我回來就看見,你的桌角有堆文具盒碎片,是兒子把你的心撕碎了!

坐在車上,我就想,顧應龍因為把麥穎得罪了,有點針鋒相對的味道,我何嚐不是愛著麥穎呢,我的話她能聽嗎?說實話,心裏真沒有底。但是,這個老顧不知道怎麽的,每次都能被他說動,每次還都為他效勞,不知道為什麽。

我是個做事沒有目的的人,也沒有理想,如果硬要問我有什麽理想,我會說,我想吃飽飯。在初中,老師就考過這道題,我支著腮想,長大幹什麽呢?我要當科學家,當老師,當醫生,我都想過了,但是,我感到饑餓,就在作文本上寫下了:《我餓,我要吃飯》,既是題也是關鍵詞。奇怪的是,老師隻是給我喊到屋裏,問我,你姊妹幾人?

我說,就我一個。

你一個怎麽還吃不上飯呢?

我跟老師說,家太窮,一天隻能吃兩頓飯。我就兩條褲子,冬天一條,夏天一條。不過都打了不少補丁。還提著褲子給老師看,膝蓋上巴掌大就有四塊補丁。老師看看,說,怪可憐的,但是,我從他那眼裏分明看出,他一定認為我在裝窮。不過,那時候也真有這樣的人,我鄰居老肖家就是大地主出身,怕露富就把新褲子用剪子吃開,然後又縫上,李國慶的爹趴到窗戶邊看到了,告了,在他家還搜出來小米三十斤,在那饑餓的年代,人們都咂舌。

果然老師不信。

臘月的一天,老師家訪。

我記得老師到俺家是晚上,天已經黑了,我看見老師就想躲起來,但是我沒有躲,迎了上去。老師說,你在幹什麽?

我說,我在做飯。

老師就到俺家廚房。廚房很小,窗戶也很小,窗口用稻草把子塞著,屋裏一片漆黑。老師說,你把燈點著。我就劃了一根火柴,立即能看到人了。老師用木勺攪,呼啦呼啦響,跟牛尿尿一樣。老師問,你家晚上就吃這個?我說,這些野菜是我從地裏弄來的,剩下點稀飯對在一起,有米味兒,很好。老師歎口氣,跟我說,好孩子,不過嘛,偷,可不好。

老師走了,父母回來了。我與父親說了。父親說,你沒有好好學習,是嗎?

我說,不是。

老師來幹什麽,難道是吃飽了撐的?

我隻好生氣不吱聲。

說實話,那時候我們家與麥家不止差一個檔次,我感覺差著十個檔次也不止。我看麥穎,就像一個乞丐看公主,不,是一個乞丐看富翁。仰視、羨慕、難過,各種感情都有。是愛是恨,我到現在也說不清楚,但是我確實很愛而又不敢愛。要是現在有人問我,你的理想是啥?我會毫不猶豫地說,我想要一個人!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我不能想透了,想透了我又猶豫了,因為我想得到一個人卻又怕得到。我在夢中可以得到,一醒來我發現我們之間的距離是那麽的遙遠。十多年過去了,到現在更不可能了。要問為什麽,因為我已經有了家,從社會層麵上說,沒有了競爭的資格,這個理想隻能是夢想了。不過夢想也好,最起碼在我心窩還殘存那麽一塊綠洲,那裏麵有花朵,有陽光。

我也假設過,要是麥穎與我結婚,我能保證不再想其他人嗎?不可能,因為那樣,愛情不就真的成了墳墓?結婚了,愛情也就死亡了。不過,我還有一個理想,也許這個理想才是終身的。她能支撐我不再寂寞,讓我快樂下去,讓我生活充實。那是什麽?就是工作。有人說是事業,我也不反對,我隻能叫工作,因為我對工作沒有愛好,隻是因為生活才選擇了法官這個職業。與其說是我選擇了它,還不如說它選擇了我。想了想,也不是我一個人低級趣味,像我這樣的人,在社會上也不止一遝兩遝兒,也許還算大多數,我也不感到羞恥。

想到這裏,我又想到麥穎,這個美女鎮長,在縣裏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掰著手指數一數,全縣,也就那麽幾位,在政界還稱什麽“五朵金花”。哪五朵?排在第一的就是麥穎,挨著就是婦聯會主席、財政局黨委副書記,還有就是縣委機關兩位正科級幹部。這幾位,最被看好的還是麥穎。因為她年輕漂亮,在副處級的鎮任鎮長,可以說是“特區”鎮長。就是這麽一位鎮長,怎麽一幹就是幾年呢?難道她就沒有理想,難道她的誌向不在行政上?說實在的,我有點糊塗了。古人雲,幹啥吆喝啥,拿破侖還說過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賊船你已經上了,難道還想跳河嗎?

到古水鎮當鎮長是集體談的話,談過話以後,縣委陳書記又單獨把她留下來,交代了一些事。陳書記說,你在兩辦都幹過,這些年你一直跟著領導,也學到一些工作方法,這點我們都放心。但是,農村工作千頭萬緒,也就是常說的上麵千條線,下邊一根針。不管什麽事,堅持原則是關鍵。要想堅持原則,就必須按政策辦事。要想把工作搞好,還要虛心向同誌學習,向實踐學習。劉文彩(鎮黨委書記)也是從縣委辦下去的,幹了一年升書記,才過兩年就享受了副處級待遇。說明他對鄉鎮工作有很強的適應力,也說明鎮長這個位置很能鍛煉人。你去了,你們同事過,但是,你要多向他學習。我相信你能行。

什麽壓力?陳書記沒說,但是麥穎知道,也無外乎有人競爭,提到常委會上,有常委說,麥穎,很能幹,長得漂亮,就是怕吃不了苦。

彭縣長主張麥穎下去鍛煉,先發言:這是對婦女同胞的偏見!誰說女人就不能當鎮長了?我看她行。她很好學,正派,有黨的領導,我看能幹出成績!一下子把嘴封死了,也就沒有人反對了。

不過嘛,第一次提出讓麥穎下到古水鎮,也有人反對,不是別人,是縣紀委書記。他十分老成,從口袋裏掏出一封檢舉信:縣委、縣紀委:麥穎,懷孕了,這樣的人怎麽能在縣委蹲著呢?應該按照政策進行處理。

那時是吳書記,吳書記說,麥穎懷孕自己到計生指導站進行了人流,這是公開的,說明她的政策觀念還是很強的。

吳書記剛說完,紀委書記又說話了。他說,麥穎,我們看很不錯,有能力有水平,但是,這封信說明什麽?說明她思想有問題呀!她已經生了一個女孩,還想生個男孩。聽說人流之後,在家哭了三天,又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那是什麽?是後悔呀。我擔心,這種錯誤到鄉鎮還會犯。我們不是有幾個鄉鎮的領導因此受到處分嗎?計劃生育是國策,高壓線,誰碰誰完蛋。《條例》上有規定,還要追究連帶責任,到時出了問題,誰負責?

這一說,吳書記沒招了。回頭再一想,也舍不得她下去,也就不再說,提名讓劉文彩下去當鎮長,算是一個插曲。

過了半年,麥穎知道了情況,十分生氣,回到家裏就睡了,也不做飯。李國慶回來了,一見麥穎躺在**,以為病了,上前問候,隻見她淚流滿麵。李國慶再問,她就是不說,李國慶做好飯,把飯端到床麵前,她也不吃。李國慶沒辦法,也不吃飯,在那長籲短歎。麥穎翻過身,對李國慶說,我想苗苗。

李國慶一聽,原來是這回事情,急忙說,想苗苗,我下午就去接來,你起來吃飯。

麥穎說,我不想吃,心裏難過。

李國慶說,難過也得吃,要不,你吃點飯,下午我們一趟到老家把苗苗接來。

麥穎一聽,生氣地翻過身,大聲說,老家老家,打死我都不去。

李國慶沒法,隻能自己吃一點飯。吃過飯,騎了一輛自行車,回到老家。當時天熱,爹媽都到田裏收稻子去了,苗苗跟一群孩子在藕葉湖撈菱角。苗苗黑得跟麥穎小時候一樣,兩隻眼睛比臉還黑,還能放光。一隻手攥著泥巴坨卷麻繩,一頭係著石頭,繩子的另一頭在手上挽個款子,使勁兒一甩,撲通,落在菱角秧子上了,等到石頭慢慢下沉,再使勁兒往上拽,就能把菱角秧子拽上來。苗苗見到拽上來的菱角秧子,十分高興,趕緊跑到跟前,伸出小手摘菱角。

李國慶喊,苗苗。

苗苗抬起頭,看見爸爸,一下子站起來,喊,爸爸。喊著就往李國慶身上撲。

菱角上的水誘糊弄了李國慶一身,他抱著苗苗,說,苗苗,在你奶奶家還好嗎?

苗苗說,不好。

那我們回家吧?

嗯。

李國慶就把苗苗放在車子後麵,馱回家了。

麥穎一見苗苗,心疼,眼淚又流下來了,問苗苗,想媽媽嗎?

苗苗疼了一口麥穎,哭著說,想!做夢就想。

麥穎說,那你咋不回來呀?

苗苗說,奶奶不讓。奶奶說了,媽媽要給我生小弟弟了,我大些,得讓弟弟。

麥穎扭頭看著李國慶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引產了,你沒有跟你媽說?李國慶說,說了,上次回家就說了。爹哭得寒心。爹說,李家從此算是絕後了!媽罵我不孝,不讓領苗苗,說什麽,要是不給他們生出一個孫子,她就不讓苗苗回來。還說,不會生兒子的女人……

還沒說完,麥穎已經知道啥意思,生氣地說,你媽也太不講理了!李國慶說,他們都是老封建,都老了,也改變不過來,算了,就讓著點吧。

麥穎說,就是因為你媽要孫子,這次考核當鎮長沒當成。

李國慶說,麥穎,你也是辦公室副主任了,堂堂正科級幹部,下去當鎮長,別幹。當書記還差不多。再說了。你是正科,我呢,還是個副科,社會上議論。我看呀,不如你跟吳書記說說,給我提一把,平衡平衡。

你一個大老爺們,怎麽有這種思想呢?麥穎說,我也不是想當鎮長書記什麽的,你想,我們那時在深圳,奔波勞碌,算是人過的日子嗎?還是家好。回來了,爺爺是老紅軍,縣裏說我是革命的後代,才有機會走上行政崗位。在這個崗位上,再不圖進取,那我還對得起縣委對我的培養嗎?

就你覺悟高,同你一個辦公室的劉主任,沒有像你這樣唱高調,人家怎麽就下去當鎮長了呢?我看,你還是從自身找找原因,是不是我們在哪地方下工。哪地方功夫沒下到?是思想功夫沒下到,麥穎說,你說你家,一天到晚,孫子、孫子,苗苗就不是孫子?現在,工作人員,誰家不是一個孩子?一個女孩的多得很。就說劉文彩,他不也是一個女孩,人家疼得跟寶貝似的。還有,我們縣領導,常委裏麵就有四個是一個女孩,要都是你家這個覺悟,那還了得?那計劃生育還怎麽搞?

李國慶說,我並不是想不通,是俺爹媽想不通。你想,他們在農村,市麵多窄?農村哪家不是兩三個孩子,不生男孩能罷休嗎?再說了,也是農村具體情況。現在分田到戶了,需要的是棒勞力,沒有男孩,就會受人家欺負。父母也是怕呀。

怕個鬼!麥穎火了,對李國慶說,他們憑什麽管我們?我們生多少那是我們的事情,再說了,時代變了,還用那種思想,那還得了!你媽想要孫子,你媽怎麽不多生幾個兒子呢?

李國慶知道麥穎跟自己急,就笑著說,好了“寶貝”,女兒回來了。你不下去也好,我們一家過得甜甜蜜蜜,過一段時間,給苗苗找一家幼兒園,專門培養,我就不相信我們的苗苗不如男兒。說著,李國慶還哼起豫劇《花木蘭》選段:誰說女子不如男,哎哎……把麥穎也逗笑了。

麥穎實在餓了,就把李國慶做的飯盛一碗,正準備吃呢,有人敲門。李國慶去開門,門開開了,門口站著一位婦女,五十多歲年紀,穿著黑布褂子,頭挽個發髻,銀簪別在發髻上,沒有進屋的架勢,見到李國慶就問,苗苗回來了嗎?

李國慶見是自己的媽,慌忙喊了一聲,媽,你來了?快到屋裏坐。

他媽沒動,繼續問了一句,苗苗回來了?

李國慶隻能答“嗯”。

李國慶的媽一下子把臉拉長了,罵道,你個野種,誰叫你把苗苗接回來的?我不是跟你說過嗎?要是不給我生個孫子,你就不是李家的種!

麥穎聽到了,氣得手抖,再也拿捏不住,碗一下子掉了,打了個稀爛。

李國慶的媽聽到了,也不進屋,在門外跺著腳罵,你能什麽,嗯?你要能,你給我生一個“帶把”(男孩)的出來?我不進你這屋,你摔什麽?我是吃你的了,還是喝你的了?罵過,一下子坐在門口,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嘮叨:我老婆子命怎麽這樣苦喲,我十三歲到你們李家,給婆婆、公公端水倒茶累死累活,我也沒有怪過誰呀,老了,老了,生了一個不成器的野種,現在還要看“小的”臉色,那一副狗屎臉怎麽能讓我活得下去喲,還不如趁早死了算了。我死了還有兒子給我收屍,老墳頭還有人爬喲,你(麥穎)死了,死了看還有誰給你爬老墳頭喲……一把鼻子一把淚,仿佛十分委屈,十分可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