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因為磚廠,書記鎮長的關係發生了微妙變化

小馬走後,我翻開了案卷,用手摸摸,也沒有記錄多少,也就是三頁。執筆的是小馬和邱玲玲,看來院長也沒有接觸。這是為什麽呢?我以為院長是怕擔責任,也不對。難道是……對,可能院長當時沒有在院裏,他不是說在看監控錄像嗎?看,小馬心細,留有備注,說麥穎來了,院長不在,打電話匯報,說是自首。院長說,我有事情就不過去了,你好好接待,先問材料,注意保密,至於是否立案,回來再說。她要問,你就說我有事到別處了。院長跟麥穎有關係嗎?沒有。要有也隻是工作關係。對,認識,還比較熟悉。

那次是誰告的?我記不清楚了,但是法院第一次辦案,到了古水鎮,那情景我還記得。是顧應龍的案子。這個老顧,從我到法院,他就沒讓我清閑過,不知道怎麽,不是別人告他,就是他告別人。你說你,一個老板,燒包什麽?你不就占地理優勢嗎?你住在古水鎮街道上,這幾年古水鎮區域優勢明顯,誰都知道。工業區建設,磷礦、修鐵路、搞旅遊,搞著搞著還搞出了名堂,市裏為了樹立典型,還把該地域劃為紅燈區,這一下顧應龍發揮作用的時候到了。那天他屁顛屁顛地跑到我這兒來,跟大爺似的,不敲門,推門就進來了。我問,老顧,什麽事情?

他一屁股坐在我的桌子上,兩條腿還晃悠著,問,老任,唉,我沒有事就不能來嗎?

你瞧他那個熊樣,和他聯係簡直就是我的錯誤,但是我們畢竟是同學,就不得不擺出笑臉。開玩笑說,你個大老板,大忙人,怎麽有時間到我這兒來閑聊呀?

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有事情唄。他對我肩膀拍了一下,罵道,你才夠哥們兒,不像李國慶那個王八蛋,當什麽狗熊水利局副局長,還耍起官架子,在我麵前擺譜。老麥那娘兒們,更不是東西!那真是兩口子,怪不得人們常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顧應龍橫我一眼,嘴唇咂著:嘖嘖,我說老麥,你護什麽?

我說,老顧,我不是護她,你想,都是同學,她在你那鎮當鎮長,你又在那辦廠,你沒說支持,還總是到處說她不是,那咋能行?

老顧說,你不知道,我還必須說她。

為什麽?

當個屌鎮長,跟沒當過官一樣,啥子都管,啥子都插一手。

我說,這還能有錯嗎?

他說,沒錯,但是,工作這東西得用腦子,要不然就瞎忙乎,說不定越忙越亂。

怎麽講?我心想,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他遞給我一支煙,說,要是沒事,小馬,我們到對麵飯店去,在你這辦公室裏,不合適。

我心想,你個狗東西也知道注意場合了,抬起頭看看小馬。小馬說,庭長,你們去,要是有事,我讓玲玲去叫你。

我說,好吧。其實,我真不想去,但是,聽到他說起麥穎,心癢癢,忍不住。

去到酒店,找了一間餐廳,坐下。王燕讓服務員給我們倆各來一杯茶水。邊喝,顧應龍邊說著。他說,劉大國是什麽東西?在我們鎮就是無賴,可是麥穎就是支持他。好,你說劉大國一年不就是給鎮裏十萬八萬塊錢嗎?就看到這點利益了?

我說,這件事我聽麥穎和王局長都說了,她也不是看中利益,而是看中那是一項事業。你想,全縣有多少農民建房?粗略算一下,一個村一年有五十戶,五十戶甚至還不止,一個鄉鎮就是一千戶,一個縣二十多個鄉鎮,那不就是兩萬多戶嗎?一戶用多少磚?不說多,兩萬磚,那麽兩萬戶是多少?就是上億的紅磚。一年產值雖小,但是,社會效益可就大了。

顧應龍說,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你這觀點就是麥穎的觀點。你不知道,虧你還是大學畢業。你知道嗎?劉大國為什麽回來?他在河北就呆不下去了。河北那裏正在大批大批地砍窯廠,我們這邊還上,說明什麽?我一驚,嗯,忙問,你說說,河北為什麽砍窯廠?

喲,我說你是書呆子不?我就感到奇怪,你是學法律的,黏土是礦產,你能不知道?

嗨,這咋不知道?我說,隻不過誰把這玩意當回事?再說了,泥巴,那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瞪著問我,不辦窯廠,農民不住房子了?我說,現在人家都生產免燒磚,誰個還燒紅磚呀。她愣了一下說,我也知道,但是,我們這兒畢竟不是大城市,是農村,農村有農村的規矩,用紅磚習慣了。

是呀,麥穎還是很實際的,我說。

不靠譜,還實際呢!顧應龍說,我把話擱在那兒,不過半年,冬至不過年裏,她就夠她喝一壺的。

說過,不再說麥穎,我們又聊了一些閑事,吃過飯,走了。

顧應龍走了,我當時的感覺就是他心裏堵得慌,到我這兒來放放,放夠了,喝點酒也就沒事情了,於是,也沒把這次閑談當回事。

可是,事情還真讓顧應龍言中了。

到了冬天,磚廠要歇窯,得備土,機械得檢修,做好準備,等開春生產。窯廠不再燒窯,但機器轟轟隆隆。群眾知道後,就找到了磚廠。

廠長不在,隻有劉同在。劉同是劉大國的侄兒,三十多歲,五大三粗,有—把力氣,但是,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說話沒底,不管知道不知道,抓過來就磨(說謊)。人也很客氣,他把群眾叫到辦公室,端茶倒水,然後說,大叔大爺,我們都是家門緊鄰的,大家不知道,我叔父為了辦廠虧了一百多萬。群眾問,怎麽虧那麽多呢?

劉同說,不說你們不知道,我們辦窯廠,各種收費就達十一種:國稅、地稅、工商、礦產、汙水處理等等,還有罰款,每月下來,光這些就得三五萬,一年就得幾十萬元。

群眾說,那你這說的,我們的“吃飯錢”就不給了?

劉同說,也不是。叔父到河北磚廠找老板借錢去了,等借到了,就付給你們,隻是得等一等,你們看行嗎?

群眾還算通情達理的,聽到要哭帶癟嘴的樣子,也沒有辦法,畢竟剛開始,不是說要“放水養魚”嘛,不能剛出個嫩芽就給掐了呀?於是,群眾就回去了。

其實,劉大國沒有走,也沒有去借錢,而是到縣城送錢去了。送給誰?都不知道。顧應龍對我說,一定是送給王天亮了。

群眾走了,麥穎來了。來了之後,也是劉同接待的,就把跟群眾說的話又複述了一遍。麥穎皺眉,說,前天,不是,是昨天,我在縣城還看見你叔父的車子,停在政府廣場,下來跟我打招呼,我問他幹什麽,他說,年終了,到城裏打點打點。我說,你那上繳怎麽辦?他說,叫找你,早就備好了。

劉同苦著臉說,麥鎮長說笑了,要不信,你打電話。

麥穎就打電話,電話關機。麥穎生氣,就對劉同說,明天,你跟劉大國一起去。

麥穎走後,不知道誰個跟群眾說了,說麥穎說的,那個劉廠長根本就沒有走,在城裏送禮。群眾知道後義憤填膺,就組織十多人,又跑到窯廠,死活不走,要找廠長要錢。三句話說的不對茬口,動手打起來了。

這邊打架,那邊就有人跑到鎮裏報案,說是出人命了。派出所長嚴峰帶領三個幹警,拿著替棍趕到。此時,已經結束。地下躺著四五個人。頭破血流,隻有一口悠悠氣兒。

這還了得!嚴峰一邊讓警車拉到醫院,一邊組織調査。打電話報告了王局長。沒想到王天亮說,嚴峰,我告訴你,那個村的群眾就不是個東西!再說了,上次為了補償問題鬧到縣裏,那個麥穎說親自處理好。

就是因為鎮裏個別人沒有工作經驗,出麵胡說一通.助長了歪風邪氣,你這次處理,得聽我的,聽鎮黨委的。

嚴峰一聽,知道了所以然。親自詢問,才知道,雖說去的群眾多,但是都是老頭老婆,年輕力壯的都到外地打工去了,哪有勁頭打架?那睡在地下的,全是群眾。廠裏有兩個人輕傷,一個是劉同,另一個就是看場老頭。嚴峰調査問是誰先動手,動手打人的人在哪裏?

群眾說是窯工,叫啥名字,他們也不知道,隻知道長相。嚴峰就叫劉同把人集中起來辨認,沒有找到。劉同說,他們故意到廠鬧事,沒有要到錢就罵,我們的人都回家了,還有留在這兒的就是開推土機的,還有這個躺著的老頭和我,你想,他們那多人,我們能吃他們打嗎?

劉同悠悠胳膊,裝著哎呀,哎呀痛,哭著說,他們沒辦法,開始互相埋怨,說話帶“媽”,三句話不和就打架,我們來拉勸,把我們也打了,現在硬說是我們打的,你是所長,得給我們做主呀!

這分明就是在胡說,有一點常識的人都知道,但是,嚴峰不知道,於是把情況報告了局裏。王天亮知道後,在電話裏問,有確鑿證據嗎?

嚴峰說,群眾說不是的,隻是劉同說的。也就是說,是廠方一麵之詞。

那你多調查一些見證人,弄好材料,要真是群眾這樣,我們必須維護企業利益,保護磚廠,堅決打擊不法分子的破壞活動。

是。

嚴峰所長帶著幾個人找群眾寫證言,群眾不寫。劉同躺在醫院裏裝死不起來。

王天亮說,群眾有幾個認字的,你讓廠裏找人寫好,讓蓋手指印。

嚴峰又到醫院,把情況對劉同說了,劉同說,那好,我不能起床,我給會計打電話,你找會計就行了。要是處理好了,兄弟,還能虧待你嗎?

嚴峰說,我算是被你們尻壞了。局裏,王局長明顯偏向你們,這點,我能不知道?你們也真是愚蠢,試想,把人家都放倒,你們能沒有責任?

但是,嚴所長,你可是我們廠的法律顧問呀!劉同說。

法律顧問又咋啦?嚴峰說,你們一年不是給我們三五千嗎?我們派出所沒有你那三五千就不能生存了?再說了,要不是劉書記安排,我們幹嗎?據我們了解,你們廠哪天不賭博?幾乎都成了賭窩了。為什麽都給你們說話,我能不知道?執法單位來人賭,買磚的老板來賭,鎮幹部來賭,那些流氓地痞到這來還是賭。我們不收你們的錢,靠抓賭,一年也弄個十萬八萬。

劉同笑笑說,話雖是這麽說,不還是交情嗎?嚴所長,俺叔父說了,等事情了結了,專門登門致謝。

劉大國也真是的,現在出什麽差呢?嚴峰說,要不是王局長說,我還真不信。

叔父出差,那是跟劉書記一起出去的,這還能有假嗎?

嗯,劉書記?劉書記昨天不是還在鎮裏嗎?

劉書記昨天有個會議,開過會走的。

哦。嚴峰在那琢磨。那,這件事你們打算怎麽處理?

劉同說,叔父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說了,都是家門緊鄰的,要是得罪了,也不好過。

你們認識到這點就行。嚴所長說,我跟你說,麥鎮長在家,是不是跟她匯報一下?

還用匯報的?劉同說,她來過,幹什麽?要錢。你想一想,我們廠正在爬坡,在這個時候,鎮裏不說拉一把,還落井下石,這還叫政府嗎?

那是你們不對。嚴峰說,你們是簽了合同的,應該依法辦事。

是呀,劉同說,那要是這麽一說就好了,我們跟鎮裏是合作夥伴,利益均沾,風險共擔呀!

你們的職責不都劃分清楚了嗎?

你不說我還忘了,這事兒我還真不管了,劉同說,那些打壞的,應該鎮裏負責。你想,我被打成這樣,鎮長出頭了嗎?她把我們當成合作夥伴了嗎?

嚴峰有點不耐煩,就說,你隻說什麽要求?

把那幾個帶頭鬧蛋的逮起來。

那被打的怎麽辦?

醫藥費我們認。

就那麽簡單?笑話,嚴峰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們不動手打人家,人家是自己撞到牆上的?

對對對,劉同說,是自己撞到牆上的,還是你們辦案人員聰明。

嚴峰更加鬱悶,就到鎮裏,一問,劉書記還真沒在屋,那好,找麥鎮長匯報一下,看鎮裏啥態度。

去到辦公室,麥穎很客氣,說,我雖然沒去,但是,我知道你來是為啥?嚴所長,我心裏很矛盾,說實話,這個項目是我引進來的,但是,辦著辦著,我又覺得哪裏有什麽不對,覺得這個項目不僅沒有價值,而且給鎮裏帶來無窮麻煩。

嚴峰說,麥鎮長,我說得不對你諒解,我覺得劉大國跟他們有什麽預謀,你可能上當了。這隻是感覺。我是幹這行的,比較敏感,你也別見怪。

哎,你這是真心話,我聽得出來,麥穎說,老林(上一屆所長)沒幹了,你調來了,也是我們鎮的一大幸事。要是這樣,我覺得對這件事情應該慎重。

麥穎這樣交心,嚴峰十分感激,看著說,我感到應該依法處理。

對,應該依法處理,麥穎說,我支持你,要讓事實說話。

有你這句話我就不怕了,嚴峰說,走在樓下,我還在猶豫,現在,我不再猶豫了。

嚴峰開著車,連夜到磚廠,找到當事人取證,材料紮實。臨走,有的人跪在嚴峰麵前說,你可得為我們做主呀!

嚴峰很感動,想想麥穎那真心話,第二天一早,報告麥穎說,都弄好了,我得到局裏匯報。

麥穎沒有問結果,隻是說,我相信你!

嚴峰去到了局裏。

到了局裏,王局長走了。抬頭一看,一把手在屋,於是,嚴峰就到了一把手屋裏。匯報之後,一把手說,隻要材料翔實,你們就按法律辦事。

嚴峰說,是不是還跟王局長說一聲?

一把手盯著說,我說的不算嗎?說過,拿過材料,在材料上簽字,對嚴峰說,報到治安股,速辦!

最後,劉同和三名動手打架的人員被拘留,其中隻有一名群眾。傷員,一律由廠裏出錢治療。劉同是參與者,又是組織者,性質特別嚴重,鑒於劉廠長說情,還有劉書記、王天亮說情,也隻給個行政拘留。

但是,矛盾激化了。劉書記知道了,算是恨死了嚴峰,就打電話跟王天亮說。王天亮想到自己是副局長,分管治安,按程序應該自己簽字,但是,治安股把材料拿給他看,才知道是局長親自簽的,也就沒有話說,隻能是火燒烏龜落個肚子痛。琢磨半天,打電話對劉書記訴苦。

劉書記點撥說,嚴峰十分優秀,但是我們小廟,養不了大和尚。王天亮心裏一亮,說,我知道,你就等著吧。

至於麥穎,劉書記隻是埋怨,說她不該不幫磚廠說話。麥穎說,怎麽說話?磚廠打壞了人,我們還要包庇,那我們還有一點良心嗎?

劉書記十分有涵養,也隻是看了一眼,歎口氣說,算了。磚廠畢竟是鄉辦企業,我們不支持誰支持?

過了半年,公安局來考核派出所,還是王天亮帶隊,劉書記極力讚揚嚴峰的工作作風和能力。麥穎作為鎮長,當然也說嚴峰同誌好。嚴峰高興呀,感動呀。但是,結果出人意料,嚴峰調走了,去到了城關派出所。

王天亮說,城關,就是山城的北京,天子腳下,沒有兩刷子能幹的下來?

就是有兩刷子,也不是誰想進來就進來的。再說了,雖沒有提拔,遲早也是提拔。

不明內情的人都覺得嚴峰是被重用了,麥穎也覺得是的,送嚴峰時,麥穎說得很動情。她說,嚴峰,我到古水鎮不長,我們擱的也不長,但是彼此了解,互相信任。願你在新的崗位上建功立業。

嚴峰笑笑,握著麥穎的手說,你真是好領導。待人坦誠,能跟你擱半年,也是我嚴峰三生有幸。

嚴峰在城關派出所工作,不到半年,局裏來人査賬,雖沒有査出大問題,但是最後結論是:招待費過高,有漏收問題,責令停職檢査。

麥穎去看望嚴峰,嚴峰含著淚水說,我知道,他在報複我,但是,我問心無愧,我不怕。

想到這,我就想,難道麥穎到我們法院自首是嚴峰的主意?

這年的冬天,磚廠的副廠長劉同,還有兩位參與打架的人員,被拘留了一個星期,劉書記找到王天亮,繳了罰款,又給放出來了。

劉書記開著鄉裏車去接劉同。接出,跟劉大國說,你打電話,把王局長邀出來,給劉同壓驚,在狀元樓。

王天亮對劉大國說,我不能去,去了,局長知道了不好辦。其實,劉大國知道,王天亮是不好意思。

劉大國說,你不去,劉書記在狀元樓等著,你總得去喝杯水說句話吧?

王天亮帶劉大國到了拘留所,簽字,交錢,辦完手續,領人。

劉同穿著破襖子,滿臉胡須,眼睛嘔著,一看還真像個罪犯。見到劉大國,嘴一癟哭起來,哭著說著,叔父呀,你咋才來呀,侄兒死到這裏也沒有人問,這能是人呆的地方嗎?

劉大國心疼,不覺眼淚在眼圈裏打轉,歎口氣說,這不提前出來了?

我不去,劉同說,還是個書記,這點事兒就搞不定,還讓一個“母夜叉’給製住了,我去幹什麽?

呸,怨人家嗎?劉大國火了,你說你,幹什麽事都那麽愚蠢,你不會多動腦筋?我臨走怎麽跟你說的?讓你搪一天是一天,我也沒讓你蠢來呀?你以為是在河北嗎?這些都是家門緊鄰的,說實話,打了人家,人家不說,就是公安局也不找你,我們在這地方還能待下去嗎?起來,要裝著沒事一樣,你大爹劉書記還在等著!人家堂堂黨委書記,副縣級,要不是為了你,能使勁兒嗎?

那我到理發店去,劉同說。

別去了,王局長還在等著,一起去。

到了狀元樓,劉同見到劉書記,哭著,一下子跪下了,說,大爹呀,你得替我做主呀!這一哭,劉書記不知如何是好,思前想後,覺得窩囊,沒想到這個女人能做得這麽絕。於是,在那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看到這情形,劉大國聰明,趕緊把劉同拉起來說,你去把胡須理理,再到街上買一套西服,惡心人!說過,遞過兩千塊錢給劉同。劉書記仍沒有說話,心裏氣憤之極。

劉同走了,劉書記站起來,跟王天亮握手。握過,說,想請你,也不知道你有時間不?

王天亮一聽,語氣有點淡飄飄的,知道自己沒有把事情辦好,他生氣了。也就笑著說,小弟我辦事不周,在這裏,我向你賠罪了。隻是,你那女鎮長太厲害了,太厲害了!無意之中,把責任都推到麥穎身上。

劉大國說,王局長說,那邊還有事情,一把手找。

一把手找,你就不吃飯了?劉書記鐵青著臉說,你就說我說的,要是他有空閑,也來。

王局長反而不好意思,笑著說,不是的,小弟我哪還有臉吃這頓飯?再說了,這還是提前放出來的,要是局長知道了,責怪我,也不太好。雖說沒有多大事情,但是,他是一把手,我總得尊重。

劉書記聽著,心裏更加難過。心想,縣委怎麽派這麽個“愣頭青”,有領導寵著,吹不能吹打不能打,怎麽辦?真是左右為難。下一步,還是要求出去學習,讓她主持工作,這就叫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讓她受受罪,也讓她知道一把手的重要。

王天亮還是走了,劉書記和劉大國、劉同在一起吃飯,都是一家子,也就不計較,啥話都說。劉書記用筷子夾一隻雞腿放到劉同碗裏說,你們也是的,不是說好了給鎮裏十萬嗎?你們還缺那點錢?

劉大國說,大哥,你不知道,我是為您考慮呀。十萬八萬,在我們這兒也似的,那今後到我們這兒拿非的就更多了。二是這個項目,當初我讓你去,你說得講團結,既然鎮長這麽大興趣就讓她去,那麽,這個項目不就是她引進來的嗎?

劉書記說,隻要是在我們鎮落戶,誰引進來不是一樣?

那不一樣,劉大國說,上次我們在一起吃飯,我聽你說,縣鄉都搞什麽換屆,你何不趁此把她趕走呢?

怎麽趕走?

要是她的票過低,就是選上了鎮長,那縣裏還不是有看法?

你也真是!劉書記說,你不懂政治,別再給我添亂了。哎,怎麽跟你說呢?就說一點,零票,倒黴的還是我,你懂嗎?

不懂。

不懂你就別瞎摻和。劉書記說,你知道飛毛腿導彈在我國是怎麽發射的嗎?

捆綁式發射,劉大國說,哦,大哥是說,書記鎮長得團結,我懂了。你懂個屁!劉書記說,你懂了!上次麥穎去,你怎麽不表示表示?要是那樣,話不就好說多了?

大哥,你不知道,這事兒我也不好說。一切都好。要是不好,她能有那麽大熱情,回來就催你,落實這個項目嗎?

那是兩碼事。

我知道,劉大國說,小同在這兒,我也就直話直說。同,可別往外說呀?劉同點頭。劉大國繼續說,當時,考察,我就備好了紅包,說實話,把書記鎮長同等看待,但是她不收,還說,要是收了,你這事我也就不能管了。你是我們引進來的,還送我禮物,那不是倒過來了嗎?

劉書記“嗯”,說,這話說得也對,但是,你不會說,這是考察的辛苦費嗎?

劉大國說,說了,就兩個字:不要!

劉書記想想說,女同誌,你不會在其他方麵下功夫?

下了,我讓辦公室主任小汪。小汪,你是知道的,也是大美女,對穿戴十分講究,也懂。來之前,就是金店裏的副經理,她我可是花大價錢才弄到手的。讓她陪著去洗腳,然後又到金店,商店,東西都買了,就是不要。我親自放到車上,她又拿下來了。沒辦法,我找到她家,還是不收,真是傻逼。一句話說完:水米不進!

還有這事?那我得重新認識,劉書記說過,端起酒杯,對劉同說,來,你受罪了,跟你端一杯。

這件事情還是被麥穎知道了,她不知天高地厚,直接找到劉書記問,你找到王天亮把劉同放出來了?

劉書記說,是呀,有什麽不對嗎?

當然不對,麥穎說,你是班長,劉同和老百姓都是你的臣民,手掌手背都是肉,劉同出來了,老百姓怎麽辦?

劉書記不說話,在那坐著。

麥穎心裏有點不平,又說,劉書記,你想想,這樣一來,傳出去了,在這個鎮裏,你是書記,人家怎麽看法?

劉書記心裏有點後悔,但麵子要緊,仍不吱聲。

我看這樣,麥穎說,我們找王天亮,把那個群眾也放出來。這樣一來,就一碗水端平了。

那好,你就叫嚴峰去說吧。劉書記終於說話了。

嚴峰的力度不夠,麥穎說,要是我們去找,群眾知道了,還能把壞事轉化為好事。

豈有此理!劉書記火了,說,你知道,犯罪分子能算群眾嗎?他能代表群眾嗎?

劉書記臉色難看。

麥穎站著不走,還不知趣地說,劉同,你怎麽就去接了呢?

誰說我去接了?嗯?劉書記把桌子一拍說,我隻不過進城碰見了。劉同是企業副廠長,我能不說話?說話了,他邀我吃飯,我能不去?

好好好,你是書記,你也不用發這大火氣,麥穎說,我這樣向你匯報,完全是為了你好。你有想法,可是,我還有想法呢!

你有什麽想法?劉書記說。

就說磚廠,我有點後悔。麥穎說,最近,我看了許多材料,許多地方都在下馬,說是磚廠破壞土地,對子孫後代沒法交代。

是呀,劉書記有點緩和,他說,當初讓你考察,你怎麽沒有想到呢?

唉,我屬於能力有限,說實話,還是知識水平低,社會閱曆差,在這方麵,還真得向你學習,你呢,是班長,度量大,我有什麽不對,盡管批評。

劉書記翻著眼睛看,覺得她說的真誠。看著看著,劉書記也自我反省起來,心想,還是心眼小了,這樣發火,有失風度,也錯怪她了。怪不得領導都劉書記說,好了,好了,麥鎮長,你也不要過多自責。我認為磚廠辦在我們鎮,那還是有好處的,至少,我們鎮的老百姓拉磚近些,路費也省點。要是這樣考慮,不講經濟效益,社會效益還是很可觀的。

那,那位群眾呢?麥穎問。

你去吧,代表黨委政府,跟王天亮說說。

麥穎沒有找王天亮,直接找到一把手,嚴峰也去了。一把手很熱情,立即讓座。嚴峰還給麥穎倒了杯茶水。

麥穎說,上次為了磚廠的事誤會了,你原諒。你畢竟是領導。

哈哈,真是直性脾氣,果然不假。局長說,縣委書記過後跟我說了,我有啥想法?隻是,劉書記,俺那個老弟不想跟我說,估計,他是認為我太難說話了。

也不是,麥穎說,劉書記說,你是領導,大事小事都找你,不好。

真是會說話,局長說,可是,你一說話我就聽出來是假的。哎,跟你說實話吧,公安戰線馬上要調整,也許我不久就會調走,外麵傳言很多,也傳到你那書記耳朵去了,他心想,我一走王天亮就可以接上。

我也跟市局推薦了。老王從部隊轉業,工作沒說的。平時我對他也嚴厲,也許,問題不大。

那,恭喜局長高升呀,麥穎說。

談不上高升,局長說,在山區時間長了,換個地方唄。

嚴峰說,老局長走,我們真還舍不得。

小嚴不錯,局長順便誇了一句。

嚴峰能力確實很棒,麥穎說,就說這次,他依法辦事,群眾認為是個好所長。局長,我們可是極力推薦呀,要是調整,你得關照一下,該提拔還是得提拔。

市局有規定,最近不動人,局長說,不過,下麵要求很強烈,遇機會吧,這事兒,我記著。

那名群眾放出來了。

鄉裏召開民主生活會。像這樣的會議,說實話是個很好的會議,要是召開的好,確實能起到增進了解,消除誤會,達到加強團結的目的。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這個會議從上到下都成了例會。黨支部一年四次,鎮黨委就一年兩次。一般來說,書記主持,大家先講,最後書記點評。

大家怎麽講?還不是說好的。本來是批評與自我批評,不是開成表揚與自我表揚,就是開成工作總結會。有些人,開會時發短信:開了生活會,我們改善一下生活怎麽樣?回複是:你找地方,我找人。又回複:打麻將。再回複:行。再再回複:老地方。再再再回複:知道了。

王應經是副書記,一看手機信息,就來個轉發,沒想到一下子轉發到劉書記手機上了,劉書記斜瞪了一眼。王應經不知道啥事,以為劉書記讓他發言。他說,我先說,拋磚引玉。

台下人笑。

王應經說,笑啥呀,有什麽好笑的?我說拋磚引玉你們就以為我客氣,我是說鎮裏磚廠的事情。

劉書記說,應經,有話好好說,也不用發信息。老地方,是指磚廠嗎?

王應經這才明白,不好意思笑著說,“老地方”,不是指磚廠,他們說生活會,應該以改善生活為主,說是散會了,到老地方去吃一頓。

劉書記說,你也是副書記了,怎麽跟孩子樣,一點也不知道嚴肅呢?

王應經說,書記批評得對。那我接著說。我個人呢?書記已經批評了,雖說大家很看重我,但是我自己不爭氣(提拔的事情),不過嘛,不論值班,還是工作,我還是一心為民,總之,一句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要是說到鎮裏工作,我覺得今年什麽都好,就是下半年的磚廠有問題。這得找找原因,看看是誰的責任。

應經,磚廠是鎮裏辦的,不管是經濟效益還是社會效益,對鎮裏都是有貢獻的。隻是,剛起步。劉書記打斷他的話說。

王應經經過書記一說,把想說的話也咽了下去,坐下說,我說完了。

該麥穎說了,她喝了一點水說,同誌們,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說實話,很激動,初來工作,沒有什麽成績,就辦了一件事還辦砸了,我來做一做檢討。

大家聽了一愣,心想,這麽說,看來她還很會玩藝術,開頭就來個正話反說。

麥穎接著說,我覺得我來鎮裏工作,有一件事情做錯了。什麽事?就是招商引資辦磚廠。

大家更是一愣,不再發信息了,不再交頭接耳說私房話了,盯著,心想,才來不知道客氣,看看她怎麽說。

麥穎說,我剛來,沒有農村工作經驗,心想,磚廠辦起來,不論社會效益還是經濟效益都是可觀的,最主要的是,我算是為鎮裏辦了一件大事。自己還沾沾自喜呢。現在看,錯了。現在,磚廠矛盾重重。欠老百姓的錢沒有兌現。按合同應該給鎮裏的,也一文沒給。年終了,大家都指望能有一點福利,還盼望磚廠上繳。最主要的是占了群眾的良田好地,沒有長遠發展的眼光。

大家一聽,覺得麥穎說的是事實,看著,不知道說什麽好。

麥穎繼續說,這個責任誰負?怎麽負?我在這裏做檢討。都是因為我知識不夠,沒做好土地規劃,把那座土山丘改為燒磚的土,讓老板退出良田熟地。

還沒有說完,下麵的黨員幹部帶頭鼓起了掌,有的感動得熱淚盈眶。

王應經散會之後,帶著幾個人到了麥穎住室,對她說,麥鎮長,我們很感動,你待人太誠實了!

劉書記回到屋裏,一手握著茶杯,一手摸著胸部上的扣子,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東西。哎,工作了這多年,還真是第一次被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