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裏沒有座椅,大家就都站著。可是四麵八方都透氣,也就不咋暖和,頂多下雪下雨了淋不到身上而已。進到這樣的帳篷裏預示著將要離開這個地方了,雖然說車開是有一定時間的,或者說離開這裏是有一定時間的,可大家還是覺得隨時都有離開的可能,心裏都牽牽扯扯的不消停,誰也沒有心情說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木木的,呆呆的。帳篷頂上是一盞盞的水銀燈,那光乳白裏透著點淡紫,照得人的臉慘白慘白的有點瘮人。好在人多,心裏又都記掛著車次和發車的時間,沒誰有閑心去理會。

帳篷裏不斷有人零零星星地進來,也不斷有人一隊一隊地走出去。進來的是來候車的,花了錢買了票,直到這個時候才算有資格進來候。出去的都是要坐的車次來了,搭車去了。每走一批人都會惹得沒走的人一陣眼熱,可也無可奈何,隻能看一下表,自我安慰著快了,再過多少多少時候咱也走了。賴貨掏出手機看了看,也說,快了,咱再過半個多小時就該上車了。一句話說得無精打采的三個人立時精神抖擻起來,可是過一會兒又萎靡下去了。

隊伍裏突然**起來,原本一些實在累壞了坐下去的人也都呼呼啦啦地站起來了。紅麥莫名其妙,心裏很是忐忑。賴貨說,準備吧,該進站了。四個人就像別的人那樣振作了一下精神頭滿心期望著。

隊伍終於動起來,雖然顫顫巍巍的,可到底動了。紅蓮說,哎,可熬到上車了。慢慢地就輪到他們檢票了。檢了票,四個人就慌慌地隨著人流往裏湧。紅麥第一次覺到了人真的像水一樣的流淌,而且是不由自主的流淌,想停都停不下來。當然紅麥是不想停下來的,她的鞋子被誰踩掉了,她停下來想把鞋提上去,剛一停就被後麵的人擁著身不由己地往前流了一大截子。紅蓮知道了,要賴貨護著她,三個人都招呼了才把她拉到邊上去,才算把鞋提上去。

進了站,先是過天橋,咕咕咚咚地上,再過一條長廊,再是叮叮咣咣地下,然後被指揮著站成一溜兒一溜兒的,等火車來。經過這一陣子施騰,紅麥身上微微出了汗,馬上暖和起來。所有人都站好了,火車卻還沒來。紅麥說,唉,早知道這樣,多會兒慌恁緊弄啥呀?沒人理她,都靜靜地站著,望著火車開來的方向。

又等了半天,一道刺眼的燈光照過來,伴著幾聲鳴笛,千呼萬喚的火車終於羞羞答答地來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等著車門打將開來。車門開了,不過不是紅麥他們這一溜兒的,是正對著別一溜兒的車門,那溜兒人就是一陣躁動。這邊的人開始還好,看看那邊零零星星地下了幾個人,一溜兒人開始擠擠挨挨地往上去就急了,想走又不敢走,躁躁地動。有幾個人終究耐不住了,顛顛地跑了過去,剛跑到半路上,這溜兒對著的車門也開了。不過隻下了三兩個人,最後一個人還沒下來,下麵的人就等不及了,蜂擁著擠了過去。然而不管怎樣使勁,下麵的人就是擠不上去。這樣僵持了一會兒,發車的鈴聲響了。

車站的人就把在車門掛著的人趕下來,把門口邊上的人趕到一邊去。被趕的人倒不生氣,隻是一臉焦急,問,咋弄啊?車站的人麵無表情地說,等下一趟。那就隻好等下一趟。然而是不能在站台上等的,還得回到火車站外麵去。

唉,淨瞎慌了!賴貨一邊往回走著一邊歎息。沒人理他,別人也在這樣說,不說的也是這樣想的,全都灰頭土臉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我日,火車都上不去,還沒經教過哩!有人感慨。唉——更多的人附和。然後就沒人說話了,隻是走著走著……

終於走出了火車站,所有人都像霜打了一樣蔫兒巴幾的。可是沒辦法,隻能等。有人把這些人召集到了一起,那就不用擔心票會作廢,等就是了,至於什麽時候能走,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呆了一陣子,終於有人說話了,一開口還是心念著搭車,車站不知道人多嗎?就不會多拉幾節車皮嗎?這話很多人都讚成,可很多人都不知道為什麽。一會兒就沒人吭氣了。賴貨停了半天突然說,我日,這啥時候會到啊?沒人說話,因為沒人知道。

夜,越來越深了。夜一深,冷就會加重。紅麥對沈翠說,叫衣裳拿出來披上,別凍著。沈翠早就凍壞了,腳凍得生疼,大姑一提醒才恍然大悟,不過她卻沒動。紅麥就催,紅蓮攔住了,說,好了,說不定啥時候就走了,到時候來不及收拾。可是,慢慢挨到半夜也沒有一點要走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多的人被他們要坐的車次甩下來了。廣場上的人就很多。

冷讓大家都縮作一團,無奈則讓大家默默地等待著。有人想睡,可是睡不著,太冷了,也擔心睡過頭了,萬一人家突然讓走呢,那豈不虧死了?那就隻好等,等,等……剛買了票那會兒知道到了點就能上車走了,現在才知道買了票也不保險。照賴貨的話說就是,你就是攥著兩張票也沒用!紅蓮衝他,就你鐵,一張票就中了,還兩張票!賴貨說,瞧瞧你手裏是幾張票啊?紅蓮瞧瞧就笑了,還真是兩張票,一張車票,一張車站擴建收費票。然後就不笑了,唉——看樣子要蹲這兒了。當然要蹲這兒了,已經蹲這兒了!從早上七點鍾出發到現在十幾個小時了,總共才走了二百多裏路,騎車子都不止走這麽遠啊!可是沒有騎車子就隻能走這麽遠……

天快明的時候來了幾個人,說,凡是買了往南方去的車票,上車沒上去的,現在趕緊進站上車!他的話音一落沒等說第二遍,大家全都睡眼惺忪著興奮起來,轟地一下站了起來,慌忙抓起行李做好了準備。然而等了半天卻沒了一星半點要走的意思,有人沒了耐心,怏怏地把行李放下了。更多的人則頑強地背著、挎著、提著,實在不方便一直扛著或拉著的才很不放心地放下來,不過那手卻是一刻也沒敢離開。

又等了不知多長時間,到底要出發了,於是更多的人浩浩****地再次流進了火車站。一邊流著賴貨一邊安排著,這一回說啥咱都得走,再不走就不知道要等到驢年馬月了!我先上去,您再叫東西從窗戶遞給我,然後翻窗戶上去!

紅麥很為難說,那恁高咋翻上去啊?

賴貨說,活人能叫尿憋死?我拉你呀!

要是在先前紅麥一口就答應了,現在不行了。紅麥沒坐過火車還是見過火車的,不過那時候的火車跟她沒啥關係,她就沒咋留意,不知道火車窗戶多高,現在進了一次車站,雖沒搭上車卻第一次離火車這麽近,把火車看了個清清楚楚,不知道裏麵的彎彎繞繞,外麵的山山水水卻是看到了,於是說,那也太高了……

紅蓮聽不下去了,說,那也不能不走啊?沒事,你先上,他拉著,我呆底下一掫就上去了!

紅麥還想說什麽但看紅蓮發話了,就不敢說了,就算是同意了賴貨的上車方案。不過,紅麥心裏沒底,依舊忐忐忑忑的。

上了天橋,眾人驚奇地看到火車已經等在那裏了,沒能上車的教訓讓人記憶猶新,就越發慌了,腳下不由加快了。下了天橋紅麥才發現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她根本沒有從窗戶翻進火車的機會——那不是她原來看到的那種帶座位的火車,而是不帶座位也沒有窗戶的火車,後來才知道這就是她聽說了多少回的悶罐車。悶罐車沒有台階顯得很高,臨時放了個小鐵梯,還怕不牢穩,邊上就站了人半扶半推地把人往車上?。輪到紅麥他們上去的時候車廂裏已經坐滿了人,就跟在帳篷裏一樣,區別是在這裏坐著就能把人拉走,坐在帳篷裏不能。

紅麥看看身邊都是站著的人,且一個挨一個,坐下去是不可能的,知道要走很遠的路,不能一直這麽站著的,還是想找個能坐下來的地方,看了看發現一個角落好像有點空,怕別人搶去就悄悄湊在紅蓮耳朵說了。紅蓮聽了一看立刻拉著她姐就往那裏擠過去,也不管擠著的一色胡的都是男人了。到了跟前紅蓮才發現促從了,也才明白那地方為什麽依然空著,為什麽沒人跟她們爭、沒人跟她們搶,那裏赫然放著一個臭氣哄哄的大塑料桶!紅蓮捂了鼻子抽身想走,但已經來不及退不回來了,剛才的空當被又上來的人填實了。沒辦法,隻能接受馬桶的熏陶了。

一會兒,紅麥就受不了了,呃呃的想噦,幸虧一扭頭邊上有個馬桶還能空出一片地方來,要不她就隻能站著幹噦了,連忙彎了腰把頭伸過去。可是呃了半天也沒噦出來,越發的難受了。

紅蓮看著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枝楞著兩手也沒處抓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給她錘錘後背,又怕她真的噦了,那味兒更難聞了。錘了幾下,看紅麥難受得厲害手就不覺地重了,也急了,錘得紅麥嘔嘔的。

紅麥噦不出,又被紅蓮這樣擂鼓一般的錘著就吃不消了,擺著手費了好大勁兒才虛弱地說,好了,好了。

紅蓮看看她姐不噦了,估摸著也是噦不出來了,就趕緊把衛生紙遞了過去。紅麥嘴裏沒噦出什麽,眼裏已是淚汪汪的,一聽紅蓮說紙如同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慌慌地一把就抓了過去,擦嘴,一挨嘴衛生紙就濕透了,忙折了折,再擦,直到實在沒法折了還攥在手裏,拿手背擦了眼淚。紅蓮看了連忙又遞了些過去。紅麥接了,這才舍得把手裏早就揉得一團糟又濕透透的衛生紙丟進馬桶裏。

再過一會兒,車門關上了,車廂裏漆黑一團,什麽也看不清,這倒使兩頭掛的兩盞馬燈格外引人注目了。馬燈不怎麽亮,昏昏黃黃的,不過已經夠了,有亮就行。再過一會兒,人們就慢慢適應了,不再去管馬燈不馬燈了,隨著火車的顛簸輕輕地搖晃著,說不上享受也說不上難受。這還沒啥,真正說得上難受的是車門一關,馬桶的騷臭好像得了機會似的,很快就不偏不倚地把整節車廂都氤氳得一般騷臭了。

車門一關就意味著不再上下人了,也就可以安定了。其實早就安定下來了,上車的時候心裏都清楚得很,想跟平常那樣的火車一樣,看看窗外的風景、打打牌、看看書什麽的已不可能,隻能老老實實地在原地方呆著,除非萬不得已最好別動,到這地步什麽屈啊虧啊窩囊啊倒黴啊想都不要想,比起那些可能到現在還窩在火車站的人也就夠幸運的了!再者說,就算是能舒舒服服地坐上座兒,那能咋的?還能坐一輩子不下來了?就這樣吧。話是這麽說,真的能舒服點還是願意舒服點的。

紅麥半天噦不出來,喝了點水,平靜了一會兒也安穩下來,腿就軟的不行,下意識地想找個坐的地方。紅蓮早就跟隔著蹦子的賴貨把紅麥裝被子的魚鱗袋子要過來了,往地上一放,早就坐了一半,給她姐留了一半。一個魚鱗袋子不過胳臂這麽長,坐一個人很鬆稔,坐兩個人就緊巴了,現在必須坐兩個人,最好的坐法是背靠背,可明顯不行,一個人麵朝外,另一個人就得麵對著馬桶。紅麥不得已隻好騎在魚鱗袋子上,一手摟著紅蓮的腰,一手搭在紅蓮胳臂上把頭靠在她肩膀上,昏昏沉沉地迷糊著。紅蓮開始還不覺得,心裏很是心疼她姐第一次出門坐火車就碰上這麽促從的事,很樂意讓她依著自己,能讓她姐舒服點她心裏也很舒服,慢慢地就覺得不對勁了,不是後悔了,而是受不了了,她姐一沉昏半個身子都壓在了她身上,死沉死沉的,躲又不能躲,單靠兩條腿死勁的支撐能支撐多長時候啊?

紅蓮沒奈何小聲說,姐,你坐好,叫我歇歇吧。紅麥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嘴裏哦哦的應著身子仍然全力以赴地壓在紅蓮身上。

紅蓮急了,把她姐?了?,看她姐搖搖晃晃的坐不穩當,就大了聲音說,姐,你坐好!說著狠勁扶了扶她姐。

紅麥的意識清醒過來,可身子還是不當家,一搖一晃軟胎胎的。紅蓮很想把賴貨叫過來扶著她姐,可畢竟是妹夫和大姨姐,那麽親密咋的都顯得曖昧,搖搖頭還是算了,又想叫沈翠過來扶著她大姑,卻擔心沈翠誤會她把沈翠和她姐扔在一邊,隻顧兩口子親熱,在娘家人麵前親熱是不大合適的,那太下作了!更重要的是沈翠還是個閨女家,正是講究的時候,叫一個閨女家緊挨著一個馬桶,且是男男女女都要用的馬桶,簡直是一種羞辱!還有萬一紅麥哪一陣受不住突然噦出來呢?唉,扳倒就能挨,還是撐一撐吧,實在撐不住了再說,走一步說一步吧……

那邊的沈翠也不大好受。沈翠的被子也跟紅麥一樣是裝在魚鱗袋子裏的,不過那魚鱗袋子是沈翠精心挑選的,不光沒一處破損,也洗得白亮亮的,看著就叫人心裏舒坦。她一路都很小心,除了沒辦法才把底兒放在地上,像現在這樣橫著放倒不要說沒有過,就連想她也沒想到過,她寧可自己站一會兒也不願把魚鱗袋子弄髒了。 可現在沒辦法,她想給自己和魚鱗袋子找一個站的地方都沒有,隻能放倒,坐在上麵,這等於她一路的小心翼翼都是白費心機,花了那麽多心思去嗬護也付之東流了。看賴貨一屁股蹲坐在上麵,沈翠就是一陣揪心的疼,又不好把他攆起來,心裏那個疼就霍霍的。

賴貨不明就裏催促道,坐啊,坐啊,耽時的站著不累啊?還遠著哩。沈翠就是不坐,她自己也不知道強個什麽勁,但還是強著。慢慢的車廂裏安穩下來,所有人都開始各想各的辦法坐了,坐在行李上或者席地而坐,一陣子下來就沒有站著的了,仍舊傲然獨立的沈翠就格外顯眼起來,大家的目光時不時不由地望向她。另外一個就是火車有時候會搖晃的很厲害,沈翠孤零零的站著,四麵既沒抓握的東西也沒攀附的東西,難免搖搖擺擺的亂晃,有一次甚至一下差點倒在一個男人的身上,沈翠的臉刷地就紅了,趕緊站直了。直到這個時候沈翠才發現不妙,這麽東搖西晃的折騰來折騰去沈翠也頂不住了,最後隻好坐了下來。

雖然經過了東挑西撿,到底魚鱗袋子都是大同小異的,要坐兩個人那些小異也就忽略得一塌糊塗了,就像近看一個人能分得清鼻子眉毛,甚而分得清臉上的雀子麻子,遠一些看見的就隻能是臉是後腦勺,再遠些隻能知道那是男人或者女人,更遠些僅能知道那是個人了。沈翠的魚鱗袋子要坐她和賴貨最好的法子同樣是背靠背,可是沈翠不幹,賴貨說到底也是個男人,而且是個什麽都不講究的男人,邋裏邋遢就不說了,一身煙臭味兒也叫人受不了。可她也不能像紅麥那樣騎著魚鱗袋子或者賴貨騎著魚鱗袋子,那太惡心了!她想跟紅蓮換換,後來看紅麥直幹噦身邊還放著一隻馬桶,心裏又惡憟了,猶豫了半天,才遲遲疑疑地跟賴貨反方向坐了。這樣雖說屁股還不得不靠著賴貨的屁股,可已經是最好的坐法了。

所有人都終於安頓下來了,沒有人說話,要麽木木呆呆地出神,要麽迷離恍惚地睡著,無一例外的是身子全都隨著車廂的顫動搖晃著。搖晃有時候微微的,有時候也會很劇烈,把無依無靠的人們搖晃得東倒西歪的,你忽然壓在了我身上,我驀地碰到了你,男人擠了女人,女孩倒在老頭懷裏,不斷地發生著。但,沒有人責怪,也沒有人尖叫,好像覺得本該如此而終於如此了就習慣了。之後,大家調整一下,再重新打理好自己,於是又回複了原來的樣子。整個車廂裏都死氣沉沉的,隻有火車時而快時而慢的哢噠哢噠聲有節奏地響著。

紅蓮正發著呆,一股煙味兒飄了過來。賴貨是吸煙的,盡管煙癮不大,一樣弄得渾身都是煙味兒。紅蓮開始很不習慣,賴貨拖著長腔笑嘻嘻地說,好,不叫吸不吸了。過後還是照吸不誤。紅蓮就煩了,不光吵吵個沒完,還不讓賴貨碰她。賴貨就急了動起手來。最後賴貨把紅蓮的褲頭子都撕爛了也沒得逞,還累得呼哧呼哧的喘粗氣。那也讓紅蓮明白了一點,就是若是女人真不讓的話,男人是無法得手的。這一招很管用,後來賴貨就不吸煙了。可是,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拉起呱的時候說到了男人,大家的一致意見是不能太慣男人,但是也不能讓男人太沒麵子,那樣女人一樣沒麵子的。也說到了男人吸煙的事兒,有個女人說她就喜歡男人身上的那股子煙味兒,聞著很舒服,很得勁,很過癮。紅蓮知道她想說的是男人身上的煙味兒很性感,可是紅蓮想了想,還是沒吭聲。後來有人到她家找賴貨說話,吸煙是少不了的,紅蓮看了也沒吭聲。賴貨憋了幾天明顯饞壞了,那人走的時候還乘機又接了一根煙。紅蓮知道他是覺得她在外人麵前不會發作的,心裏笑了笑,還是沒吭聲。賴貨很驚訝,心裏惶惶的,過了幾天看看紅蓮什麽也沒有,要她也很配合才放下心來。紅蓮慢慢也就適應了賴貨身上的煙味兒。現在賴貨不在她身邊,按說不會有煙味兒的,那就是別人在吸煙。紅蓮適應賴貨身上的煙味兒,但不喜歡煙,太衝了,難受。紅蓮就抬起頭想看看誰在吸煙,看能不能勸勸他把煙掐了。就在這時,坐在車門口的乘務員發話了,誰吸煙了?聲音不大,但是很有力,很硬,使得車廂裏的人都紛紛抬起頭來看他,又去尋找吸煙的人,一下就把吸煙的人暴露了。那人剛才還若無其事的,現在卻手足無措起來。乘務員說,掐了!那人很惶恐,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乖乖地把煙摁到地上摁滅了。

大家才安穩不大會兒,乘務員又發話了,說是某個站到了,有下車的準備。果然有要下車的,一聽快到站了立刻像火燙了一樣騰地一下精神起來,什麽也不顧了,稀裏嘩啦地往門口轉移,腳底下不時地有人叫,哎喲!踩住我了。你慢點啊!慌啥啊?那些人不管,還是一個勁地往門口勇往無前著。那些人很心急,巴不得一下衝到門口,但地上人影重重行動起來還是很遲緩,充其量隻能說是挪。即便挪他們也行動得太早了,到門口的時候,火車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又走了很遠很遠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後來腿都站硬了快要支持不住的時候火車嘎吱一聲停了。大家呼地吐了口氣,快活地等待著,等了許久卻不見乘務員開門,就不耐煩了,開門啊。乘務員也很不耐煩,開門弄啥?還不到站哩。有人不信,以為乘務員懶,都停了還不到站?乘務員說,臨時停車!這就不是乘務員能當家作主的事兒了,說也沒用,等就是了。一聽說要等那些人的精神頭立時蔫了,懨懨的。等到懨得不行的時候火車哐地一聲開了,那些人又立時精神起來。

終於到站了,可以打開門透透氣了,眾人早就憋壞了,都把頭轉過來向外看,滿臉滿心的期待著,不料乘務員費勁地把大鐵門剛一錯開縫,白得耀眼的亮光就迫不及待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眾人猝不及防趕忙眯起了眼。那些人也是,不過已經顧不上了,低著眉塌著眼一個接一個地下去了。然後又陸陸續續地擠進來一些人,再然後車廂裏又是一陣**,最後自然而然地平息了。以後這種上上下下**平息不斷地重複著。

紅麥慢慢地適宜了一些,心裏略微好受了點,然而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就覺得肚子有點脹。起初,紅麥想是個屁,放了就沒事了,不過不能痛痛快快的放,畢竟不是很體麵的事兒,就隻能慢慢地熬著。熬著熬著才發覺不大對勁,不單是脹還有點痛,就知道壞了,拉肚子了!拉肚子按說不該怕的,反正身邊就放著馬桶呢,可是再旁邊就是一圈人,還男男女女眾目睽睽的!這可怎麽好?紅麥急得眼淚都快淌出來了,還是一籌莫展。

一會兒紅蓮覺得哪裏有點不對,仔細想了一下,是不對,她姐不把身子往她身上壓了,有點奇怪,一看紅麥枯皺著臉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就問,姐,還沒過來嗎?

紅麥蹙著眉痛苦地說,不是,我想解手……

紅蓮看看也沒奈何,想跟乘務員說又難於啟齒,急切間站起來拍了拍賴貨的肩膀。

賴貨居然睡著了!

紅蓮耙紮著身子拿捏著使不上勁,拍的就很輕,自然不能把睡得深沉的賴貨拍醒,好在沈翠恍恍惚惚的醒了。紅蓮說,叫您姑父叫醒!

沈翠沒法隻好也拍了拍賴貨,拍不醒手勁就加重了。

賴貨激靈一下醒了,慌慌地問,到了嗎?說著作勢要下車。

沈翠說,早著哩,俺二姑叫你哩。

賴貨就一臉惺忪地看著紅蓮。紅蓮向他招了招手,招得賴貨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有什麽不能為外人道的事兒,下意識地靠了過去。

紅蓮趴在賴貨耳根上小聲說,咱姐想解手,你跟人家說說。

賴貨看了看馬桶有點為難,就那樣了,說能咋的啊?

紅蓮說,那能解手嗎?賴貨撓了撓頭,不過對跟乘務員說了起不起作用沒把握,忐忐忑忑地說,試試吧。就訕笑著過去問了,同誌……

乘務員沒理會,不知道是因為稱呼有點老,還是根本沒聽見。賴貨把二者算到了一起,大了聲說,師傅!鄉下人不大以職務稱呼人,都是以親戚稱呼的,叫師傅感覺已經很洋氣了,沒想到乘務員還是沒反應。賴貨想不起還有什麽更洋氣的稱呼,隻好又叫,師傅!

乘務員這才有了反應,估計對師傅這稱呼不大滿意,道,到站會通知的!

賴貨說,不是,有人想解手……

乘務員說,想解手解唄,還想叫我給你擦屁股啊?

賴貨說,不是,那個桶那個樣沒法用……

乘務員這才看了看,站起來說,那還有一圈布弄哪兒去了?

沒人吭聲,也沒人動。

乘務員就擠了過去,這才有幾個人從屁股下麵把布拽出來。乘務員一邊掛著布一邊責怪說,咋恁自私哩?光想著自己,就沒想著大家?想著自己要解手了咋辦?

一會兒,布掛好了,乘務員又坐到門口的椅子上去了。

紅蓮等一切就緒,說,姐!攙扶著紅麥走了進去。紅麥一扒下褲子就把不住了,什麽也不顧了,往下一蹲就是一陣稀裏嘩啦。紅麥自己倒沒什麽,紅蓮有點受不了又不能走,想捂鼻子或者拿手扇扇又覺得不妥,難為得什麽似的。外麵的人明顯也受不了了,吭吭哢哢的一通咳嗽。紅麥早就羞死了,可是沒法,在家的時候大家形容無可奈何的時候都會說一句順口溜,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屎放屁!何況她管不了天也管不了地,自然也管不了屙屎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