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麵目全非

但其實哪怕當了媽,宋晴嵐歲數也挺小的,才二十一而已。

她十八那年未婚先孕,年底就生下了宋幼眠,相當於剛成年就當上了小媽媽,而她從前因為是個老來女,也曾被宋家捧在手掌心,是這一大家子的掌上明珠。

“媽媽……”

小嘴兒囁嚅著,恍恍惚惚地看著**的女人。

這一刻她仿佛想了好多,又好似什麽都沒想,但總之一顆小心肝緊緊地揪在了一起。

半晌之後,才伸出小手,悄悄握住媽媽的手腕,仿佛在給媽媽加油打氣。

金手指誠然可貴,錦鯉buff意味著她今後興許能順風順水過上完全不同於上一世的人生。

可如果媽媽能活下來,她寧可用自己所有的東西來換取,哪怕是用她的壽命來換媽媽的壽命。

因為眼前這個人,是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她的人,在她三歲以前,給了她無盡關愛的人。

哪怕那些事情她已經不大記得了,但上輩子自打偶然遇見她那個人渣親爸袁文紹以後,也曾意外了解過一些事兒。

她想母愛是偉大的。

很久以前,母愛這個詞兒,她並無多少感想,因為打從她慢慢記事起,她就沒了媽。

可後來卻恍然醒悟,原來母愛也可以如山如巒,也可以是深淵似海。

一滴滾燙的淚珠兒悄然墜落,砸在媽媽的手背上,

很纖細,很柔弱,也很白皙的一雙手,看著就優雅,好似沾滿了書香氣。

但薄薄的皮膚下,青紫色的纖細血管清晰可見,渲染出滿滿的破碎感。

不知怎的宋幼眠突然有點頭暈,並且沒來由地疲倦,簡直像連熬了幾天幾夜,又跑了一場馬拉鬆一樣。

在握住媽媽的同時,她除了疲憊,五髒六腑甚至都在隱隱地發著疼,頭腦更是昏沉了許多。

但與此同時,倒是病**的宋晴嵐,那氣色肉眼可見地好轉,蒼白之中透出幾分詭異的紅潤來……

宋幼眠:“??”

愣住片刻,旋即一聲沒吭,大抵是明白怎麽回事了。

這仿佛是把媽媽的病痛過渡到自己身上一樣,但她始終沒有鬆開手,直至眼皮兒越來越沉……

“爹,娘??這哪兒來的?”

曹春梅正在跟老兩口講話,一看見老爺子從懷裏緊張兮兮地掏出一遝錢,霎時驚得回不過神來。

唉呀媽呀,不好,老爺子該不會搶劫去了吧?

那可是犯法的啊,

就算回頭晴嵐治好了,從昏迷中清醒了,可要是知道了這件事,還不得叫老爺子活活氣死啊?

事實上,曹春梅一直覺得,也就是當初晴嵐帶著孩子剛一進家門,就立即吐血昏迷了。

不然但凡宋晴嵐還有那麽個三兩分意識,都絕不可能任由老宋家為了幫她看病砸鍋賣鐵四處借錢。

那人啊,活得太清醒,為人處世太淩厲,

但從前簡直就是一寒門天驕,驕傲自信甚至自負,總以為摘星攬月唾手可得,人生盡在掌握。

但說到底,從前歲數小,又打小就聰明,人生前十幾年順風順水,天塌了有父母兄弟們頂著,從未吃過半點苦,也從無半點的風浪和挫折,

可後來遇見她那個前夫袁文紹,愣是被粉碎了一身傲骨,被對方把尊嚴驕傲踩在腳下,被對方貶低成塵,被血淋淋的踐踏!

也被人家硬逼著,活生生地蛻了一層皮。

從前那個神采非凡總是光芒萬丈的嬌嬌女,就這麽漸漸變成後來那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

“沒事兒、沒事兒,別緊張,”老太太一看就知道曹春梅想歪了。

但想歪歸想歪,曹春梅第一個反應卻是幫忙擋著,仿佛生怕誰發現老爺子拿著這筆錢,怕人家舉報老爺子。

甚至沒想過,假如老爺子真的幹了點啥不法的勾當,她這樣包庇是不是會跟老爺子一道兒進去。

老爺子也難得一樂,給老太太使了個眼色,於是婆媳倆湊在一起悄悄嘀咕了起來,曹春梅聽得一驚一乍的。

好半晌,那臉色好轉了許多,人看著明顯鬆快兒了不少,不像最初那麽愁眉不展了。

也是這時,“哎呀,咱幼幼咋了?”

葛慶霞來到病床邊,發現小孩兒坐在凳子上,但握著媽媽的手,趴在床邊一動不動的。

而且那小臉頰通紅通紅,一摸腦門兒,竟然高燒了,十分燙手,至少得有個三十八九度了。

“不好,爹,娘,快喊大夫!咱幼幼發燒了!”

“發燒??剛才不還好好的?”

“不知道啊,是不是因為下山的時候吹著風,冷著了?”

總之趕緊找大夫!!

全家緊張得不行,不多時,大夫給開了藥,也給小孩兒手背打了一劑輸液針。

老兩**完費用後就憂心忡忡地守在了病床邊,“這到底咋整的,這孩子……哎!!”

直歎氣。

也正好是這時,“嗯……”

隨著一聲微弱的呻吟,病**,那個年輕而憔悴,但膚白貌美的女人,徐徐地睜開了雙眼。

她渾渾噩噩的,睜眼一瞬間,視線很模糊,

看見慘白的白熾燈光,看見病房外陰翳的天色,而她一時間恍惚不已。

仿佛大夢方醒。

仿佛做了一個漫長的,十分漫長,且可怕的噩夢。

……

宋晴嵐醒了。

又或者說,她又“活”過來了。

她本該死在這一年,可孩子還那麽小,她哪怕死了也不能安心。

起初度過幾天渾渾噩噩的日子,接著就開始跟在孩子身邊,親眼目睹宋家火災,也親眼見證——

她的孩子,從一個怯生生的,容易害羞的,膽子很小的,嬌嬌軟軟像個兔子似的小丫頭,一點點被生活折磨得麵目全非,受盡了欺淩與辱罵。

大冬天凍得手腳長滿了凍瘡,連件能禦寒的厚衣服都沒有,被人扒過褲子,被人踹倒在地上,

被人薅著腦袋剪光頭發,被人摁進臭水溝子裏,被人硬是逼著喝掉塞滿煙頭的渾濁黃水……

小小的身體瘦骨嶙峋,每當衣裳一脫,層層疊疊的全是傷疤,

有刀子劃的,有煙頭燙的,有被人掐的、被人擰的,青青紫紫,幾乎沒一塊兒好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