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退婚 下

白竹衣所用乃白家家傳抱月劍法,雖同為劍招,但與林霽的吟幽劍法大為不同。抱月劍法人稱君子之劍,劍勢輕靈,鋒芒雖然不顯,卻隱有浩然之氣,白竹衣更是江湖中有名的君子,人與劍脾性相合,幾近到了人劍合一的境界。他手握青霜劍,劍似清風身如修竹,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一招一式看似輕易可破,細瞧之下又暗藏玄機。

謝坤乍一接招,神色便凝重起來,接下來的每一掌都推得極其謹慎,不露絲毫破綻。白竹衣唇角微微揚起,足尖一點,身形輕飄飄躍起,手腕翻飛間,劍氣在空中好似無數道殘影,一同襲向謝坤。謝坤雙掌並舉,利用強大的內勁迎麵抵擋住三尺青鋒。白竹衣幹脆借力將身子一擰,劍刃發出清冽的嗡鳴,竟生生將謝坤的掌風刺穿。謝坤被迫連連後退,猛一提氣以空翻之勢躲過要害,落地時向後踉蹌兩步,再次迎麵對上白竹衣調轉方向的劍鋒。

好快的劍。謝坤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長劍眨眼便至,他隻能狼狽地抬掌格擋,半邊身子被震得險些經脈凝滯,心中霎時涼了半截:此人內力竟也如此深厚,幾乎可以躋身一等高手之列。

同樣不過二十來歲,他卻比之同輩強了不知多少倍。

“都住手。”本來劍拔弩張的二人同時收手,齊刷刷望去,林南霜不知何時已走出書房站在門口,麵色有些不好。

謝坤見到她,立馬快走兩步,語氣頗為急切:“林家主,小侄方才不勝酒力,有些昏了頭,出言不遜冒犯了林家,還望家主千萬莫往心裏去。”

林南霜看著他半晌沒說話,直將謝坤看得頭皮發麻,才緩緩開口:“賢侄不必憂心,這也並非什麽大事。”

林綰在一旁急得跺腳:“母親!”

林南霜瞥了她一眼,用眼神阻止她繼續說話,再次轉向謝坤時,目光已變得十分冰冷:“畢竟我林家也沒什麽資本可以同你攀扯,不若今日我做個主,這門親事就此作罷,免得以後賢侄還要日日憂心會有人算計於你。我們林家這座小廟,可實在盛不下賢侄這尊大佛!”

謝坤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他急得滿臉是汗,慌忙向林南霜解釋:“林家主明鑒,此事全因有小人從中作梗,並非小侄本意,小侄、小侄是真心愛慕綰妹妹,懇請家主三思而後行,再給小侄一個機會吧!”

林南霜的語氣已經冷淡至極:“不必多言,明日我自會去向你父母言明,謝公子請回吧。”

謝坤萬萬沒想到林南霜的態度會如此堅決,整個人如遭雷擊,愣在了原地。父親本就不喜歡自己,此事過後,隻怕更加難以在父親心中多占一席之地。謝坤思至此處,瞠目欲裂,眼底泛紅,怒氣如火一般在胸口越燒越旺。他扭頭惡狠狠瞪了那害他出醜的三人一眼,大喝一聲,揮掌便向身旁擊去,震耳轟鳴聲後,院中的假山石瞬間化做齏粉,飄散在空氣中猶如灰霧,謝坤也隨之不見了蹤影。

院裏的桃樹皆被他掌風震得枝葉搖晃,傾城離得最近,險些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魚,但還是不小心將撲麵而來的灰塵吸進肺裏,嗆得咳嗽不止。白竹衣在一旁拍拍她的後背替她順氣,林南霜看向她,麵露疑惑:“這位是?”

“在、在下逍遙穀莫、咳咳咳……”傾城勉強答話,咳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林綰“哎呀”一聲打斷她:“傾城,你別說話了。”幹脆把眼一閉,自己開口向母親解釋:“這位是逍遙穀的莫傾城莫姑娘,那夜我與莫姑娘、白公子在城外偶遇,是我央求他們幫我想辦法拒婚的,母親要罰就罰我吧!”

“罰你是一定要罰的,但不是現在。”林南霜此時更感興趣的是白竹衣,轉頭上下打量他手中的劍,“你的劍很不錯,我許多年未見過如此精彩的劍術了。”

白竹衣倒是頗為自謙:“林家主過譽了,晚輩的劍同師父相比還差得很遠。”

“白鶴軒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可沒有你現今的造詣。”林南霜目光悠遠,好似在看白竹衣,又好似在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如此少年英才,我此前隻見過一個。”她的聲音變得輕柔縹緲,此時的她,褪去家主厚厚的“外袍”,才更像是她自己。

白竹衣試探開口:“此人可是裴景煥裴掌門?”

林南霜聞言,眼底立時結了層霜,將話鋒一轉:“你們二人千裏迢迢來到巴蜀,恐怕也不隻是為了給我送這封信吧。”

白竹衣微微躬身,一字一頓,直叫林南霜聽得怔忡原地:“裴掌門枉死翠微居,十五年來魂歸無處,家主甘心嗎?”

“自然是不甘心的。”林南霜低聲答道。

她與裴景煥,因年少的怦然心動而相識,因年少的一腔孤勇而相戀,也因年少的不可妥協而分別。三十年了,她都沒能忘記那個青衣劍客,手中青鋒隨意一挽,便將那朵落在劍尖的桃花送到她的眼前。

他說:“美人合該同花配,但寶劍贈的是英雄。”她便私心裏愛上了這柄落過花的寶劍。

“我很清楚你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林南霜的聲音有些幾不可聞的沙啞,“我的確一直在調查他的死因,但很遺憾,十五年來我一無所獲。”

“怎會一無所獲?”白竹衣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個說辭,語氣中也帶了些焦急,“二十多具屍體,死因為何,是刀傷還是劍傷,是一人所為還是組織行動,現場有何遺留痕跡,這些通通都沒有答案嗎?”

林南霜搖搖頭,唇角泛起一抹苦笑:“我得到消息抵達翠微居時,屍體已經全部入土為安,現場被清理得非常幹淨,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她在院中緩緩踱步,仔細回憶著當時的情形,“二十餘座孤墳皆為一人所立,看那墓碑所刻之字,應是代雲深所為。”

白竹衣不甚理解,喃喃自語般發問:“代雲深將全部線索都埋入黃土,又帶著一切秘密退隱江湖,他究竟想做什麽?”

林南霜不理他的低語,繼續說道:“後來我還暗中調查了翠微居附近的林子與村鎮,試圖找出些可疑之人的痕跡,但仍舊一無所獲。”她將目光轉至白竹衣身上,眼中藏著些複雜的心緒,“你又是為何想要調查此事?慘案發生時,你不過一個幾歲幼童,難道是有親人逝於這場災禍?”

白竹衣這一次沒有選擇繼續隱瞞,他神色從容,坦然回視:“前輩所猜不錯。”

林南霜略一頷首,道:“既然如此,你且隨我來,我有些事情需要單獨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