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孤墳 上

幾日後,謝家幾口人倉促離開了巴蜀。江湖上無人知曉這兩家之間發生了何事,隻知兩家那二十年前訂下的婚約當真變成了一句戲言。

與謝家前後腳離去的還有傾城二人。自那日與林南霜單獨交談後,白竹衣就是一副滿腹心事的樣子,傾城問他,他也是搖頭不語,隻道此事他還需要時日再想一想。

他獨自想了三日,終於做出了決定:即刻啟程前往臨川。

“這麽說來,白家主竟也與此案有關?”傾城聽他與自己講述,不由連連咋舌,“怪不得你前幾天都沉著張臉不說話,你在害怕什麽?”

白竹衣臉上泛起一抹苦笑:“任誰查案查到了自家頭上,都很難不怕吧。麵對沈星前輩與林家主時,我尚能坦然相對,自問從她們口中得到任何答案都可以接受。可如今這嫌疑落在了師父頭上,我竟一時不知該不該去聽這個答案。”

傾城也有些感同身受,想想若是自家師父成了頭號嫌疑人,她也定然不會好受。遂溫言勸慰道:“目前隻是知曉白家主有掩藏線索之舉,並不能依此來做出判斷。因此我們才更要去詢問清楚,早日還他一個清白。”

白竹衣點點頭,他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萬一……他緊緊攥著拳頭,深吸口氣將雙眼閉起,不願其中的情緒被傾城察覺。

兩人又行了十來日,總算進入了臨川地界。臨川自古便是個風雅之地,圍繞城中山脈連綿,江水如白練點綴其間。朝見青山雪,暮見青山雲,夕陽在山,煙霞在雲,綺麗入江湖。

傾城站在鄺北山山腳向上望去,隻見薄霧將山體籠罩,看不分明:“由此上山便是翠微居了吧?”

白竹衣“嗯”了一聲,一馬當先向山上走去。傾城跟隨在他身後,問道:“你此前可有來過這裏?”

白竹衣猶豫片刻,還是答道:“來過。”不止來過,還將翠微居翻了個底朝天。

饒是如此,再見山上那二十餘座孤墳,他還是會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傾城發覺他狀態不對,伸出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輕聲安慰:“斯人已逝,往事不可追,我們能做的,隻有將凶手繩之以法,以慰山中亡魂。”

白竹衣走到其中一座墓前,蹲下身子將其上的灰塵拂去,金色的光芒灑在斷木製成的墓碑上,將冰冷的碑文映出了些許溫度。傾城定睛瞧去,其上刻著“無名”二字。她似有所感,脫口而出:“這是……”

“這是我母親的墓。”白竹衣幽幽的聲音響起。

傾城的腦子卡了一下殼:“你的母親?白家夫人不是還健在嗎?”

白竹衣驀地收緊五指,又飛快鬆開。他緩緩站起身,道:“白鶴軒是我的師父,但並非我的父親。”

傾城不禁“啊”出聲,仔細一想,白竹衣的確從未稱呼過白鶴軒為父親,一直是以師父相稱:“可是為何江湖上人人都道你是白家主獨子?”

“我本是白家旁支,我父親隻是家主的一個遠方表弟。我五歲那年,父親重病,不久便撒手人寰。”白竹衣垂頭盯著那座無名墓,神色厭厭,“家主大概是看我天賦還不錯吧,我父親死後沒多久,家主就命人將我帶到白家,同其他白家弟子一同修習。”

年幼的白竹衣驟然離開母親,整夜啼哭不止,可偌大的白府,又有何人會去理一個從旁係收來的小孩子?他哭累了,便昏昏沉沉睡去,有時覺得自己才剛剛入眠,就被教習的棍子抽醒,與其他白家弟子一同前往練武場開始今日的修習。

“初到白府兩個月,我都不曾見過家主,隻知日複一日地跟隨教習練功。可能確實是有些天賦,我總是學得比其他同門快上一些,教習師父很滿意,但也隻有他覺得滿意。”白竹衣扯了扯唇角,沒笑出來,變成了一個有些詭異的表情,“其他同門都認為我是在故意炫耀自己,讓他們難堪,於是經常會背著教習師父欺負我。我不過才來到白府幾個月,不敢也不能揭穿他們,否則接下來的日子隻會越來越難過。”

傾城聽得氣憤極了,揮舞拳頭恨不得替他揍人:“為何不能?就應該將他們挨個揍上一遍,看看他們還敢不敢繼續作妖。”

“都是些小孩子把戲,也沒什麽。”白竹衣嘴上說著沒什麽,握著青霜的手卻直攥得指節發白,“況且他們的父母都是白家的直係,或是與直係有些交情,我即算是還了手,一樣會受罰。”

寄人籬下本就是如此,白竹衣心如明鏡,逆來順受,被欺負了也從來不去爭辯。他隻想要努力修習武藝,待到學成之日,就能獲準離開白府,回家去探望母親。

來到白府一年後,他收到了母親的來信,還有特意寄給他的冬衣。信中是母親的殷殷囑托,冬衣更是母親一針一線為他親手縫製,裏麵蓄了不少棉花,穿起來既溫暖又舒服。白竹衣初時高興極了,但他高興了沒幾日,這件衣服就被人故意撕碎,高高地懸掛在院中的老樹上,棉絮飛得滿院都是。

白絮紛飛中,他第一次攥起拳頭,揮向了同門。

小孩子之間的打架鬥毆通常都會被冠以“玩笑”之名草草了事,唯有這一次,他被帶到戒律堂之上,身受七杖,險些命喪當場。他的母親得知此事,心中焦慮難安,連夜奔赴白府。

當然,這些都是他之後才知道的事了。白竹衣受杖刑後,在**昏迷了整整一個月,為他診治的大夫都說他是從鬼門關撿回的性命。之後又修養了三個月,才能勉強下地,剛一出門,就聽聞了這樁噩耗。

幾個月前,母親的馬車在前往白家的路上遭遇山匪劫道,所帶家仆全部命喪當場,現場雖然沒有發現母親的屍首,但幾個月來也未能覓得她的蹤跡。

白竹衣拖著病體在家主書房前跪了一夜,請求家主準許他參與尋找,白鶴軒並未應允。

又是一個月後,白鶴軒找到他,向他宣布冰冷的調查結果:他的母親已死於山匪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