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故縱 下

傾城正端坐在房中等待謝坤,樓下喧鬧聲不斷,她忍不住探頭向下觀望,屏風後傳來輕輕的咳嗽聲。白竹衣提醒她:“他已經到了。”

傾城抬眼正好對上開門進來的謝坤,猛一見他,才覺得林綰的描述有多麽形神兼具。謝坤身材還算勻稱,看不出兒時“瘦猴子”的模樣,但那黝黑的麵龐再加上一雙狹小的眼睛,確實很像林綰口中“沒打洞的煤餅”。傾城一個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

謝坤那廂直看得眼睛都亮了:“這位姑娘,請問你是?”

傾城站起身清清嗓子,道:“我奉我家小姐之命,有事來與謝公子相商。”

“你家小姐,你是林府的侍女?”謝坤眼珠子滴溜一轉,拂起衣擺在桌前坐下,“原來如此,你家小姐怎的不自己來?”

傾城隨他一同坐下,也不遮掩,傻愣愣地實話實說:“小姐說,一見公子便心生厭惡,因此不見。”

謝坤額上隱有青筋暴起,他深吸一口氣,盡量保持住自己的風度,問道:“那她找我是有何事?”

“我家小姐希望公子可以主動提出退婚。”傾城也不墨跡,開門見山,“反正公子也不中意小姐,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非要摘了小姐這枝鳶尾花呢?”

謝坤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手指微屈,有節奏地在桌上輕扣:“這婚約是雙方父母定下的,由我貿然提出退婚實在不太妥當。”他沉吟片刻,目光移動到傾城的臉上來回逡巡,“況且,林小姐姿容豔麗,家世顯赫,我為何要選擇退婚?”

傾城做出十分為難的樣子,歎了口氣:“小姐這兩日因著與公子的婚約,與家主大鬧了好幾次。她前日裏還哭著同我說,理解家主的良苦用心,嫁給謝公子的確是林家目前最好的選擇,可她並不想為家族的榮耀犧牲自己,隻做個任人宰割的提線木偶。”

謝坤聞言長眉一挑,緩緩重複:“家族的榮耀?”

傾城連連點頭,一雙透亮的眼睛如溪水般清澈見底:“小姐與我說起過,林家在江湖中日益沒落,內裏有如蟲蛀,已然千瘡百孔,幾無威望可言,百年巍巍基業,恐怕將要毀於一旦。家主執意逼她嫁入謝家,隻因謝家現下如日中天,便於借助謝家在江湖上的勢力重振家族。”

謝坤若有所思地將她上下打量,忽然問道:“你同我說這些,就不怕我同林家主稟明此事,定你一個背後非議主家之罪?”

傾城十分誇張地捂住嘴,露出驚恐的神色,低聲央求道:“謝公子,是小容失言了,還請公子不要同家主講。”

“你叫小容?”謝坤反而不再糾纏此事,一拉凳子坐得離傾城更近了,“你方才同我講得頭頭是道,林家現下已然大勢將去,你不如隨我回永州,我定會好好待你的。”

傾城沒想到這人看著挺正派,還真是個好色之徒,她強行按下想要痛扁他的拳頭,身子往後閃了閃,笑得十分勉強:“多謝公子抬愛,隻是小姐與家主待我都很好,巴蜀也是我的家,我不願離去。”

謝坤哪管這麽多,伸手就摸向傾城的臉,傾城被他嚇了一跳,“嗖”地站起身,凳子被她的動作帶倒,發出了巨大的聲響。恰在此時,門外響起了客棧小二的敲門聲:“客官,您點的糖醋鯉魚給您送上來了。”

傾城暗自鬆了口氣,謝坤則是滿臉掃興,一拂袖站起身,道:“轉告你家小姐,此事謝某無能為力。告辭。”

傾城目送謝坤離開,拍拍胸口狂跳的心髒,向小二問道:“這是誰點的魚?”

小二將手中的餐盤放到桌上,答:“是位公子方才點的,讓我半柱香以後再送上來。”說完躬身道:“您慢用。”遂退出房間。

傾城瞪大了眼睛看向白竹衣藏身的屏風,奇道:“白竹衣,你也太神了吧,這你都能算得到?”

那廂白竹衣並沒有動靜,傾城繞到屏風後,隻見他麵無表情地端坐原地,於是伸出手戳戳他:“誒,你怎麽了,是我剛剛說得有哪裏不對嗎?”

白竹衣驟然鬆開緊握的雙拳,微一閉目掩飾其中戾氣,搖搖頭道:“你說得很好,他已經上鉤了。”想了想,又說:“隻是此事本不用你出麵,讓林小姐去做就可以,方才——”話又卡在喉間不上不下,他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口。

方才,自己險些破了功被謝坤發現。但一想起那人的鹹豬手差點碰到麵前這位姑娘的臉,白竹衣就無法保持往日的冷靜自持,到現在心髒還在怦怦直跳。幸好提前準備了一手,不然……他真的很難控製住自己不會拔劍相向。

差點被調戲的當事人傾城倒是滿不在乎,笑吟吟道:“我隻是覺得此事很有意思,想要參與一下。不過這謝坤的確不是什麽好人,林綰如此厭惡他也是有原因的。”

白竹衣見傾城那沒心沒肺的樣子,隻能無奈地微微一歎,道:“謝坤與謝堯雖是兄弟,為人處世卻是天差地別。謝堯是位光風霽月的謙謙君子,沒想到謝坤竟是這等猥瑣小人。”

“你說你這計劃能行嗎?我怎麽覺得他並沒有想要退婚的意思呢?”傾城坐下夾一筷子魚,剛放進嘴裏就“呸”地一聲吐了出去,“這什麽糖醋鯉魚,是隻放了醋沒有放糖嗎?”

白竹衣見狀忍不住彎了彎嘴角,趕緊斟杯水遞給她:“退婚的主動權本也不在他的手中。我們要做的,就是將他與謝家捧至高處,讓他打心眼裏覺得此番聯姻就是林家重掌江湖勢力的墊腳石。對於謝坤這種極度自負的人來說,是不能容忍旁人利用他的,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在心中生根發芽,到時候我們隻需一個引子,自然可以將他引爆。”

白竹衣此人,對於人心的剖析過於**,好像謝坤接下來心裏的每一分變化他都能提前預想清楚。傾城不由嘖嘖稱歎:“白竹衣,我現在覺得你特別可怕,是否人心算計在你眼中就都如透明的一般,可以隨意拿捏?”

白竹衣垂著頭把玩手中的茶杯,沒有答她。他在心中默默地想:若是我真的可以看穿一切人心,卻為何始終看不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