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夢回 下

傾城沒想到再次見到白竹衣會是這樣的場景——容貌清俊的白衣少俠提劍緩步走來,目光淩厲且冰冷,原本略顯柔和的輪廓也藏著徹骨的寒意,整個人猶如一把鋒利的劍。他抿著唇一言不發,從懷中掏出那個小木盒,揚手扔給了沈星。

沈星再次見到他,倒不似前日那般激動了,她接住木盒,先開口問:“唐峰如何了?”

白竹衣的聲音不帶一絲起伏:“他太礙事,已經打暈了。”

沈星確認唐峰沒有危險,這才鬆了口氣。她打開盒子,將盒中的夢珠拿出,十五年未見,它依然是記憶中那般模樣。沈星眼中湧動著莫名的情緒,喃喃道:“星移鬥轉夢幾回,十五載,夢難回。”

“夢回”本是沈星最為出名的獨門秘藥,但這十五年來,她將僅剩的一顆夢珠連帶一切的江湖舊事一並鎖於南屋中,好像不打開那扇門,她就能假裝忘記那件事。可現在,有人非要逼著她想起來。沈星抬眸看向白竹衣,目露疑惑:“為何是你來問我此事?代雲深呢?”

白竹衣麵若寒霜,冷聲答道:“代雲深同你一樣,十五年前便退隱江湖了。”

沈星聽聞此言,露出了然的神色,幽幽歎了口氣,聲音也變得縹緲起來:“那恐怕,他已經知道。”

白竹衣一愣,未待仔細回味她話中深意,沈星的聲音已再次響起,往事一旦被揭開,便沒有任何保留的必要了:“翠微劍派出事之前,確實有人向我討要了‘夢回’——正是翠微劍派掌門,裴景煥。”

“什麽?”饒是白竹衣已預先設想過無數種答案,都從未想到過,自己從沈星口中得到的名字,竟然會是裴景煥。他眉峰一緊,脫口問出:“怎麽可能是他,那將翠微劍派滅門的又是何人?”

沈星懷有同樣的疑問,翠微劍派滅門之事一直是個沒有結果的無頭懸案,若非那日裴景煥同樣死於翠微居,她甚至都要懷疑到這位德高望重的掌門身上了。可……他已與自己的同門弟子們一同殞命,當日的翠微居到底發生了什麽,後來之人依然不得而知。

傾城在一旁聽了半天,見氣氛有所緩和,終於插上話:“師叔,裴掌門向你求藥時,就沒說要用來做什麽嗎?”

沈星搖搖頭,道:“裴掌門什麽都沒說,但我瞧他形容十分憔悴,想來是遇上了什麽難事。他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前輩,我也不便多問,隻是將‘夢回’的使用方法仔細告知於他。”沈星說到這,還是頓了頓,眼中流露出悔恨之意,“我從未想過,幾日後,就發生了那樣的事。我曾暗中前往翠微居尋找過,雖然沒有找到夢珠,卻在裴掌門的房中找到了裝有‘入夢’的瓶子,是空的。”

白竹衣想起未言齋手中的夢珠,心中已明白了大半:“‘夢回’已經生效,但有人已先你一步取走了夢珠。”

“此事定與‘夢回’脫不開幹係。我出身逍遙穀,製毒本就被人指摘離經叛道,所製‘夢回’還被用來做了這樣的事……”沈星思及此處,將手搭在額頭上,雙目閉合,已是十分痛苦,傾城趕緊扶她坐在身後的椅子上。

白竹衣終於從沈星處得到了答案,但這個答案顯然並不能解釋他的疑惑。他上山前曾想過,也許沈星是凶手同謀,也許從她處得到“夢回”之人就是凶手,但現今幾乎可以排除這兩種可能,好不容易抓住的線索再次斷裂。白竹衣忽然有些恍惚,不知下一步還能去向何方。

他本是攜著一腔怒火殺上清涼寨,想要尋一個公道,此時此刻,仿佛被人當頭澆下一盆冷水,拔劍四顧卻茫然不知該向誰發泄。

沈星嗎?確實可以選擇恨她,若沒有“夢回”,翠微劍派高手如雲,怎麽可能被輕易滅門,那麽一切也許都會變得不同。

白竹衣雙手緩緩握成拳,微垂的雙目露出凶芒。

恰在此時,傾城清甜的嗓音響起:“白公子,俗話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這幾十條人命本就不該師叔來背。我們應當去找凶手,用他的人頭祭奠亡魂,而不是在這裏詰問一個無辜之人是否悔過。”

傾城的話猶如水中激石重重砸在白竹衣心頭,他抬眼看向傾城,心頭狂跳:她說得沒錯,沈星不過是一個局外之人。毒藥本身並沒有錯,錯的是那個錯誤使用它的人,不該也不能是沈星來承受苦主的怨懟。

沈星聽到傾城的話,雙目瞬間亮起,又飛快地黯淡下去,她幽幽開口:“但白家小子說得對,這十五年來,午夜夢回,我總也忘不掉翠微居那二十餘座孤墳。每每思及此事,定夜不能寐,前塵往事,豈是由人說忘就忘的?”

傾城還在輕聲安慰她:“待此事水落石出之日,你自然就能放下了。”

白竹衣的神情也柔和了許多,出言附和:“沈前輩,此事說來,你並無責任,不必如此自責。”

三人一時無話,良久,沈星終於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她看向麵前執意將這一切連根拔出的白竹衣,心中充滿疑惑:“可是白家小輩,此事與你到底有何關係?”

白竹衣那剛剛有所和緩的目光,霎時蒙上了一層寒霜。

傾城被他驟然變冷的眼神凍得一哆嗦,心中明白他定有難言之隱,趕緊出言替他解圍:“少年俠客就該鏟奸除惡、伏魔衛道,別說是他,我聽了這事都想要將凶手揪出來千刀萬剮,以祭翠微居那些無辜亡魂。”

白竹衣有些訝異地看向她。

沈星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托辭,也不再追問。她看著麵前兩個年紀不大的後輩,感慨道:“此案十五年都未能真相大白,也許真的要靠你們這些少年人了。”

傾城頗為自來熟地拍拍白竹衣的肩膀,直接誇下海口:“師叔放心,我們定能將凶手緝拿歸案。”

白竹衣張張嘴,下意識想要說“誰跟你是我們”。這是在他心中藏了十五年的舊事,他是一定要調查清楚的,可此事與這位莫姑娘有何相關?

他偏頭就能瞧見傾城那近在咫尺的側顏,拒絕的話在喉中轉了一圈,不知因何沒有說出口。

或許漫漫長路,能有個人相伴的話也不錯?還是這樣一朵,明豔又聰慧的解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