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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二多這些天過的也不平靜，他主持搞的《關於海市工業企業麵臨困難和尋求突圍的調查報告》很快出爐，這是他安排市政府調研室和秘書處聯合撰寫的，他又是主管工業的副市長，草稿出來以後，自然由他簽發。調查報告寫的很出色，實例豐富，論據紮實，對海市工業企業的發展現狀、存在問題和困難，尤其是希望落實的各項政策措施做了詳盡的闡述，對可以預見的未來工業企業在海市的經濟發展貢獻比例作了實事求是的預測，結論部分非常有力，也非常現實：如果現在不立刻改變工業經濟發展思路，從危機中看準機遇，積極推進海市工業企業的改組、改製，並著力改善工業企業的生存環境，提升工業企業自身的度災能力，那麽，海市工業企業對全市經濟的貢獻係數將會銳減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說，近十年來經濟發展的成果將會付諸東流。

餘二多的看法絕非危言聳聽，這是建立在大量的調查研究基礎之上，依據海市大學社會經濟管理學院的數學模型推導出來的結果。他相信，市委、市政府的各位領導看到這個調查報告，一定會高度重視，馬上召開專題會議研究海市工業企業過冬的重大課題。他還設想好了，市委市政府召開這個會議的時候，一定要邀請市內各類所有製形式的代表性龍頭企業，還有部分鄉鎮企業、私營中小型企業的代表參與，麵對麵和市委、市政府共商海市工業企業生存、發展大計。

簽發這份報告的時候，餘二多基本上對原文沒有改動，卻把文稿首頁的主題詞改了，原來的主題詞是“調查、企業、發展”等幾個字，餘二多給改成了：“報告、工業、生存”。文稿主題詞類似於網貼的關鍵詞，就是用三五個詞語，概括該文的文體、內容和重點。他之所以把“調查”改成“報告”，把“企業”改成“工業”，把“發展”改成“生存”，就是想警醒傳閱這份文件的各位領導：海市整個工業現在已經不是發展的問題，而是如何生存下去的問題，這個報告也不僅僅是調查，而是論證結果，以引起市委、市政府各位領導的重視。

文件傳閱很快，秘書長按照餘二多的簽發意見，文件印發出來以後，在文件傳閱單上具體簽注了每一個市級黨政領導的名字，這就意味著要求每個領導都要詳閱。然而，返回的文件傳閱單卻讓餘二多心涼，隻有熊書記認真寫了：“已閱”兩個字，並且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其他市領導連名字和“已閱”兩個字都懶得寫，直接在秘書長簽注的名字上畫個圈而已。

餘二多鬱悶了半天，吃過晚飯睡過一覺之後，冷靜想想，市領導們這樣批閱也無可厚非，他自己就是分管工業的領導，海市工業企業搞得好是他的功勞，出了問題是他的責任，別人對他分管的工作，誰也不願意指手畫腳，簽閱一下就很不錯了，表示的意思也就是三個字：“知道了”。剩下的活隻能是他自己的事兒。

此外，市領導們對他這份勞心費力搞出來的報告不上心，也有客觀原因，市領導的注意力現在都在網絡上、短信上，具體說，就是都在大陸集團的那個化學工業項目上。近期，市民們對那個項目的反對情緒愈演愈烈，網絡已經成了海市市民表達不滿、反對的前沿，所有帖子、評論、轉發都是一麵倒的意見：堅決反對在海市建設這個化工項目。

海市市委、市政府現在幾乎成了驚弓之鳥，隨時隨刻密切關注著事態的發展，市委、市政府領導在這個時候看到餘二多炮製的那個調查報告，能夠耐心簽上名、畫上圈，沒有罵他一聲“添亂”就已經不錯了。

網絡上的帖子是刪不完的，況且憑小小一個海市，想控製龐大的網絡世界，本身就是癡人說夢，市委、市政府針對事態發展，三天一大會，天天開小會，隨時隨刻通報消息，不停地製定對應方案，他們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情釀成重大的群體性事件。

到了這個時候，眼瞅著蓋不住、捂不住了，熊書記和吳資竟然異想天開，要求官方媒體對這個項目進行公開的宣傳，用熊書記的話說，就是從正麵引導輿論，向市民說清道理，用科學來駁斥謊言。於是乎，海市各家官方媒體，開始提及這個化工項目，並且宣傳這個項目是現代工業科技的成果，對環境不會有任何負麵作用，安全形勢得到國際公認的雲雲。

可惜的是，市委、市政府在推進這個項目過程中偷偷摸摸就像做賊，信譽徹底喪失，市民根本不再相信市委、市政府。一些懂行的、不懂行的市民，在官媒上沒有話語權，就充分利用網絡來批駁官方媒體為化工項目辯解的文章，而且人數越來越多，言辭越來越激烈，傳統媒體和網絡論戰就像兩軍對壘，隔空罵仗。按照市領導，具體說就是熊書記和吳代市長的安排，市裏有關環保、科技等部門，出麵為化工項目正名，從環保、科學角度引導輿論、安撫人心。

卻沒有想到，環保局的局長親自出麵，在電視、廣播報紙上聲稱這個項目沒有任何危害和危險的時候，為了舉例，竟然說：“我們組織了大批專業人員查閱了國內國外的資料，還沒有發現大陸集團化工項目會危害環境的報道，倒是查到抽煙有害健康、抽煙者某種癌症發病率會高一些這樣的報道。”此言一出，頓時輿論大嘩，市民紛紛臭罵，說這樣的環保局長應該撤換，抽煙會致癌是常識，用不著環保局長親自去查資料，還有市民在網上調侃海市市委、市政府要禁煙，然後豎幾根化工大煙囪，強迫全體市民改吸化工毒品。

科技局長出麵給環保局長幫腔，又說出了“如果這個化工廠的毒性超過了香煙，我就從市政府大樓上跳下去”的豪言壯語，更是激起了市民們的怒火。網民在網上，市民用手機短信紛傳從網上查到的這家化工廠從原料到半成品一直到成品的毒素種類和含量，用來和香煙毒素含量對比，然後異口同聲的強烈要求科技局局長跳樓，並且發出了集體到市委、市政府大院圍觀科技局長跳樓的號召。

這個號召帶有玩笑、戲謔的意味，卻把市委、市政府嚇壞了，熊書記懷疑這是市民們即將開始群體行動的暗號，急令公安局組織大批警力保衛市委、市政府，警力被集中到市委、市政府大院和附近區域嚴防死守，結果其他區域形成了治安漏洞、交通漏洞，治安案件、交通肇事呈幾何級增加，市民又開始大罵警察不幹正事，就知道給領導當保鏢，上告到省委、省政府，強烈要求取消海市文明城市的稱號。結果，夜以繼日、廢寢忘食的警察們出力不討好，一個個筋疲力盡、人困馬乏，卻還得挨市民的罵，眼巴巴的侯了好幾天，並沒有見市民過來圍觀科技局長跳樓，也就撤了。

熊書記對環保局長、科技局長的表現極為不滿，罵他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傳說，兩位局長壓力很大，科技局長竟然真的產生了跳樓輕生的念頭，害得廣大市民天天趴在電視機前、電腦前等待局長跳樓的消息，每到新聞時間，萬人空巷，整個海市大街小巷冷冷清清，盛況堪與當年央視播放《射雕英雄傳》相比，大家都在家裏守著電視、電腦等著局長跳樓的消息。

最終兩位局長迫不得已，在微博上公開宣稱：絕不會跳樓，除非別人把他們從樓上扔下去，結果又成了網民們打趣逗樂的熱點，“絕不跳樓，除非把我從樓上扔下去”也成了海市最流行的網絡語言，就連托兒所裏的小朋友，犯了錯誤，老師批評，都會說：“絕不跳樓，除非你把我從樓上扔下去”。

海市的局麵很不穩定，餘二多身為市委常委、副市長卻反而清閑了許多，就像身在台風眼中心，反而會風平浪靜，主要原因還是主要領導的心思都放在了怎麽樣蒙市民、維持穩定上，他操心的那點破事人家根本就沒有當回事兒。想召開工業企業工作會議，市委、市政府兩個秘書長都告訴他，現在市主要領導，也就是熊書記和吳代市長根本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過問這種事情，開這種會議根本就排不到日程上。

跟陸市爭執大龍河流域環境治理費的問題，省裏來了初步意見，果然不出餘二多所料，這個初步意見認為總費用應該降低百分之二十，費用應該由海市和陸市兩家分擔，但是分擔比例做了調整，各百分之五十。餘二多把省裏的意見轉給了熊書記和吳代市長，兩個人都是隻批了個“閱”字，餘二多懷疑他們倆根本就沒有心思細看這個文件，既然隻批了個“閱”字，餘二多就把這個“閱”字理解為同意按省上意見辦，回複了省裏，省裏竟然也再沒有回音了。

餘二多對於大陸集團化工項目引發的群體反應並沒有過多參與，主要是他覺得不論是市委、市政府，還是群眾，目前都沒有權威的評估結果，也沒有科學數據來證實各自的觀點，所以，無論是市委、市政府還是市民，用客觀冷靜的態度分析，基本上還是都在情緒化的處理這個問題。最讓他詫異的是，每次討論研究這個問題，除了熊書記和吳代市長態度明確以外，其他常委、副市長基本上都不明確表態，最多也就是哼哼哈哈的附和一下。這種情況很反常，既沒有明確的支持，也沒有明確的反對，基本上都是熊書記和吳資兩個人發表近似於獨白的言詞，除了熊書記和吳代市長以外，其他常委、副市長基本上都在洗耳恭聽，一個個顯得高深叵測、模糊曖昧，這種情況讓餘二多覺得非常詭異，所以也盡量不發表意見，隻聽不說。

王亞洲偷偷告訴餘二多，前不久網絡上有網民在海市論壇上搞了一次海市化工項目的投票，雖然很快就被刪除了，但是剛剛存在了兩個小時的投票活動，投票人數竟然達到了十萬多，而反對這個項目的比例竟然高達百分之九十五，另外還有百分之二的不置可否，真正支持的才百分之三：“餘市長，”王亞洲拉開屋門，確認附近沒有人竊聽，才壓低聲音對餘二多說：“網民中的電腦高手，通過IP跟蹤，駭客偵查手段，發現市委、市政府領導中竟然也有好幾個人參與了投票，而且投的都是反對票。”

餘二多不敢相信：“不會吧？會議上他們從來沒有人對市委、市政府這個項目投反票啊。”

王亞洲也不多說，嗬嗬一笑：“我相信這是真的，畢竟，大家都是海市市民。”

聽了王亞洲的話，餘二多也不能不承認，如果讓他自己投票，如果讓他把自己的真實態度表達出來，他也一定會投這個項目反對票，起碼在沒有權威機構對這個項目發布評估結果之前，應該暫停這個項目。同時餘二多也暗暗咂舌，高手在民間，今後網絡上的事情還真的要慎重、謹慎，如果那些網友真的把IP跟蹤結果公布出去，參與網上投票的幾個領導就會很難堪、很狼狽。王亞洲給餘二多通報完小道消息，看到餘二多坐在那兒犯愣，給餘二多換了杯茶水，朝外麵走，剛剛出門，就跟急匆匆跑過來的黃小東裝了個滿懷，驚得王亞洲“唉吆”了一聲，黃小東拍了他一巴掌：“怎麽女裏女氣的，大白天在市政府大樓裏，還能鬧鬼啊。”

說著也不等王亞洲通報，推開餘二多的門就闖了進去，王亞洲雖然知道他和餘二多的關係有資格這樣子推門闖入，卻還是要恪守自己的責任、義務，連忙追了上來：“黃主任，你怎麽……”

黃小東把王亞洲隔在了門外：“王秘書，你是好人，給我點空間，跟你老板說幾句體己話。”說著，把門給關上了。

黃小東、餘二多都沒有料到，就從這個時候開始，餘二多徹底被攪進了大陸集團那個化工項目，而且很快就陷入了極大的風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