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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幹部考核,和餘二多預期的一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幹部給餘二多的表格上畫上了“勝任”,超過了他過去曆次考核的結果,創造了一個曆史記錄。個別談話的結果更好,城關區兩個頭頭,一個垮台了,現在住在看守所裏,等待判決,騰出來的位置原來大家都覺得應該是餘二多的,現在顯然上級對餘二多另有重用,如果餘二多提升了,就又多出來一個位置,區領導班子的成員們沒有一個傻子,誰都知道排排隊、分果果的道理,一下騰出兩個位置,對於任何一個副職而言,都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即使是一時半會爭不上正職,在副職隊列裏的也會大大靠前。對於中層幹部來說,道理也一樣,空出來的位置越多,提拔的機會越多,提拔的可能性越大,所以,個別談話征求對餘二多的意見時,大家的下意識是共性的:都恨不得馬上讓上級把餘二多提拔了,多騰出一個空位來。在這個群體性下意識的支配下,自然沒有一個幹部說餘二多的壞話,一個個把餘二多誇成了一朵花,如果當真,稍微總結一下,就憑城關區幹部們對餘二多的高度評價,把餘二多馬上打死,立刻就能評為英模烈士。
審計組那邊進展遠比預想的順利得多,城關區的財政本來就沒有什麽大出大入,在市審計局審計組進駐之前,區審計局局長彭建華就已經帶了精兵強將把財政局折騰了一遍,雞蛋裏挑骨頭的弄了十幾條問題讓李東生解釋。李東生針對區審計局模擬審計的結果,該整改的連夜整改,該解釋的認真解釋,等到市審計組進駐的時候,各項工作已經做得非常到位,半個月市審計組就結束了工作。審計組提出的問題,都是經過餘二多事先批準,專門留給審計組做業績的。
考核組走了,審計組也走了,過了十幾天,省委組織部的人和市委組織部部長一起找了餘二多談話,表麵上是向他反饋考核、審計結果,實際上是提示組織上對他工作的安排,又過了十幾天,就發布了餘二多的任前公示。
任前公示的滋味很不好受,整天要接受數也數不清的祝賀電話,整天要躲避數也數不清登門恭喜的人群,尤其要像等待判決一樣捱過那半個月,還真需要很好的心理承受能力。公示時間按照規定一周,可是海市創新幹部管理製度,利用計劃單列市可以自己製定一些規矩的優勢,把幹部提任公示時間由一周拉長到半個月,理由很正當:給廣大人民群眾創造更加充分的監督條件。
半個月和一周,看上去不過相差就那麽七天,感覺卻大不一樣。海市曾經有一個幹部,提任副廳級領導職務的公示發布以後,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夢見因為有人舉報他、投訴他,結果半途而廢,身敗名裂。晚上噩夢纏身,白天精神萎靡,竟然患上了嚴重的神經衰弱,沒等到任命下來就住進了醫院。最倒黴的是,住在醫院裏半夜夢遊,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摔成了半身不遂,最終也沒能上任履職,好在級別沒有免除,總算享受到了副廳級待遇。
任前公示明確告知公眾:餘二多擬提任正廳級領導職務。在海市,正廳級職務,自然就是市級領導的副職,市長享受副省級待遇,行政級別卻仍然是副廳級,隻有市委書記是名正言順的副省級。任前公示是在報紙上公開刊登的,公示期間,如果有什麽重大舉報、投訴,紀委、紀檢、組織部門都要及時處置,該查的查,該停的停,過了半個月,平安無事,就能正式走馬上任了。跟餘二多一起做擬提正廳級職務的任前公示一共有三個人,另兩個都是擬提任正廳級非領導職務,就是那種巡視員之類的閑職,其實就是趕在退休之前給個相應的待遇。這個任前公示是由省委組織部幹部監督處發布的,這也意味著從這個時候開始,餘二多就屬於省管幹部了。海市作為副省級的計劃單列市,對副廳級以下幹部擁有管轄權,隻要是副廳級以下幹部,提任、調動都不需要經過省委組織部批準,隻做報備即可,正廳級以上的幹部,就徹底脫離了海市的管轄,考核、提任和調離,都由省委管理。
海市和省報,還有官方網絡都刊載了公示文件,餘二多雖然算是心理承受能力很強的人,那幾天卻也戰戰兢兢、忐忑不安的,公示等於把自己擺在公開場合供人參觀,任由眾人指指點點論長道短,他尤其擔心的就是劉蝴蝶那顆定時炸彈,如果自己和劉蝴蝶的混賬事情沒有人揭發出來,他應該沒有別的把柄讓人抓。其間,劉蝴蝶打過來兩個電話,一個是恭喜他即將榮升副市級領導職務,一個是約他到破馬車咖啡館慶賀,他都婉言謝絕了。
公示期間,每天要照樣上班,上班了也沒法工作,城關區管轄的地片這個時候才讓他明白真的很大,下麵屬於政府係列的街道辦、居委會,還有區辦企事業單位的各色人等,紛紛登門拜訪,有的是純粹的恭喜道賀,基本意圖不過就是通過祝賀強化他的印象、記憶而已。也有的是想讓他在離開之前這有限的幾天裏,抓緊解決問題,不外乎職務落實、給老婆孩子安排個活兒等等,對於這些事情,餘二多抱著多種花不栽刺的原則,能辦的盡量辦,實在辦不了的,也要當麵掛個電話幫著說說情,表示自己盡力了。
到後來餘二多實在不勝其擾,索性躲在家裏不去上班,把黨務工作交給了區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把行政上的事情交給了常務副區長,這有點越軌,因為上級還沒有確定區委、區政府領導班子的的事情該怎麽交接,具體說就是餘二多在上級還沒有對城關區領導班子做出安排的情況下,擅自提拔了區委副書記、區政府常務區長來接替他。這多少有點犯忌,現在整個城關區處於極度的敏感時期,餘二多這麽做,肯定會在幹部中引發猜測,至少大家會以為餘二多走了之後,區委副書記接替區委書記一職,常務副區長接替區長一職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餘二多躲到了家裏,單位有什麽事情需要他辦,通過電話、網絡遙控,必須由他處理的問題,由張大凱、王亞洲、小胡把事情帶到家裏來處理。花大姐對於餘二多藏在家裏躲避騷擾非常理解,對於餘二多終於能夠提拔起來,堅持認為他有“狗屎運”,心裏高興,卻不表現出來,用實際行動表達肯定,每天按時回家給他做飯吃,早上還好說,牛奶、麵包、雞蛋都是現成的東西,午飯和晚飯餘二多就受大罪了,花大姐自小家庭生活條件優裕,從來不知道糧食、蔬菜、雞鴨魚豬牛羊是怎麽變成餐桌上的飯菜的,結婚以後,才學著做飯,買了幾本烹調書籍,對著上麵的文字做飯炒菜,結果理論和實踐差距太大,做出來的東西不是把賣鹽的打死了,就是被賣鹽的打死了,對於那些雜七雜八的調料更是摸不清頭腦。有了女兒以後,借口要帶孩子,又把做飯扔到了一旁。好在上有公婆娘家父母,下有保姆餘二多,倒也沒有餓著,孩子好賴也養大了。夫妻兩個人午飯都各在各的單位吃,晚飯大部分時間都有應酬或者跑回雙方父母家混,家裏做飯機會極少,他們家的廚房比別人家的客廳、臥室還幹淨,從來聞不到油煙氣。
這段時間餘二多等著提拔,藏在家裏不去上班,花大姐也就趁著興奮勁兒重拾舊業,開始一日三餐給餘二多做飯。她做的飯實在太難吃,而且極其富有創意,她可以把西紅柿和豬大腸放在一起炒,還賦予一個名字叫西紅腸。她還能用芝麻醬和咖喱粉混合在一起燉鯽魚,卻又不放鹽,叫做咖喱鯽魚,這類食品任何飯店酒家都沒有出品,也算餘二多有口福,能吃到別人想都想不到的口味。這也算花大姐的與眾不同之處,別的人想做那麽難吃都做不出來。餘二多實在受不了花大姐的飯菜折磨,這天約了黃小東、張大凱兩個哥們跑到吃不夠金排擋去解饞。
可能是太饞了,他去得早,一進餐廳,服務員看到他竟然像看到鬼一樣,一個個睜大雙眼、目瞪口呆,稍遠處的服務員對他指指畫畫、交頭接耳,餘二多以為這些人看到了他的任前公示榜,報紙上、官網上他的公示榜是配了標準照片的,他心裏剛開始還有些還沾沾自喜,可是注意觀察觀察,又覺得不對,如果僅僅是因為看到了他的任前公示榜,就做出這種古怪的表情反應實在太奇怪了。
“怎麽了?我幾天沒來就不認識了?”餘二多問服務員。
服務員是個女孩兒,瞠目看了看餘二多,支支吾吾的躲了出去。餘二多還在納悶,張大凱衝了進來,臉色極為難看,神情滿是緊張:“餘哥,出事了,你被咬上了。”
餘二多條件反射般的馬上想起了劉蝴蝶:“怎麽了?”這是他現在最擔心的軟肋。
他不幸而言中,張大凱掏出手機:“網上有,你自己看。”
說著,張大凱擺弄著手機,搜索到了網頁,然後把手機遞給了餘二多,餘二多朝張大凱打開的網頁掃了一眼,心髒就砰砰砰的跳了起來,渾身的血液就像噴泉向顱頂猛衝:網絡上掛著他和劉蝴蝶在一起的照片,有幾張還挺親密,有他們倆在破馬車進餐品咖啡的照片,也有他們倆進入星星穀溫泉山莊的照片,還有他們倆坐在車裏的照片。配的文字解說很流暢、通順、簡潔:“海市擬任正廳級領導職務的餘二多,與他身邊的女人過往從密,關係不清不楚,經查,該女子叫劉建強,被餘二多親切地稱之為劉蝴蝶,求證:他們到底是什麽關係?請組織給個說法。”
最初的衝擊過去之後,餘二多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紅花山高爾夫球場會所豪華套間裏發生的事情沒有照片,在溫泉山莊豪華室內溫泉裏的情景也沒有照片,說明黃小東說的是對的:紅花山高爾夫會所沒有隱藏的攝像頭,溫泉山莊室內、過道裏的視頻已經被黃小東刪除了。
想到這兒,餘二多才想起來,到這會兒黃小東那個吃貨還沒有露麵,這本身就是問題,連忙給黃小東掛電話,黃小東接聽電話之後匆匆忙忙說了聲:“我正在忙,過一會給你打過去,你們先吃,該吃吃,該喝喝,我一會就過去。”說完,也不等餘二多回話,就掛斷了電話。
張大凱看著餘二多,臉上既有驚慌不安,也有同情和擔憂:“餘哥,評估一下可能的負麵效應吧。”
餘二多苦笑:“海市城關區這一次可名揚全國了,區委書記剛剛被網絡送進了監獄,區長又成了網絡上的過街老鼠。”
張大凱提醒他:“用不用給劉蝴蝶說一聲,問問她那邊有什麽情況沒有?”
餘二多已經方寸大亂,他最直接的反應就是:提拔可能泡湯了,對於張大凱的提議幾乎沒有聽明白:“你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