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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餘二多經受了另一種繁忙:先是被組織部請去,部長親自會見,請他談談網絡上曝光的劉蝴蝶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是受省委組織部的委托,並不代表組織上對這件事情有任何結論或者展開調查,就是問問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說辭餘二多回家睡了一覺之後就已經想好了:他和劉蝴蝶沒有任何超越朋友的關係,他和劉蝴蝶都是軍人大院長大的孩子,劉蝴蝶就是個鄰家小妹而已,劉蝴蝶不但跟他熟悉,跟他愛人花大姐也非常熟悉。這套說辭他又跟張大凱斟酌了一上午,最終決定就按照這個口徑,回複網絡照片和評論、應對一切關於此事的問題,除此之外,多一句話也不說。
他按照這個口徑,回答了市委組織部部長,部長也根本沒心思就這個問題追究個子午酉卯,男女關係方麵的事情,極為敏感,也極為難辦,不按在**,誰都會提上褲子不認帳。單憑網絡上幾張照片,也不能認定什麽,網絡上的照片和言論,也就是起到個臭他名譽、壞他名聲的作用而已。所以,談話連記錄都沒有做,部長說了幾句請他諒解、組織上信任他之類冠冕堂皇的話,也就作罷。
接著又被紀委約請到孫達的辦公室談話,餘二多仍然用對付組織部的那一套給了紀委一個交代,不但應付了孫達,還順便幫黃小東說了句話:“你們上一次到我們區辦案的那個小黃呢?”
孫達敏感了:“你問他幹嗎?你們認識?”
餘二多說認識倒認識,不過不熟,也就是那次通過辦案認識的,沒什麽事,忽然想起來了就問問,覺得那個人很幹練,如果孫達給人情,他想把那個小黃調到他們城關區紀檢委去當紀委副書記。
黃小東現在在紀委不過就是個主任科員,正科級幹部,還沒有獨立辦案資格,調到城關區紀委當紀委副書記,等於升了半級,而且可以獨立辦案。他這麽一說,孫達連忙說:“黃小東確實不錯,上一次能挖出馬平安的巨額贓款,他立了頭功,我們已經有安排了,就不麻煩餘區長了。”
組織部和紀委都比較好應付,網絡上的事情卻不太好應付,遇到這種官員的桃色緋聞,網友們都瘋了一樣死盯不放,恨不得把事件當事人扒光了展覽,網絡井噴出現了,全國各地的網友把這個事件當成網絡節日,圍觀、評論、轉發,幾天之內用搜索引擎輸入“餘二多”三個字,條目突破了十多萬。餘二多認為對於網友們不能置之不理,置之不理激怒了網友後果很嚴重,也會讓別人誤解自己做賊心虛,便按照和張大凱商量確定的口徑,還是用那套說辭,對自己和劉蝴蝶的關係作了解釋,然後還對網友們的監督表達了感謝之意,並且衷心歡迎廣大網友對自己繼續進行嚴格的監督。後麵這套說辭是模仿市委宣傳部解決太平馬的輿論危機時使用的危機公關辦法。
令人琢磨不透的是,關於餘二多和劉蝴蝶的緋聞鬧得紛紛揚揚,劉蝴蝶卻保持了耐人尋味的沉默。這種沉默可以理解為傲慢,也可以理解為躲避,不管是傲慢還是躲避,都讓網友們亢奮、激憤,網友們聲勢滔滔的要人肉劉蝴蝶,餘二多對此也心驚膽戰,他搞不清楚劉蝴蝶到底要幹什麽,給劉蝴蝶掛了幾次電話,回複都是關機。
他給黃小東掛了幾次電話,想通過他了解一些官狗仔的情況,或者通過他在網絡上做些手腳,盡快把場風波平息了,他非常清楚,這場風波不平息,他的任命就不會落實,甚至大有半途而廢的可能。而黃小東每次接聽電話,回話都非常簡短:“我忙著呢,回頭我給你打過去。”結果,每一次都沒見過他說的所謂“回頭打過去”,幾次以後,餘二多感覺到了黃小東態度的變化,暗罵這家夥正在躲事,躲得是自己這件事,由不得感歎人心不古,世道澆漓,關鍵時刻見人心,危難時分看真情,黃小東這個人不義氣、不可信、不朋友、不肝膽,今後絕對不再搭理他了。
緋聞鬧到這個份上,花大姐當然也瞞不過,事實上,花大姐作為網絡達人知道的比他還早。那天晚上,在吃不夠金排擋等候黃小東,一直等到十二點多,人家都打烊了,黃小東也沒有露麵,其間張大凱、餘二多都給他打過電話,黃小東剛開始還回話說正在忙,一會忙完了打過來,後來索性關機了。等候黃小東的時候,餘二多拚命灌酒,正因了那句名言:抽刀斷水水更流,借酒澆愁愁更愁,酒沒有能夠澆熄愁悶,愁悶卻借著酒勁放翻了餘二多,他是被張大凱背回家的。
第二天一大早,餘二多醒過來頭疼得要命,跑到衛生間去衝洗,從衛生間出來,花大姐搬了個椅子坐在衛生間門口,臉板的活像一塊生鏽的鐵板,餘二多馬上就像見到狼的小羊羔,渾身軟了,本能地回頭又鑽進了衛生間,還把衛生間的門給反鎖了。
餘二多坐在馬桶上耗時間,盼望到了上班時間,花大姐能夠出門去單位。花大姐是個紀律性很強、原則性很強、責任心很強的機關事業單位中層管理幹部,遲到早退這種事情,從來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無故曠工更是根本就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餘二多打開手機,想從網上再看看事件進展,卻沒有網絡信號。他們家使用的是無線路由器,電源肯定被花大姐給關掉了,過去王亞洲要幫餘二多申請一個三G上網,餘二多搞不清楚那東西會不會從他手機費裏吸金,沒敢答應,準備征求花大姐這個網上達人的意見以後再說,結果就拖了下來。現在,想偷偷躲在衛生間裏上網,花大姐關掉了路由器電源,他就沒招了。
餘二多耗了一會兒,腿被馬桶的邊沿硌得血脈不通,麻木不仁了,感覺耗很長時間,抬腕看表,手表還扔在床頭櫃上,沒法給他報告時間,又看看手機上的時間,覺得過去了很久,其實才耗了半個多小時。他撅著屁股離開馬桶,把耳朵湊到衛生間門上偷聽,現場環境正應了那部前蘇聯名作的名字:這裏的黎明靜悄悄,外麵一點動靜也沒有。餘二多拿捏不住花大姐到底是走了,還是沒走,為了保險起見,隻好又回到馬桶上休息,還把兩腿伸直了便於血流通暢,等著腿部恢複知覺。
可能昨晚上宿醉未消,也可能早上起來的太早,餘二多坐了一會竟然睡著了。他是被夢境給嚇醒的,睡夢中,市紀委常務副書記孫達帶著幾個麵目模糊的人把他團團圍住,說是要雙規他。餘二多很氣惱,跟人家爭辯:即使我真的有男女作風問題,也不至於被雙規吧?孫達很不講理,指揮身後那幾個麵目不清的家夥一擁而上,靠近了,餘二多在那幾個麵目不清的人中,看清了一個人的麵目,竟然是黃小東。黃小東手裏揮舞著幾張照片,照片正是他和劉蝴蝶在紅花山高爾夫會所和星星穀溫泉的豔照。他忘了紀委一般不管幹部搞破鞋這個茬兒,兩腿軟的就像蘭州拉麵,他腦子裏還在硬挺,打定主意死不承認,腿卻不爭氣,軟軟地撐不住身子,跪倒在孫達麵前……
他嚇醒了,自己還在自家的衛生間裏,暗叫僥幸,隨即又罵孫達和黃小東:狗日的淨瞎胡來,就像孫達和黃小東真的要雙規他一樣。腦子清醒了,心髒卻仍然跳得像是要衝出胸腔跟他照麵,讓他看看自己是紅的還是黑的。他想站起來,腿卻木僵僵的好像不是自己身上的零件,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衛生間生硬的瓷磚地上。這時他才又想起了花大姐,連忙抓過手機看看時間,已經上午九點多了,這個時間,花大姐肯定早就上班去了,他把耳朵貼在門邊上偷聽,外麵依然靜悄悄的,隱隱約約能聽到遠處由汽車和風聲組成的街聲含混不清的漂浮在空間。
餘二多打開了衛生間的門,剛一出來就嚇得驚聲尖叫起來:“媽呀!”
他的腿本來就麻木了,再加上驚嚇,夢境此刻變成了現實,餘二多腿一軟跪倒在地上,正好麵對著花大姐,配合方才那一聲驚叫“媽呀”,活像孩子過年給老媽拜年要壓歲錢。這麽久了,餘二多在衛生間都睡了一覺,花大姐竟然還坐在衛生間的對麵,端端正正,姿勢、表情一點都沒有變。餘二多知道這一關無論如何是躲不過去了,隻能硬著頭皮頂了:“你要幹嘛?嚇死人了。”
花大姐冷然:“我們家出了個風流情種,我等著看看清楚。”
餘二多扶著花大姐的腿掙紮起來:“胡說八道啥呢,網上的事情也能信?”
花大姐沒有挪動雙腿,任由他把自己的腿當做拐杖站了起來,這讓餘二多寬心,證明花大姐還有點理智,然而,花大姐說出來的話卻足以令人喪魂落魄:“馬平安的事情,也是網絡上曝光出來的,你敢說是假的?這樣吧,我也不為難你,從今天開始,你不準回家了,我們家很幹淨,容不得髒東西,你什麽時候證明你清白了,什麽時候回家。否則,我們家從此就沒有你這個人,你自己給你女兒交代清楚去。”
餘二多最怕的結果之一,就是在北京讀大學的女兒知道這件事情,想到這裏,心情頓時緊張,根據網絡傳播的速度和幅度,他估計女兒現在八成已經知道他的緋聞了:“你趕緊給女兒打電話,我以人格擔保我自己,清清白白,跟劉蝴蝶沒有發生任何事情,那些照片你也看了,真有事照片能那麽清白?再說了,當時也都有別人在場,並不是我們單獨在一起,這些照片都是經過後期加工的。”
花大姐冷冷地說:“那是需要你自己去證明的,你走吧,該帶的東西我已經給你收拾好了。”
“你不上班了?”餘二多采取了另一個辦法:轉移注意力。
花大姐起身進臥室,扔下一句:“上不上班對於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你趕緊幹你應該幹的事情。”片刻又從臥室出來,手裏拎著一個大箱子,是餘二多平常出差、公費旅遊隨身攜帶的那一隻:“給,你常用的東西、換洗的衣服都在裏麵。”
餘二多還想耍賴:“你也太輕信謠言了,不相信自己的老公,相信網上那些根本弄不清真假的貨色……”花大姐卻已經不吃他那一套,徑直把他的箱子拖到了門外,扔到了大門外的走廊裏,然後回來把他也推出了大門,跟箱子一起扔到了大門外麵。
餘二多沒招了,隻好拎著箱子下樓,有鄰居碰到他打招呼:“餘區長出差啊?”
餘二多含糊其辭:“嗯嗯,出差。”
從那以後,餘二多就住到了辦公室,好在他的辦公室居住條件不錯,有套間,有衛生間,他也攜帶了日用品和換洗衣裳,短時間內生活倒也沒有受到什麽影響,而且用不著再吃花大姐精心製作的質劣味差的飯菜,能夠讓他集中全力對付這又一次的突發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