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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外的黑暗就像深不見底的峽穀,車燈照亮的前方恍若狹窄的通道,餘二多坐在車上,手緊緊拉住腦袋旁邊的扶手,黃小東的駕駛技術不錯,車開得又快又穩,餘二多卻仍然緊張:“慢點,天黑,視線不好。”
這條路是從溫泉山莊通向市區的車道,溫泉山莊很差勁,離開山莊才兩百多米,就沒了路燈,這條路不屬於海市的公共交通設施,所以市政部門也不會掏錢給溫泉山莊的路裝路燈,於是這條路就成了海市城郊少見的黑路。
“劉蝴蝶真的和徐開有關係?”餘二多問這話的時候,想起了老爺子,老爺子的眼光真夠犀利,已經委婉的提醒過餘二多不要和劉蝴蝶交往,他卻把老爺子的話當做了耳旁風,根本原因還是沒有把老爺子的話往深處想,現在回想起來,以老爺子的身份和人生經驗,即使覺得劉蝴蝶性關係亂一些,也不至於對餘二多公然警示。剛才聽到黃小東說劉蝴蝶背景挺複雜,和發建集團徐開過往從密,餘二多才像被紮了一針,精神痛感令他有了膽戰心驚的後怕。
剛才衝到他跟前的車,是黃小東的,黃小東的腦袋從搖開的車窗裏伸出來叫扒在鐵門上的餘二多時,餘二多反應複雜,既想臭罵他一通,又覺得親切的了不得。坐在黃小東車裏,點上了一支煙,黃小東看了他一眼,沒有製止。黃小東有個好習慣,在車裏從來不抽煙,也很反感別人在他的車裏抽煙。想抽煙了,一定會把車停在路邊,抽過之後再上車。
“你怎麽知道我在溫泉山莊的?真的是官狗仔把我給盯上了?你不是吹牛說官狗仔是你的哥們嗎?”餘二多一連問了幾個問題,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個:“你怎麽也跑到這兒來了?”
黃小東告訴他:“官狗仔隻是一種稱呼,並不是一個組織,每個人的目的也各不相同,他們之間有的相互之間有聯係,有的也沒有聯係,即使我認識的,我也不可能告訴他們我跟你的關係。他們在網絡上有個群,需要認證密碼才能加入、發帖,我有朋友加入了那個群,我上網的時候,偶然看到有人發帖子,暗示說太平馬的另一個同事跟一個美熟女關係密切,肯定有曖昧關係,另一個網友回帖,說剛剛在星星穀溫泉山莊發現了太平馬同事和一個熟美女的蹤跡,正在監控中,我馬上想到了你,趕緊開車往這兒跑,到了停車場,果然看到了劉蝴蝶的奔馳,然後打電話給你,你還行,立刻就撤了出來。”說著,黃小東掏出一樣東西遞給了餘二多:“江湖險惡,餘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還有一條:色是刮骨刀,挨上命難逃。”
餘二多接過黃小東遞過來的東西:“啥?”
“我用工作證調了山莊的監控錄像,把你和劉蝴蝶在山莊的那個時段監控錄像給抹了,這是我複製的,你回去看看。”
原來這是一個U盤,餘二多麵紅耳熱,沒吱聲,悄悄把U盤塞進了兜裏。
“還有一件事情,餘哥,我嚴重違反組織原則透露給你,馬太平把你給咬了一口,他說為了爭取寬大處理,檢舉揭發你和劉蝴蝶男女關係不清,通過發建集團的徐開給劉蝴蝶拉項目。”
餘二多氣壞了,兩手把汽車前麵板上的台麵拍得咚咚亂響:“這狗日的,純屬無中生有。”
黃小東連忙製止:“餘哥,輕點,別把防撞氣囊給拍出來了,人家也沒有全都無中生有,起碼你和劉蝴蝶關係的確不清不楚麽。嗬嗬,餘哥,給小弟透露一下,你把她給辦了沒有?”
餘二多理直氣壯:“胡說八道,我怎麽能幹那種事情?”轉念想到那天在紅花山高爾夫球場會所裏的糗事,餘二多又說了一句:“這把子年紀了,誰還會扯那種事情,辦也辦不動了。”
黃小東嘿嘿哂笑幾聲說:“餘哥,你得有思想準備,網絡上的事情很難控製,我可不敢保證哪個官狗仔跟你為難。經過了太平馬那件事情,現在的官狗仔鬥誌昂揚,精神百倍,都以為自己是反腐最前線的鬥士。”
餘二多想到自己說不清哪張和劉蝴蝶在一起的合影有可能被官狗仔掛到網絡上曝光,禁不住魂飛魄散,再往深裏想一想,萬一劉蝴蝶的背後有人指使,讓她故意拉餘二多下水,給不知道哪個隱形的對手提供攻擊他的彈藥,那他餘二多必定凶多吉少,由市委熊書記、省委周書記照亮的前景頓時就會一片昏暗。餘二多腦子裏浮現出劉蝴蝶在高爾夫會所和剛才在室內溫泉的****,更加緊張不安了,如果他們真的設下陷阱,事先在房間裏安放針孔攝像機,他餘二多就大難臨頭了。
“你們紀委領導對太平馬說我的事,什麽態度?”餘二多問黃小東。
黃小東說:“別說還沒有證據,就算有了證據,這種事情現在基本上不算什麽事情,紀委領導也不會怎麽樣,估計誡勉談話是免不了的,可能職務也會變動一下,不會讓你擔任重要領導職務了。其實,這都是次要的,不管幹什麽,你的級別也不至於因為這麽點破事就給降下來,待遇才是真的。我擔心的是,花大姐你怎麽交代。”
餘二多長歎一聲:“我老婆肯定得把我給辭退了,但願我姑娘別把我這個爹也給辭退了就好。”
事情沒有出在誰身上,再親近的人也難以體會當事者的心情,黃小東咯咯笑著說:“花大姐不會把餘哥你給騸了吧?”
餘二多狠狠抽了黃小東腦袋一巴掌:“說到底還是你小子給我招惹的麻煩。”
跟劉蝴蝶重逢、相識,正是在那次黃小東召集的卡拉OK,那次聚會買單的是一個交警,那個交警被舉報收繳交通違法罰款的時候,沒有給車主開具罰款單,人家懷疑他私吞罰款,把他舉報到了紀委。他也不知道從哪打聽到黃小東是紀委的,就請黃小東飯局、唱歌,讓黃小東想辦法幫他說說好話。那種案子紀委根本不管,直接轉回了公安局紀檢組,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黃小東安慰餘二多:“隻要沒有被抓住直接的證據,應該沒大事,關鍵這個時候出這種事情,可能會對你的前程有影響。”
餘二多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他的前程了,他的直接壓力來自於花大姐。萬一這件事情曝光,花大姐會用什麽方式收拾他,想到花大姐將會施加於他的種種懲罰,餘二多馬上推開車門從車上跳下去自絕於黨和人民還有花大姐的心思都有。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時分,花大姐已經入眠,餘二多賊兮兮的悄悄脫衣,悄悄上床,上了床就直僵僵地挺在花大姐身旁,深怕驚醒了花大姐又得接受檢查,由於他是從溫泉山莊落荒而逃的,他把握不準自己身上是不是留下了什麽痕跡。本來他想在衛生間裏衝個澡再上床,卻擔心那樣更加引起懷疑,索性就冒險上床,暗暗打定主意:第二天起到花大姐前麵,洗漱的時候衝個澡,把身上可能的痕跡消滅在衛生間裏。
餘二多第二天一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黃小東給他的U盤插進電腦查看,不看不要緊,一看餘二多渾身直冒冷汗:從他和劉蝴蝶下車,進入大堂,一直到兩個人坐到了餐桌前準備進餐,都有全程錄像。尤其是在室內溫泉裏的情景,包括劉蝴蝶渾身**泡在水池子裏的情景,真能用不堪入目四個字形容。讓餘二多多少有些寬慰的是,錄像裏,自己的鏡頭不多,更沒有和劉蝴蝶親密的鏡頭,而且自己露的鏡頭大都是穿戴整齊的時候,脫了衣服也都裹著浴巾。盡管這樣,餘二多設想如果把這些視頻掛到網上,那他也會丟盡了臉麵,在城關區這座樓裏也沒法繼續混了。
他掛了黃小東的電話,再次落實:“你真的把視頻給洗了?”
黃小東非常肯定:“那個時段的都洗了,至於你們在別的地方還有沒有被人拍下來,我就不清楚了。”
餘二多悄聲說:“在紅花山高爾夫還有,不過沒辦成什麽事,會不會也被拍攝下來?”
黃小東的回答讓他安心:“紅花山高爾夫會所不會,那裏不知道有什麽背景,這方麵檢查很嚴,據我所知,每周都會有專門的技術人員去用儀器檢查一次有沒有竊聽、監控視頻頭,哪來的技術人員也說不清楚,不過這件事情肯定的,我那個哥們告訴我的。”
餘二多放下電話,區委辦主任賀曉光敲門進來,神色很是激動:“餘書記,”自從餘二多兼任區委代理書記以來,區委辦的人就都稱呼他“餘書記”,政府辦的人照舊稱呼他“餘區長”,“餘書記,市委組織部通知了,要對你進行考核,這一回不是對領導班子考核,是專門針對你一個人的,市審計局的審計組也同時進入。”
餘二多故作鎮定,心裏卻非常激動:專門針對他個人的考核,而且是市委組織部進行,審計組進駐審計,肯定是為他離任做準備,按照相關規定,離任審計是必須的程序。不用說,提拔程序再次啟動了,而且這一次沒有再遮遮掩掩,而是直截了當,顯然,上麵的力度很大。
“餘書記,這一次是不是從區政府辦那邊抽幾個組成考核辦,和組織部考核組對接?”賀曉光說這話的時候,有幾分忐忑,也有幾分赧顏。
“為什麽?組織部門來考核,讓政府辦的人出麵對接,說不過去麽,還是你們來,不要有任何顧慮,一切按照市委組織部門的要求辦,客觀、公平、公正,我相信你們能做得到。”
賀曉光是區委辦主任,上一次考核,他和團委的馬冬菊作弊,被市紀委給查出來了,後來這個醜聞不知道因為什麽壓下了,不了了之,可是事情畢竟是他做的,不管是受誰指使,真的要處理,他都難逃其咎。所以,這一次接到通知,他才主動提出讓政府辦抽調人馬組成考核辦和組織部的考核小組對接。餘二多當然懂得他的心理,也知道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換人,這個時候換人換將,不但不符合組織程序,也顯得他沒有水平、沒有氣度。果然,賀曉光頓時感動、激動的麵紅耳赤,如果這個時候突然進來個人,會以為他們倆正在吵架:“餘書記,感謝你對我們區委辦的信任,我保證按照您的要求,嚴格按照組織紀律辦事,全力以赴的協助市委組織部門做好這一次考核工作。”
餘二多又說了一句:“馬冬菊也還要到考核辦啊,不要因為一個同誌犯過錯誤,就把人家當成壞人,犯個錯誤跟壞人是兩回事。”
餘二多專門讓賀曉光和馬冬菊繼續做考核辦的工作,賀曉光有些驚訝:“餘書記,這不太合適吧?”
餘二多說:“我小時候丟了家裏的鑰匙,我媽揍了我一頓,我爸說今後把鑰匙交給我哥,我媽卻仍然交給了我,你猜後來呢?我長到這麽大,再也沒有丟過鑰匙。”
賀曉光點點頭:“餘書記,我明白了,教訓更會讓人進步,讓人懂得珍惜。”
應付了賀曉光,餘二多心裏沾沾自喜,他相信,這一次幹部考核,一定會非常順利,結果也一定會盡如人意。至於離任審計,他非常自信,他個人沒有任何把柄能夠值得審計組揪住當個事兒。至於公共開支方麵,除了接待費、車輛費超支之外,別的不會有什麽大問題,至於接待費、公車費超支,這也不是城關區獨有的問題,各個區包括市委、市政府,這方麵沒有不超支的。
他打電話讓張大凱通知區財政局局長李東生、審計局局長彭建華到他辦公室集合:“等他們來了,你也過來。”張大凱問了一句:“是不是安排對接市審計局的審計組?”餘二多說就是,張大凱就接著問:“述職報告是不是重新搞一下?”餘二多說不用了,把日期改過來就行了。經過上一次的班子考核、考評,餘二多明白了一個道理:述職報告跟機關裏大部分文章一樣,也就是個官樣文章,隻要符合文體要求,內容上沒有大錯就行,沒有誰會根據你的述職報告來認定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區財政局、審計局都是區裏的大局,也都是掌握實權的局,比較牛,沒有跟區委、區政府擺在同一座樓裏,各自都單獨有各自的辦公樓,距離區政府還有一段距離,等候兩位局長的時候,餘二多給鄭市長掛了個電話,一表麵上是問問鄭市長的秘書小洪到了陸市之後的情況,二來也是想從鄭市長那裏聽到點有關自己的最新情報。他現在敢斷定的是,以鄭市長那樣一個政壇老手,雖然在海市跌了個不大不小的跟頭,但是他跟上麵千絲萬縷的關係,決定了他日後必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而轉調他去陸市擔任一把手,也可以看做給他創造這樣的機會。
電話撥通了,餘二多先問候,然後請示:“說話方便不?”
鄭市長說方便,有什麽不方便,餘二多便問小洪過去以後怎麽安排的?還有沒有需要他這邊做的事情。鄭市長說安排在一個區先當代理區委書記,等到年底前召開黨代會,就可以正式任職了。
餘二多說:“這口氣到底爭上了,小洪可真要珍惜啊。”鄭市長臨走的時候,安排小洪到城關區當副區長,人一走茶就涼,說過的話被熊書記推翻,現在把洪秘書調去了陸市,直接安排擔任區委書記,論行政級別仍然是正處級,跟在副省級的海市當副區長一樣,的確算是爭了一口氣。
鄭市長哈哈:“你這個餘二多啊,說什麽呢,什麽爭氣不爭氣的,誰跟誰爭氣?正常的幹部調動麽。”
餘二多借機投資感情:“鄭市長,你走了之後,我這邊的工作真的沒有在你領導之下順風順水的感覺了,幹脆你也把我正常正常算了。我幾次想過去看看你,都讓別的事情給纏住了,動彈不得,過幾天,大禮拜吧,你要是不嫌煩,我去看看你,順便給你帶點茶葉過去。”
鄭市長哪裏會缺茶葉,這點餘二多自然不會不懂,他也就是用這種近乎話從鄭市長那裏討便宜,果然,鄭市長很受用:“茶葉就算了,你也不要來,現在太敏感,你來看看我,我高興,你高興,有人不高興,沒必要惹那隻熊,太平馬的事情你們城關區一個人都沒有牽涉進去,算你們撞了大運,不然你的事情又多了阻力。”
馬太平的事情剛剛發生,餘二多就已經給鄭市長說過,當時鄭市長就說,那隻熊保不住馬,肯定會回頭把馬徹底吃掉,爭取由被動變主動。難怪熊書記在處置太平馬危機的時候,那麽果斷、決絕,最終終於如願以償,占據了主動。這陣聽到鄭市長這麽說,餘二多來了個順杆爬:“鄭市長,我的什麽事情啊?”
鄭市長罵了一聲:“跟我裝,現在不是已經正式啟動了嗎?你小子就好自為之吧,也不知道你走了什麽狗屎大運,見了誰都招稀罕,你跟老爺子怎麽回事?沒給我說過吧。”
“狗屎運”三個字讓餘二多苦笑,最近以來,以他老婆花大姐為代表的越來越多的人當麵,也可能背後都把這三個字送給他。餘二多連忙向鄭市長解釋:“我沒把那當回事,不就一個離休老頭嗎,碰上了,喝杯茶,誰知道能惹麻煩啊。那天我還真嚇著了,熊親自帶車到紅花山上去堵我,當場把我罵了個狗血噴頭,要不是太平馬救了我一命,我還得被效能辦再通報批評一次。”
鄭市長嗬嗬笑:“什麽叫狗屎運?這就叫狗屎運,換做別人,沒事幹跑去打擾老爺子,恐怕不僅僅是挨頓批評那麽簡單,算了,不管是運氣也罷,是你自己的努力也罷,都要珍惜,都要好自為之啊。”
從鄭市長那裏得到確認,餘二多信了,這一次市委組織部的確就是衝著他的提拔程序來的。從副廳級到正廳級,雖然僅僅是半級,可是絕大多數能上到副廳級的幹部,都耗死在這半級上,原因很簡單:副廳級和正廳級的比例基本上是二十比一,像海市這種非驢非馬的副省級城市,副廳級和正廳級得比例更是高達四十分之一,四十個人搶一個位置,再努力也沒用,因為大家都在努力,最終誰能成為幸運兒,靠的不是努力,而是運氣。
審計局長彭建華是一個嘻嘻哈哈的中年人,財政局長李東生是一個愁眉苦臉的中年人,兩個人擺在一起,反差極大,正是這個世界的注解: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坐定了,餘二多打電話叫來了張大凱和王亞洲,王亞洲負責記錄,張大凱要協調財政局、審計局,成立審計辦公室,負責和市審計局審計組對接。
讓王亞洲做記錄也是做給審計組看的,審計組審計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還要翻越區政府的會議記錄,查看每一項開支是不是符合財政製度,需要集體討論的是不是上會了,這項檢查是為了避免個別領導獨斷專行亂花經費,亂開口子,到時候追查責任的時候,卻又推給集體。餘二多讓王亞洲把今天的會議記錄下來,其實是想給審計組一個好印象,審計組查看記錄本的時候,一看區裏對審計工作態度端正,積極認真,專門作了部署,起碼能混個印象分。
其實把財政局長和審計局長叫來,並沒有什麽需要作弊的事情安排,真需要作弊的事情,也用不著開會,都是私下溝通的事情。餘二多給他們傳達了市審計局審計小組即將進駐城關區政府,對他進行審計的通知精神,然後讓審計局長彭建華先行對區政府的財政收支進行一次全麵的自查:“老李啊,我們自查的時候,一定要比市審計組的檢查更加嚴格,做到每筆開支嚴絲合縫、違規行為條條落實並且實事求是的作出解釋,你們財政局一定要密切配合,一些臨時能放下的工作暫時停一停,和審計局一起把這次審計工作做好。”
李東生愁眉苦臉地說:“我們區的財政情況還是不錯的,無論是計劃內還是計劃外的科目開支,都嚴格遵守財務製度辦事,無論是原來的馬書記,還是餘區長,沒有擅自批準過一筆非正常開支,不要說市審計局來審計,就是國家審計局來審計,我也敢說沒問題。”這段話的內容跟他愁眉苦臉的表情一點也不搭配,如果不聽他的話,光看他的表情,肯定會以為城關區的財政管理一塌糊塗,審計組一查就會抓幾個進去。
彭建華卻又是另一種風格,笑眉笑眼地說:“我敢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東西,我們區財政管理上不會沒有漏洞,比方說三公消費,很有些失控,連年超支,這方麵還真得有充分的準備,事先準備好給審計組提供解釋報告。另外,裝修機關大樓的時候,也是一筆爛賬,馬書記的套間裝修費是怎麽塞進去的?另外還有一些公務采購方麵的問題,比方說招標程序不夠嚴謹等等,這些事情都要認真對待,反正我保證一點,自查的時候我們一定要高標準,嚴要求,到時候希望領導不要覺得麵子不好看,支持理解我們的工作。”這人的表情和說話的內容也是反的,如果不聽他的話,光看他的表情,也會以為城關區的財政管理非常過硬,審計一點問題也不會有。
餘二多跟他們一起共事多年,對他們這一套已經習以為常,絲毫也不覺得怪異:“行了,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就是要統一認識,統一行動,積極配合市審計局的工作,先進行自查的目的絕對不是應付市審計局,而是為了給市審計組提供盡可能詳實的資料,給市審計組創造最方便、最舒適的審計條件。我們成立個審計工作領導小組吧,臨時機構,我擔任組長,你們三個都是副組長,辦公室就設在區審計局,你們看怎麽樣?”
審計局長彭建華,財政局長李東生,還有政府辦主任張大凱一起點頭:“沒意見。”
這種事情專業性強,也正是因為專業性強,從這個意義上說,離任審計比幹部考核更加重要,也更難對付,幹部考核程序簡單得多,最多三天就能結束,審計多長時間就要看發現的具體問題多寡了,問題少,就快一些,問題多,就慢一些,幹上十天半個月算是快的,一般都要經曆一個來月,光是驗看賬本加班加點也得十來天。好在區政府接受審計也不是第一次,無論是李東生還是彭建華,都屬於行家,這件事情交給他們就行。餘二多擔任組長,不過就是為了表示區裏對這件事情重視而已,沒有什麽實際意義,實際工作還都是下麵的人去幹。
宣布散會,打發了彭建華、李東生,手機又開始播放“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餘二多看看來電顯示,又是鄭市長,剛剛跟他通過話,這陣他又來電話,肯定有重要事情,餘二多連忙接聽,鄭市長也事先問了他一聲說話方便不,他說方便,鄭市長才說:“剛才跟你說話的時候忘了件事情,大陸集團的投資項目進行的怎麽樣了?”
對這個項目餘二多的態度和鄭市長完全一致:不同意放在城關區長灘開發區,所以對了熊書記的時候,餘二多假裝態度積極,背過熊書記他卻連問都懶得問:“聽說最近要舉行開工典禮,熊已經招呼過了,說是要低調一些,市裏領導可能隻有吳代市長參加,讓我也去參加。”
鄭市長說:“據我所知,對這個項目,海市老百姓非常反感,如果這個項目的真相一旦公開,引發的反彈很可能是爆炸性的,你一定要慎重,不要陷進去,千萬不要拿原則當兒戲,千萬不要把老百姓當群氓。”
這也是餘二多覺得為難的事情,項目安放在他們城關區,作為區長他置之不理顯然是不可能的,而且在熊書記那裏也交代不過去,太熱心、太積極,容易陷進去,既不符合自己的真實態度,也會招引老百姓的反感,雖然他當不當官,老百姓沒有發言權,可是他幹得怎麽樣,老百姓心裏有帳,嘴上有碑,他可不想讓老百姓罵他是禍國殃民的壞蛋:“老領導,我實在為難,你說我該怎麽辦?”
鄭市長沉吟不語,餘二多也不催促,耐心的等著鄭市長回話,鄭市長說:“不亮相,不表態,隨大流,眼前隻能這樣,下一步也隻能看形勢的發展了。”停了停,鄭市長又說了一句:“這件事情既是對你政治智慧的考驗,也是對你做人品德的鑒定,希望你能做到諸葛一生唯謹慎,呂端大事不糊塗。”這話鄭市長說得很鄭重,餘二多似乎能看到他那雙跟人談話總習慣看別處的眼睛,此刻正在死死盯著自己,鄭市長已經掛斷了電話,餘二多卻仍然在琢磨鄭市長這專門打過來提醒的意思,難道他已經知道了什麽,故此提前給自己打預防針?他相信鄭市長不會無的放矢,更不會危言聳聽,如果沒有可靠的消息來源,他絕對不會這麽鄭重其事的叮囑自己。
窗外陽光明媚,綠樹婆娑,餘二多卻有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心靈顫動,過幾天就要舉行項目開工典禮,盡管熊書記說要低調,可是還是讓他出麵參加,他不知道該怎麽樣推辭掉這項任務,還能讓熊書記不產生懷疑,不對他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