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猴精

夜色闌珊,街道的燈光昏暗,前不久經過市聯合整頓市場工作隊的聯合掃**,很多趁改革開放春風偷偷摸摸試探著跑上街頭賺錢的小攤小販們大傷元氣,不敢再像以往那樣大喇喇地占著街道,企圖用微薄的本錢換來微薄的利潤。所以,一向熱熱鬧鬧的夜市變得蕭條冷清。猴精卻不怕,抱了死豬不怕開水燙、光屁股不怕河水深的流氓無產階級勁頭,剛剛從公安局放出來,就又擺上了他的烤肉攤子。

那天他被抓了之後,關了一天一夜,第三天就莫名其妙地又被放了出來。他問人家為什麽抓他,為什麽又放他,警察反問他:“你是不是不想出去?”

猴精見話不投機,連忙拔腿就走,豬狗才會願意公安局的拘留所裏吃不要錢的夥食。出來的當天,他就重新置辦齊了烤肉串的一整套家夥,重新采購了新鮮的烤料,當天晚上就重新擺起了他的攤子。他既要盡快挽回自己的損失,又要執那麽一口氣。也可能剛剛掃**過後,經過和小攤販們沒完沒了的遊擊戰,整頓市場行動隊自己也需要歇幾天。也可能他們轉移到了別的城區,這麽大一座城市,不是靠他們那幾個人就能管得過來的,猴精重新擺起攤子以後,居然風平浪靜,並沒有人再過來騷擾。

這會兒還沒有到上人的時間,小街上有些冷清,猴精抓緊時間串肉串,他估計這幾天上的人會多,應該多穿一些肉串,而且要延長時間,隻有這樣才能把損失盡快地找回來。他埋頭穿肉串,心裏卻總感覺缺了些什麽,忍不住老要揚起腦袋朝小街的盡頭張望,自那天自己被警察抓進去之後,就再也沒見到她。可以確知的是,那天她並沒有被抓進去,這讓他寬慰。然而,他出來幾天了,卻不知道她的情況怎麽樣,經曆了那麽一場驚嚇之後,也不知道她還會不會繼續做他的徒弟,跟他學烤肉串的手藝。

心不在焉,猴精出現了幾次失誤,正在穿羊肉,抓的卻是豬肉,還有兩次,穿上了人肉,他自己手指頭上的肉,幸好釺子的頭部並不尖銳,否則他就血灑當場了。猴精覺察到自己難以靜下心來專心致誌的幹活,索性不再穿肉串,改穿巴郎魚和雞腿雞翅,那些東西體積大,隻要把鉗子從中間穿過去就成,用不著那麽細致。

用慣了葉青蘭,那個長得十分像藍紗巾的窮女孩,自己張羅這個攤子,居然有些捉促,如果她就此不敢再來,猴精擴張營業規模,加大營收效益的計劃就得無限期推遲了。想到這兒,猴精歎息了一聲。

一個龐大的黑影悄然籠罩到了他的攤子、他的身上,猴精抬頭一看,是淨肉。淨肉基本上沒有光顧過他的買賣,也從來沒有跟他提及過他的買賣,今天突兀而來,猴精馬上想到,自己搞第二職業的事情,他並不是不知道,而是假裝不知道。不過,猴精也理解,淨肉就是那麽個蔫驢,一錐子紮不出個哎吆來。

淨肉坐到了他的攤子跟前,猴精左右看看,下小夜班的人潮已經開始湧現,他這才知道,淨肉這個禮拜上小夜班:“淨肉,下班了不回家陪媳婦,跑我這兒偷偷吃烤肉,什麽意思麽?”

淨肉嘟了胖臉,一副愁眉苦臉的倒黴相,他那副模樣猴精最煩:“你他媽怎麽回事?四人幫打倒了,三中全會召開了,你是不是不滿意、不高興?別像誰欠了你二鬥紅高粱。”

淨肉指指烤爐:“給我烤二十串羊肉。”

猴精不太相信他能付錢:“五毛錢一串。”

淨肉揮揮手,自己跑到烤爐後邊的板車上拎了一瓶啤酒,咬開瓶蓋,咕嘟嘟灌了一氣。

猴精一邊給他烤肉串,一邊問他:“你媳婦呢?”

“回娘家了。”

猴精恍然:“難怪你今天跑到我這兒來了。”他把烤好的肉串遞給淨肉:“對了,我一直想問你,那天你結婚入洞房的時候,炮響了沒有?”

俗話說賊三年不打自招,就是說有些人做了損事,如果時間長了沒人追問,他自己也會忍不住朝外邊倒。猴精點燃用來做鋼雷子引線的蚊香之後,一直不知道那掛鋼雷子到底響了沒有,也一直想知道響了之後的效果怎麽樣,可是一直沒機會,也沒膽問淨肉,那種惡作劇有點過分,他怕淨肉揍他。淨肉鬥嘴不是他的對手,動手猴精卻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跟淨肉動手要想不吃虧,至少得三個猴精。時間過去這麽久了,今天晚上淨肉又到他的攤上吃烤肉,他便想找到這個在心裏堵了許久的問題答案。

“響了。”淨肉回答得很簡潔,悶頭吃肉喝啤酒。

猴精還想再追問的詳細一些,比方說什麽時候響的,響的時候淨肉正在幹什麽,響的時候他們兩口子反應怎麽樣等等,可是看看淨肉那豬尿脬一樣毫無表情的麵孔,猴精就沒了向他詳細討教這個問題的耐心。這個時候,開始大批上人,下了夜班的工人擠滿了猴精擺放在烤爐前的條凳,人人都急著想吃一口墊墊肚子然後趕緊回去睡覺,催得猴精真像忙碌的猴子一樣上躥下跳,根本也沒了跟淨肉聊天的空隙。

淨肉吃飽喝足,扔下酒瓶子和肉釺子,起身就走。猴精連忙攔住他:“淨肉,錢呢?”

淨肉朝他招手,他以為淨肉要他過去拿錢,便湊了過去,淨肉一把扭住他的胳膊,把他的胳膊背反倒後麵,用力扭似乎打定主意要把他的胳膊卸下來。淨肉力氣太大了,猴精落到他手裏就如一隻待宰的雞鵝,掙紮不脫,隻好告饒:“好,不要錢了,不要錢了,誰讓我認識了你這麽個倒黴鬼呢。”

淨肉鬆開了他,猴精回身正要破口大罵一通泄火,卻見淨肉呆呆地看著他的身後,驚愕地半張著嘴,活像白日見到了鬼怪。猴精順著他的眼神回過身去,驚喜交加讓他呆了,他看到了他惦記了一晚上的人:葉青蘭。

“藍紗巾?她是藍紗巾?”淨肉揪住猴精追問。

昏暗的路燈下,葉青蘭確實像極了藍紗巾,那個原來跟他們一個班組,現在早已不知去向,卻深深記在他們腦海裏的那個沉默寡言的女孩兒。

猴精甩脫淨肉,迎了過去:“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呢。”

葉青蘭呆呆站在那兒,突然爆發了一樣撲將過來狠狠地捶打著猴精:“你出來了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