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小蝌蚪
她離開了他,那個網名叫窮人肉的畫家。可是,她又像沒有離開他,仿佛仍然被他那怪異的眼光包裹,就如落水的溺者,很難從水的擁抱中掙脫。今天晚上,她本來想一個人躲在這裏靜靜地享受咖啡的芬芳、月仔湖的夜景還有用汗水賺來報酬的愜意。然而,她碰到了窮人肉那個怪畫家,結果,她沉靜愜意的好心境被攪和了個亂七八糟,就連身旁這月光粼粼平和如鏡的湖水都難以讓她再度恢複那恬靜、晴朗的心情了。
今天白天一整天,她都在震耳欲聾的音響中度過。同學介紹她到商業中心給一家搞商品促銷的商家充當女米老鼠米妮,報酬是二百塊人民幣。二百塊錢不多,可這卻僅僅是一天的收入,相當於她媽一個星期的工資,於是她就去了。她安慰自己:就算是勤工儉學,體驗社會吧。套上米老鼠米妮那厚重的外套,活像穿了一件大棉襖,為了能撐起米妮的外形,外套裏邊用鐵架固定成型,分量足有三四十斤,等於身上套著一整袋麵粉的重量。
鷺門市屬於亞熱帶氣候,即使是三九天,氣溫也就在十度上下晃悠,很多鷺門女人根本連褲子都沒有,一年四季都是裙裝。現在正是金秋季節,北方已經有了霜降,鷺門卻還熱得要開空調,她被捂在大棉被一樣厚、鎧甲一樣重的米妮外套裏邊,片刻就大汗淋漓,頭暈目眩。汗水浸濡了眼睛,蟄得眼睛火辣辣地痛,透過米妮的嘴巴朝外邊看,整個世界都是雲山霧罩的。偽裝男米老鼠米奇的夥伴是她的男同學,伴在她身旁手舞足蹈,她也隻好學著同學的樣子手舞足蹈,如果有人要跟他們合影,他們就得奉陪。
人生處處皆學問,生活時時有竅門,她很快就發現,和客人合影就是休息的機會,合影的時候,她和男米老鼠米奇要靠在一起,每到這個時候,她就可以把男米老鼠當作靠墊,倚在他的身上休息喘息片刻。每熬一個小時,他們可以到後台摘下頭套休息十五分鍾,她和那個男同學相對苦笑,兩個人活像剛剛從湯鍋裏撈上來的襪子,濕淋淋軟塌塌地豎不起筒子。
說是一天,其實也就做了四個小時,別的商家紛紛投訴,說他們這家鬧得動靜太大,影響了別家的生意。市場管理人員、工商人員、城管員人紛紛駕臨,勸說大張旗鼓搞促銷活動的商家適可而止,不要鬧得四麵楚歌四處樹敵影響安定和諧。商家隻好適可而止,她還擔心,原來說定的是冒充一天,現在才幹了四個小時,怕商家賴賬不給他們報酬。好在商家倒也不跟他們這些可憐人計較,雖然比原計劃少幹了一半時間,責任不在他們,仍然按照說定的價錢給了她二百塊錢。
她精疲力竭的跑回了學校,在宿舍衝了個涼,隨便吃了點盒飯,溜溜達達的到月仔湖邊上乘涼,看到這家咖啡店的位置、環境都很不錯,就想慰勞一下自己,補償自己白天遭受的苦難,靜靜地享受一下清風明月,體驗一番咖啡店裏的小資氛圍,卻在這裏遇到了那個讓她覺得沉重卻又印象深刻的畫家窮人肉。
手機響了,是信息,她媽媽學會了發信息,就開始用信息教育她,或者更準確地說用信息騷擾她。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南方的環境太過寬鬆,思想太多開放,會讓你忽然變成這樣。 ”她媽媽指的是她在博客上發表過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她媽媽理解為對大學校園裏兩性狀態的辯護。這個話題她媽媽已經糾纏了她兩周,讓她到了忍無可忍的邊緣。
她回答:你說對了一半,這裏一半人開放一半人不開放。最開放還是北京。
“也許,在現在的這種日子裏,你真的會遇到一個能把一輩子托付給他的人,但,你覺得這樣的幾率,有多大,想過嗎?”
她回答:找不到就拉倒,反正我誰也看不上。能把一輩子托付給他的人隻有我兒子啊。
“什麽?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你連婚都沒有結,說什麽兒子,你有沒有羞恥感啊?”
她故意氣她:我要生個大兒子。我以後賺了錢就給你和你的前夫我爸爸還有我的朋友還有我兒子花。把我兒子培養成一個多才多藝的一米八大帥哥。然後告訴他,別見女的就上,身高必須夠一米七,身材要好,人品也不能壞,還要記得帶套。
她媽中斷了信息傳遞,估計在那頭暈菜呢。她舒了一口氣,最近,她經常用這種辦法對付她媽,非常有效。她唯一擔心的就是,她媽把一切都當真了,突如其來的闖到鷺門來,闖到鷺門大學的校園裏到處吆喝著找她。他媽自從跟他爸爸離婚以後,就有些變態,不管什麽情況下,都不能提她爸爸,有時候她說溜了嘴,她媽媽就會兩天不理她。一直到她離開北京,離開了那個嘮嘮叨叨關懷備至把她當寵物兼女兒兼對付前夫武器飼養的老媽,才算從精神上獲得了解放。
今天她媽好像格外有耐心,轉換了話題:“女人美貌重要,氣質同樣重要,那麽氣質,就要靠不斷的完善自己,不斷學習,多讀書啊。 ”
她回答:我是真不愛看書,看雜誌也是翻到我喜歡的文章才看。就愛看《金瓶梅》,金陵笑笑生是真牛逼,他比我牛逼,他如果還活著,我就嫁給他。
她媽又把話題拉了回去,可能這也算一種策略:“為了男人,很傷神吧。你這樣不珍惜自己,這樣的放縱自己,你自己能得到什麽呢?那些所謂的“朋友”,真的值得你為他們犧牲這麽多,放棄這麽多嗎?”
她心想,我傷個屁啊我,都是他們為我傷神好吧。然後回話:我這樣就叫放縱啊?我又沒天天晚上一夜情,我又沒吸毒,你是不是希望我真的去放縱啊?
成功了,她把她媽嚇回去了,或者說她把她媽氣回去了,手機靜默了,再沒有信息發過來。
她徒步在月仔湖畔行走,夜黑漫漫的活像濃厚的霧,她覺得著濃厚的霧就是窮人肉的眼神,包圍著她,擺脫不掉,令人心煩意亂。湖麵亮晃晃地,那是周邊建築物上的夜景燈光,她注視著湖麵,湖麵上波光粼粼,像是有無數隻眼睛在眨動。她甩掉拖鞋,將拖鞋提在手上,沿著通向湖水的台階慢慢向下麵走,腳掌接觸到了湖水,涼津津滑溜溜地,好像踩到了冰淩,爽利的感覺一直浸透到心裏,水漫到了大腿彎,她感覺到了浸遍全身的爽快。
她站在水中,頭腦從混沌狀態逐漸變得條理清晰,就如經過了係統整理的電腦,雜七雜八的思緒如原野上的荒草和在建工地上的垃圾,怎麽樣也收拾不利落,她漫不經心地享受著湖水的涼爽,慢慢朝湖水中間趟去,湖水幾乎漫過了她的腰部,她卻夢遊一般繼續向前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