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七開、薑魯敏、猴精、葉青蘭

三七開騎著自行車,車後麵載著他的對象薑魯敏,四處竄著給人發喜帖。薑魯敏原來的名字薑魯敏,她爸爸是從山東南下的軍人,到了閩地轉業當了地方幹部,娶了她母親是本地人,於是把自己的大閨女名字叫成了薑魯敏。薑魯敏稍長,嫌自己的名字像個男人,而且鷺門市叫魯閩的人太多,便自作主張,把閩字改成了敏字。薑魯敏父親剛剛當上副市長**就開始了,批鬥關牛棚那一套程序走完以後,**也結束了,剛剛才官複原職,一家又搬回了市府大院的高幹樓。

三七開和薑魯敏相識相戀,是經別人介紹的,那個時候流行這一套。薑魯敏看重三七開有大學文憑,盡管那僅僅是工農兵大學生的文憑,在那時候也是天上掉下來的白屎殼郎,地上的稀罕物。三七開看上的是她的家庭,副市長的千金,人又長得有模有樣,有了這兩點,就足夠了。兩個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成就了一對幸福的鴛鴦。兩個人年齡都不小了,無論是成家立業的物質需求還是成熟男女心理生理的情欲渴望,都決定了他們的結合應該好事快辦。於是,領了象征著可以合法**的結婚證書,然後就張羅著送喜帖,辦喜事。

幾天來,他們忙著東奔西跑的送喜帖請柬,他們不辦酒席,薑魯敏的爸爸是領導,又剛剛讓**整得非常老實,擔心兒女結婚大辦酒席招人非議,但是結婚典禮還是要辦的,不然也會招人非議,說他們結婚就像搞破鞋,偷偷摸摸就完事了。今天他們預定的是到三七開過去的工友那裏送喜帖,比方說是不是那樣的領導,還有淨肉、猴精那樣一起參加工作的哥們。

經過猴精擺燒烤攤的那條小街,三七開靈機一動,刹住了車子,薑魯敏沒提防,身子朝前猛然一衝,**擠到了三七開的後背上,生疼:“幹嗎啊?擠死我了。”

三七開一條腿支在地上,一條腿跨在車梁上,他感覺到了後背有兩團彈性球體積壓著,心裏明白那是什麽,卻裝傻:“怎麽了?我想到一個簡單的辦法,省得我們黑燈瞎火的到處跑。”

薑魯敏從車上跳下來,下意識地用手隔著衣服撫摸疼痛的**,看到三七開眼睛爍爍地盯著她看,連忙放下手,揪了揪衣襟:“什麽辦法?”

三七開朝馬路對麵揚揚下巴:“讓猴精代理了。”

薑魯敏朝馬路對麵看去,馬路對麵的人行道上掛著雜七雜八的瓦斯燈,每個燈盞下麵都擺著小吃攤子。改革開放後的第一批致富先行者們紛紛擺攤設點,煮餛飩的,挑麵線糊的,熬麻辣燙的,蒸肉粽的、翻騰燒烤的……整整半條街都讓這些小攤販們占領了。街道的夜空,蒸騰著熱辣辣的煙霧,在燈光的映照下,煙霧色彩斑斕變幻莫測,活像《西遊記》裏描寫的妖氛鬼氣。

薑魯敏有了食欲:“行,我們順便弄點吃的。”

兩個人便跨越馬路,來到街對麵的小吃攤子跟前,薑魯敏還在左看右看的挑食,三七開征求她的意見:“就吃燒烤吧?”

薑魯敏點點頭,三七開熟人熟路把薑魯敏領到了猴精的攤子跟前。猴精的生意正紅火,這條街上的小食攤越來越多,到這裏貪嘴的人也就越來越多,如今猴精的主要顧客已經不再僅僅是下夜班的工人了,即便不到下夜班的時間,也是顧客盈門,座無虛席。猴精埋頭忙著照顧火爐上的燒烤,想起來了還不時習慣地吆喝一聲:“烤魚烤肉烤雞腿啊,想吃什麽都能烤啦……”那樣子不像是在招攬生意,而像是朝炭火嚷嚷。

他沒有看到走過來的三七開和薑魯敏,反倒是葉青蘭對顧客的反應機敏,忙不迭地過來招呼三七開和薑魯敏:“兩位請坐……”

薑魯敏看到小板凳都已坐滿,有些不知所措,葉青蘭認得三七開,知道是熟人,手腳利索地從三輪車上又抓過來兩個塑料板凳放到三七開兩人的跟前:“人多,你們湊合著坐,一會人走了再給你們換。”

薑魯敏坐了下來,三七開過去在猴精腦袋上拍了一巴掌:“發財了就不認識人了?”

猴精抬頭看到是三七開,笑罵:“破科長又過來欺負人了來?憑什麽你每次過來都要抽我一巴掌?”

三七開嘻嘻笑:“不抽你手癢癢,要不是家事國事勞心費神,我天天過來抽你。”

猴精:“官架子又架不住,過來休閑來了?吃什麽?”

三七開:“今天找你有事,順便休閑一下。”扭頭對著薑魯敏請示:“魯敏,這就是猴精,你吃什麽?”

薑魯敏這時候才知道,眼前這個買燒烤的小販就是三七開說的猴精,連忙站起來打招呼:“你好,我隨便。”

猴精見三七開領了一個大姑娘,悄聲問他:“誰啊?你對象?”

三七開紅了臉得意揚揚:“今天到你這就是給你送請帖的,給,你的,還有淨肉、是不是他們的,你一起代勞了,省得我還得一家家跑。”

猴精站了起來,在圍裙上把兩隻猴爪子一樣髒兮兮的手擦了又擦,接過三七開遞過來的一摞請帖:“你動作快啊,前些日子見麵的時候,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問你你還沒搞對象呢,怎麽一下就要結婚了?”

三七開嗬嗬笑:“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麽。”

葉青蘭看到他們是認識熟人,連忙對薑魯敏說:“我們者的烤雞翅和巴郎魚最好,我給你烤,很快,馬上就好。”

薑魯敏說:“我就吃烤豬肉,別的不要了。”

猴精接過來:“什麽叫別的不要了?怕花錢啊?免費供應。”

薑魯敏跟猴精不熟,不好意思:“那怎麽行,該怎麽著就怎麽著,那就再烤兩個雞翅吧。”

猴精對葉青蘭吩咐:“你給他們烤二十串羊肉,二十串豬肉,巴郎魚、雞腿、雞翅一樣烤一些,都讓他們嚐嚐。”又對薑魯敏說:“今天是你來了,肯定免費,要是三七開自己來,一分錢我都不讓。”

薑魯敏嘻嘻笑:“你怎麽把他叫三七開?”

猴精嘿嘿笑:“毛主席教導我們說,看問題要一分為二,他的優點比缺點多,所以就叫三七開。要是放在我身上,就得多加一個字:倒三七開。”

三七開還是老樣子,自作主張從三輪車上拎過來幾瓶啤酒:“別聽他瞎說,他們老羨慕我的發型,看看,這不是三七開麽。”

薑魯敏讓他們鬧得哈哈笑:“你們這幫人在一起真逗。”

葉青蘭把烤好的雞腿雞翅魚和肉串流水上來,猴精對三七開招呼:“你們先慢慢吃,我這會忙,等著我,一會消停了,我們好好聊聊,把你們的戀愛經過、戀愛經驗好好給我介紹介紹。”

三七開咕灌啤酒,啃雞腿:“別說,你烤的這東西味道還真不錯,”想起來了,朝葉青蘭揚揚下巴頦:“你們倆湊一起時間也不短了,什麽時候辦事?”他把猴精和葉青蘭當成了戀人:“我看你太像一個人了……”

猴精知道他又要提藍紗巾,那是他心中的痛,不願別人提及,馬上聲討三七開,借機轉移了話題:“什麽話?人家本來就是人,什麽叫太像一個人了。”

三七開恍然想到,上一次猴精突然發飆,就是因了他說這姑娘長得象藍紗巾,方才知道猴精犯心病,不願意提及藍紗巾那三個字,作為機關幹部,察言觀色避免矛盾是基本功能,他也就噤聲,不再就葉青蘭像藍紗巾的問題深入討論。

葉青蘭聽到三七開問他們什麽時候辦事,漲紅了臉埋頭烤肉,不敢吱聲,猴精油滑,應付自如:“現在還是徒弟,今後怎麽回事難說。”話說出口了,卻又膽怯地瞟了葉青蘭一眼,見她沒有明確的反對表示,悄悄鬆了一口氣。

薑魯敏看著他們烤肉,覺得挺好玩:“讓我試試行不行?”

猴精:“行啊,怎麽不行?自己烤自己吃才最有品味,小葉,你過來,我陪三七開喝幾口。”說著,猴精讓出了自己位置,讓葉青蘭給客人烤肉,薑魯敏占據了葉青蘭的位置,自己給自己烤肉串吃,猴精湊過來咬開一瓶啤酒,跟三七開碰了一下,然後兩個人開灌。

他們幾個在這裏買賣會友兩不誤,又吃又嘮的愜意,小食街兩頭卻已經混亂起來,小攤販們鬼哭狼嚎,工商、稅務和公安聯合的社會治安整治組出動了。等到猴精他們發現情形不對,警察和工商稅務的人已經站到了他們跟前。

一個警察搶先端起了猴精的調料盒,那是一個長方形的鐵匣子,上邊有蓋,可以揭開關上。警察揭開盒蓋子,認真地嗅著,仿佛他具有警犬的功能。其他的人朝猴精要證照,猴精什麽也沒有,人家就把他的器具和雞鴨魚肉往車上搬。猴精已經習慣了,過去多次遇到這種情況,他仗著機警滑溜,每一次都能在社會治安整治人員到來之前平安逃竄。今天,三七開和他的未婚妻薑魯敏過來,幾個人聊天喝酒熱鬧,一時疏忽,就著了道兒。

沒想到薑魯敏出麵了:“你們幹嗎?我還沒吃完呢。”

警察也不示弱:“吃什麽吃?他們在這擺攤設點是擾亂社會治安,要取締。”

薑魯敏振振有詞:“我花了錢,就要吃,我擾亂誰的治安了?”其實她根本就沒花錢,猴精一開始就聲明要免費請她。她這麽一說,猴精心裏就明白了,人家這是出麵挽救他。他卻怕薑魯敏因為自己被攪進去,反過來幫著警察勸薑魯敏:“算了算了,讓他們沒收算了,你愛吃到我家去,我專門給你一個人烤。”

薑魯敏卻不給麵子:“憑什麽要到你們家去吃?我就要在這吃,外邊空氣好,涼爽,我就要在這吃,你們不讓我吃,把東西沒收了,我付的錢你們賠。”

社會治安整頓小組的人讓她鬧得很被動,整治小攤小販,卻沒有規定整治顧客食客,麵對了薑魯敏這位執著的顧客,社會治安整頓小組的人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處置才好。薑魯敏倒真有定力,管自坐在那裏,旁若無人地翻騰著手裏的烤貨,邊烤邊吃。整頓社會治安小組的人圍著她七嘴八舌軟硬兼施的做工作,反倒把猴精、葉青蘭晾在了一邊。

薑魯敏跟這些人較勁的時候,三七開一直在旁邊看著,既不勸架,也不幫忙,充當一個完整意義上的看客。薑魯敏的傲慢表現出來的不屑、蔑視,終於讓社會治安整頓小組耐不住了,他們不知道該怎麽對付薑魯敏,卻知道該怎麽對付猴精,警察掏出了手銬要銬猴精和葉青蘭,工商、稅務人員開始把他賺錢的家夥往車上抬,薑魯敏也不能再繼續漠視整頓社會治安小組的行動,插到猴精他們中間瞎攪和:“你們要幹什麽?你們是造反派還是打砸搶?”**結束不久,全中國都正在撥亂反正,造反派和打砸搶是最讓社會大眾厭惡的罪名,她老實不客氣地把這種臭帽子扣到了整頓社會治安小組的頭上。

猴精的反應卻跟她不同,猴精沒有底氣,充其量他不過就是一個國營企業半夜裏跑到街上賺外快的小工人,隻要是政府的人,誰都可以拿他當瓜子磨磨牙,所以他一直躲在一邊隨時找脫身的機會。可是,看到警察竟然撈住了葉青蘭要銬她,他腦子裏轟然一聲,就像有誰點燃了身體裏隱藏在不知何處的炸藥,不假思索地撲了過去,一把推開警察,用勁太大,警察讓他弄了個趔趄,差點摔一跤。

猴精把葉青蘭擋在了身後:“你們要幹嗎?攤子是我的,她是顧客,到這吃烤肉不犯法吧?憑什麽抓人家?”

警察讓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搞愣了,其他治安整頓人員卻沒有愣,馬上過來幾個人把猴精扭住了,警察反應過來,動作嫻熟地把猴精銬了起來。葉青蘭嚇呆了,哭咧咧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薑魯敏衝過來質問警察:“你們憑什麽抓人?不就擺了個攤嗎?哪條法律規定擺攤就能抓?”

警察乜斜了她一眼,不耐煩地告訴她:“他涉嫌利用燒烤販賣毒品,你再幹擾我們執行公務,連你一塊抓。”

警察這麽一說,薑魯敏、三七開還有葉青蘭都懵了,誰也不敢再說什麽。整頓社會治安行動組的人,抬起猴精燒烤攤上的東西,包括那輛三輪車,全都扔上了卡車,然後把猴精也押到車上,一溜煙地跑了。

葉青蘭還站在那裏抹眼淚:“不會,他怎麽會賣毒品呢?我們天天都在這裏擺攤子,除了燒烤,啥也沒賣啊。”

三七開安慰她:“你別急,先回去吧,明天我托熟人到公安局問一問,看看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他們鬧錯了,或者警察剛才動氣了,嚇唬我們呢。”

薑魯敏氣呼呼地說:“小葉,你別怕,要是他們敢胡來,我就去告他們。”

葉青蘭跟他們倆分手之後,踽踽獨行在夜晚的街頭,她的心情複雜,當警察要銬她的時候,猴精撲到前邊維護她的那一幕在她心裏不斷浮現,她哭了,眼淚順著嘴角流下來,鹹鹹地,好像海水。

三七開和薑魯敏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兩個人都灰溜溜地,薑魯敏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突然狠狠擰了三七開一把,三七開負疼車把亂扭差點從車上摔下來,驚問:“你幹嗎?”

薑魯敏恨恨地說:“你真不夠意思,猴精好賴也是你一塊參加工作的朋友,遇到事了,你怎麽也得出麵幫幫,你看你那樣兒,躲到一邊真是個稀屎蔫蛋。”

三七開車把扭了幾下,總算保持住了平衡:“我是國家幹部,人家公安部門聯合清理整頓社會治安,我出麵幫腔對抗整頓,人家要是問我是哪個單位的,你說我說還是不說?”

薑魯敏是個感性的人,沒有太在意他的辯解,思緒早已經拐到了岔路上:“小葉是不是猴精的對象?”

三七開心不在焉:“誰知道,說不準。”

薑魯敏肯定地說:“肯定是,你沒見警察要抓小葉的時候,猴精跟瘋了一樣。對了,你明天一定要找熟人問問,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如果是警察賴人,我饒不了他。”

三七開懶懶地說:“我不好出麵,出麵了分量也不夠,不行讓你爸出麵問問?”

薑魯敏爽快:“行,我跟我爸說,就說一個朋友家裏困難,晚上擺攤設點讓警察抓了,警察賴人家販賣毒品,這樣事情的性質就惡劣了,不然我爸也不會出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