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 1、趙樹葉

淨肉的妻子趙樹葉躺在**,身旁的淨肉發出了很響亮的鼾聲。她卻一點睡意也沒有,並不是淨肉的鼾聲吵人,她對淨肉的鼾聲已經習慣了。睡不著是因為她的心裏惴惴不安,她估計自己肯定得了什麽病,吃什麽都惡心,就連身上每個月騎一次的紅馬都不見了。紅馬是村裏女人對例假的代稱。

嫁給城裏工人已經幾個月了,頭一夜身體被撕裂般的疼痛,還有令她驚恐萬狀的爆炸,曾經讓她在很長一個時間怕極了夜晚,怕那種讓人撕心裂肺的粗暴侵入,怕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發生的突如其來。如今,經過了時間的沉澱,她懂得了那次爆炸不過是一次偶然的惡作劇,並且逐漸擺脫了對男人粗暴侵害的恐懼,原因很簡單,男人已經不再對她粗暴。

剛開始的一段時間,男人還不時企圖侵入她,然而,每一次都沒有成功,不是她抗拒、拒絕,而是男人不知道為什麽,總會在最關鍵的時刻撒手。她牢牢記著母親的叮囑:一切隨男人,因為男人就是她的天,她的日子。以她活了二十三年的人生經驗,她並不知道男人和女人結婚的真實內涵,她知道的就是男人和女人一道過日子,生娃娃。至於娃娃是怎麽生出來的,她更是概念混亂到了極點,男人和女人成家了就要生娃娃,大概是因為吃了喜糖,大概是因為喝了喜酒,大概是因為在一張**睡覺,大概是夢裏有送子娘娘光顧過……所有因為都有可能讓女人生娃娃。

現如今,她也知道了,她嫁的這個城裏工人是個比較先進的工人,過去年年都是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的積極分子,每年都能評上先進個人,家裏的獎狀有厚厚的一摞。她還知道,同事們都把男人叫淨肉,她沒敢問過這個問題,就是為什麽放著他的名字洪水生不叫,卻要把他叫淨肉,她的理解淨肉就是洗得很幹淨的肉。讓她疑惑的是,她的男人並不幹淨,腳上老有一股年久的酸菜缸味道,卻還懶得洗腳。跟別的城裏男人不同,她的男人話少,甚至沒話。整天就是上班、下班,上班幹什麽她不知道,下班卻知道,就是三件事:捧著毛選看,看的時候嘴裏念念有詞,就像農村廟裏那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跑過來的和尚在念經。除了看書,他就在屋子裏頭轉悠,屋子很小,放了張雙人床,放了張三屜桌,還有兩張折疊椅,就再沒有什麽空地方了。做飯要到外邊的走廊上,走廊上依牆擺著一排火爐子,火爐子對麵依牆擺著各家的蜂窩煤。家裏地方小,卻對他沒有構成困擾,他竟然能夠在這狹小的空間散步一樣轉悠三兩個小時。除了看書、轉悠,就是呆坐,坐在床頭上,眼睛茫然地瞅著前麵。趙樹葉最怕他那個樣子,眼神空落落地有如遙遠的夜空,存在,卻空空****什麽也沒有。

對於趙樹葉生理上的變化,他一點也沒有察覺,他本身就不是敏感的人,況且,他有可能對他自己生理上有什麽變化都不會察覺,趙樹葉有時會覺得他像老家村頭那棵榕樹,虯勁紮實,默默無語,有時候根本察覺不到他的存在。趙樹葉雖然很難受,卻並沒有想到去看病,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不舒服了不是往醫院跑,而是挺著扛著,實在挺不住扛不住了,才會想到醫院。所以,難受了很有一陣子了,趙樹葉卻默默地承受著,她不敢對淨肉說,怕淨肉嫌她麻煩,也不敢去醫院,淨肉隻給她每個月的生活費,她手裏沒有看病的那筆花銷。

淨肉翻了個身,嘴裏吧唧著,好像在吃什麽東西,她也翻了個身,兩個人都側身躺著,她麵朝牆,他麵朝她,兩個人順茬擺在**,活像在排隊買緊俏商品。

淨肉並沒有睡著,他在裝睡。他的心裏在翻江倒海,卻又沒法排遣,跟趙樹葉又沒什麽話可說,其實,他跟誰也沒什麽話可說,有了什麽事,都是悶在心裏,悶夠了,也就慢慢忘了。畢竟,這個世界上天天都有新事件發生。今天在他心裏翻江倒海的是夜班的時候看到的那一本書。

前些日子,上夜班的時候,他發現猴精躲在排班室裏沒有出來,就進去找他,本來可以不用找他,但是手頭的活不是他一個人完成的了得,不找他,他一個人應付不了。

猴精坐在排班室的長條椅上看書,這讓淨肉大為驚訝,猴精居然也看書,恍惚間淨肉居然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在夢境裏。他過去一把搶過了猴精的書,猴精蹦起來往回搶,無奈他身高體壯,猴精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圍著他轉悠著急得抓耳撓腮。他合上書頁,看到書的封麵上寫著《青春期生理衛生知識》,他又翻開內頁,豁然進入眼簾的居然是描繪細致的男女**!女人的**、男人的性器……曆曆在目,而且還都配上了單獨的畫麵,還有解剖圖。

他驚詫了,這是一本流氓書,就是傳說中的黃色書籍,他不知道該怎麽處置這件發生在麵前過去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趁他呆愣在那裏,猴精一把奪回了那本書,赧顏哀求:“別告訴別人啊,看完了我借你看。”

他沒有直接答複:“幫我攪一下置換液去。”

猴精把那本流氓書掖進褲腰,外邊又用工作服的下擺仔細遮蓋好,這才跟著他到外邊去幹活。活幹完了,猴精又鑽進了操作台下麵的空檔裏,躺在草墊子上看起書來。草墊子是不知誰從不知哪裏撿回來,大夜班的時候偷著睡覺用的。他是絕對不會用那個草墊子,因為大夜班他從來不會偷著睡覺。

真正讓他睡不著覺的是過後幾天發生的事情。猴精挺講信用,過後幾天就偷偷把書塞給了他,讓他看完以後一定要還:“這種書買不到,書店裏一來就一哄而光,這本書還是我托人走後門弄來的。”

他接過那本書的時候,臉發燙發漲,心裏怦怦亂跳,盡管那是一本正規出版,由新華書店發行的書,卻仍然讓他惴惴不安,就像在幹見不得人的壞事。他學著猴精的樣子,鑽進了操作台下麵的空檔,躺在草墊子上翻閱。現如今不鬧抓革命促生產了,夜班查崗也停止了,車間主任是不是正在為幾十年來第一次漲工資煩惱,誰都應該漲,可是隻有百分之四十的人能漲,工人們擠破頭、急紅眼,一個個跟餓狼搶食似的,大家好像都快瘋了。淨肉卻並不在意,能漲就漲,不能漲也沒什麽損失,這種事情他向來不會去爭去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漲工資上,生產管理就鬆懈了很多,也就為他認真閱讀這本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的,公然介紹男女生理構造和性知識的書,提供了寬鬆的環境。

他不敢把這本書拿回家,怕老婆趙樹葉看,也不願意讓老婆看這種流氓書,在他的心目中,這本書不管是哪裏出版,不管是誰賣的,都屬於流氓黃色書刊。然而,這本書在他麵前展開了完全不同的男女世界讓他大開眼界,最讓他驚恐不安的是,根據書裏的介紹,他已經患上了那種不能製造孩子的毛病,書上說那種病的名字叫男性性功能障礙。讓他稍感安慰的是,對比書中的描述,他的病症還不算嚴重,因為,就在看這本書上那些圖片的時候,他的那條淨肉已經硬撅撅地成了一根棒棰。

此刻,他躺在**硬憋著裝睡,還有意弄出呼嚕聲,趙樹葉肉體的味道刺激著他,他卻沒有信心去享受她。要,還是不要,這是一個問題。最終,在自然的需求和造人的願望雙重鼓勵下,他的風帆已經揚起,他的炮彈已經上膛,他開始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