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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王誌飛就回到了東亭。接著就是一連串的慰問活動。慰問老幹部,慰問在第一線工作的工人、交警、電視台的工作人員等。做領導的確實也不容易,尤其是別人團聚的時候,你就越忙。今年春節,王誌飛把慰問老幹部作為自己的重點工作。你別看這些老幹部,雖然不在台上了,但關係還在,說話還是有分量的。要想在東亭立住腳,就必須取得他們的支持。要改革,也要讓老幹部能夠理解,即使他們不明確支持,但也不要明確表示反對。要不然,推行什麽都有阻力。
東亭的老幹部都是一些久經沙場的老者,經驗豐富,鬥爭手法嫻熟,誰不重視他們,就會有吃不完的苦頭。老幹部還有一個特點,愛告狀。前任市委書記和市長之所以倒台,就是因為老幹部聯名向省委寫信,要求查處,省紀委才迅速立案。
王誌飛在東亭呆過6年,知道這些老幹部的能量。好在他有榜樣可以模仿。現在省裏的政協副主席魏良才就是這樣一隻老狐狸。他在東亭做市委書記5年,政績平平,但就是會來事。哪個老幹部找他辦事,都會得到滿意的答複。有個退休的副市長為自己的兒子跑官,想讓兒子當副縣長。找到魏良才,魏良才很快給他辦了。還有一個退休的老市委副書記為自己的女兒跑官,找到魏良才。魏良才問她女兒是什麽學曆,一聽是中專,就沒答應。看老頭不高興,魏良才又問,那你女婿是什麽學曆啊?老頭說是國家正牌大學本科畢業的。魏良才一聽就說,那這樣吧,把你女婿提起來算了。反正都是你們家的人,得一個就行了。老幹部一聽,千恩萬謝地走了,逢人都說魏良才的好。
結果魏良才做了5年市委書記,把東亭官場簡直搞成了太子黨的天下。老子當過副市長的,兒子三四十歲就成了副縣長。下麵的縣裏也學他,老子當過副縣長的,兒子自然也成了縣裏的科局長。東亭的老百姓都議論紛紛,說這哪像是共產黨的天下,簡直是封建社會!但老百姓議論也是瞎議論,省裏來考核魏良才,得票率卻出奇地高。但考慮到東亭的經濟狀況在魏良才的領導下確實沒有什麽起色,提拔他別人也不服,就把他調回省城做了省發改委的主任,也是一個肥差事。又過了幾年就做了省政協的副主席。魏良才成了不會幹事卻會拉關係的典型,讓東亭官場更加庸俗、勢利。一個魏良才,帶壞了東亭的社會風氣,讓有才華的人心裏憤憤不平。無德無才的小人、紈絝子弟因為身居高位,就更加囂張,不可一世。在正直的人士看來,東亭的官場無恥、庸俗,到處拉扯的是裙帶關係。在官場奔走多次碰壁之後的年輕人,麵對現實,不得不信奉起有奶就是娘的價值觀。
王誌飛知道,自己麵對的將會是怎樣艱難一場戰爭!東亭是一個落後的地方,也是傳統文化積澱得很深的地方。東亭人談改革時很興奮,但一旦改革觸犯了自己的利益時,他們就會理解為給自己過不去,千方百計地阻撓改革,不管你這項改革對大家有多大用,隻要對我沒用,我就反對。這是每一個到東亭執政的人都頭疼的事。前任的市委書記和市長不是沒有聰明人,他們剛上任時也想做出點成績,但幾經掙紮,沒吃到狐狸,反而惹了一身騷,就灰心了,采取了混日子的做法。自己在東亭呆過6年,知道這裏邊的深淺,弄不好自己會身敗名裂,所以每一個大的動作都需要謹慎再謹慎。老幹部是張牌,打好了可以變成有利因素,打不好就平添許多麻煩。看來自己在老幹部中,也要發展自己的線人,為自己造勢吹風。他想起自己在桃園縣做縣委書記時,當時的東亭市委戴副書記對自己不錯,如今老頭子雖然快70歲了,但在當地仍很有威望,有什麽事情可以先和他交流交流,爭取獲得他的支持。讓他出麵做老幹部的工作,效果會更好些。看來自己要親自到戴老頭家裏去一趟。
王誌飛親自登門拜訪,戴老頭子一家人都感到十分榮耀。作為市委書記兼代理市長,王誌飛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別人的議論。親自到家裏慰問,說明王誌飛還記得當年的情誼,所以當王誌飛單獨向老頭子說明來意時,老頭子一口答應下來。長期遠離決策圈,老頭子心裏早就癢癢了。搞政治的人啊,一輩子拿不起放不下的就是權力。要不是國家有強製的離退休製度,許多人絕對願意幹到老死。王誌飛需要老頭子的幫助,老頭子也想通過王誌飛影響東亭的政局,這是一個雙贏的買賣。
獲得了戴老頭子的明確支持,王誌飛更堅定了動一批幹部的決心。東亭要發展,靠現有的幹部現狀,再好的經碰到了歪嘴和尚,也念不成。東亭的改革,首先就從幹部製度改革入手,把那些庸官、貪官換掉,把有想法會幹事的人提拔上來,一掃東亭官場的腐朽氣,澄清吏治,才能迅速打開局麵。沒有人,什麽事也幹不成。
過了正月十五,市裏開了一年一次的全市幹部大會,會上王誌飛全麵談了自己對東亭發展的整體思路。重點講了工業以國企改製為突破口,做大糧食加工業;農業以打工經濟為突破口,穩定糧食生產,增加農民收入。服務業以做大中心城市規模為突破口,鼓勵民營經濟發展,提高水平檔次,吸引更多的人來東亭消費,重點發展東亭湖的開發旅遊配套。
他還特別強調,東亭要發展,人才是最關鍵的因素。東亭有900萬人,不是沒有人才,而是沒有公平合理的機製。現有的幹部選拔製度,是上級選下級,是伯樂相馬。碰到好的伯樂,就會選到千裏馬;碰到不好的伯樂,就會讓沒能力的人鑽空子。所以我們要改變這個製度,從伯樂相馬改為賽場賽馬,你想當官,有什麽本事,說出來讓大家聽聽,比一比誰更有思路,誰的思路更合理。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市委組織部就要對全市12個區縣的黨政一把手進行考核,根據考核結果,再決定下一步的改革方案。
要動幹部了!這麽大規模的造勢,在東亭的曆史上還是第一次。以往的幹部任免,市裏惟恐下麵的群眾知道告狀,都像搞秘密活動似的。群眾還沒明白咋回事,書記縣長都換完了。但小道消息就特別靈通,有路子的早早就得到消息,誰得到提拔了,誰送了禮卻沒有辦成,白白搭上了多少多少錢,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不由的人不信。這一次王誌飛就是要讓東亭的幹部知道,送禮拉關係沒用了。要想當官,沒有真本事不行。這樣的做法,在東亭官場無疑是一場政治地震。
接下來的一個月,由市委副書記方圓牽頭,組織了12個考察小組,迅速奔赴各區縣,落實王誌飛的講話精神。考察結果很快出來了,全市24個區縣的書記、區縣長,隻有兩個得票還過得去,其餘的都不行。從各個方麵的反映來看,對市委原來選派的幹部,老百姓和基層幹部是不買賬的。王誌飛吩咐方圓,對於不稱職的,全部要換人。具體怎麽換,王誌飛覺得,在目前的體製下,公選區縣書記和區長、縣長,一是不好操作,二是時間太長,造成群龍無首,耽誤事情。比較容易操作的是市委常委會先醞釀提名,充分征求老幹部們的意見,把東亭市一些能力強、作風好的副處級以上幹部作為區縣書記和區縣長的後備人選,一般每個書記和縣長都要有三個以上的人來競爭,這樣就形成了有近百人參加競選的局麵。
市委常委會全體成員就成了考官,麵對後備人選,考官們有固定的題目要問,也有部分機動題目由每個市委常委自由掌握。經過考試、提問,了解每個後備幹部的情況,他們的語言表達能力,對縣區情況的了解,自己的施政方針等。.根據所有幹部的臨場表現,結合考核小組的報告,市委常委會再決定誰做書記和縣長。
方圓是一個悟性很高的人,王誌飛隻要說出自己的思路,他絕對能把它落到實處。不出一個月,新任命的12個區縣的書記和區縣長就同時到位了。因為規則明確,大家都知道這次跑官也沒有用了,也不知道到哪裏跑。所以換了這麽多幹部,找王誌飛說情的人並不多。隻要有說情的,一聽遊戲規則變成這樣子了,就不再開口說什麽。中組部的賴處長特意給王誌飛打了個電話,要他關照自己的弟弟。聽說規則變了,他知道自己的弟弟桃園縣委書記的位子是坐不成了。就轉而求王誌飛,讓他弟弟賴春平還回接待辦,王誌飛答應可以考慮,如果可以,自己會關照的。
這就是王誌飛的過人之處。多年的官場曆練,使他學會了妥協和忍讓。有時候單憑自己的力量,是改變不了這個世界的。隻要不違反大的原則,能關照的,他一定會給予關照。在官場呆,也是多個朋友多條路,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用上。能不得罪人的就盡量不得罪。自己剛到桃園縣當副書記時,當時的東亭市委書記叫劉鎮東,就是因為工作方法粗暴,得罪了許多人,最後連老幹部們也不能容忍他了,就聯合告他。結果堂堂的市委書記,回了省城才做了一個廳局的副廳長,名字後麵還帶著括號正廳級,簡直成了官場的笑話。
其實了解內情的王誌飛知道,在建國以來的幾十年裏,所有在東亭擔任過市委書記的官員裏,劉鎮東絕對要算是東亭曆史上最有能力、最有作為、也最有幹事**的一個。他不是東亭本地人,文化革命中,以一個外鄉人,一個省農業大學的畢業生,被分配到東亭市管轄的紅林縣農業局做了技術員。他在縣裏研究時發現,紅林縣的土壤非常適合栽培棉花,於是就潛心鑽研棉花栽培技術,他又不怕吃苦,經常下鄉,就住在農民家裏,把自己弄得和一個農民沒有什麽兩樣,經常手把手地教農民種植棉花的技術。
農民們愛戴他,信服他,紛紛在他的帶動下,學會了栽培棉花的技術。
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附近的幾個鄉鎮都學會了栽培高產棉花,等農村實行包產到戶的時候,農民們有了自主權,紛紛種植經濟效益好的棉花,紅林縣一舉成為了全國聞名的棉花基地,當地農民也迅速脫貧。
這樣他的名氣就一天天大了起來,成了全市知名的人物,著名的勞動模範。他那時候已經四十出頭了,又有大學畢業的文憑,是當時難得一見的本科,於是就成了知識分子幹部的後備人選,被組織部門看重,送他到省黨校學習。進修回來後,就直接提拔他做了紅林縣的常務副縣長。
僅僅做了兩年,他就被交流到別的縣,做了縣長,然後是縣委書記。因為名氣大,敢想趕幹,他在不到十年之內,就像火箭一樣,竄升到東亭市委書記的位子。
他的傳奇經曆,成了東亭人津津樂道的話題。最經典的例子是,說他當年在農業局的時候,做了一個小技術員,長得又難看,個子不高,家裏又窮,又是個外鄉人,東亭人又有點欺生,所以當時縣城裏沒有哪個漂亮的姑娘願意嫁給他做老婆,他也挑剔,長得不好的女人他還看不上,就這樣一天一天,他的年紀大起來,三十歲了,還沒有找到對象。
城裏呆著沒意思,他就經常下鄉,到農民地裏轉轉,看看莊稼的長勢,順便排解排解自己不愉快的心情,一來二去,他就結識了一位鄉下的小寡婦。
這位小寡婦嫁的是一個鐵道兵,前夫在一次施工事故中不幸失去了生命,其實兩個人剛剛結婚不到半年,小寡婦的婆家人就對剛娶來的媳婦有看法,農村人,迷信,就以為自己的新媳婦是個喪門星,是她連累了自己的兒子,讓他白白的喪了命。
小寡婦還想再改嫁,但在當時那個封建的農村裏,像她這樣的女人,一般好一點的人家,是不願意娶她做媳婦的,別人的風言風語,背後的指指點點,讓她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女人,實在是感到受不了,感到生活沒有希望,沒有活路,於是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她悄悄地走到一個池塘邊,想投水自盡,結束掉自己的生命。
恰恰碰巧的是,下鄉輔導村民種植棉花的劉鎮東,當晚就住在附近的棚子裏,和一幫村民在聊天。那是夏天,棉花地裏一絲風也沒有,熱的人透不過氣來。附近的那個大池塘,是村民們取水澆地的水源地,也是平常男人們洗澡的地方。當晚劉鎮東熱的根本沒有睡意,就一個人到了池塘裏,脫下衣服,想痛痛快快地洗個澡。
他剛泡了十幾分鍾,就聽見一個女人的腳步聲,來到了池塘邊,因為他是光身子,隻好不出聲,呆在池塘裏,他心裏還是詫異的很,這個女人這樣膽大,竟然一個人敢跑到離村子半裏多地的池塘裏,沒有任何男人陪,到這裏洗澡。
平常裏也有中老年的夫婦,結伴而來,到池塘裏把外衣脫掉,洗洗澡,擦擦身子,就回去了。但單身出來的女人,一個也沒有。
劉鎮東就納悶,一動不動地,觀察這個女人到底想做什麽。他借著月光,看這個女人悄悄得來到水邊,也不脫身上的衣服,彎下腰,順著池塘的邊,一步一步向下走,水一會兒就到了大腿,到了腰窩,然後到了胸脯,然後到了嘴邊,接著劉鎮東就聽到咕嘟咕嘟的喝水的聲音,這聲音把劉鎮東嚇得毛骨悚然,他一瞬間意識到,這是有人要尋短見。
他顧不得多想,一下就撲向那女人的方向,一把抓住了女人的後衣領,把女人往池塘邊拖。一個男人,急中生智的時候,是有使不完的力氣的。女人很快就被拖到了岸邊,因為水喝的並不多,還清醒的很著呢。
女人躺在池塘邊的草地上的時候,嘴裏不住地往外吐著水,一麵埋怨劉鎮東說:“大哥,你不該救我呀,我不想活了,我活不下去啊,我想死,你就讓我去死吧。你走後,我還會下去,你救不了我。”
劉鎮東說:“妹子,就是遇到天大的麻煩,總有解決的辦法,你一定要想開些,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你可不能尋死啊,你這麽年輕,生命才剛剛開始,好日子還長著呢!”
他邊安慰著女子,替她揉胸捶背的,這時候才發現,自己還是光著個身子。一下不好意思起來,趕緊找來自己的衣服,胡亂穿上。
因為怕這女子再尋短見,劉鎮東就坐在女子身邊,和她說話,問她碰到什麽不順心的事情了。女子就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女子的不幸遭遇打動了劉鎮東,讓他聯想到自己坎坷的人生之路,同病相憐,猩猩相惜,再看這女子,個子適中,皮膚雪白細嫩,長相一點也不醜,在農村女子中,要算是挑花的了。於是就動了惻隱之心,他對女子說:“你哥我雖然比你大十幾歲,但我是個吃公家糧的,好歹也有份工資,我這個人,心不壞,你要是不嫌棄我是個外鄉人,咱倆就一起過日子,我保證對你好。”
那女子平常裏在村子裏,曾多次見過劉技術員,心裏對他也是早就有了好感,隻是雙方的條件太懸殊,沒有任何接近的機會,這一次,不想在最絕望的時候,老天把自己喜歡的男人送到了自己身邊,看來這是天意。那女子就含羞答應了劉鎮東,答應不再尋死,願意嫁給他,成為夫妻。
兩個人本來就在池塘邊糾纏了好久,這一夜,更是無話不談,雙方越說越投機,越說越有**,索性就在那月光之下,成就了一番好事。
第二天劉鎮東就托大隊支書做媒人,到女方的婆婆家說媒。劉技術員在當地一向是很有些威望的,他看上了這個漂亮的小寡婦,是個大好事,所以一切都很順利,兩人很快就舉辦了婚禮,成了正式的夫妻。
那女人很賢惠,對劉鎮東又充滿了感激,感謝他救了自己不說,還給了一個這麽美好的婚姻生活,所以對劉鎮東好得不得了,千方百計地伺候的他舒服。
劉技術員穿的也幹淨了,吃的也按時了,人也精神了,身體也比以前強壯多了,一天到晚,紅光滿麵的,見人也主動打起了招呼,整個人像變了一個人,樂觀多了,雖然還是做著自己的小技術員,但生活明顯地滋潤多了。
農業局下屬的農場又給他分了兩間房子,那女人的肚子也爭氣,接連給劉技術員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一家四口人,合合美美的,過起了不錯的小日子,讓劉技術員這個異鄉人,第一次在他鄉,品嚐到人生的美好,他幹事業的勁頭更足了。
在農業局,他雖然是個小人物,但說話口氣可不小,比局長副局長的大的多。人家笑他是書呆子,他也不生氣。更有那些愛生事的人拿他打趣說:“劉技術員,縣委今天上午開會了,怎麽沒有通知你去參加?”
劉技術員笑了笑,旁若無人地說:“我給縣委書記說了,讓他們先研究著,等會議結束後,我有時間的時候,向我簡要匯報匯報就行了。”
大家看他這個樣子,就都笑了,以為他是說著玩的,誰料想僅僅十幾年後,他一躍就成了轟動一時的東亭市委書記,手下管了十幾個縣,小小的一個縣委書記,就是想見他匯報匯報工作,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行的。
那些愛說風涼話的東亭人就議論開了,說:“你看人家劉鎮東,真是個天生就要幹大事的人,小小一個技術員,口氣就那麽大,結果怎麽樣,不是都成了現實嗎!看來這人哪,有多大口氣就能辦多大的事情,連大屁都不敢公開地放一個的人,你也就出息不到哪去!”
更有的老百姓議論說:“他那是沾了他女人的光,那女人有福的很,命強,隻有福氣大的男人才能享受的了,碰到那些命不強的男人,你就會被方死,你看,他前夫不就死了嗎!前些年怎麽沒見劉鎮東發達過?也就是娶了那女人,他官也升了,財也發了,兒女也雙全了,簡直沒有一點缺憾,還不是那個女人帶給他的福氣!”
這就是東亭的老百姓,怎麽著他們都可以說出來自己的理由,自己的判斷,不由的你不信服。
憑良心說,王誌飛認為,劉鎮東確實是個能幹事、會幹事、能夠幹成事的好幹部。他搞技術出身,為人正直,沒有什麽城府,一心就是想為老百姓幹事,想迅速地改變東亭的落後局麵,不搞那些汙七八糟的人際關係。
在他的任上,東亭市集中人力、物力、財力,重點扶持了桃園酒廠、東亭食品總廠、東亭棉紡織總廠等一批國有企業,使東亭的工業第一次在全省有了一定的規模,一定的位置,有幾個甚至在全國,都排上了名次,這是他對東亭人民做出的最大貢獻。
當然,他也重視農業,在全市大力興修水利工程,帶領各級幹部挖溝修渠,發展灌溉農業,提高單產,迅速提高了農業的產量,使東亭成了全省著名的糧食基地。
此外他還要求全市重點發展棉花種植,提高農民的收入,使東亭成為當時全國著名的棉花基地,他本人也因此成為著名的“棉花書記”。到哪裏開會,話沒說上三句,就繞到棉花上了,一時間被傳為美談。
他人不錯,也有能力,也確實給東亭人民幹成了一些事情,要按政績來說,他是最大的,可偏偏到後來,數他的下場最慘,被別人傳為笑柄,這裏麵有太多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王誌飛剛到桃園縣做縣委副書記不久,就聽說,劉鎮東書記出事了,說他過春節時在家裏大肆收禮,牛羊肉都收了一卡車,現金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已經被人提前拍了照片,連同告狀信,一起都寄到了省委組織部和每一個省委領導手上,現在調查組已經進駐東亭,他也已經停職檢查,等候處理。聽說好多老幹部都簽了名字,聯名告他。
王誌飛沒過多少時間,就了解清楚了,搞劉鎮東的主要是這些老幹部。一來他們認為劉鎮東是外鄉人,這麽多年,特別是他當了市委書記後,提拔重用的都是一些在東亭工作的外地人,特別是一些他的老鄉、同學之類的關係。重要的位子上,很少再有東亭本地幹部的影子。這讓習慣了東亭本地幹部唱主角的老幹部們,特別是家裏有子女在東亭工作的老幹部們,心裏很是不爽。
你想啊,老幹部們在東亭這片土地上風光了幾十年,老了老了,沒有了權力了,心裏本來就是一肚子的不高興,本來值著自己的孩子能夠子承父業,混上個一官半職的,好繼續風光,而劉鎮東的所作所為,讓他們不僅看不到任何希望,相反還越來越絕望。
天長日久,他們就絕望變成了怨恨,怨恨變成了仇視,這樣的人多了,他們就聚集在一起,商量辦法,找劉鎮東的麻煩。
本來在東亭,民風淳樸,逢年過節到領導家裏走一走,送上一隻羊筒子、半頭牛什麽的,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也值不了幾個錢,有的人還嫌拿不出手。在桃園縣裏的時候,王誌飛發現,別說是縣委書記、縣長了,就是縣城裏關鍵部門的一個小小的科局長,家裏也是羊筒子成堆,牛肉成麻袋,吃也吃不完。
劉鎮東是東亭市委書記,到他家裏拜年的人肯定不在少數,那時候人都還很淳樸,還不習慣送錢,最多了是送點好煙好酒,所以你說他大肆收禮,其實實在也沒有幾個錢。
最關鍵的不是收了多少別人的東西,而是因為劉鎮東忽視了這些老幹部的能量,忽視了老幹部的利益,才弄得自己很被動。結果事情出來了,調查組進駐了,事情也逐漸查清楚了。從劉鎮東家裏是查出了各級幹部送的好煙好酒有幾十件,羊肉牛肉有幾千斤,但錢卻一分也沒有查出來。如果這樣算起來,還查出來個廉正幹部,上級部門發表揚信還來不及呢!
但由於老幹部的反映太強烈,在全省已經造成了很壞的影響,劉鎮東再在市委書記這個位子上幹下去,確實也有難度。
最關鍵的是,這次事件確實也傷了劉鎮東的心,他本來就是個知識分子,搞技術的出身,沒有那麽的彎彎腸子,隻想著多做點事情,其他的事情他也懶得操那麽多心,於是就遭了別人的暗算,於是他空前的心灰意懶起來,對官場徹底死了心,主動要求省委把他調回省城裏。上級讓他選一個單位,他說隨便安排吧,反正我再也不當什麽一把手,太累。
於是他就成了省裏一個廳局的副職,後麵帶了一個官油子們恥笑的“正廳級”。
王誌飛覺得,這是一個可愛的人,他單純肯幹,淡薄名利,是個難得的好幹部,要讓這樣的人幹下去,按照自己的意思,好好的在東亭幹上十幾二十年,那東亭今天的局麵就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說不定真是發達起來,和發達地區沒有多少差距,不像現在,什麽都是在全省墊底。
而這樣的人恰恰幹不長,恰恰落敗而去,活的不舒展,不得意,而像魏良才、林懷水這樣的幹部,幹事沒本事,善於拉關係,走後門,揮霍民脂民膏的人物,壞事做了一件又一件,錢沒少貪汙,女人沒少糟蹋,給東亭人民帶來巨大災難的人,卻能夠官運亨通,青雲直上,甚至一輩子享不完的榮華富貴,真是讓人想起來就泄氣。
好人活不過壞人,君子鬥不過小人。中國的曆史一再上演這樣的悲劇故事,正不壓邪的鐵的現實,讓王誌飛學會了思考,他不斷地勸戒自己,千萬不能意氣用事,光有滿腔的熱血是不行的,生活是複雜的,沒有絕對的真理,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為了遠大的目標,可以放棄一些短期的利益,隻要位子還在,權力還在,我就有周旋的餘地,我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什麽問題也難不倒我,休想讓我打道回府,我既然來了,不按自己的心願幹出一番事業,決不甘心。我王誌飛就要幹別人不能幹、幹不成的事情,我是有準備而來,決不會失敗的。
十五過後,就是東亭大批民工出去打工的日子,這幾天,東亭的火車站、汽車站天天是人滿為患,報紙和電視台在每天的報道中,都會公布消息,說今天的火車站、汽車站發送旅客多少多少萬人。從電視上看那畫麵,真是人山人海的,不大的車站廣場上,到處是人,有的拖家帶口,全家出動;更多的是青壯年勞力,一個人帶著簡單的行李,在廣場上轉悠,焦急的等車。東亭火車站不是國內大站,每天隻有不多的幾趟過路車經過,始發的火車也隻是短途,把人拉到省城的火車站,丟下完事。就那還是擁擠的不得了,人都成了罐頭裏的沙丁魚了,每年春節,都會出一兩起擠死人的事故,擠傷的就更不用提了。
火車還是相對安全的,最關鍵的是汽車,因為可以點對點的開,東亭的民工更青睞的坐汽車,包車。有的是包工頭自己找好了汽車,先替民工買好票,等到了目的地,幹上了活,再從工資裏扣掉路費。
為了節省開支,多賺些錢,每輛汽車幾乎都想盡辦法,像拉豬崽一樣的往裏麵塞人,超載到令人簡直無法想象的地步。本來是核定乘坐45人的汽車,可以拉一百多號人,人擠得前心貼後背,連挪動一下都不可能。每輛車一般配兩個司機,換著開,人歇車不歇,這樣跑幾百公裏,甚至上千公裏,存在許多安全隱患,不出事便罷,一旦出事,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王誌飛記得,前些年東亭就出過一單事情,正月十九,從東亭開出的一班長途汽車因為嚴重超載,在高速公路上導致刹車失靈,司機長期疲勞駕駛,判斷失誤,撞過隔離欄杆,和迎麵行駛的一輛大貨車發生激烈碰撞,客車被撞出後衝下十幾米高的高架橋,翻滾到幾乎解體,車上的80多位乘客和駕駛員,死亡40多人,重傷30多人,當年被列為全國特大交通事故,東亭市長鄭作民受到記大過處分,東亭市交通局長被撤職,東亭汽車站站長被刑事拘留。
從那以後,東亭各級政府才把民工的出行當作一件大事來抓,形成了交通部門牽頭,勞動、公安、衛生部門配合,全社會齊抓公管、密切配合的機製,確保不死人,不出現大的安全事故。
王誌飛到任後,交通部門召開的春運工作會議,他親自參加,講講話,號召大家提高認識,製定切實合理的製度,杜絕疲勞駕駛,超載行駛,對於那些不遵守紀律的,吊銷司機的疾駛證,吊銷車輛的營運路線,徹底清出市場。
王誌飛說:“發展打工經濟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是我們東亭市委、市政府的中心工作。東亭的經濟還很落後,我們目前還沒有能力,吸納那麽多勞動力在本地就業。讓富裕的勞動力到東部地區,到沿海發達地區打工,接受先進的技術培訓,一方麵可以提高廣大農村農民的收入水平,讓廣大農民盡快脫貧治富,另一方麵,還可以把先進地區的技術、理念帶回我們東亭,促進我們的發展,我們一定要站在戰略全局的高度,看待100萬農民工打工的問題,讓農民兄弟們走的了,走的好,安全、舒適、放心,開心出門,開心掙錢,沒有後顧之憂。”
沒有後顧之憂,講完話,王誌飛也知道,自己也僅僅是說說而已,哪裏有那麽簡單。現在的農民工,離家千裏去打工,說走就走了,一年到頭,有的能夠回家一趟,有的連一趟都不回,家裏是年邁的老人,年幼的孩子,和一個多年不能見麵的老婆。一個家庭為了簡單的生存,就活活給拆散了。丈夫沒有了妻子,孩子沒有了父親,老人沒有了孩子,出門在外,一個人痛苦、寂寞就不說了,碰上個頭痛發熱的,身邊連一個親人都沒有,更是說不出的淒涼。
最難熬的是那些青壯年的勞力,都正是20歲至50歲之間的年齡,是一個男人一生中性活動最旺盛的時候,需求最多的時候,但為了生存,為這個貧困的家庭多掙點錢,讓老人可以看得起病,妻子能夠多添一件新衣服,孩子能夠不輟學,他們不得不拋妻別子,遠走他鄉,獨自忍受人生的苦難和折磨。
全國到底有多少農民工,沒辦法詳細統計,但王誌飛知道,8億農民,2到3億的農民工當是基本接近事實的。看一看每年的春運,這個被國際上稱之為“人類曆史上規模最大的遷徙”,你就會了解,這個數字是多麽的龐大。
這個群體的生活到底是什麽樣的,他們最需要關心的是什麽,他們最擔心的是什麽,這一直是王誌飛關心的問題,他看到一位學者的研究,發現農民工最關心的問題是有這樣幾個:打工的工資能夠按時發到手,不拖欠。發生工傷事故時有補償,可以看得起病。孩子的上學能夠解決。能夠夫妻團聚,和城裏人一樣,過正常的夫妻生活。等等。
王誌飛看了報告,對有勇氣從事這項研究的專家充滿了感激和佩服之情,這才是一個學者應該做的,比那些吃飽了沒事情幹,專門發表狗屁理論糊弄老百姓的強多了。像前一段,物價上漲的厲害,煤氣都漲到一百二十元一罐了,東亭的工薪階層和發達地區相比,工資收入本來就低得可憐,科級的公務員一個月還不到2000元人民幣,那些下崗職工就更不用說了,一個月有三五百元的收入,就不錯了。這樣的價格,他還能用上煤氣嗎?這個時候,竟然有專家學者說,煤氣的價格還不貴,沒有完全和國際市場上的價格接軌,要是完全接了軌,煤氣200塊錢一罐不是沒可能。
看到他這個言論,王誌飛覺得,自己的鼻子一定要氣歪了,他真想找到這個混蛋專家,狠狠地揍一頓,你那是什麽研究啊,煤氣接軌沒錯,你把全體中國人民的收入先和國際水平接軌接軌好嗎,日本、美國的平均工資是什麽水平,你們不是不知道,應該比老百姓明白的多吧,到了哪個水平,你煤氣就是400元一罐,老百姓也用得起啊!
他更佩服的是,專家竟然第一次提出了,全社會要重視農民工這個龐大群體的“性福權”,這個新鮮,以前我們這個社會,以為那些農民工都是最好用最廉價的機器,吃苦耐勞,給幾個工錢,他們就什麽都給你城裏人幹。下水道阻塞了,他們去疏通;廁所沒人打掃,他們去清掃。他們沒什麽要求,隻求一碗飯吃,可憐的幾個工錢。渴了沒有開水,有涼水也可以,反正他們的身體好,抵抗力強,喝了也不會像城裏人一樣拉肚子。有個地方睡,就行了,實在沒有地方,他們甚至可以安然的睡到大街上,鼾聲如雷。我們從來就沒有想到,他們和城裏人一樣,也有感情的需要,也需要家庭的溫暖,異性的慰籍,他們也是正當年的男人女人,有性的需要,一點也不比城裏人差。
但是,他們有的夫妻天隔一方,是現代版的牛郎織女,遠水解不了近渴,自己正常的生理得不到滿足,怎麽辦,於是賣**嫖娼、**養漢等社會問題層出不窮,每個城市都無法完全禁止。就拿東亭市來說吧,路邊數不清的按摩店,美容美發店,家家門口都有衣著暴露的小姐,在肆無忌憚的招徠顧客。更離奇的是,在工人眾多的建築工地上,竟然有專門做農民工生意的賣**女,給個三十五十的,就可以做上一場。《東亭日報》上曾做了報道,說賣**女就在離工地不遠的樹林裏,在樹下鋪上報紙或者準備好的布單,就開始上演“動物世界”了。因為價格實在是便宜,所以生意好的不得了,附近的農民工和一些貪圖便宜的老男人,一天到晚往那裏跑。因為實在太囂張,影響不好,公安才覺得應該抓一抓,結果一下子抓了上百人,全關起來不現實,隻好罰了幾個錢,放了完事。
這是兩地分居的,就是同在一個城市,一家工廠,農民工夫婦要想像城裏的夫婦一樣,過個正常的夫妻生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因為好多廠子隻有男職工宿舍和女職工宿舍,沒有夫妻房。再說了,農民工收入低,又不能像城裏人一樣,隨便到賓館開個房間。沒辦法,城市的公園、小河邊、草叢裏,就成了不少農民工夫婦或戀人幽會的地點,這自然也帶來好多的社會問題,被匪徒攻擊、傷害,強奸、搶劫。在這樣的環境裏**,心理緊張,質量不高不說,長期下來,很可能傷害到雙方的性能力。所以專家呼籲,各級政府的領導要以人為本,重視農民工的性權利。
此外還有農民工子女的教育問題,兩到三億的農民工,長期和他們的孩子分離,無法照顧孩子的生活,關心孩子的成長,忽視了孩子的教育,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民族,這樣大規模的妻離子散過。我們今天的發展,是以犧牲整個民族幾億農村兒童的教育為代價,這樣的後果,如果我們長期漠視,將在不久的將來,成為非常嚴重的社會問題。
對專家的觀點,王誌飛覺得非常中肯,非常切中時弊,但怎麽落實,卻不是哪一個人能夠獨自做的了的,也不可能,這需要從國家層麵上盡快出台新的政策,按目前的決策體製,恐怕等不到那時候,問題已經非常嚴重了。
想想那些農民兄弟們的處境,王誌飛就心情不好,對秘書小於說:“通知梁秘書長,我要親自到火車站廣場看一看。”
小於答應一聲,就去安排了。
上午十點,王誌飛來到了東亭火車站,這個時候天氣還相當的冷,外麵的氣溫是零上三度,從車子裏出來,王誌飛看到,大批的乘客都已經呆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裏,門口有開水,可以隨便免費喝。工作人員和大批的誌願者在維護著秩序。沒有出現擁擠的現象。
有幾個看過電視的,認識這是東亭的市委書記,立即歡呼起來,擠過來和王誌飛握手。王誌飛一邊握手,一邊向大家說:“鄉親們,你們辛苦了,出門在外,不容易,一定要注意安全,看好自己的家人、物品,確保安全到達目的地,有什麽要求,向我們的工作人員反映,我們一定盡快解決。”
大家都說沒有什麽,沒有什麽,謝謝書記關心。
王誌飛看到一個中年漢子,帶著自己的老婆、孩子,大包小包的,像搬家一樣,就問他:“老弟,你這是去哪?孩子也去啊,該上學了吧?”
漢子說:“我在省城裏做泥瓦匠,租了一間房,老婆去給我做飯,孩子一個人,在家裏讀書也不放心,這一次幹脆也把他帶上,在附近的學校讀書。”
王誌飛說:“好解決嗎?千萬別耽誤了娃讀書。”
漢子說:“多交了幾個錢,現在好解決了,城裏人也開始體諒咱了,隻要有地方,還是同意接收農村孩子的。那裏教學質量高,今後娃學好了,也更有點出息。”
王誌飛說:“多保重,多保重。”
那漢子知道這是書記,一連聲地說著:“太感謝了,太感謝了!”
看了火車站,王誌飛又去了汽車站,大同小異,看到車站井然有序,一輛接一輛的車進進出出,車站的站長和交通局長,早等在那裏了,說他們已經連續幾天幾夜,加班加點,確保24小時都有領導值班,確保安全。
王誌飛說:“好,好,確保安全,你們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打持久戰。”
隨行的領導不住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