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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村子還有幾十米,就聽見傳來了一陣陣的狗叫聲,這個位於大山裏的小村莊,從來也沒有一次聚集過這麽多的車輛,村裏的村支書兩天前已經接到通知,說省裏的王書記要到江左縣視察,沿途可能會隨機選擇幾個村子,看一看農民家庭的情況,要大家做好迎接的準備。

村支書從早上開始就坐在自己家裏,守著電話機等候上級通知。這個時候,有村民過來報告說:“支書,前麵來了幾十輛小汽車,下來一群人,正在往村子裏走。”

村支書連忙安排自己的老婆守著電話機,一路小跑出了院子,一看,果然看到一群領導往村子裏走來。

他連忙迎了上去。

他一眼就看見了王一鳴,這不是電視上經常看到的省委王書記嗎,於是連忙笑著說:“王書記,您好!”

王一鳴伸出手和他握了握,看年紀估計他也就是四十歲左右,王一鳴說:“老鄉,你今年多大?”

村支書笑著說:“四十三了。”

王一鳴說:“喔,那你是老弟了。”

村支書點了點頭。

王一鳴說:“你們這個村叫什麽?”

村支書說:“我們這裏叫石寨村。原來四周有圍牆,解放前這裏土匪很多,所以就修了寨牆。”

王一鳴問:“你們這個村現在有多少人?”

村支書說:“有一百五十二人。三十四戶。”

王一鳴說:“你們這裏誰家最窮,你帶我去看看好嗎?”

村支書說:“好的,好的。”

說著就帶著大家往村子裏走,沿著高高低低的石子路,到了一處破敗的房屋前。王一鳴一看,這家的房子是一座木樓,由於年久失修,到處透風,木板之間的縫隙清晰可見,一樓的門敞開著,拾級而上,進到屋子裏,村支書扯著嗓子喊:“阿婆,省裏的王書記來看您來了。”

王一鳴這才發現,屋子裏坐著一個老太婆,隻見她蜷縮在一個木椅子裏,眼睛可能不太好使,茫然地看著前方,臉上的皺紋溝壑縱橫,穿著的衣服都是黑麻麻的,一看就是那種瑤族婦女的傳統服裝。

王一鳴走上前去和她握了握手說:“阿婆,您老人家高壽啊?”

老阿婆一臉茫然,似乎沒有聽明白王一鳴的話。

旁邊的村支書忙解釋說:“阿婆,王書記問您今年多大了?”

阿婆這才明白過來,慢騰騰地說:“我今年八十一了。”

王一鳴說:“我看您身體還不錯啊!”

老阿婆搖搖頭說:“渾身都是病,腰腿疼,眼睛也瞎了,什麽也幹不了,就是等死了。”

王一鳴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遲疑了一下,王一鳴說:“平常裏誰照顧您的生活?”

老阿婆說:“我兒子阿牛。”

王一鳴問:“你兒子去哪了?”

老阿婆說:“去地裏幹活去了。”

旁邊的村支書解釋說,阿婆的生活現在就由她兒子一個人照顧,兒子阿牛今年也六十多歲了,是個老光棍,一輩子沒有娶上媳婦,家裏窮,家徒四壁,值錢的東西也就是院子裏養了兩頭豬,春節前可以賣幾千塊錢。

王一鳴問旁邊的村支書:“他們家有低保沒有?”

村支書說:“有,有,他們家兩個人,每人一個月政府給發九十五塊錢。”

王一鳴問:“看病怎麽辦?”

村支書說:“大病有醫保,小病就自己負擔了,我們農村人基本上不看小病,自己到鄉裏的藥店裏買點藥,回來自己吃。”

王一鳴問:“像他們家這個情況,一年的純收入有多少?”

村支書想了想說:“平均一個人也就是一千八百多塊吧。”

王一鳴問:“你這個數字是怎麽來的?”

村支書說:“他們家兩畝多水田,三畝林地,養了兩頭豬。除去養豬的成本,大概就是這個數。”

正在說話,一個六十多歲的個子矮矮的男人走進來,隻見他皮膚曬得黑黑的,像是木炭一樣,上身穿著一件黑不溜秋的體恤衫,下身是一條軍褲,腳上是一雙膠鞋,原來這個男人就是石阿牛。他正在村外自家稻田裏忙活著,看到村外停了幾十輛小汽車,聯係到村子裏這幾天大喇叭裏一直在通知,說是上級有領導要下來視察了,要大家隨時做好準備迎接領導檢查。

阿牛連忙放下手中的活,匆匆忙忙地往家裏趕,果不其然,院子裏站了許多人,有拍照片的,有扛著攝像機攝像的。

阿牛連忙走進來,衝王一鳴說:“領導好,歡迎!歡迎!”

王一鳴站起來和他握了握手,招呼著讓他坐在自己身邊,記者們一看,連忙拍照的拍照,攝像的攝像。

王一鳴問:“老哥,你今年多大?”

阿牛說:“六十三了。”

王一鳴說:“你身體還挺好吧?”

阿牛說:“好,好,我們莊稼人,什麽苦都能吃,身體沒有那麽金貴。”

王一鳴說:“你們家有多少水田?”

阿牛說:“水田有兩畝六分,林地有三畝二。”

王一鳴問:“打的糧食夠吃嗎?”

阿牛說:“夠,夠,吃不完,剩下的我都拿來喂豬了。”

王一鳴說:“你出去打過工嗎?”

阿牛說:“在縣裏的幾家礦上幹過,太危險了,每年都死人,我就不敢幹了,我還有個老娘,要是我死了,我娘誰養活啊!”

王一鳴說:“你老哥還是個孝子嘛!”

阿牛憨厚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王一鳴說:“老哥,你年輕的時候怎麽沒有找個媳婦?”

阿牛說:“找過,剛過了幾個月就跑了,嫌棄我家裏窮,我沒有本事,就跟別的男人跑了。”

王一鳴說:“你們村裏光棍多不多?”

阿牛說:“多,多,我算過,三十多歲,四十多歲,五十多歲,六十多歲的全算上,我們村光棍有十八個。前些年也有人花錢買媳婦的,買一個女人要七八千錢塊,在這裏過幾個月,很快就跑了。都是騙人的。”

王一鳴說:“你沒兒沒女,老了怎麽辦?”

阿牛說:“鄉裏有養老院,等送走我媽,我就進養老院。”

王一鳴說:“那裏條件好嗎?”

阿牛說:“有吃的地方,有住的地方,又不用掏錢,可以了。”

王一鳴點了點頭,這些農民兄弟就是知足啊。

王一鳴說:“老哥,你這房子也該翻修一下了,四處漏風,冬天會很冷的吧?”

阿牛說:“習慣了,再說了,不值當了,修一棟房子要花好幾萬,我們沒有那麽多錢哪!”

王一鳴問旁邊坐著的胡潤東:“你們縣裏有沒有什麽措施幫助貧困戶蓋房子?”

胡潤東說:“報告王書記,我們對於絕對貧困戶,舊房改造有補貼的,一家一戶補貼一萬塊錢。這些錢都是縣財政出。”

王一鳴問阿牛:“老哥,你聽說過這個政策嗎?”

阿牛一臉怒氣地說:“聽說過,但是我們沒有什麽關係,人家故意不給啊。”

旁邊的村支書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裏緊張得不得了。

原來去年他們石寨村有四個舊房改造名額,一家一戶補助一萬塊錢,本來按照貧困程度,阿牛家應該評上的。但是村支書有私心,這幾個名額都是他把持著,誰給他送禮,他就給誰。就這樣,村子裏那些家境比阿牛家強的,因為送禮了,就得到了一萬塊錢的補貼。阿牛脾氣倔,又沒有給村支書送禮,所以什麽也不得。

現在王一鳴來了,他憋不住,和盤托出。

王一鳴一聽,就很生氣,對胡潤東說:“看起來,你們基層的工作做得還是不夠細致啊,該得的沒有得,不該得的得了,老百姓心裏有氣啊!”

胡潤東急得臉上都是汗,結結巴巴地說:“是,是,都是我們工作疏忽。請王書記放心,阿牛家裏的補貼,我親自抓,明天就給他們家落實。”

這個時候,鄉黨委書記覃智慧慌慌張張地趕了過來,一進門,幾乎連滾帶爬地來到王一鳴麵前,胡潤東連忙向王一鳴介紹說:“這個是石隆鄉的黨委書記覃智慧。”

王一鳴站起來也和覃智慧握了握手,然後說:“你這個父母官,有些工作做得還不夠細致啊,今後要改正。”

覃智慧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好一個勁的點頭,結結巴巴地說:“是,是。”

王一鳴站起來走進阿牛家的廚房,看了看他們家的米缸、水桶和灶台上的鍋碗瓢盆。這戶人家真是夠窮的,連一個電飯鍋都沒有。一貧如洗啊,這就是大山裏最窮的農民家庭的真實情況,和舊社會沒有多少區別。王一鳴看了看,感到心裏酸酸的。

準備離開這戶人家的時候,王一鳴衝饒戰勝一伸手,饒戰勝連忙送上一個牛皮紙信封,上麵的落款是“西江省委員會。”每個信封提前放了一千元錢。

王一鳴接過信封,親手交到老阿婆的手上說:“老人家,我代表省委來看您了,您買些好吃的,有什麽困難可以向黨和政府提,他們一定會幫你解決的。”

老阿婆接過信封,說:“謝謝了,謝謝了,您是大好人,是毛主席培養的好幹部。”

從阿牛家出來,在村支書的帶領下,王一鳴又看了三戶人家,大同小異,要麽是家裏有病人,要麽就是家裏有殘疾人,沒辦法出去打工。家裏沒有人出去掙錢,光靠種地,真的是度日如年。

車到鄉裏,王一鳴去了鄉裏的初中看了看。這裏的條件就好多了,學校蓋了新的教學樓,校園裏有六百多個孩子,到處是書聲琅琅。

王一鳴在校領導的陪同下,在校園裏轉了轉,看了看學校的食堂、操場、圖書室。和學校的老師開了一個座談會。

會上,王一鳴要大家暢所欲言,有什麽需要我幫助協調解決的,盡管提。

一個老教師說:“王書記,我提一個問題,我們教師的住房問題非常差,現在許多青年教師在村裏租住農民的房子,像我這樣從事教學的老教師,在學校裏幾十年了,住的是一間平房,我老婆孩子都住在農村的嶽母家裏。我們長期紮根基層的教育,工資低,在縣城裏根本買不起樓房。我工作三十年了,現在一個月的工資才兩千二百多,縣城裏的房子,一平方都賣兩千八了,我們真的買不起。請王書記過問一下,我們這些窮教師什麽時候可以實現自己的住房夢?”

這個問題真的很現實,一下子把王一鳴給難住了,他扭頭問旁邊的孫玉梅:“孫省長,你是全省主管教育的,你說怎麽辦?”

孫玉梅畢竟在市裏當過市長,方方麵麵的事情都有一定經驗。她不慌不忙地說:“鄉村教師的住房問題,我們教育係統已經有所考慮,下一步將聯合土地部門、建設部門和發改委出台相關文件,就是特事特辦,為全省在鄉鎮工作的教師建設教師周轉房。土地免費供應,各種稅費減免,整個建築成本就非常低了,他們測算了一下,這樣下來,一平方隻需要八百元的成本。這樣大家就可以接受了,這項政策將惠及全省十三萬鄉村教師。我們爭取在五年時間內,全部解決全省鄉村教師的住房問題。”

王一鳴看孫玉梅回答得井井有條,用十分欣賞的眼光看了孫玉梅一眼,頻頻點頭。

王一鳴插話說:“對這個答複,你們還滿意嗎?”

廣大參會的教師按耐不住心裏的激動,紛紛鼓掌,說:“好,好,感謝省委、省政府。”

王一鳴特意強調說:“我們的孫副省長剛剛履新不久,工作抓得好,抓到了點子上。”

大家又是掌聲雷動。

等掌聲停下來後,王一鳴說:“大家還有什麽問題,請暢所欲言。”

遲疑了一下,一個看著有四十多歲的女老師說:“各位領導,我說一個問題,現在農村的失學兒童越來越多,特別是女孩子,很多女孩子上到小學畢業就非常不錯了。我們這裏的農民觀念非常落後,認為女孩子讀書沒有什麽用,反正長大後要嫁人的,不如早早地在家裏幫助家人幹活,十四五歲就出去打工掙錢了。我們這裏還有早婚的習慣,我教過認識的十幾個女孩子,十六七歲就成親了;十八九歲就做母親了。二十幾歲,蒼老得像是三十多歲的婦女了。我實話實說,現在農村孩子真的沒有什麽好出路。讀書吧,即使考上大學,也考不上什麽好大學,僥幸考上一個三本或者高職院校就很不錯了。大學上下來,有的家庭就完全破產了,要花七八萬或者十幾萬,有的農民家庭根本承受不了。我們這裏有個說法,大學通知書對於有些家庭就是催命符。去年夏天我們鄉有個學生考上外省的一所本科院校了,一年的學費、雜費需要六千多塊,再加上一個月幾百塊錢的生活費,把他的父母愁死了,到處借錢,也沒有借到。他們家窮,母親有病,父親在家裏種地,也沒辦法出去打工,一年到頭根本攢不下什麽錢,在村裏到處欠債,親戚朋友見他借錢都躲著走。沒辦法,眼看著孩子快開學了,做父親的借不到錢,覺得沒有臉麵見兒子,於是就買了一瓶農藥在河邊喝藥死了。這件事後來被鄉裏的領導知道了,書記、鄉長號召大家捐款,鄉裏又拿出了幾千塊錢,才把那個孩子送到大學裏去報道。我說實話,像這樣的情況,出去讀大學不如直接出去打工算了。打工四年,說不定還能掙個七八萬;讀書四年,又花了七八萬。結果畢業就是失業,還是和農民工一樣出去打工。不像二十年前,隻要你考上大學,國家就包分配工作,上學還可以領補助。那樣農村孩子讀書才有積極性,現在農村孩子,你讀書好也沒有用,照樣找不到好工作,和農民工一個樣,到處打工。國家搞大學擴招,搞收費教育,自有國家的道理,我們老百姓看不懂,不能亂說話。但是,你不能搞得農村孩子不願意讀書了,失學兒童越來越多,農村的人口素質越來越下降,農村事實上出現了新的讀書無用論,這些情況你們這些大領導到底懂不懂?今後怎麽辦?我隻是一個普通教師,插根基層教育已經快二十年了,從龍江師範學院一畢業,我就分配到這裏教書,有時候一個人要教四五門課,真的很累。人家有關係有路子的早就調到縣城的學校工作了。我也托過人,但沒有辦成。換了幾任教育局長,我認識她們,他們卻不認識我,送禮拉關係我都找不到地方。沒辦法,看來隻能在鄉下呆一輩子了。也好,天天和那些淳樸的鄉下孩子呆在一起,我也挺開心。好在我還有編製,每個月有一千八百多元的收入,我知足了。活到這個份上,我也看開了,身體好就行了,其他的就隨他去吧。所以我的發言直言不諱,他們不敢講的,我講,希望不要打擾了各位領導的雅興,給你們添堵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女教師雖然聲音有些嘶啞,但是中氣十足,一陣連珠炮,把整個會議室弄得頓時鴉雀無聲,大家麵麵相覷,各人想著各人的心事。

江左縣的幾個領導個個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那個難受勁啊,但是,心裏就是有再大的的火氣,也沒辦法發出來啊,現在王一鳴在這裏,他不發言,誰也不敢造次啊!

胡潤東麵色凝重地看了石隆鎮的黨委書記覃智慧一眼,心裏說:“你他媽的怎麽搞的,就不會多長個心眼,這樣的傻逼、刺頭,你安排她參加什麽座談會?現在知道什麽是丟人現眼了吧!過後看老子怎麽收拾你!”

覃智慧現在急得腦門上汗珠都出來了,他看了一眼縣委書記胡潤東,又看了一眼縣長廖雲海,發現這兩個人看他的眼光都是冷冷的,心裏想:“壞菜了,壞菜了。這不是大意失荊州嗎!這個莫蓮,你是活膩了嗎!敢這樣敗老子的興!等王書記走了,看老子怎麽收拾你。”

剛剛發言的那個女教師名字叫莫蓮,她是土生土長的瑤族妹子,家就在石寨村。鎮裏的機關幹部也就是五六十個人,公辦教師有四十多個,大家相互之間基本上都認識。

覃智慧早就聽說莫蓮是一個有個性的女人,不好惹,教書是一把好手,語文、數學、英語、化學,什麽都拿得起放得下,是鎮子裏出了名的好教師。五年前覃智慧剛到石隆鄉當鄉長的時候,就有人告訴他,說十幾年前莫蓮剛大學畢業,到石隆初中當英語老師。因為年輕貌美,很快就引起了鄉黨委書記姚振海的注意。有一段時間,有事沒事,姚振海都愛到鎮初中去轉一轉,千方百計地接觸莫蓮。

有一次姚振海和校長喝酒,特意安排要讓莫蓮參加,莫蓮去了。在酒桌上,幾個人想方設法灌莫蓮喝酒,結果就把莫蓮灌醉了。散場的時候,姚振海扶著莫蓮,說是要送她回家。眾人看著莫蓮醉醺醺地上了姚振海的車,然後就各自回家了。

誰知道姚振海安排司機一直往前開,到了荒郊野外,他安排司機在外麵站崗放哨,自己就在車子的後排脫下了莫蓮的裙子,趁莫蓮昏迷不醒,強奸了莫蓮。

完事後看莫蓮還是昏昏沉沉的,姚振海命令司機幹脆把車子開到鄉政府的大院子裏,把莫蓮架到自己的臥室裏,他想好好享受享受,反正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莫蓮她一個小女子,她能怎麽樣?還不是讓我為所欲為嗎!

就這樣,在自己辦公室的套間裏,這一個晚上姚振海多次強奸了莫蓮。

第二天早上莫蓮醒來,發現自己脫得光光的和姚振海躺在一起,當時就怒發衝冠,她順手打了姚振海一巴掌,指著姚振海破口大罵,說:“你個衣冠禽獸,你白披了一張人皮!你想玩女人,找那些賤女人啊!你糟蹋我幹什麽?姑奶奶我是有男朋友的,你知道不知道?!我這樣今後怎麽麵對我的男朋友?”

姚振海一聽就怕了,他怕莫蓮大吵大鬧,在鄉政府裏弄得他下不來台。他衣服都沒有穿好,撲通一聲給莫蓮跪下來,說:“姑奶奶,我錯了,你饒了我吧,你說讓我怎麽辦?你是要錢還是要什麽?我全部聽你的。我不是人,我是豬,是狗,我豬狗不如!”

莫蓮氣憤填膺地說:“姑奶奶今天我什麽也不要,我要你進監獄,你等著,我今天就去告你去!”說著,莫蓮穿上衣服,氣鼓鼓地走了。

姚振海拉了幾下,沒有拉住,隻好放她走了。

姚振海以為莫蓮就是在興頭上,說氣話而已,你一個女孩子,還要臉不要臉。睡都讓我睡了,你還能怎麽樣。過幾天興許就好了。說不定今後還會乖乖地給我當情人呢!這樣的情況姚振海遇到多次了。鄉政府那幾個有些姿色的女幹部,哪一個逃脫他的魔爪了?一開始都是不讓幹,但是自從幹了第一次,都成了他長期的情人了,幹的少了還不行。她們幾個女人之間也會爭風吃醋,爭著向姚振海獻媚。如今這個世道,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玩弄幾個女人,根本不算是什麽事。

當天上午,姚振海心不在焉地等著莫蓮妥協的消息。誰知道,莫蓮一大早就坐車去了縣裏的公安局,保留了各種證據,在征求男朋友的意見後,兩個人決定告姚振海強奸婦女。

她男朋友叫韋華,是她的大學同學,現在分配在縣裏的實驗小學當老師。兩個人談了幾年戀愛,馬上就準備打證了,現在出了這事,把她男朋友氣壞了。說無論如何不能放過姚振海,要讓他付出代價。他們知道,姚家在縣城裏是很有勢力的,姚振海的父親姚家豪是縣裏的老幹部,當過江左縣的縣委副書記,縣政協主席。

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縣裏告不贏,他們就去市裏;市裏不行,他們就去省裏。

縣公安局接到莫蓮告姚振海強奸的舉報後,不敢怠慢,局長馬上就向當時的縣委書記做了匯報。

縣委書記一聽就問:“證據確實充分嗎?”

公安局長說:“確實充分,人家女孩子就在這裏,法醫已經做過各種檢查了。各種物證、生物樣本已經拿到了,就是缺乏和姚振海本人的比對。”

縣委書記說:“看起來八九不離十了,這樣的情況我們也沒辦法包庇啊,你按照程序辦吧!都是他姚振海自己沒有出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於是,縣公安局的辦案人員當天就駕車直奔石隆鄉,在辦公室裏帶走了姚振海。

這個時候姚振海才明白自己栽跟頭了。

後來經過檢察院批捕,法院判決,姚振海被以強奸婦女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當然,他的國家幹部的身份沒了,被開除公職,開除黨籍。

姚振海被判刑這個事讓莫蓮在縣裏一下子成了名人,所有的領導都怕見她。當時的縣教育局局長蔡虹是姚振海的親姐夫,莫蓮請求調動工作的報告到了他那裏,他看一眼就扔到一邊去了。所以這十幾年,莫蓮的工作一直沒有哪個領導過問過。因為大家都怕得罪姚振海家族的人,他們家族在縣裏勢力實在是太大了,沾親帶故的光是局長就有十幾個。

莫蓮和他老公這十幾年,都是過著牛郎織女的日子。每個周末回縣城,一家人才有團聚的機會。

對自己命運遭到的不公,莫蓮現在有一肚子的氣,反正也到了這個年齡了,無所畏懼,什麽大官不大官的,姑奶奶我誰都不怕!

莫蓮發言結束後整個會議室裏鴉雀無聲,主持會議的龍江市委書記閆俊傑臉上也掠過一絲尷尬的表情,他雖然萬般無奈,但事已至此,隻好繼續撐下去。他說:“剛才這位老師的發言很好,提出了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就是農村孩子出現了新的讀書無用論,值得我們各位領導深思。大家還有什麽見解,請暢所欲言!”他是想轉移話題。

王一鳴這個時候插話了,他對剛剛發言的那個女老師還是挺欽佩的,他沒想到在這裏會見到這樣一個個性鮮明的女老師,這樣敢說,會說,這樣的人才要是讓她當人大代表多好啊。

王一鳴看著莫蓮說:“請問哪位老師?你叫什麽?”

莫蓮驚訝地看著王一鳴,說:“王書記,你是說我?”

王一鳴說:“對,就是你。”

“我叫莫蓮。”她說。

王一鳴說:“好,我記住你了,我以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的身份通知你,今年年底我將推薦你出任省人大常委會委員。希望你今後多多發揚今天的勇氣,在更高的層次、更大平台上為基礎教育建言獻策。”

這個結果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莫蓮也有些將信將疑,她說:“王書記,你此話當真?”

王一鳴說:“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們就需要你這樣的人當選人大代表。我們需要聽到不同的聲音。說不定有一天,你會成為全國人大代表的。”

大家聽了連忙一起鼓掌。氣氛一下子變熱烈了。壞事變成好事了,大家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掌聲過後,王一鳴一本正經地說:“莫老師,我現在問你,你現在還想調到縣城裏工作嗎?”

莫蓮說:“想啊,怎麽能不想啊,鄉下和縣城那是沒辦法比的。待遇、生活條件都有很大差距。”

王一鳴說:“那這樣,我問一下你們的縣領導,從鄉下往縣城裏調動工作,需要什麽條件?”

縣教育局長樊洪武戰戰兢兢地說:“報告王書記,兩地分居超過十年以上的,在基層工作二十年以上的,還有家庭情況特殊,需要照顧的。都可以。”

“莫老師的情況符合不符合?”王一鳴問。

“符合,符合。”樊洪武頭上嚇得冷汗直冒。

“那為什麽一直不給人家解決呢?”王一鳴明知故問。基層幹部,你不給他送禮,給些好處,他會給老百姓辦事?尤其是這調動工作,在縣裏,沒有關係,你就是送個萬兒八千的,都不一定能辦成。縣城的學校,哪一個不是人滿為患,誰都想在縣城裏工作,不想下鄉。

樊洪武結結巴巴地說:“這個,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他生怕王一鳴發怒,一下子把他的烏紗帽給摘了。樊洪武陡然有被嚇尿的感覺了。

王一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莫蓮一眼說:“莫老師,你看這樣好不好?你要是想回縣城,我馬上就讓他們給你辦;你要是願意再在鄉下呆幾年,離不開這些孩子,你就繼續呆在鄉下,什麽時候願意回縣城,你隨時可以回去,他們要是不給你辦,你打我秘書的電話,等一會兒我讓饒秘書把名片給你一個。你可以隨時聯係我。”

莫蓮一聽連忙道謝說:“謝謝王書記,謝謝王書記,我們全家都感謝您!”

王一鳴說:“你是那麽優秀的老師,常年紮根基層,我想啊,你走了,這裏的農村孩子會想念你的,對當地的教育也是很大的損失。當然了,你自己的事情,還是你自己拿主意,願意走願意留,隨便你選。”

莫蓮說:“好,我再好好考慮考慮。”

王一鳴說:“好,你的省人大代表的推薦人,這個我當定了。”

莫蓮說:“多謝王書記,多謝王書記。”

化解了莫蓮心裏的怨氣,現場的氣氛明顯好多了,王一鳴說:“好吧,我順著莫老師的話題,談一談我對農村教育的看法,供大家參考。我也是農村出身的孩子,我們那個時候,還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小學、中學,基本上是免費教育,那個時候,家家戶戶,男孩女孩,基本上都讀書識字。後來趕上了‘**’,那些年,幾乎所有的學校都停課鬧革命,而我們那一代人因此成了被耽誤的一代。我也回鄉勞動了幾年,幸運的是恢複高考後我考上了大學,從此離開農村,才成為城裏人。現在回頭看,七八十年代是我國教育的黃金時代。那個時候,大學生就是天之驕子,隻要考上大學,馬上就成了國家幹部,讀書免費,還有補貼,畢業後國家分配工作,人人有鐵飯碗。那個時候,不管城市還是農村,大家都把考大學當作最光明的出路。農村孩子中有許多出類拔萃的,照樣和城裏孩子一樣,考上了北大、清華那些一流的名牌大學。據統計,那個時候農村孩子在這些名校中的比例達到70%左右,這說明,那個時候城市和鄉村的教育水平,差距還不是很大。而現在不一樣了,據統計,在北大、清華這些名校,出身農村的孩子現在有逐年下降的趨勢,現在出身農村的孩子在學生中的比例隻有區區20%左右了,這說明,我國的城鄉差距在逐漸拉大,家庭條件決定了孩子的受教育條件。和出身幹部家庭、教師家庭和家庭條件較為富裕的孩子相比,貧困的農村孩子考上名校的可能越來越小。尤其是前些年大學實行擴招之後,大學開始收費,越是差一些的學校,像那些三本院校、高職院校,由於國家撥款少,維持學校的運行隻能靠提高收費標準,這就出現了一個更加扭曲的現象。城裏孩子起點高,家庭條件好,考上了一本、二本,這些大學收費相對便宜;農村孩子起點低,鄉村教育條件和城裏沒辦法比,他們絕大部分隻能考上三本、高職院校,而這些院校的收費卻很高昂,動不動一年六七千塊,再加上生活費,讓農村孩子雪上加霜。像我們西江省,農村人口年平均收入隻有三千多元,有的地方甚至不到一千元,農民家庭養一個大學生,如果他的父母不出去打工,家庭經濟隻能是破產。即使靠貸款讀完大學,結果還是找不到工作,繼續出去打工,這樣就出現了新的讀書無用論。

“究其原因,還是城鄉發展不平衡的問題,怎麽辦?目前看來,隻能靠發展。我們西江省是老少邊窮地區,是西部落後地區,全省300多萬的貧困人口,年平均收入還不到一千八百元。這就是我們必須麵對的現實,也是地方各級政府的責任。我和李省長商量過,我們這一屆省委班子,一定要把扶貧攻堅這個任務作為重中之重的事情來抓,讓全省300多萬貧困人口早日脫貧。我們西江省人口6000多萬,絕大部分在農村,農村人口的素質直接決定了整個西江省的人口素質,我們要變人力資源大省為人力資源強省,關鍵在教育。要徹底解決農民家庭的貧困代際遺傳,最關鍵的也在教育。隻有通過教育提高人口素質,培養出優秀的農村孩子,才能從根本上改變一個家庭。下一步我看,我們要出台各種措施,比如減免農村中小學生的學雜費,發放生活補貼,農村孩子考上大學後,政府提供無息貸款。畢業後回到貧困地區服務,減免貸款。這些都要做。我和李省長的看法是,經過五年左右的投入,讓農村孩子的情況有一個質的改變,進一步縮小城鄉差距,讓農村孩子和城裏的貧困家庭的孩子上得起學,吃得起飯,畢業後有好的出路,徹底擺脫貧困。”

王一鳴講話完畢,會議室裏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接下來又有兩個老師談了鄉村學校的數學設備問題、年輕老師匱乏問題。都是一些老生常談的事情,縣裏的領導馬上拍板,很快就解決了。

時間過得很快,眼看著就是上午十一點多了。從這裏到江左縣城,還有三十多公裏的山路。從江左縣城到龍江市區,還有六十多公裏的公路。

秦書海看了一眼手表,對王一鳴說:“王書記,時間不早了,差不多了吧?”

王一鳴看了看手表,沒想到時間這麽快了,看來計劃隻能改變一下,到江左縣城裏吃午飯了,順便考察一下這個山區的縣城。前麵幾次到江左縣,都是從龍江市區直接去了小龍江水電站工地,沒有進縣城,也是一個遺憾。還好,這一次補上。

於是王一鳴說:“時間不早了,我們還要趕路,耽誤各位老師的時間了,謝謝大家。”

大家一起鼓掌,老師們看著王一鳴,心裏說:“您看人家這當官的,說話多家常,是個好人,一定也是個好官。”

王一鳴和各位老師一一握手,大家把王一鳴送到大門外,上了汽車,揮手再見。

車子開動,王一鳴向大家揮手致意,他看到莫蓮老師站在路邊,邊揮手邊抹著眼淚。這個女人哭了,她沒想到,這個世界還真是有個青天大老爺為她說話。她壓抑了十幾年的憤怒今天終於得到了痛快淋漓的發泄,她還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這個結果將改變她在這個縣裏的命運。她感謝蒼天,今天的淚水是幸福的淚水,喜悅的淚水。

就讓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回吧。

王一鳴的車隊走遠了,她手上捏著饒戰勝的名片,還在那裏久久張望。

旁邊那些原來等著看她笑話的同事,現在心裏更是五味雜陳,他們對她隻能是羨慕嫉妒恨了。

校長老覃看著哭得一塌糊塗的莫蓮說:“好了,好了,我的姑奶奶,今天你可是把我嚇死了,不過,你吉人天相,明年說不定就是省人大代表了,有可能還會成為全國人大代表,連縣委書記、縣長到時候都要巴結你啊!”

莫蓮隻顧嗚嗚地哭,根本不接他的話茬。

車隊滾滾向前,快到十二點鍾的時候終於開進了江左縣縣城。

王一鳴坐在車裏,透過車窗仔細地觀察著這個山區的小縣城。

剛進入縣城的邊緣,車隊就拐進了一條寬敞的大馬路,上麵搞了一個大大的招牌,寫著“江左縣經濟技術開發區”幾個大字。

車子進入,隻見這裏路麵寬闊,足有八十多米寬,兩邊的綠化帶、路燈和黑黑的柏油,一看就是新修建的,路上車子並不多,顯得非常空曠。

路兩邊修建了一排排的標準廠房,每隔上百米就看見一個掛牌的企業。王一鳴一看就明白了,縣裏的同誌是想讓王一鳴坐在車裏感受感受這裏的發展氣息。

這一切都是胡潤東特意安排的。

江左縣是工業大縣,已經形成采掘業、冶煉業、金屬加工、製藥等工業門類,是龍江市縣域經濟發展的龍頭。

車隊一路呼嘯進入城南新區。這裏是重金打造的新城區,王一鳴隻見一座座形態各異的高樓大廈映入眼簾,特別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規模龐大的辦公樓,隻見這座外形像“烏紗帽”的豪華辦公樓,橫跨上百米,有三棟連體建築組成,前麵是一個寬寬大大的廣場,氣勢雄偉,作為一個縣級政府,實在是太過奢華了。

緊鄰的地方,還有文化藝術中心、圖書館、博物館,真的是各有各的特色,讓人耳目一新。

看了這些,王一鳴對江左縣的城市建設頻頻點頭。

又過了五分鍾左右,車隊開始進入縣城的中心。王一鳴觀察到,這個山區小城搞得確實不錯,第一,街道兩邊幹淨、整潔。一看就是精心治理過的。第二,街道兩邊的建築雖然五六層的樓房居多,但是,沿街的門麵絕大多數都是煥然一新的,沒有破破爛爛的感覺,一路兩行飯店、賓館、夜總會、KTV一個接著一個,有些裝修還挺豪華,比著大城市差距並不是很大。說明這裏的人消費能力還是可以的,有錢人多,縣城裏的生意好做。

匆匆過了一趟,就能明顯地感覺到這個縣城比王一鳴剛剛去過的雲林縣城發達多了。規模大,人氣旺,經濟活躍是不爭的事實。

十二點十五分,車隊進入了目的地--江左縣迎賓館的大院子。

王一鳴和大家挨個握了握手,閆俊傑和胡潤東在旁邊介紹了各個官員的名字、職務,反正這麽多人,王一鳴一下子也是記不住,隻是點頭寒暄。

寒暄完畢,大家就上了二樓的餐廳。進入一個大包廂,隻見裏麵已經放了四張大大的圓桌,上麵花團錦簇,各種酒杯、酒具琳琅滿目,已經擺設完畢。

王一鳴到洗手間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看到大家都已經坐好了。

中午這個宴會估計有四五十人參加。王一鳴幾年來第一次到江左縣吃飯,在家的縣領導一聽有機會認識王一鳴,這個機會千萬不能錯過啊,於是紛紛放下自己的一切事物,到迎賓館出席宴會來了。

胡潤東也是順水推舟做了一次好人,當縣委辦公室主任賀軍問他:“胡書記,中午的宴會都是請誰參加?”

胡潤東想了一下說:“讓在家的縣委、縣政府的領導都來吧,大家都見識見識王書記,免得誰來誰不來,大家到時候都埋怨我。”

王一鳴剛剛落座,旁邊的龍江市委書記閆俊傑就小心翼翼地問王一鳴:“王書記,今天中午喝酒嗎?”

王一鳴擺了擺手說:“不喝,簡單點,中午還可以休息一下。”

閆俊傑於是就對旁邊的服務員說:“好,可以上菜、上湯了。”

大家都知道王一鳴的生活習慣,中午是要休息一個多小時的。他是不會在吃飯這個問題上浪費太多時間的。

江左縣迎賓館是縣委、縣政府的接待飯店,曆史悠久,菜品還是拿得出手的。為了避嫌,他們沒有敢拿出最高檔的菜品,都是當地的一些特色菜,土雞、土鴨、龍江魚、山珍之類的東西,琳琅滿目,很快就擺滿了四個桌子。什麽鮑魚、海參、果子狸、穿山甲什麽的,平常裏他們也是有的,但是王一鳴來了,他們沒有敢上,怕王一鳴怪罪。

雖然不喝酒,王一鳴還是端著飲料杯子,在閆俊傑、嶽寶峰、胡潤東、廖雲海的陪同下,挨個桌子轉了一圈,和大家碰杯,寒暄了一下。

這也就是個禮節,寒暄過後,誰也不認識誰的。

不到一個小時,王一鳴就把午餐問題解決了。中午在酒店的六樓一個豪華套間裏休息了一個多小時,下午三點,王一鳴下來,車隊就出發往江左縣一中的新校區開去。

江左縣一中是這個縣城裏曆史最悠久的高級中學,民國的時候就有了,去年剛建成了一個新校區,占地三百多畝,有學生一萬多人,是這座山區縣城裏的最高學府。每年都有幾個學生考上北大、清華、複旦、浙大等國內一流高校。新校區在縣城的西部,靠近龍江邊,遠處是連綿不絕的大山,風景非常好。整個校區投資一個多億,有十幾棟紅牆紅瓦的建築。圖書館、體育場、大禮堂一應俱全。

王一鳴一下車,就見大家鼓掌歡迎。王一鳴和大家一一握手,然後在校領導的陪同下向院子裏走去。

王一鳴參觀了學校的圖書館、教學樓、體育場、宿舍、食堂,然後到學校的會議室和學校的領導座談。

校長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姓魏。他匯報了學校的基本情況。

王一鳴問他:“好的方麵我都看到了,你就不用多講了,你就說,現在還有哪些亟待解決的問題?”

魏校長尷尬地笑了笑說:“第一個問題,就是老師的待遇低,留不住人才,現在人才流失嚴重,每一年都會走七八個年輕的骨幹老師。”

王一鳴問:“你作為校長,一個月多少錢?”

魏校長說:“我是高級教師,每個月工資、獎金加上職務津貼,有2400多。我們學校剛畢業的大學生,一個月也就是一千六百多塊。不如到發達地區打工了,他們到廣東,隨隨便便一個月就是三千多塊。”

王一鳴看了看他麵前的一包香煙,原來是硬盒的“中華”。心裏想,你一個月就二千多塊錢,敢抽這麽好的煙,看起來你這個校長也不清白啊。

其實,對於基層這些有實權的科級幹部,他們的日常開銷基本上不用動工資的,他們可以辦不少具體的事情,每個月光收禮一項就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收入。此外,學校的工程基建、辦公用品的采購、食堂的承包,方方麵麵,隻要牽涉到財政支出,他們都有發財的機會。你可不要小瞧這個正科級的校長職位,管了上萬學生,幾百個老師,隨便弄弄就是不少錢。保守估計,一年弄個十幾萬甚至幾十萬,都是輕輕鬆鬆的。他們的生活水平也是挺高的,喝酒一般情況是茅台、五糧液,抽煙基本上都是玉溪、中華了。

其實這些情況王一鳴也懂的,在當前的社會裏,當官光憑工資收入,沒有外快,誰也活不好。他王一鳴都是省委書記了,每個月多少錢?也就是區區五六千塊嘛!這是2003年的中國,西江省是西部落後地區,不是北京。在北京,就王一鳴這個級別的幹部,隨隨便便也有一萬左右了吧。

如今在官場上混的人,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因為大家都知道,隻要你手裏有實權,什麽工資不工資的,你吃喝嫖賭,什麽都可以用公款報銷的。雖然國家給你的合法收入並不多,但是,隻要你當上一個單位的一把手,你就能立即實現財務自由了,公家的錢就是你自己的錢,想怎麽用就可以怎麽用。哪怕你就是縣城裏的一個科局長,隻要是一把手,你照樣出門有專車,天天到飯店吃喝,都是公款埋單。到了春節、中秋節,到家裏送禮的下屬照樣排成隊。

王一鳴壓抑住自己的性子,繼續問魏校長說:“老師待遇低,你這個校長自己就沒有想什麽辦法?”

魏校長說:“想了,隻能從學生身上撈錢,提高收費標準。”

王一鳴問:“現在你們一個學生讀一年高中,需要多少錢?”

魏校長說:“標準不一樣。正取的學生一年的學費是六百八。高價進來的,學費不一樣,差一分就是一百塊。最高的有人交了三萬多,就為了能在縣一高讀書。這些都是有錢的家長,家裏開礦的或者是做生意的。”

王一鳴扭頭問胡潤東:“你們縣農民平均年收入是多少?”

胡潤東說:“去年報的是3800。”

王一鳴問魏校長:“正常情況下,養一個高中生,一年需要多少錢?”

魏校長說:“正取生學費六百八,生活費一年需要一千左右,再加上買衣服、鞋子的錢,一年最少兩千塊吧。”

王一鳴說:“收費還是高啊,怪不得許多農村孩子上不起學了。”

魏校長尷尬地笑著說:“我們也沒有辦法啊,高中教育不算是義務教育,國家撥款少啊。”

這個時候孫玉梅插話說:“王書記,上個月我剛剛去教育部開過會,明年我們省就可以實行高中階段的義務教育了,教育部為我們省一年就增加了二十個億的基礎教育經費,明年我們的日子就好過多了。高中階段全部免除學雜費。到時候孩子們讀書,僅僅出一些自己的生活費,那樣負擔就輕多了。”

王一鳴說:“好,這個好。這樣農村孩子上學就不那麽難了嘛!”

魏校長一聽滿臉堆笑,一連聲地說:“是的,是的。”

王一鳴說:“好,我最後說幾句,談一點看法。目前從你們學校的硬件設施來看,作為一個地處山區的縣級高中,已經非常不錯了。現在的問題是,收費怎麽樣要降下來,讓農村的貧困孩子上得起學。作為教育工作者,一定要有這樣的認識,改變山區的麵貌,從根本上說還是要靠人才。人才從哪裏來?引進是一部分,但絕大部分還是要靠教育。教育是農村家庭真正實現脫貧的最重要途徑。過去有個說法,一個家庭培養出來一個大學生,這個家庭就脫貧了。因為大學生一畢業,國家分配工作,立即就成了城裏人,就有工資了;而現在情況變得更複雜了,一般的農村家庭把一個孩子從小學培養到高中,已經要花不少錢,考上大學,又是幾萬甚至十幾萬,這樣就出現了農村孩子上不起大學的問題。為了孩子能夠上大學,農村家庭隻能是債台高築。農村孩子大學畢業一旦找不到工作,還不如那些早早在外打工的。人家至少沒有欠債。於是新的讀書無用論就應運而生了。長此以往,農村孩子和城裏孩子在教育方麵的差距就會越拉越大。從長遠來看,東西部差距、城鄉差距就會越來越大。這樣對農民是不公平的,也不利於我們社會的長治久安。

會議室裏大家立即群起而響應說:“是這個理,王書記說得對!”

王一鳴這一段講話擲地有聲,秦書海、孫玉梅、胡方達、彭天宇和那些廳局長們都急促地在筆記本上記著。

省教育廳長黃誌強更是全神貫注地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記著,生怕漏掉了一個字。考察一結束,他馬上就要在廳機關開大會,傳達王一鳴書記對全省教育工作的最新指示精神。

跟著王一鳴采訪的省電視台和《西江日報》的幾位記者,有的正在錄音,有的正在攝像、拍照。估計今天晚上對於他們又是一個不眠之夜,領導們休息了,這些記者還要連夜趕稿子。這些跟著大領導視察的記者也是真不容易。新聞工作講究的就是一個“快”字,經過記者們的努力,估計明天早上的《西江日報》上,這些東西都會在最顯著的地方出現。電視台就更快了,記者們馬上會把新聞視頻傳回到電視台,今天晚上的《西江新聞》肯定會作為頭條發布的。

經過《西江日報》、省電視台、廣播電台這樣一搞,從明天開始,說不定全省不少地方的領導馬上會開會學習王一鳴的最新講話要點。這都是約定俗成的規矩,我們的革命工作,就是大領導講話,下級領導學習、傳達講話,更下一級的領導邊學習講話,邊在工作中落實。這也是中國特色。

座談會進行了將近一個小時,幾個教師代表也做了發言,談了一些具體的問題,集中在教師的待遇問題、住房問題上。教育廳廳長黃誌強做過說明後,王一鳴又一一做了表態。

時間很快就要到下午五點了,秦書海靠近王一鳴,征求了一下王一鳴的意見說:“王書記,差不多了吧?還有幾十公裏的路要趕呢!”

王一鳴說:“好,那就這樣吧!”

魏校長提出教師們想和王一鳴合影留念。

王一鳴說:“可以,可以。”

於是就在學校的大門口,王一鳴和大家合影留念。

離開江左縣城的時候,王一鳴一路都在仔細地打量著這座山區的縣城,也記住了這個縣的縣委書記胡潤東的長相。總之一句話,這個縣委書記挺能幹的,是個人才,應該提拔。

你說秦大龍他敢不用嗎!

用不了多久,胡潤東就被提拔了。

有時候,官場上的事情就是這麽簡單,大人物的一句話,就可以讓一個人一飛衝天!

進入龍江市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四十分了,這個時候天邊出現了一大片的紅霞,非常豔麗,在落日的映照下,龍江城的高樓大廈流光溢彩,分外妖嬈。車子走在龍江大橋上,王一鳴看到一江碧水靜靜地流淌著,一艘艘貨輪在江裏穿梭著,江邊修建了一座座新的廣場,市民們在那裏三三兩兩地散步、鍛煉,整座城市給人的感覺是安靜而悠閑,和省城的喧囂和擁擠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幾年來,王一鳴已經數次到過龍江市區,有時候是自己專門來考察,有時候是陪同中央領導或者其他省部級幹部考察,此前他的身份是省委副書記,而這一次不一樣了,他是省委書記、省人大主任,是名符其實的西江省的老大了。

老大就應該有老大的派頭,就應該有老大的權威,現在的王一鳴從內心來說,真的是活得特別地敞亮,特別地放鬆,和他當省委副書記的時候,絕對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那個時候他要時時刻刻夾著尾巴做人,防備著省委書記楊春風的擠兌和敲打,對楊春風心裏就是再不滿意,也要委曲求全,曲意逢迎,絕對不能和楊春風發生任何衝突。

因為楊春風那個時候是一把手,他一句話就可以決定王一鳴的前途和命運。那個時候,千方百計地和楊春風處好關係就是最大的政治。熬過這個坎,等王一鳴順利上了位,一切就都好辦了。

韜光養晦啊,王一鳴學得深,學得好,活學活用。

韜光養晦三年多,終於換來了今天的揚眉吐氣,值得!

現在的王一鳴心裏的包袱已經完全放下了,目前在西江省還沒有誰能夠威脅到他的地位、權威,他是老大,這種一言九鼎的感覺,真他媽的好。怪不得在官場上混的人都想當大官。他們要的就是這種感覺--這種君臨天下的感覺,正應了古人那句話--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此時此刻,王一鳴已經徹底走出了楊春風的陰影,在西江省可以揮灑自如地按照自己的意誌行事了。這是我們這個體製的好處,權力集中,一個省的省委書記就是封疆大吏,在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上,可以為所欲為。

這種當老大的感覺真好,真痛快。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活著了,再也不必顧忌有人對自己的工作掣肘了。看不慣的人,一句話,不換思想就換人,馬上給我滾蛋!

作為省委書記,王一鳴知道,自己現在肩負著帶領西江省六千多萬人民勤勞致富奔小康的偉大使命。西江省是落後地區,欠發達地區,這些年和東部發達地區的差距不是越來越小,而是越來越大。

怎麽辦?隻能加快發展,彎道超車。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全省人民都看著他王一鳴呢,看他王一鳴有什麽新招數、新辦法,可以把西江省的資源優勢變成實實在在的經濟優勢,讓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坐在車上,雖然是一路奔波,身心俱疲,但是王一鳴還在凝神靜思,心中激流湧動。當大官也是不容易啊,一刻也不得消停。

車隊在警車的引導下,一路呼嘯,引來路邊很多停下腳步紛紛圍觀的群眾。大家看著幾十輛高級越野車、轎車呼嘯而來,警車的喇叭此起彼伏,路上的行人和車輛在交警的指揮下紛紛躲避。許多人心裏就明白了一大半,我靠,一定是有什麽大人物到我們龍江市來了。這派頭,最少也是個中央委員一級的。

按照安排,車隊進入了龍江賓館的大院子,小邵把越野車穩穩地停在龍江賓館主樓的大門口,饒戰勝連忙下車,畢恭畢敬地為王一鳴打開車門,王一鳴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從車裏下來了。

這個時候閆俊傑、嶽寶峰連忙一路小跑從後麵趕過來準備迎接王一鳴。等王一鳴和閆俊傑、嶽寶峰握手寒暄後,在賓館這裏坐鎮半天了,等著迎接王一鳴的龍江市委副書記尤心剛連忙湊過來,雙手握住王一鳴的手誇張地說:“歡迎,歡迎,王書記,我是尤心剛,王書記還記得我嗎?去年在省黨校學習的時候,我的發言王書記還表揚過呢!”

王一鳴看了他一眼,馬上想起來了,點點頭說:“記得,記得。”心裏說,你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我要是不記得你,這個市委副書記的位子會輪得到你來坐嗎!

原來去年三月省黨校有一個短期培訓班,參加培訓的都是全省副廳級以上幹部,作為省委黨校的校長,王一鳴有選擇地參加了幾場學員的討論會,會上王一鳴用心觀察,聽取學員們的發言,看學員們的長相、氣質,對那些印象深刻的學員,王一鳴都會在省委組織部調整幹部的時候,給予特殊的關照。

這也是一個觀察幹部、了解幹部的大好機會。

尤心剛當時作為龍江市的市委常委、宣傳部長,一看王一鳴在場,就抓住自己發言的機會,展現了自己對縣域經濟的了解,對龍江市作為資源富集區,怎麽樣加快發展,把資源優勢轉化為產業優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此前在龍江市下麵的幾個縣當過七八年的縣長、縣委書記,熟悉縣裏的工作。

幾個月前,全省廳級幹部大調整,龍江市需要提拔一位新的市委副書記,當時符合條件的有十幾個幹部,最後王一鳴一錘定音,他對省委組織部長秦大龍說:“尤心剛這個同誌值得重用,他懂經濟,熟悉地方工作,是個可造之材。”

一句話,尤心剛就脫穎而出,把許多同僚甩在了後麵,當上了龍江市委副書記。當時的地級市,一般配置三位市委副書記,市長是第一副書記,下麵是抓組織的副書記,抓宣傳的副書記。

而現在尤心剛在龍江市委裏排名第三,是名符其實的第三把手。能夠坐上這個位子,今後當市長基本上是順理成章了;就是當不上市長,回到省裏到哪個廳局當一把手,也是非常可能的。按照官場上的規矩,隻要不出事,這一輩子混上正廳級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這一次王一鳴到了龍江市考察,他尤心剛無論如何都要好好表現一番才是啊!所以今天下午他帶著一幫子人在龍江賓館裏忙活著,親自看了王一鳴的住處。

王一鳴依然被安排在龍江賓館貴賓樓的總統套房裏,那裏的每一個角落尤心剛都仔細看過了,覺得沒有什麽地方不妥帖了,他才走出去,安排服務人員要盡心盡力為王書記做好服務,一定要把這項工作當成政治任務保質保量地完成,不能出任何差錯。

忙完了住宿,他又親自到廚房後台看大師傅們的操作,食材他也全部看過,安排食堂的師傅和管理人員,一定要把好質量關,用最好的最新鮮的食材,做出可口的飯菜,一定要拿出我們龍江市餐飲業的最高接待水平。

等所有的地方都安排妥當了,他才放心地來到大廳,等待著王一鳴和其他省領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