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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多鍾,聶一兵回到江左縣公安局的辦公大樓。院子裏也是停滿了各種車輛,九層的辦公大樓燈火通明,按照聶一兵的吩咐,全縣公安係統的主要領導、中層幹部,各個鄉鎮派出所的所長、指導員,都集中在大會議室裏,等待著他傳達會議精神。
聶一兵詳細傳達了省廳、市局公安會議的精神,部署了全縣“掃黑除惡”工作,重點強調了明天晚上全省統一的“一號行動”。
下麵的那些派出所所長、中層幹部看著他,都是一臉茫然,大家心裏都清楚,掃黑除惡,這麽多年了,黑社會少了嗎?都是走過場嗎!現在的社會大環境,就是黑社會滋生泛濫的肥沃土壤。沒有黑社會撐腰,那些開礦的大老板連一天都做不下去。大家為了爭奪礦源,哪一天沒有打打殺殺的事情啊!打官司,管個屁用。根本解決不了問題。隻能找黑社會,大家找個地方大幹一場,誰敗了誰讓出礦井走人。
在江左縣大大小小的礦山中,到底活躍著多少黑社會,沒有人算得清楚。但是,成氣候的,幾十個團夥是沒有問題的。甚至可以這樣說,每一個大的礦主,自己說不定就是黑社會的金主。他們每一年從自己賺得的利潤中,要拿出幾百萬,豢養一批黑社會的打手。為了保護自己的礦山,也為了威懾對手。這樣的情況已經存在了幾十年了,年年說打,但打誰不打誰,大家都心知肚明。真正有勢力,上麵有可靠的關係的,根本沒有任何事。受到打擊的都是一些剛剛興起的小團夥,他們還沒有完成原始的資本積累,沒有多少資源,在地方政府的體製內還不能建立自己的人脈,找不到庇護自己的靠山,所以,這樣的團夥最容易受到打擊。
在縣裏,打誰不打誰,說白了還是領導說了算。在江左縣誰是領導?第一個是縣委書記胡潤東。他是江左縣的老大,他說誰是黑社會,一個電話打到縣公安局,說:“一兵,你派人把誰誰給我抓起來,查一查,看他們是不是黑社會!”
他聶一兵很快就會派警察抓人。
第二個就是縣長廖雲海,他也可以直接對著公安局長下命令。
其他的人,像縣委副書記,縣委政法委書記,也可以向聶一兵下命令,但是聽不聽,聽多少,他聶一兵就要在心裏盤算了。
作為江左縣的公安局長,他知道這樣一個基本的原則,縣委書記胡潤東,絕對不能得罪,一定要做到言聽計從,因為得罪了他,你這個縣公安局長真的有可能幹不成。縣長廖雲海,絕大部分要順從,有些情況可以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江左縣當了幾年的縣公安局長,聶一兵對江左縣的各種情況已經了如指掌了。
通過他的觀察和思考,他認為,江左縣今天的社會狀況,很像一個江湖。在這裏,各色人物、各種資源縱橫交織,形成了一個類似於解放前上海灘的社會結構。
在這個擁有三十多萬常住人口,三千多平方公裏的土地上,活躍著這樣幾股大的勢力。
第一個當然是官方的勢力,他們是擁有合法政治權力的統治者。在一個縣裏,就是以縣委、縣政府、縣人大、縣政協四大班子為代表,再加上林林總總的一些辦事機構,各個局、委、辦,再加上二十多個鄉鎮政府,全縣的公務員隊伍加上事業編製的工作人員,什麽教師、醫生之類的,總共有一萬多人。在這個龐大的官方隊伍中,生存在金字塔最頂端的是縣委書記胡潤東,其次是縣長廖雲海。他們兩個在縣裏,基本上擁有一言九鼎的權力。
胡潤東和廖雲海都不是江左縣本地人,胡潤東是龍江市江灣區人,今年四十六歲,上世紀八十年代西江大學哲學係畢業後,被分配到龍江市政府,從辦公室的秘書做起,後來做了市政府副秘書長、辦公室副主任,下派到江左縣,先是做了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後來升了縣長。前任縣委書記鍾子明升任副市長之後,他就順理成章接了縣委書記。
胡潤東這個人前前後後算起來,在江左縣已經工作了六七年,對江左縣已經非常熟悉了。江左縣民間對他的評價分歧很大。有的說他很穩健,和各方勢力相處得不錯,所以才能夠在江左縣呆那麽久;有的說他這個人比較聰明,誰也不得罪,隻顧著悶聲發大財。說他身家早就超過幾千萬了,在北京、上海買的都有房子。
更多的老百姓私下裏罵他,說他是個貪官,和那些礦老板稱兄道弟,錢肯定是沒少撈,但對老百姓卻沒幹多少實在的事情,環境汙染這麽厲害,社會治安這麽不好,跟他有很大關係。但是,生活在縣城裏的一些人卻對他讚不絕口,說胡潤東這個人敢想敢幹,你看他沒有花財政上的一分錢,就安排那些礦老板,每一年都要捐款,修公路,修橋梁,搞大廣場,文化館、博物館,又建設了新的縣城一高,現在整個縣城的麵貌在龍江市所屬的幾個縣城裏,屬於是最好的。論貢獻,他是數一數二的。
現在的社會多元化了,大家在不同的角度上,對於政治人物做出了自己的評價。
廖雲海是龍江市委組織部的辦公室主任出身,此前是市科技局的局長,胡潤東升任縣委書記後,組織上就把他調過來,當了江左縣的縣長。科技局局長和江左縣縣長,都是正處級的位子,但是,由於江左縣是財政大縣,每年的財政收入達到了十幾個億,是西江省有名的富裕縣,所以,他屬於是被組織上重用。在官場上,同樣級別的官員,由於崗位不同,待遇也就有天壤之別。有的是清水衙門,像文聯、婦聯、共青團什麽的;有的卻是富得流油,像這個江左縣縣長的崗位,你老老實實地幹幾年,輕輕鬆鬆就可以撈到幾百萬、上千萬,如果足夠貪,幾千萬也是有可能的。因為這是礦區,想發財太簡單了,有的是辦法。
在縣委書記和縣長的下麵,是七個縣委常委:縣委副書記,常務副縣長,組織部長,宣傳部長,統戰部長,政法委書記,再加上縣委辦公室主任。這些都是可以參加縣委常委會的,可以參與重大事項的決策。每個人手下也有具體分管的部門,所以在縣裏這是實權派。
此外,就是幾十個正處級、副處級幹部了。他們是縣人大主任、副主任,縣政協的主席、副主席,再加上那六個副縣長,還有幾個調研員、副調研員。林林總總,能坐滿幾個大桌。這些人都是在職的領導幹部,在縣裏工作了一輩子,還活躍在政治舞台上,誰手下都有一批自己的鐵杆部下,他們隨著自己影響力的不同,在一個縣裏扮演著不同的角色。他們通常都是江左縣本地人,是典型的地頭蛇。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有時候,縣委書記胡潤東和縣長廖雲海都要在一些事情上爭取這些人的意見。因為在縣裏,一些事情很具體,很複雜,裏麵盤根錯節,說不定就傷住不該傷害的人了。你處理得不夠謹慎,不夠全麵,就可能傷及無辜,為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此外還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就是在縣城裏還生活著一些退休的老幹部,他們當年在位的時候,都是正處級或者副處級,在縣裏擔任過非常重要的領導職務,現在雖然年紀大了,退出了領導崗位,但是他們的子女都走上了各個領導崗位,說不定就是副縣長、人大副主任、政協副主席了,最差的,也在各個鄉鎮當上副鎮長,或者在縣直機關當上副局長、副主任了,他們通過子女聯姻,你把閨女嫁給我兒子,我把侄女嫁給你小舅子,這樣盤根錯節,形成了一個頗具中國特色的關係網。說得粗俗些,就是褲襠裏並聯加上串聯的大家族。圍繞著每一個當地的頭麵人物,都會形成一個凝聚力很強的小團體,他們的周圍,是通過姻親關係、老鄉關係、同學關係、戰友關係等等各種因素,組成的一個有親情、有感情、有厲害關係、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戰鬥集體。這也是一股相當有實力的力量。
在這些處級幹部下麵,是全縣七八十個擁有實權的正科級幹部。他們要麽是縣直機關的一把手,不是局長,就是主任。要麽是各個鄉鎮的黨委書記或者鎮長。他們的官雖然不大,但在第一線,有人事權,也有財權。像那些采礦業發達的鄉鎮,一年的財政收入都有七八千萬。在那裏當個鄉黨委書記或者鎮長,一年到頭,手裏有花不完的錢。喝酒最差就是茅台、五糧液了。隨便召集幾個礦老板打一晚上的麻將,輕輕鬆鬆就可以贏幾十萬。那些礦老板知道,不輸夠一定的錢,這些“土地爺”就會找你的麻煩。作為有名的礦區,這裏小小的一個局長,像國土資源局、環保局、安監局、建設局什麽的,那是牛得很。請吃飯你得排隊。因為巴結他們辦事的人多了去了。在這裏當官實惠得很。有許多局長家裏的存款就是幾百萬,甚至上千萬,孩子可以送到加拿大、美國、英國自費留學的。
這些都是生活在縣城政治權力上層的一些官員。而那些副科級以下的幹部,根據各人崗位的不同,崗位的含金量也不同,所以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的在縣城裏可以擁有別墅,有自己的私家車;有的卻在縣城裏租房,守著每個月一兩千塊的工資、補貼,緊緊巴巴地過日子。為買一件衣服、一雙鞋子而發愁。
在一些地方,官場上的生態已經退化到這樣的地步。一句話,不受約束的權力一定會產生腐敗。對付官員的腐敗行為,要麽發動群眾,按照我們以往成功的經驗,搞群眾運動,靠群眾的揭發、批判、鬥爭,解決幹部腐化墮落的問題;要麽學習西方,搞權力製衡,新聞監督,領導幹部必須公布自己的私人財產,接受輿論監督。除此之外,其他的辦法隻能是揚湯止沸,治標而不治本。
在江左縣裏,第二個有很大影響的人群,就是那些富人--所謂的礦老板。在這個以金錢多少論英雄的時代。在江左縣,生活著這樣一大批富人,最頂級的,是幾個身家數十億的礦老板。這樣的人估計有三五個。以劉雙城為代表,他們有自己的企業,擁有礦山合法的開采權,有資金,也有一定技術,每年向國家上繳幾千萬,甚至上億的稅收。養活了幾千工人,他們是成功的企業家,是慈善家,是官員們最親密的朋友,方方麵麵都買他們的賬。對於江左縣裏這些縣委書記、縣長等處級幹部,他們剛開始創業的時候,還客客氣氣的,但現在他們財大氣粗了,觸角已經伸到了省城,甚至北京。這些小芝麻官,他們根本就不會放在眼裏了。劉雙城私下裏和自己的手下聊天說:“胡潤東算什麽?廖雲海算什麽?他們在我眼裏算個鳥!老子去省城,想見哪個省長就見哪個?他們能嗎?他們請省長吃飯,省長會來嗎?他們能跟我比嗎?”
在這些巨富下麵,是幾十個億萬富翁,像周傑那些人。他們有自己的礦山,規模中等,有自己的酒店、房產,每一年輕輕鬆鬆也有上千萬的進賬。這些人在縣裏方方麵麵也有自己的關係戶,也算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在他們的下麵,是數不清的小老板,他們身家千萬,或者幾百萬,幾個人或者十幾個人合夥開了一個礦,每一年有幾十萬的收入,好的年景有上百萬甚至幾百萬,他們人數眾多,在縣城裏是最有活力的消費群體。大凡手裏有了幾個錢,都要在縣城裏嫖小姐,各級豪華的娛樂場所,他們是最重要的消費群體。碰到合適的妹子,他們也會一年花個十幾萬。這些人沒有多少追求,開礦就是為了發財,然後花天酒地,吃喝嫖賭玩女人。他們有的這樣折騰幾年,錢花光了,就離開了江左縣,另謀生路去了。
此外,在江左縣還活躍著這樣一股地下的黑社會勢力。他們大大小小有上百個團夥之多。每個組織都有自己相對固定的地盤,組織嚴密,有自己的產業,平常裏打打殺殺,敲詐勒索,收取保護費。這是一個黑色的江湖。在這個江湖上,大家認同的是哥們義氣,是為兄弟兩肋插刀的精神,誰敢於拚命,不怕死,仗義,誰名氣大,誰受人景仰。幾個大的黑社會組織,像“斧頭幫”,“青龍幫”,“兄弟會”等,動輒都有幾百人,控製著幾個鄉鎮的礦山,集市,甚至你賣什麽牌子的白酒、紅酒,他們說了算。所有的商戶都要服從命令聽指揮,要不然砸你的商店,打你的人。
老百姓是沒辦法對方組織起來的黑社會的,他們手裏有家夥,什麽砂槍,獵槍,甚至仿真槍,仿“五四”手槍,衝鋒槍都有,老百姓見到他們打人殺人的場麵,一下子就嚇傻了。這比舊社會的土匪厲害多了。原來的土匪在深山,現在的土匪在民間。原來的土匪打家劫舍也是偷偷摸摸的,現在的土匪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幹自己想幹的事情。真是造化弄人,短短的幾十年,中國社會竟然出現了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那些為了新中國的建立拋頭顱、灑熱血的革命先烈們,地下有知,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況且,官員、礦老板、黑社會這三股勢力,最近一些年同流合汙的跡象越來越明顯,基層的政權越來有黑社會化的傾向。在江左縣這裏,官員勾結礦老板,是想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實現權力尋租,多撈些票子,要不然權力過期作廢了,自己就是想撈,到時候也沒有機會了;礦老板也需要有官員支持自己的企業發展,為他們減輕稅收等方麵的負擔,在他們的企業汙染環境,麵臨停產或者關閉的情況下,為他們說話,隻要礦不關閉,他們就會天天有鈔票賺;黑社會呢,他們一方麵要在官場上尋求保護傘,那樣才能做大做強,避免遭到致命性的打擊。另一方麵,官員們也把黑社會當做自己可以利用的一顆棋子,在需要的時候,為自己辦一些見不得陽光的事情。礦老板們也需要利用黑社會保護自己的既得利益,鉗製和威懾競爭對手。黑社會也希望從礦老板那裏得到自己需要的資金支持。
這樣,這三股勢力互相交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組成了一個鐵三角的關係,天天麵臨他們威脅、欺負的,就是那些普通老百姓了。他們生活在這樣的社會環境裏,真是不知道說不定哪一天,災難就會無端地降臨到自己的頭上,有許多人死到臨頭了,還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招惹誰了。
前幾年江左縣發生了這樣一件事,可以讓我們看清楚這個社會發展的基本軌跡。
那還是鍾子明當縣委書記、胡潤東當縣長的時候,江左縣縣委、縣政府決定投資兩個多億,在江左縣的東郊修建一個高標準的辦公樓群,用來給縣委、縣政府各個機關辦公。占地麵積一百多畝,前麵還配套修建了一個大廣場、噴泉、草坪、林蔭道等。選定的這片地方,是城關鎮張家村幾十戶人家的宅基地、菜地和林地。張家村一百二十多口人,在這裏世世代代生活了幾百年了,現在隨著縣城的擴大,外來人口增多,他們靠出租房屋,出租自己的土地讓別人種菜,每家每戶年年都有幾萬塊錢的收入,他們不用幹活,天天打麻將,日子就過得相當滋潤。
突然有一天,一張布告宣布了他們這個好日子的終結。縣城鄉建設規劃局宣布,縣裏對張家村的土地進行了重新規劃,這裏已經被列為縣委、縣政府的辦公用地,土地收歸縣政府所有,有關部門將依照國家有關規定,對村民進行一定補償。
消息一出,震驚了整個張莊村的村民。大家議論紛紛,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麽。過了幾天,城關鎮的幹部就下來了,挨家挨戶做村民的工作,說讓大家趕快搬家,政府馬上就要實行拆遷了。
村民們說:“拆什麽拆?!補償還沒談好呢,協議還沒有簽呢,我們不搬。”
過幾天就有人挨家挨戶地量麵積,調查房屋的結構。結果一公布,大家都覺得,自己家的房屋沒有那些小,補償的標準也低,磚混結構的,每平方米才補貼五百塊。張家村的村民家家幾乎都是三四層的樓房,一棟房子兩三百平方,當初蓋的時候花了二三十萬。現在補償的這些錢,連本錢的一半都不到,拿著政府補償的這十幾萬,到縣城裏買房子,也就是能買一套一房一廳的,四五十個平方就算是不錯了。村民們覺得這太虧了,就不幹了。自己掏錢找測量人員,一對照,政府派來的果然少給他們算很多,平均每家每戶都少算幾十平方米。
這下子可炸了鍋,村民們對政府人員更有抵製情緒了,說什麽也不願意配合拆遷了。他們要求重新找新的測量公司來測量,要求政府提高補償標準,一平方米至少一千二百元,讓他們每家每戶在縣城裏買得起一百平米的樓房。
村民的意見反饋到城關鎮政府,城關鎮政府又反映到縣委、縣政府。鍾子明知道了這件事,就對縣長胡潤東說了這樣一句話:“對付這些刁民,得用狠辦法。你告訴城關鎮的金剛和牛健。限他們一個星期以內完成張莊村的拆遷,到時間完不成任務,他們倆就地免職。”
金剛和牛健他們一個是鎮委書記,一個是鎮長,都是三四十歲,得了這個死命令,沒有辦法,隻好硬著頭皮上吧!他們找來挖土機,把所有的鎮政府工作人員都組織起來,一人一個棍棒,一百多人浩浩****,到張莊村強行拆村民的房子去了。
張莊村的村民早已經得到消息,他們立即組織起來,老弱病殘在前麵,青壯年勞力在後麵,在路口阻攔住了鎮政府拆遷的隊伍。
金剛下令,鎮政府工作人員兩人一個,把村民架開,挖土機繼續前進。那些婦女、老人立即哭天搶地,在地下撒潑打滾,有人破口大罵,說:“你們就是一幫子土匪,什麽狗屁政府?!就知道欺負我們老百姓!”
女人、老人們哭天搶地,那些年輕力壯的就憋不住了,立即拿起家夥,和鎮政府工作人員動起手來。大家一團混戰過後,鎮政府的一個副鎮長被打倒在地,十幾個工作人員也受了傷。村民們這邊,十幾個村民也被打得頭破血流,幾個村民一氣之下,幹脆在挖土機上潑了汽油,燒毀了一輛價值幾十萬的挖土機。場麵一下子失控了。
等上百人的防暴警察出動,荷槍實彈,才壓住了陣腳,平息了騷亂。警察趁機抓了十幾個村民,把他們關到看守所裏,到裏麵使用各種手段,扇耳光,蹲馬步,坐老虎凳,不讓喝水,不讓睡覺,折磨這些村民,讓他們承認攻擊了政府工作人員,焚燒了挖土機,並保證不再對抗政府的拆遷工作。
村民們被折磨的受不了,就妥協了。讓家裏交了罰款,就出去了。
但有的村民個性強,出了看守所,心裏咽不下這口氣,就到街上買汽油,買煤氣罐,準備再一次對抗政府的拆遷,大不了魚死網破,拚了!
可過了幾天,黑社會來了。一到午夜,黑社會成群結隊,有上百人,個個是光頭,或者寸頭,戴著白手套,他們挨家挨戶砸村民的玻璃,往院子裏扔磚頭,扔毒蛇,把村民們嚇得心驚膽顫,有些膽小的婦女、老人,受不了這個,心髒病都發了。有的幹脆離開家,投親靠友避難去了。
有些年輕人想跟黑社會拚命,但看到對方人多勢眾,他們有些人手裏還拿的有獵槍、砂槍,於是就害怕了,縮在屋子裏的角落裏,不敢出來了。
村子裏的水停了,電也停了,城關鎮政府又組織了拆遷隊,開著十幾台挖土機,一天時間就把整個張莊村的房子推平了。有些人家裏的電視機、洗衣機、家具,甚至鍋碗瓢盆,什麽都沒有搶出來。整個家一瞬間就徹底完了。
大家都感到義憤填膺,就想去北京告狀。結果剛走到汽車站,就被鎮政府派的工作人員抓住了,送進了學習班,也就是被關了緊閉。
有幾個坐出租車去了外地,轉乘火車,終於到了北京。為首的叫張德福,四十多歲,初中畢業,在自家樓下開了一個小賣部,賣些日用品之類的東西。
他們一行三個人,到國家信訪局反映問題,也受到了國家信訪局工作人員的熱情接待,他們遞交的信件,國家信訪局也收了,答應說:“會盡快辦理。”
張德福說:“需要多長時間?”
國家信訪局的工作人員回答他們說:“大約一個星期吧,我們先調查一下情況。你們先找個地方住下來,等消息吧。”
幾個人為了省錢,就去了國家信訪局附近胡同的一家小旅館,登記了一個房間,住了下來。
結果到了第三天夜裏一點鍾,三個人正在休息,就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三個人立即警惕起來,問:“誰?”
來人回答說:“服務員,來看一下你們的身份證。”
張德福聽聲音有些熟悉,確實是一樓總台服務員的聲音。於是就開了門。
剛開了一道縫,門口立即就撞進來五六個年輕人,個個身強力壯,凶神惡煞似的,他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誰是張德福?”
張德福說:“你們找他幹什麽?”
一個高個子,看著像打手一樣的人,瞪著張德福說:“少廢話,你的身份證拿出來我看看!”
張德福說:“憑什麽?你們是警察嗎?請拿出搜查證來。”
高個子說:“媽的,再敢不老實,老子揍你信不信!”說著不由分說,幾個人就衝上來了,兩個人對付一個,把張德福他們三個人的手腕背後擰著,從他們身上搜出了身份證、錢包、手機什麽的。他們看了看,說:“沒錯,就是他們三個。帶走!”
張德福他們三個人反抗道:“憑什麽?你們憑什麽抓人?你們是幹什麽的?”
幾個年輕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架著他們就上了一輛麵包車。車子很快就啟動了,開向了哪裏,張德福他們也搞不清楚。
張德福在車裏還掙紮了幾下,說:“讓我下車,放開我們,你們抓錯人了。”
高個子青年猙獰地看了他一眼,抬手照他臉上打了幾巴掌,把張德福打得順嘴淌血,然後惡狠狠地說:“叫你還敢來北京告狀,下一次再見到你,老子弄死你,信不信!弄死你就跟弄死一個螞蟻差不多!反正你們政府出錢。就是死了,也沒有人調查你的下落。”
張德福才明白,這或許就是北京的黑社會吧。原來全國各地政府和黑社會都是有聯係的。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脫不了他們的魔掌。
這個時候隻能是聽天由命了。張德福三個人被送到北京郊區的一個院子裏,這裏有七八間屋子,分別關押了幾十個人,男男女女,都是到北京上訪、告狀的。雖然出不了屋子,但是,晚上可以聽到,經常有人被打得哭爹喊娘。
他們三個在一個黑屋子裏被關了五天,吃喝拉撒都在一個屋子裏,睡覺地下有幾張草席,根本沒有被子,好在是夏天,要是冬天,非活活凍死不可。
到了第六天,終於有人來領他們了,他們出門一看,認識,是江左縣城關鎮政府的工作人員。為首的是副鎮長劉偉良。個子不高,胖胖的身材。
劉偉良說:“老張,我代表金書記和牛鎮長來接你們了。走,回去吧,千萬不要上訪告狀了,你們告不贏的。自古民不和官府鬥。你們一個小百姓,能鬥過官府嗎!你們的告狀信剛交上去,我們就知道你們在哪了。我們有技術偵察手段。知道那些控製你們的人是誰嗎?他們都是北京的一些保安公司,人家專門就是拿錢為人消災的。你們三個,我們一個五千塊,就把你們逮到了。下一次再來,又是五千塊搞定。你們花自己的錢告狀,而政府有的是錢,你們搞不過的,乖乖地回去吧,老老實實配合政府,要不然沒有你什麽好果子吃的!”
張德福這個時候才明白,原來他們官府和黑社會是一家的,他們相互勾結,共同對付各地上訪的老百姓。
麵包車在路上走了一天一夜,回到了江左縣城後,張德福三個人就被送到了學習班裏,關了禁閉。
縣裏的學習班在一個廢棄的廠房裏,那裏有一個大院子,高高的圍牆,周圍沒有村子,孤零零的,院子裏跑著四五條大狼狗,一看到生人,就會撲上去撕咬。
幾十間屋子,窗子都是被磚頭、水泥封閉的,大鐵門鎖著,根本跑不出來。
張德福在裏麵被關了半個月,天天給喝一碗白粥,天很熱,也不讓你喝水。嗓子都要冒煙了,看守才會給你放一個髒兮兮的破碗,裏麵放一點水,讓你用舌頭舔才可以濕一濕嘴唇。那碗裏塵土、草屑一下子就粘上了舌頭,讓人惡心。但是,這樣總比喝自己的尿強吧。
過去隻聽說,在萬惡的舊社會,才采取這種下三濫的辦法,沒想到,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在堂堂的社會主義製度下,他張德福還會遭受這樣的折磨。他想不通,他迷茫,有時候感到絕望,沒有生活下去的勇氣了。他覺得這個社會已經不值得他繼續留戀了,如果自己一直不鬆口,他們會把你整死的。到時候,就是喊冤,也沒有人聽得到了。不行,不能便宜了這幫土匪,自己要想法出去,到時候弄死一個夠本,弄死兩個賺一個,反正和他們拚了。
計謀已定,張德福對看守說:“把你們的領導叫來,我服了。”
看守說:“我就說嘛,你和政府對著幹,幹不過的,你早這樣,早就不用受這個罪了!”
於是領導過來,和張德福談了話。
張德福說:“我再也不上訪告狀了,我配合政府拆遷,你們說給我多少,我都接受。”
看守所的領導說:“這樣就解決了嗎!那好,我打電話給你們的鎮政府領導,讓他們派人領你。”
結果還是副鎮長劉偉良親自來的,劉偉良說:“老張,服氣了吧!不要告了,你就是告到聯合國也沒有用!他們也不下來人,還是把信轉到我們鎮政府處理。你就是找到國務院的總理,他也管不住我們鎮的鎮長。我們該幹什麽還幹什麽!他們上麵的領導不知道我們這麽幹的啊?知道!不這樣幹,怎麽出來政績?怎麽會有那麽高的GDP?不拆房子,稅收從哪裏來?那些大官靠誰養?還不是我們這些基層官員!我們得罪老百姓,他們落好,但是,他們就是不辦事。官官相護,你懂嗎!就是再過一百年,也是這個理!”
張德福聽了他的話,心裏拔涼拔涼的,心裏說:“孫子,等著吧,老子跟你們拚了!”
張德福回到家裏,他老婆、孩子見了他,抱著他痛哭了一場。因為他們看到,張德福才四十歲,頭發已經花白了大半。腰也彎了,身體非常虛弱,瘦了二十多斤,都脫像了。到醫院裏花了幾千塊打營養針,靜養了幾個月,才恢複了元氣。
張德福身體複原後,就開始了他的報複計劃。他到礦山上,托人買了十幾根雷管,學會了引爆的技術。然後,隔三差五就會到鎮政府的大門口觀察情況。見了鎮政府的幹部,也是滿臉帶笑,大家都以為,他是徹底服氣了。
春節前的臘月二十,他打聽到鎮政府開會,鎮委書記金剛和鎮長牛健都在。他於是就把雷管放到身上,到街頭的商店裏買了一把尖刀,放在衣服裏麵的口袋裏。穿著寬大的羽絨服,就進了鎮政府的大院子。
把門的看到他,他笑了笑,說:“我有事情要找書記和鎮長匯報。”
把門的認識他,就把他放進去了。
他一個人上了鎮政府辦公樓的二樓,到了金剛的辦公室,看到金剛正在和一個幹部談話,於是就直接走進去,說:“金書記,我有些事情找你。”
金剛坐在老板椅裏,衝他說:“你先在外麵等一等,沒看到我在談話嗎?!”
張德福說:“沒什麽大事,一句話就完了。”說著笑著走到金剛身邊,突然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尖刀,向金剛的胸部、頭部狠狠地捅去,邊捅邊說:“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官員,老子弄死一個算一個!”
十幾刀過後,金剛就沒有聲音了。
那個坐在沙發上的工作人員嚇得一下子就跳起來了,邊跑邊喊,說:“殺人了,殺人了,金書記被殺了!”
牛健這個時候正在和一幫人開會,聽到喊聲,大家都出來,說:“抓凶手,快報警!”
大家七手八腳,搬起椅子作為武器,就往金剛的辦公室方向跑。這個時候,正碰上一手拿刀、殺紅了眼睛的張德福,他提著刀子就衝上來,不由分說,刺倒了兩個鎮幹部。
這個時候,劉偉良和牛健一幫人一看事情不妙,轉身想逃,就見張德福衝殺過去,扔下刀子,抱住劉偉良和牛健,拉響了導火索。轟的一聲,一聲巨響,把整個辦公樓的玻璃震碎了不少。整個鎮政府院子裏血肉橫飛,現場慘不忍睹。
等公安民警、防暴警察、120急救人員趕到現場的時候,才發現,金剛流血過多已經死了。鎮長牛健的頭和肚子炸飛了,也已經死了。副鎮長劉偉良,頭被炸得稀巴爛,身體殘缺不全,比牛健還慘。張德福身體四分五裂,胳膊腿都飛到十幾米之外,也死了。現場受傷的其他幹部也有七個,被張德福每人捅了一刀的那兩個鎮幹部都是重傷,被急救車緊急送往縣醫院搶救去了。
事情很快就匯報給了縣委書記鍾子明和縣長胡潤東,他們商量了一下,就決定封鎖消息,禁止任何記者采訪報道這件事。縣城裏加強警戒,看到記者摸樣的,立即出警,把他們驅逐出縣城。對村民和市民嚴密監控,派出了大批便衣。鍾子明要求縣公安局以私人恩怨導致的報複殺人定性這個案子,盡快結案。
金剛、牛健、劉偉良的家人不幹了,說他們都是為政府賣命才被害的,應該被定為烈士才對。他們不願意屍體火化,一定要縣委、政府給個說法。
沒辦法,鍾子明派縣委組織部部長親自出麵,做他們家屬的工作,說定烈士就算了,這樣影響不好,會把事情鬧大。幹脆,每個人包賠一百八十萬好了,由縣財政出錢,還做出承諾,他們三個家庭的孩子,到了大學畢業,一家安排一個公務員。
這樣才平息了事態。鍾子明有驚無險,過了一年多升了市政府的副市長,就離開了江左縣這個是非之地。
縣公安局的會議結束後,聶一兵把縣刑警大隊大隊長陶磊和“掃黑辦”主任曾權挨個傳喚到自己的辦公室。
第一個進來的是陶磊。
陶磊是江左縣洪山鎮人,是土生土長的江左本地人,原來在省警察學校讀書的時候,和聶一兵是一個班級同宿舍的同學。兩個人都是龍江市的,放假回家,都是坐一趟火車,三年下來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誼。
陶磊畢業後被分配回江左縣洪山鎮派出所,做了一名普通民警。十幾年下來,才熬到洪山鎮派出所的副所長。在縣級以下的機關裏混,如果沒有可靠的關係,你又沒有錢拉關係送禮,在當前的社會環境裏,升遷是非常困難的。有些人幹到四十歲出頭,能混到一個股級幹部,就已經不錯了。
誰知道時來運轉,一紙令下,他的老同學聶一兵從天而降,成了江左縣公安局的黨委書記、局長,是當之無愧的一把手了,在官場上,這就叫運氣來了擋也擋不住。聶一兵新來乍到,對江左縣兩眼一抹黑,怎麽辦?隻能用自己熟悉的人,可以信得過的人。
在江左縣公安係統,他當年的同班同學就一個陶磊。還有一個同屆的同學,叫楊能超,當年在學校上學的時候,和聶一兵都認識。這個時候,楊能超在縣公安局城關鎮派出所做副所長。
陶磊和楊能超一聽說聶一兵要來江左縣擔任公安局長了,心裏自然是按捺不住地高興。他們知道,自己的好運終於到了,還是老天有眼啊!
大學畢業後,他們這些同學雖然平常裏聯係很少,但是,五年一次的聚會還是都會參加的,因為在同學聚會上,他們可以了解許多信息,篩選出對自己有利的情報,哪些同學升遷了,哪些同學現在當局長、副局長了,他們會主動走過去,握握手,敬杯酒,自我介紹一下,讓老同學對自己有一個基本的印象。這樣日後有用得著對方的時候,也好開口。
聶一兵到江左縣擔任公安局長後,陶磊和楊能超都分別請了聶一兵在縣城裏最豪華的大酒店吃飯。雙方的感情迅速升溫,逢年過節,作為下屬的陶磊和楊能超,總是找出各種借口,到聶一兵住處或者辦公室裏,送高檔煙酒,送現金。一次兩萬三萬的,雖然不多,但是同學關係嗎,有這些,在縣城裏也算是拿得出手了。
果然,剛過了一年,聶一兵屁股也坐穩了,對公安局上上下下的中層幹部也基本上熟悉了,於是就開始大規模地調整幹部。提拔一批,交流一批,內退一批,一下子就空出來幾十個領導崗位,整個縣公安局四百多號人,各人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找人的找人,拉關係的拉關係,有的人送禮都跑到龍江市區聶一兵家裏了。
現在的社會大家都知道,一個派出所所長你不送個十幾萬,根本不會考慮你。你不送有人送,想幹的人多了去了。縣公安局的副局長,也是局長向上麵推薦的。他說你行,基本上就差不多了。想當副局長,那好,三十萬起步。競爭的人多了,說不定五十萬也是他。
雖然是同學關係,有感情,但是必要的硬通貨是少不了的,大家都明白,現在的官場上,感情歸感情,利益歸利益,於是陶磊和楊能超都識時務地給聶一兵送上了十幾萬的人民幣。
陶磊和楊能超這樣的副所長,一年到頭是沒有多少油水的,油水絕大部分讓所長獨占了。他們作為一個小職員,上哪裏弄這十幾萬的錢拿去送禮啊!沒有錢,就是借也得送。因為你不送,就永遠不會提拔你,你當不了所長,手裏永遠沒有實權,就永遠沒有辦法搞到錢,這樣就是惡行循環了。
相反,你借了十幾萬的錢,拿去送禮了,但是,你升遷的目的實現了,當上了所長,那樣你就有發財的辦法了。
在江左縣這樣的礦區,你別看一個小小的派出所所長,隻要你會來事,想發財簡直是太簡單了。
城關鎮的派出所所長,一年到頭,光是向自己轄區內的餐飲娛樂業,什麽酒吧、歌廳、夜總會、大酒店、小旅社什麽的,光是那些老板逢年過節孝敬的禮金就是幾十萬。這些行業多多少少都和黃賭毒沾點邊。大家也都知道,不這樣,生意不好,旅客根本不住你的店。人家就是為了玩的,花錢找樂子,哪裏小姐漂亮,服務好,安全,哪裏客人多,哪裏的店生意好。
那些老板沒辦法,為了生意,隻能是千方百計巴結這些人民警察。逢年過節,送個萬兒八千的,換得一個平平安安。不然隔三差五,你的店裏就會來一撥又一撥的人民警察,他們有的是來查毒品的,有的是打擊嫖娼的,有的是來檢查消防安全的。隻要一發現問題,他們就會讓你停業整頓,十天半月,你損失多少錢?你耗不起啊!沒辦法,人在江湖混,哪能不挨刀。花錢消災,是現在通行的做法。
陶磊把東拚西湊的十萬塊現金,用報紙包裹好,放在一個禮品店裏,晚上九點送到了聶一兵的住處。
陶磊說:“老大,聽說局裏馬上要調整幹部了,我在洪山鎮派出所已經幹了十六年了,總不能一輩子在這個地方幹到退休吧!這一次拜托老大,千萬考慮考慮我的事情!”
陶磊和聶一兵單獨相處的時候,陶磊都是喊聶一兵“老大”。因為當年他們在警校讀書住一個宿舍的時候,聶一兵在宿舍裏年齡最大,於是大家習慣叫他“老大”。現在聶一兵當了局長,更是名符其實的“老大”了,這樣叫著,親切而且富有含義。中國社會本來就是一個江湖,官員們在私下裏,也喜歡被自己小集團裏的兄弟們稱為“老大”。
聶一兵看了看他送過來的手提袋,知道這裏麵放的是現金,但還不知道具體是多少,這些事情又不能主動問,那樣就顯得你也太下作了,好像沒有見過錢似的。
陶磊說:“到城關鎮當派出所所長也行,到刑警大隊或者交警大隊當大隊長也行,反正你老大看著安排吧!”
聶一兵沒有當場答應他,因為許多事情要全盤考慮,不能說死了,給自己留下回旋的餘地,於是他說:“好吧,你的事情我知道,到時候再通盤考慮吧。”
過了半個月,縣公安局召開了黨委會,謎底很快就揭開了,新提拔了五個派出所的所長,三個實戰大隊的大隊長,三個機關科室的一把手。陶磊擔任最重要的刑警大隊大隊長,負責全縣的刑事案件。這是整個縣公安局最核心的部門,手下有六十多名刑警。
楊能超呢,擔任了縣公安局辦公室主任,成了聶一兵名符其實的大管家。
大家一看就明白,原來聶一兵的用人導向是這樣的,你要送錢,還要獲得他的信任。最關鍵的位子他都留給他同學坐了,別人就是送錢,也不會給你。
這一次動幹部,是聶一兵到江左縣公安局當上黨委書記、局長以來收獲最豐盛的一次。中層正職,基本上都是十萬以上說事。幾個關鍵的崗位,像城關鎮派出所所長、交警大隊大隊長,二十萬到三十萬。中層副職,派出所副所長,三五萬不稀罕。
也有不掏錢就得到重用的,但那些都是女警察。像財務股的副股長閔玲玲,二十七八歲,長相非常漂亮,大大的眼睛,雪白的皮膚,身材又性感,豐滿、高挑,個子足有一米六八,在公安局大樓裏晃來晃去,誰見了都會死死地盯上一眼。
聶一兵剛來,一下子就注意上了這個頗有風情的小少婦。因為經常要處理財務上的報賬什麽的,閔玲玲經常出入聶一兵的辦公室。穿著警服的閔玲玲顯得英姿颯爽,彎下身子,把自己身體的曲線全部展現了出來。每次她到聶一兵辦公室裏報賬,都會用她那誘人的大眼睛,看得聶一兵心裏隻發毛。
聶一兵剛來,還不敢造次,和她對視了一下眼光,掃視了一眼她豐滿的上身,就連忙把目光轉移開。
碰到什麽不明白的賬目,聶一兵提出疑問的時候,閔玲玲會特意走到他身邊,靠著他的肩膀,嘴裏嗲裏嗲氣地做著解釋。她身上一股好聞的異性的氣息,讓聶一兵感到簡直是陶醉死了。
聶一兵剛調來的那幾個月,中午有時候就在辦公室的套間裏休息,那裏有一張彈簧床,還有專門的衛生間,裝修一新,和四星級賓館也沒什麽兩樣。
公安局機關有食堂,中午熱,辦公樓裏各個部門都裝了空調,大家習慣在食堂裏買了飯,端到辦公室裏吃。有的民警就在辦公室裏沙發上,對付著午休了。
閔玲玲知道了聶一兵這個生活規律後,於是就在一個午後打了聶一兵的電話,說:“聶局,我有事情向您反映。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
聶一兵說:“好吧,你到我辦公室來吧。”
財務股在五樓,閔玲玲馬上順著樓梯,走到六樓聶一兵的辦公室門口,推開門走了進去,順手輕輕掩上門。來之前,她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從聶一兵看她的眼神中,她知道,這個聶局心裏是喜歡她的,男人嗎,哪有不喜歡漂亮的女人的。對自己的身體,她閔玲玲還是有充分的自信的。
聶一兵穿著睡衣就走出了套間,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對閔玲玲說:“坐吧,小閔,你有什麽事情?”
閔玲玲把一把賬單遞給聶一兵說:“是這樣聶局,這是我父親在縣醫院住院的賬單,總共是一年半的,四萬六千多塊,按照規定,局裏要百分之百報銷的,他是因公負傷,但是,現在局裏經費緊張,已經拖欠幾個月了,縣醫院催款幾十次,如果再不交錢,我父親隻能是被迫出院了。”
閔玲玲的父親原來是縣交警大隊的副大隊長,前幾年在一次執勤的時候,被一輛違章車輛撞成了腦死亡,成了植物人。肇事司機逃逸後,雖然被抓獲了,被法院判了無期徒刑,但是,司機是個窮光蛋,什麽也沒有,根本沒有錢拿來包賠。所以,閔玲玲父親住院治療的各種費用,都是縣公安局支付。
因為一年至少需要四五萬,時間長了,公安局的領導因為經費緊張,就不那麽好說話了,每逢閔玲玲去為自己的父親報賬,他們就推三推四,說:“等一等吧,局裏經費緊張,辦案都沒有錢,財政上給的那些撥款根本不夠用,沒辦法,你就放一放吧!”
聶一兵剛來江左縣幾個月,還到縣醫院看過閔玲玲的父親一次,對這個事情很清楚。
聶一兵接過厚厚的一遝賬單,翻看了一下,然後又遞給閔玲玲說:“這個,先等一等吧,我們局經費確實很緊張,現在連辦案經費都不能保障了。”
閔玲玲聽了,忍不住掉下淚來,小聲地啜泣著說:“聶局,就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為了我父親,我什麽都願意替你做。”
聶一兵遲疑了一下,說:“小閔,不要哭了,我也是沒辦法嗎!全局四五百號人,都等著吃飯哪!沒有錢,我這個局長能有什麽好辦法?!”
閔玲玲說著開始脫去自己的上衣,說:“聶局,今後我願意隨叫隨到,就算你可憐可憐我行嗎!”
這個時候,聶一兵鬼使神差,隻能是跟著閔玲玲去了套間裏。
從此以後,閔玲玲就成了聶一兵的情人之一。當然,她父親的住院費用也有保障了,現在的單位,錢再多都不夠當官的花的,一把手就是土皇帝,他說把錢用在什麽事情上,沒有人敢反對。
縣城就那麽大,有人風言風語,說他老婆閔玲玲很風流,和聶一兵有關係。他聽到了,也隻能忍氣吞聲,因為他知道,自己現在是鬥不過聶一兵的,況且,自己的老婆也肯定是有錯的,人家聶一兵是局長,最有可能的是,自己的老婆主動去找的人家。這樣,你就是鬧騰,也是更加丟臉,還是忍了好。
陶磊進了聶一兵的辦公室,在聶一兵對麵坐下來,小心翼翼地等候著聶一兵發號施令。
聶一兵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包軟中華香煙,抽出一根遞給他,然後自己往嘴巴裏銜上一根,陶磊連忙拿出打火機,為聶一兵點上火,然後自己點上。
聶一兵大口地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團煙霧,然後看著陶磊說:“給你一個秘密任務,記著,非常重要,省委王一鳴書記和副省長、省公安廳廳長石衛東都做了批示的,市局萬局長吩咐,要盡快抓捕周傑和胡彪、胡霸兄弟,要求我們一個月之內把案件拿下來。現在你就開始二十四小時監控,搜集證據。千萬要防備他們外逃,尤其是周傑,要隨時跟蹤,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實施抓捕,要不然讓他跑到境外,我們就不好交待了,到時候你我的烏紗帽都得掉,懂了嗎?”
陶磊說:“老大,我懂了。”
聶一兵說:“你一定要找些可以信賴的弟兄,小心出現內鬼,萬一有人通風報信,走漏了消息,我們就被動了。”
陶磊說:“我會注意的。老大你放心吧。”
陶磊走後,掃黑辦主任曾權走了進來。
曾權刑警出身,三十八歲,在縣公安局當過刑警中隊長、副大隊長,前幾年成立了專門的掃黑辦,他給當時的公安局長送了五萬塊錢的現金,就被提拔為掃黑辦的主任了,在公安局也屬於中層正職。
聶一兵做了局長後,曾權逢年過節也是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到聶一兵辦公室或者住處送禮,中秋節一萬,春節兩萬。這樣基本上算是維持了一個良好的關係,所以,他的掃黑辦主任的位子,聶一兵就沒有動他。
掃黑辦主任在縣公安局裏,也是一個關鍵崗位,因為他掌握著縣裏那些黑社會的信息,打誰不打誰,他們向局長匯報後,就可以自己做主了。所以,縣城裏那些做大的黑社會頭目,沒有人敢漠視曾權的影響力。他一個電話,那些黑社會的頭子都會給他麵子的。所以,一旦圍繞某個礦源,出現了礦老板各自找黑社會為自己撐腰的事情,即使是大戰一觸即發,這個時候誰要是搞掂了曾權,請他出麵和黑社會的頭子說句話,他隻要答應了,一個電話打過去,讓某個黑社會撤出去,不要參與,黑社會頭子都會乖乖地撤走。因為他們知道,得罪了曾權,他們今後就沒有好果子吃了,你黑社會再牛,你敢和國家機器對抗嗎?!隻要下決心整你,看你死得快不快!所以在江左縣裏,曾權也是一個人物。
曾權說:“我聽老板的。”
聶一兵說:“說一說你的想法。”
曾權說:“說實話,一個晚上抓不了幾個黑社會,我算了一下,我們江左縣在黑道上混飯吃的人,至少有兩千多人,我們全局動員,也就是四百多個警力,根本抓不完。況且,有些黑社會勢力那麽大,上麵不點頭,我們根本對付不了,都打這麽多年了,不是沒見黑社會減少,相反還越來越多。老板,這一次是不是又是走過場啊?”
聶一兵說:“不是,肯定是要動真格的,沒聽萬局長說嗎,這一次誰搞得不好,烏紗帽就要掉了。”
曾權說:“那樣我們就象征性地打擊幾個,應付一下,再看一看情況。”
聶一兵說:“你看明天晚上的行動,先打擊哪個團夥?”
曾權想了一下,說:“這樣吧,幹脆把在縣城裏這兩年剛崛起的‘惡少幫’滅了算了。這幫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誰也不服,縣城裏民憤很大的。滅了他們,群眾肯定會拍手稱快。”
“惡少幫”是這幾年在江左縣剛剛興起的一股黑社會勢力,以管氏兄弟為主,老大叫管天,老二叫管地。成員是一幫年齡在十五六歲到二十歲出頭的無業青年。他們剛開始的時候各自為戰,一些流浪在社會上的無業青年聚集在各個中小學校門口,等學生們放學的時候,他們就圍上去,向那些獨自回家的學生要錢。如果不給,他們就會找茬打你。沒辦法,許多學生隻好從家長那裏要錢,以買學習用品的名義每個月多要個幾十塊,交給那些賴皮。
由於這些賴皮年齡小,還是未成年人,雖然有的家長到派出所報了案,派出所也抓了幾個人,但是,批評教育一番之後就放人了。
這樣,那些賴皮就更無法無天了,認為公安局拿他們沒有辦法,以後就通過多次的火拚,在縣城裏逐漸形成了一個以管氏兄弟為首的幫派團夥,下麵糾集了五六十個小兄弟。這個時候,他們已經不滿足於到學校門口要幾個錢,那樣低層次的生存了,他們開始向街道的門麵收取保護費,為人追債,接受有些人的委托,報複人。他們這些人年輕氣盛,沒有法律意識,從小家庭裏又缺乏管教,大部分是一些從小就失去了父母的關愛,在社會上混日子的邊緣人群,他們打起架來,根本不要命,比得是誰下手狠,誰能夠一招製勝。他們在整個江左縣的崛起,有一個標誌性的事件。
縣城的東區是新區,這裏集中了大部分的黨政機關和高檔的餐飲娛樂場所,每當夜幕降臨,這裏的街道兩邊霓虹燈閃爍,各種歌舞廳、夜總會、洗腳屋、美容美發店前,穿著暴露的小姐們搔首弄姿,向每一個經過的男人不斷地拋著媚眼,引著你到這裏消費。這裏是江左縣高消費的地方,幾乎每天晚上燈火通明,是個不夜城。小姐們和客人們玩到深夜,會三五成群地出來吃夜宵。所以,這裏的夜市攤點也非常火。誰控製了這片街區,光是每年的保護費,收個幾百萬是沒有問題的。
在兩年前九月份的一個夜晚,江左縣城的好多老百姓親眼目睹了兩個黑幫的火拚。這些原來隻能在港台電影上才能看得到的鏡頭,今天就真實地發生在他們身邊。
晚上十點多,在江左縣東區的大道上,從西麵走來的是一群年齡在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個個穿著圓領的黑體恤衫,剃著光頭,腳穿白色的運動鞋,手中每人一根鋼管,一眼望過去,估計有三十多個。
從東麵過來的是一幫年齡在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仔,染著黃色或者紅色的頭發,穿的衣服五花八門,他們的手上有人拿著鋼筋,有人拿著一米長的大砍刀。雖然身材瘦小,但是人數多,有五六十人。
這兩股隊伍一見麵,不由分說就混戰起來,幾分鍾過後,雙方倒下了十幾個。有人腦袋被打破了,有人胳膊被砍傷了,有人的肚子被捅了。老牌黑幫的頭領一看,自己的人傷了好幾個,就大聲喊:“停止,先救人。”他的手下也停止了攻擊,想就此收手。誰知道“惡少幫”的那幫人殺紅了眼,根本不理這茬,繼續衝殺,這一下老牌黑幫受不了了,一下子又被對方放倒了十幾個。剩下的人一看不好,於是扔了家夥,拚命逃掉了。至於同伴的性命,現在沒有人管得了了。
當時有群眾報警,城關鎮派出所的民警開著警車,來了四五個,但是,他們看到那些人掂著長刀、鋼筋,把對方攆得抱頭鼠竄,地下躺了幾十個人,也不知道死人沒有。
派出所的民警也害怕了,不敢上前。旁邊的老百姓看不過去,說:“你看你們警察都是幹什麽的?!打群架也不管?”
有民警回答說:“怎麽管?他們雙方傷了那麽多人,要送到醫院治療,醫藥費誰出?我們管不了,他們誰的人誰自己掏錢治。”
結果這一仗“惡少幫”大獲全勝,在縣城裏的眾多黑幫中一下子站穩了腳跟,聲名鵲起。許多成氣候的黑幫對這幫不知道輕重的孩子們充滿了畏懼。許多人不理解,問為什麽他們這些老江湖現在倒害怕起這些孩子來了,那些人說:“你們不知道,江湖有江湖的規矩,誰更狠,誰不怕死,誰就是老大。我們這些人年紀大了,有家有口的,誰還會學那幫小青年,不要命啊!所以,我們鬥不過他們了。長江後浪推前浪,這幫狗崽子,都是他娘的不要命的主,打起架來玩命地往上衝,像當年的八路軍打日本鬼子似的。”
靠打打殺殺,“惡少幫”在縣城裏異軍突起,成了一股誰也不能忽視的力量。他們的領頭大哥管天、管地兄弟,一兩年就積累了大量的財富,整天帶著一幫子小兄弟出入高檔娛樂場所,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他們除了向商家定期收取保護費外,還控製了一些涉世不深的女孩子,逼迫她們到各個娛樂場所從事非法交易。
“惡少幫”的管天、管地兩兄弟,這兩年從來沒有主動聯係過曾權,請他吃飯或者送些禮物什麽的,這讓曾權覺得這個“惡少幫”不懂規矩。你作為黑惡勢力,不在公安機關內部尋找保護傘,你以為你很牛是嗎!到時候叫你後悔都來不及。
對於“惡少幫”的劣跡,聶一兵也是有所了解的,隻不過江左縣的黑社會很多,“惡少幫”隻能算是一個小蝦米,還擺不到他的桌麵上去。這一次順便把他們收拾了,也未嚐不可。
聶一兵說:“好吧,你明天晚上安排人把他們收拾了。”
曾權說:“好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