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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七點半,王一鳴和李耀一起來到首長的住處,請首長去吃早餐。上午八點,大家一起上中巴車,到了西城起義紀念館參觀那裏的展品,聽講解員講解,還看了西城起義的紀錄片介紹。

九點半,大家離開紀念館,然後到了西江解放紀念碑前,首長親自整理花籃上的綬帶,向革命烈士們敬獻了花籃。大家然後一起三鞠躬,簇擁著首長,圍著紀念碑轉了一圈。

首長麵色凝重,眺望著山腳下的城市,對王一鳴說:“一鳴同誌,為了中國革命的勝利,曾經有無數的革命先烈付出了他們寶貴的生命,全國光是犧牲的烈士,有名有姓的就有四百多萬人,不知道名字的更是無法計算。沒有他們的犧牲,就沒有我們的天下。所以我們一定要記著,是老百姓的流血犧牲,才保住了我們這個組織。我們的力量,隻能來自於人民的擁護。如果我們不能代表人民的根本利益,脫離了人民群眾,到處是貪官汙吏,那麽總有一天,人民一定會拋棄我們。所以最高領導說,我們的執政不是天上掉的餡餅,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的,執政以後,也不是一勞永逸的,我們一定要像毛主席所說的那樣,務必繼續保持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的作風,保持艱苦奮鬥的作風。當前我們黨內還充斥著一些不良的歪風邪氣,有些人不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而是為人民幣服務。在工作中拉幫結派,跑官賣官,弄虛作假,好大喜功,搞假政績,糊弄中央,目的是為了自己的升遷,什麽無法無天的事情都幹得出來,這股歪風邪氣如果管不住,我們真有可能出現重大挫折的危險。脫離了人民群眾,高高在上,成了官老爺,不能獲得老百姓的真心擁護,而是獲得了老百姓的刻骨仇恨,這樣的害群之馬,是要葬送掉整個隊伍的,所以最高領導說了,反腐敗鬥爭關係到我們黨的生死存亡,中央已經下了大的決心,反腐敗,一定要蒼蠅老虎一起打。隻有這樣,才能讓人民群眾看到我們黨壯士斷腕的決心,才能重拾對我們黨的信心,你們西江省我看也要在反腐敗鬥爭中多抓幾個典型的案例,殺一儆百,以儆效尤。對那些害群之馬,絕不能姑息養奸,一定要嚴懲不貸。”

王一鳴不知道首長說這些話,是不是有所指,還是泛泛而談,不好回答,隻能順著他的話連連點頭說:“是的,是的。”

站在旁邊的鄭天運和秦書海也聽到了首長和王一鳴的對話。他們心裏都是七上八下的,他們不知道首長說這些話是不是對準他們說的,他們倆在西江省裏,現在一個是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一個是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都屬於名符其實的大老虎了。

他們在官場上這麽多年,哪一個也不能夠拍著胸脯說自己是完全幹淨的。久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啊!現在的官場上誰不知道,反腐敗鬥爭就是做樣子的,誰落網了,基本上屬於是命不好,該你倒黴!

在當前的體製下,官員們的權力沒有行之有效的監督,雖然有紀委、監察局、檢察院、法院等司法和行政機關,看似隊伍龐大,監督機構完善,其實這些機構在官員們麵前形同虛設,特別是在上級官員麵前,這些機關根本沒有監督他們的權力,相反還成了他們手中可以利用的專政工具,對於那些敢於舉報他們貪汙腐敗的人民群眾,給予打擊報複。這些機構不僅反不了貪,有時候還成了腐敗分子的保護傘!

所以官員們年年嘴裏反腐敗,而在私下裏,他們該做什麽就做什麽,該怎麽玩還怎麽玩,腐敗不腐敗,完全憑自覺,憑自己的道德修養,那些有自律精神的,還有上進的念頭的,就收斂些。那些意誌薄弱的,或者升官無望的就下水了,萌生了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的念頭,導致現在的官場上大官大貪、小官小貪,貪汙腐敗成了普遍現象,廉潔自律成了空喊的口號,能夠做到潔身自好的人更是成了鳳毛麟角,你說這樣的情況,上麵就是想抓,你抓誰?抓得完嗎?再說了,誰能保證他王一鳴不收禮,不向更高級別的官員行賄?所以現在的官場上,你隻要進了這個圈子,想完全幹幹淨淨,一塵不染,基本上沒有那個可能了。大家誰也不要說誰,仔細看看,屁股上誰會沒有屎!

按照安排,下午王一鳴和李耀一幫人陪著首長視察了西城市的棚戶區。

西城市是個資源比較富裕的地市,在以前的幾十年,曾經建設了幾十家大型工廠,有錳礦廠、水泥廠、翻砂廠、機械廠、造紙廠、棉紡織廠等等,這些工廠大部分都集中在市區的東郊,自然而然形成了周圍十幾平方公裏的工人村,在這裏,生活著四五萬的工人和他們的家屬。整個工人村最高峰的時候,有十幾萬人。

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這是整個西城市最生機勃勃的地方。在那裏生活的工人們是這座城市收入最高、住房條件最好、生活水平最優越的一個群體。他們一旦進了工廠,就成了國家的人,再也不用為自己的收入和工作發愁了,生老病死,都有企業安排好了。他們按時上班,按時領工資,工廠裏還時不時地發福利。到了結婚的年齡,找到結婚對象,打了結婚證,就可以向廠方申請住房。房子雖然不大,有時候是一間平房。條件好的工廠,有些工人可以分到一個一房一廳的職工宿舍樓,但隨著年齡、工齡的增長,老工人和有行政級別的,可以優先住新房,換大房。大家都是按部就班,論資排輩,到時候都會有的。房子是企業免費分的,孩子可以在工廠裏的托兒所,也不要錢,天天還有免費的午餐吃。工廠裏有食堂,澡堂,醫院和學校。在附近,還有大型的百貨商店和工人大劇院、工人體育場,在這裏,工人們嫣然成了一個大型社區的真正的主人。業餘的時間,大家打籃球,踢足球,打乒乓球,到大劇院看電影,到百貨商店裏購物、逛街,生活得非常愜意。

當時,市區的姑娘們爭著要和這些廠子裏的小夥子搞對象,因為他們工資高,福利好,什麽都有保障,嫁給他們,一輩子基本上什麽都不用發愁了。那些小夥子也挑剔得很,姑娘長相不好的,他們還不要呢!

但好景不長,時代說變就變了,進入八十年代,國家實行改革開放政策,對外商投資給予了許多政策上的優惠,什麽減免稅收,免費劃撥土地,保證貸款,使外商投資的企業和國有企業根本不在一個公平的起跑線上。剛投資建廠的外資企業又沒有人員負擔,沒有離退休職工,不承擔社會義務,所以負擔輕,機製活,生產出來的產品價格自然低,很快就把國內的大批國有企業打垮了。

那個時候,全國都一樣,國有和集體企業整體上進入了經營困難時期,絕大部分企業停產了,很多工人失業了,在家裏沒有活幹,也沒有了任何收入。沒辦法,隻能是另謀出路。西城市工人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走上衰敗、沒落的道路的。在這裏上班的工人家庭,家家幾乎都有下崗職工,有的家庭,父親下崗了,兒子、閨女也下崗了,一家幾口人,沒有一個有工作、有固定的收入的。怎麽辦?總不能眼睜睜地餓死吧。於是,男的出去打短工,或者擺攤設點,推三輪車,掙幾個辛苦錢,買糧買煤,把一家人的肚子填飽就是最高要求,實在不行,就去偷、去搶。那個時候,整個西城市的社會治安急劇惡化,到處是小偷、搶劫犯、殺人犯,每年都有幾十起殺人案,搶劫、盜竊成了普遍現象,因為受害人太多了,許多人根本就沒有去報案。因為大家都習以為常了,小偷天天在派出所門前大搖大擺地走來走去,那些民警根本不敢抓他們,因為小偷都是一夥的,他們人多,等到民警下班了,他們在路上就可以集體圍攻民警,有的民警被小偷和黑社會團夥打殘了,胳膊剁掉了一個,腳筋給挑斷了,成了殘廢,結果公安局破不了案。有的公安人員本身就成了黑白兩道通吃的人物,事實上成了黑社會的保護傘,於是,犯罪嫌疑人更受不到什麽懲罰,他們繼續逍遙法外,於是更加有恃無恐。老百姓見了他們,像躲瘟疫一樣,因為他們知道,現在這個社會正不壓邪,為了自己的平安,還是少說為妙。他們就是親眼見了那些人違法亂紀的事情,讓他們作證,他們也會拒絕,說自己什麽也沒有看見。他們是害怕自己將來會受到報複。那些家夥可不是吃素的,他們一旦從裏麵放了出來,是要殺人的。

有些男的本來有工作的時候,都是很好的公民。現在成了黑社會、小混混,或者小偷、流氓;女的呢,也是各有各的命運,各人找各人的活路。

有的有經濟頭腦的,就借錢開了餐館、商店,做起了生意。有的到集貿市場租一個攤位,就當起了小販。有的賣菜,有的修鞋,有的搞起了縫紉,更多的是到餐館裏打工,給有錢人家當起了保姆什麽的。還有的通過嫁人,改變自己的命運。長得好的女人,有些姿色的,就和自己下崗的老公離了婚,嫁給了那些年齡大、離了婚或者死了妻子的老幹部。有的通過婚姻中介機構,找了個外國的洋人,嫁給老外,幹脆出國了。這樣的女人畢竟是少數。絕大部分留在當地的,都是靠打零工生存。

有的女工怕吃苦,嫌打零工賺錢慢,就走上了邪路。年輕的長相漂亮的,就去了市區或者外地,到夜總會、桑拿中心當小姐去了。年齡大的,長相不好看的,基本上就在城市的邊緣地帶,在那些美容美發店、路邊的按摩店裏,向農民工和城市的低收入人群提供性服務。

在工人村裏,一到晚上,沿街的低矮的小平房裏,到處是按摩店、美容美發店,還有KTV,店裏坐的都是穿著暴露的女人,她們有的胖,有的瘦,都穿著低胸的上衣,露出深深的乳溝。她們的臉上都塗上一層厚厚的白粉,眨巴一下眼睛,說不定就有粉掉下來。嘴唇塗得紅紅的,看著有些嚇人。

客人少的時候,她們還會站在路邊,衝走過的男人拋著媚眼,勾搭過路的男人。一旦有男人過來搭訕,她們會非常熱情地抱著你,把你擁入她們的房間,在那裏,談好價錢,她們會為客人提供你所購買的服務。

如今的工人村,工廠倒閉,工人失業,街道兩邊的建築年久失修,破爛不堪,到處是低矮的平房,垃圾遍地,蒼蠅亂飛,汙水橫流,按老百姓的話說就是,垃圾基本靠風刮,汙水基本靠蒸發。社會治安混亂,這裏成了整座城市的邊緣地帶,成了黃賭毒的聚集地,因為管理混亂,許多外地的流竄犯,也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樂土,他們隱蔽在這裏,和小姐們打情罵俏,掏幾十塊錢甚至十塊錢,就可以找個女人玩一玩,真是爽死了。

為了迎接首長的到來,提前幾天,整個西城的黨政軍機關都動員起來了,出動了幾百名武警戰士和環衛工人,到工人村幫助搞衛生。市公安局出動了幾百人的防暴警察、幾十輛警車,到工人村挨家挨戶進行了排查,那些小偷、黑社會分子、詐騙犯,流竄犯,有的早就得到了消息,望風而逃。那些做小姐的,紛紛關門歇業,一時間,工人村裏清淨了許多。那些留守在這裏的老頭、老太太,一看這個陣勢,就知道馬上就有大人物來了。他們對這些已經司空見慣了,一旦有大人物來這裏視察,當地的公安機關就會進行一次突擊整治,這裏的情況會好幾天,但是領導一走,各種情況照舊。人們該幹什麽還幹什麽,都是為了避風頭。

下午,兩輛中巴車開到工人村的一條街道口,這裏是一片棚戶區,放眼望去,在一個山腳下,建設了一大片低矮的平房,看磚頭和瓦片就知道,這些建築都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有的房子上麵還是石棉瓦,估計是住戶自己搭建的。這裏的房間沒有廁所,在每一個街道拐彎處,有一個公共廁所。路麵年久失修,坑坑窪窪的,走在上麵,深一腳淺一腳的。

在當地街道辦事處的工作人員陪同下,首長彎下腰,走進一戶人家,這家的房子矮矮的,屋子裏的地麵比外麵低了五十多厘米,一般的個子,如果不彎腰就會碰到腦袋。

王一鳴陪著首長走進了這戶人家。估計工作人員提前已經和這戶人家打過招呼的,裏麵有一個老頭,一個老太太,還有一個三歲左右的孩子。

老頭個子不高,有六十多歲,頭發花白,瘦瘦的,腰有些彎了,但精神還好,看到首長和王一鳴進來,笑著說:“領導好,領導好,我經常從電視上看見你的啊!”

首長握著老工人的手說:“老哥哥,你身體還好嗎?”

老工人說:“也不行了,有高血壓、胃病,還有類風濕。”

首長說:“收入怎麽樣?退休金有保障嗎?”

老工人說:“我還好,退休得早,現在每個月有一千二百多,我老伴有一千一百多,兩個人養一個孩子,夠吃飯的了。我兒子、媳婦,雙雙下崗,現在一分錢的收入都沒有。”

首長說:“這孩子是你孫子?”

老人說:“是。”

首長問:“孩子的父母呢?”

老人說:“都到廣東打工去了,這裏工廠少,不好找工作。所以,我兒子和媳就都走了,一年回來一趟,到春節時在家裏住幾天。孩子小,就丟在家裏了,讓我們老兩口帶。沒辦法。”

首長看了看他們的房子,是兩間,外麵一間是客廳,擺著一些沙發、電視機、電冰箱之類的東西。裏麵一間是臥室,放了一張雙人床,上麵的床單是新的,是工作人員提前做的安排,特意給他們買了一床新的,為了應付電視台的拍照。

大家在客廳裏的木沙發上坐下來,首長問:“老哥哥,你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麽?”

老工人說:“住上新房子,你看我這房子,都快四十年了,一刮大風下大雨就害怕,睡不著,因為到處漏,還害怕風給刮倒了,我兒子、媳婦回來,沒地方住,就隻能在外麵租房子。聽說我們這裏也要進行棚戶區改造,我就盼著快些改造,再晚幾年,我說不定這輩子就住不到新房子了。”

旁邊的西城市委書記孔明亮說:“快了,快了,市裏正在做規劃,等中央的資金下來後,各種手續一辦,就可以動工了。”

首長問:“這個項目需要中央配套多少資金?”

孔明亮說:“一億四千萬。我們市裏也要拿出一億四千萬。再加上省裏補助的八千萬,總共是三億六千萬。準備建設一個大型的住宅區,解決三千多戶棚戶區居民的住房問題。”

首長說:“好的,一定要加快進度,爭取讓老百姓早日解決住房問題。這些老工人,為了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幹了一輩子,到老了,我們還讓他們住在棚戶區裏,我們對不起這些老工人啊!老哥哥,委屈你了啊!”

兩個老工人聽了,感動得眼淚都流下來了,說:“國家有困難,我們能理解,我們不埋怨政府,我們現在還有退休金,可以活下去,就知足了。”

首長扭過頭對王一鳴說:“你看,還是老工人覺悟高啊,生活條件這個樣,還沒有任何怨言,我們做領導幹部的,實在是有愧啊!”

王一鳴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是機械地點著頭,說:“是啊,是啊!”

他想了想自己的生活條件,和這些老工人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別。在北京,自己住的是部長樓,兩百多個平方,沒有花幾個錢,相比較現在北京的房價,一天一個樣,有的地段已經幾萬一平方米了,一般的也上萬了,當初房改時,那套房子才花了幾萬塊錢,基本上等於是白送。

到了西江省,省委辦公廳為他提供的有一棟別墅,三百多個平方,也不用花一分錢,都是精裝修的,連家電都配好的,就那王一鳴嫌不方便,一般情況下還不去住,平常就空在那裏。

王一鳴現在大部分時間就住在西江賓館裏,那裏有一個總統套房。出差到外地,都是公款報銷,飛機、專車,根本用不著自己花一分錢。有病了,可以住高幹病房。像他這樣的省部級幹部,住院看病,花多少錢,都是可以公費報銷的。他們住的病房,是可以和五星級賓館媲美的高級套房,那裏有餐廳、會客室,還有健身房,臥室,一晚上的費用就是上千塊,甚至幾千塊,這些設施都是為他們這些高級別的官員準備的。醫生要最高明的,護士要技術最精湛的,設備要最高級的,什麽都是頂級的配置,這些高級官員,還享受著生老病死的全天候保障。我們的改革,說實話,取消了普通人的醫療保障、住房保障、工作保障,而對於高級官員來說,他們的住房、醫療、工作、養老,不僅沒有取消,還更加全麵,更加優越,他們可以說是享受著這個國家最完善的製度保障,生老病死什麽都不用管,都有國家埋單。目的是讓他們身體健康,好好工作,為人民服務。十幾億人口,能混到省部級以上的,畢竟是極少數人,全國範圍內退休的加上在職的,也就是幾萬人而已,國家在這些人身上多花些錢,大家也沒辦法苛求的。這是改革特別令人感到吊詭的地方。改革的設計者們,那些掌握國家大權的官員們,竟然一方麵以效率低下為借口,砸了幾千萬工人的飯碗,把他們推向社會,自食其力,自生自滅,卻為自己營造了一個更加完善安全的防護網。他們自己享受著比大鍋飯還安逸的高幹的全方位待遇,另一方麵還指責大鍋飯養懶人,工人們懶惰,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真是讓人感歎,這些人的良心到底還有沒有?是不是讓狗吃了。

進入現代社會以來,西方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都開始千方百計,為廣大的勞動者、普通民眾,建立完善的社會保障體係,滿足國民基本的生活保障。看病不要錢,上學不收費,隻要你在公立學校上學,還有生活補貼。下崗失業了,可以向國家申請失業救濟。這樣編織了一個完善的安全防護網,讓窮人能夠活得下去,讓富人多繳些稅,向窮人讓渡些財富,大家和平共處,共同生活在一片藍天下。

而我們,發展的路徑恰恰相反,消滅國有企業,人為地製造幾千萬的工人下崗、失業,把他們全部推入社會,沒有收入,沒有醫保,生病了隻能自生自滅,許多人隻能靠鋌而走險,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才能找到一絲活路。這樣,整個社會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社會治安混亂,道德崩潰,人際關係緊張,社會成員相互之間的不信任感在加深。最關鍵的,社會不滿情緒高漲,執政黨的威信越來越低,整個國家出現越來越多的危機。內憂外患,接踵而至,整個社會有大動**的風險。這些問題已經引起了有識之士的思考,王一鳴也在思考著下一步怎麽辦。

從老工人家裏出來,大家走了幾十米,又進入一戶人家。這家的男主人患病在床,幾個月前剛被發現得了尿毒症,現在正在接受一個星期兩次的透析治療。因為家裏經濟困難,住不起院,隻能在家裏養著。男主人五十歲出頭,是水泥廠的下崗職工,他老婆也快五十了,是棉紡廠的下崗職工。首長在大家的陪同下,走進去,女主人迎上來,還沒有說話,就開始用手抹著眼睛,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強忍著,才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王一鳴看了看他們家徒四壁的屋子,家裏也是兩間房子,客廳裏的方桌上放了一台電視機,冰箱還是老式的,綠皮顏色,靠在牆角。沙發是仿皮的,已經到處是破洞了,海綿都露了出來。

裏麵的雙人**,半躺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很瘦,很黑,眼睛裏沒有多少光,看著人麵無表情,好像對一切都無所謂了,心灰意冷,躺在那裏等死了。

首長走上前去,看了他一眼,問:“師傅,感覺好些了嗎?”

那男人冷冷地說:“好什麽?也就是等死!”

大家都很尷尬,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

王一鳴連忙插話說:“首長從北京來,專門來看望你了。你有什麽要求,可以和首長說。”

那男人說:“沒有用,反正我是活不長了。”

站在旁邊的孔明亮看這個男人不給首長和王一鳴麵子,連忙過來打圓場說:“你有什麽困難,現在可以提,我是孔明亮,你認識我吧?”

那男人說:“你是孔書記,誰不認識你啊,我問你,我的醫療費能幫我解決一些嗎?”

孔明亮說:“一定能,我回頭就安排人來找你談。”

那男人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一下,說:“好吧。”說著話,站了起來,和首長握了握手,說:“領導,實在是對不起,我厭世了,本來不想見任何人,街道辦事處的人做通了我老婆的工作,說是領導來看望慰問,有好處的。我不信,現在信了。你們不來,我看病一分錢都沒有地方出,現在每個月透析要兩千多塊,我們快愁死了,我老婆把親戚鄰居都借遍了,再沒有了錢,我隻能是等死了。”

首長握著他的手,說:“會有辦法的,你一定要有信心,政府不會不管你的事情的。”

站在旁邊的街道辦事處主任說:“他這個事情,我們一定要特事特辦,爭取搞一些大病醫療補助,解決他的實際困難,發動大家也搞一些捐款什麽的。”

首長說:“這樣好,這樣好。”

說著話從秘書手中接過一個大信封,裏麵是一千元的慰問金,遞給那個男人,說:“請收下,收下。”

那男人一看果然有錢,於是就笑了,說:“感謝各位領導,謝謝了,謝謝了。”

和男人又聊了幾句,知道他和老婆都是下崗職工,現在的生活就靠兩個人每個月五百塊錢的最低生活保障,女人還在外麵打些零工,維持生活。他們有兩個閨女,都在外麵打工,每個月會寄回些錢,給父親看病。

從他們家出來,王一鳴感覺心裏很難受。他看到首長也是一臉凝重,好久都沒有說話。又看望了幾戶,基本上大同小異,都是下崗職工的家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首長這一次確實是看到了他想看想了解的情況。

但是,那些最真實的東西,他還是沒辦法看到的,因為那些紅燈區的失足婦女,有的得了艾滋病,奄奄一息地等待著死神的到來,這樣的人下麵的幹部根本不敢安排讓他看。能讓他看到這個程度,許多人心裏已經捏了一把汗了。秦書海一路上心裏是七上八下的,察言觀色地看著首長和王一鳴的臉。他安排的這次行程,王一鳴不滿意了,他會挨批評。首長不滿意了,他更怕掉了烏紗帽。難,真難啊!

晚上八點半,宴請結束後王一鳴和李耀把首長送到別墅的大門口,首長和李耀握了握手,但和王一鳴沒有握,王一鳴正感到有些詫異,就聽首長笑著說:“一鳴同誌,你先別走,我還有事情問你。”

李耀一聽就明白了,首長是要和王一鳴進行單獨談話,於是連忙笑著拱手告辭。王一鳴是一把手,省委書記,首長找王一鳴單獨談話理所當然。

王一鳴隻好陪著首長上了電梯,到了他房間裏。秘書倒上水,端上水果,就和警衛關上門,到外麵走廊裏,站崗放哨去了。雖然警衛是一層又一層,一旦有客人到首長的房間裏談話,他們的職責就是隨時盯著門口,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確保首長的安全。

首長去了臥室裏,換了一套睡衣,洗了把臉才走出來。看王一鳴還畢恭畢敬地站著,伸出手,說:“坐,坐,不要客氣嗎。”

王一鳴看首長坐下,才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側著身坐著。

首長拿出一支大熊貓香煙,夾在手指上。王一鳴忙拿起打火機,啪的一聲打著火,小心翼翼地為他點燃香煙。這個工作隻有和趙老聊天的時候,王一鳴才會幹。現在有資格能讓他屈尊點煙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首長六十多了,論年齡,是自己的老大哥;論級別,是自己的上級,所以王一鳴這樣做,也是合情合理的,顯得自己低調,會做人。

首長吸了一口煙,吞下去,細細地品味了幾秒鍾,才從鼻孔裏慢慢地冒出來。首長年輕時煙癮很大,香煙不離手的,從早晨一起床,除了吃飯時間煙不在嘴巴上,其它的時間,基本上不用點火,因為煙是一支接著一支,根本上是不斷線的。

現在年紀大了,聽醫生的勸告,才少抽了許多。至少在公共場所是不抽了,但一回到房間,到了私人場合,卻還是有些癮。他這個級別的官員,幾乎什麽都是特供的,香煙你想抽什麽牌子的,都有專門的機構配送的,確保貨真價實,還得安全,萬無一失。

王一鳴坐在那裏,心裏思忖著,首長到底是想問他什麽問題呢。是這兩天的接觸,讓首長對他這個人有了興趣,還是首長在視察的過程中,看出來很多問題,不高興了,在私下裏想提醒提醒他。要是第一種情況,對於王一鳴來說,是好事情。要是第二種情況,就是不好的事情了,他王一鳴要做好自我批評的準備。

王一鳴心裏此時也是七上八下的,他搞不懂首長葫蘆裏到底是想賣什麽藥。

這個時候,首長開口了,語氣緩和地說:“一鳴同誌,以前我對你沒有直接的了解,這一次到西江省來,通過這兩天的接觸,我對你這個人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我認為,你還是很真誠的,沒有糊弄我,我的行程安排還是基本上保持了原生態的,我很滿意,你沒有搞排練,讓我看到了基層最真實的一麵,從這一點上來說,你有勇氣,是個合格的黨員。”

聽了這個話,王一鳴心情馬上放鬆了下來,說:“多謝首長,我做得還不夠,希望首長多批評,多指正。”

首長笑著說:“我發現,你這個人還很有思想,比一般的領導幹部強,他們許多人滿足於傳達文件,貫徹中央指示,對上麵的指示照葫蘆畫瓢,不敢創新,不知道思考,隻滿足於對付,唯唯諾諾,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樣是不行的,我們黨員是追求真理的,要敢於思考,敢說真話,如果一天到晚,搞假大空東西,那我們憑什麽還能得到老百姓的支持,老百姓能不罵娘嗎!我聽說,現在民間有‘政策出不了中南海’的說法,說中央的政策嚴重地脫離實際,下麵的地方政府都陽奉陰違,根本不執行,有這回事嗎?”

王一鳴說:“我也聽說過,是有這麽回事。”

首長說:“你給我分析分析,為什麽會出現這樣一個結果。”

王一鳴看首長是真想聽,估計是昨天自己在車子裏的一番談話,引起了首長的思考,首長認為他王一鳴還是有些水平的,於是就故意考考他。

王一鳴想了一下,說:“這個問題比較大。我還是就事論事吧,這樣容易說得清楚。我們這樣吧,先換位思考一下,現在老百姓到底最希望政府幹什麽?我認為無非是這樣幾件事:物價別再漲了,房價便宜些,收入再高些,社會治安好些,反腐敗有真效果,有毒食品銷聲匿跡,天更藍些,水更清些,空氣更好些。現在這些問題,年年提,年年有,一年比一年更加嚴重,甚至惡化,老百姓一年比一年更失望,他們才不管你說什麽,他們最關鍵的是有切身的感受。說的再多,沒有效果,適得其反,老百姓隻能是罵娘。”

首長點了點頭,說:“說得好,說得好,繼續說下去。”

王一鳴隻好繼續說下去:“現在這些問題之所以越來越嚴重,我認為,根子還在中央出台的一些政策上,看似一個接著一個,但都是花架子,根本就不是為了真正解決問題的,而是出於各種利益考量,為利益集團所綁架。有時候,這些政策本身就是問題的根源,比如說物價飛漲,房價飛漲。怎麽控製?說白了還是要先管住印鈔機嗎!一切的通貨膨脹從根本上說,都是貨幣問題嗎!中國人民銀行天天開動印鈔機,每一年投放的貨幣都以20%左右的速度增長,貨幣暴增,新增發的貨幣總得有去處吧,它們追逐市場上的一切物品,所以房價漲,物價漲,通貨膨脹的速度超過了工資增長的速度,老百姓手中的錢越來越不值錢,存款吧,等於被國家銀行公開打劫。存一萬元,一年就蒸發一千多塊。

“所以,我認為,中央政府最應該做的,是這樣幾件事。第一,管住印鈔機,再也不能想發行多少鈔票,就發行多少鈔票了,這樣數字好看,但都是注水豬肉,中看不中用。我們不能走國民黨當年的老路,靠印鈔掠奪人民的財富,欺負老百姓不懂經濟學。老百姓生氣了,後果也很嚴重,他們不陪你玩了,你什麽樣的政府都得垮台。現在一邊喊著要降房價、降物價,一邊卻在悄悄地大肆開動印鈔機,你這是幹什麽?糊弄老百姓嗎!賊喊捉賊,有意思嗎!

“第二,要公布官員們的個人收入、家庭財產。中央政府要帶頭,今天這個社會,資訊那麽發達,老百姓都懂了,連國外的資本主義國家,他們的政客都能公開自己的財產,號稱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政府,憑什麽不能做到?!這說不過去嗎!怎麽才能取信於民?這樣做才能真正取信於民。不這樣做,我們的威信就在老百姓的心目中越來越低,他們認為你這個組織才是貪官汙吏的保護傘。你看,你們大人物都不敢公開個人的財產,說明你們沒有幾個是幹淨的嗎!你們不是說黨員不追求個人私利嗎?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嗎!所以,黨員領導幹部財產公開,向全社會公布,讓大家監督,而不是像現在偷偷摸摸的,搞黨內監督,黨內按級別申報,沒有什麽用的。

“第三,改變招商引資政策。我實在是不明白,我們中央政府有的是外匯,靠開動印鈔機,收購了出口商的大量外匯,掌控的美元、歐元幾萬億了,用不著,要購買美國、日本、歐洲的外債,等於是借給外國人用,建設他們發達的資本主義。有的給了中投公司,在海外投資,結果屢屢出現巨虧,等於送給了外國人一大筆巨款。而對地方政府,卻製定了招商引資的任務,一級壓一級,都有指標。就像一個家庭,老子不缺錢,,有的是錢,還借給村子裏的流氓、無賴用,說不定就血本無歸了,但是,還要求自己的子女每年上繳錢,子女沒辦法,隻能靠出賣家產,實在不行,出賣肉體。你說這樣的家長,有沒有問題?是不是腦子壞掉了?還有,借出去的錢,會被他們外國佬蒸發掉的,因為他們可以開動印鈔機,把你的錢縮水。就是借給他們錢,也不能美國人向我們借美元,歐洲人向我們借歐元,我們今後統統借給他們人民幣。可以讓他們拿人民幣買美元,但是到期要還我們人民幣。這樣主動權就掌握在我們手裏了嗎!

“第四,認認真真做一些事情,把食品問題,空氣和水的汙染問題,得下力氣抓一抓了,不能被國外的新自由主義思想洗腦了,什麽市場能辦的,就交給市場來辦!市場是什麽?馬克思早就說過嗎?資本家為了追逐利潤會不擇手段。市場要是自動能解決一切問題,那還要政府幹什麽?白養這麽多人嗎?那老百姓養官員還不如養豬呢!政府一定要負起責任,就是到了共產主義實現的那一天,還是得有人出來管事。寄希望於市場會自動調節,是不負責任的,挨老百姓的罵,我認為是活該!失職了嗎!”

王一鳴的一番話,分量很重,首長聽了,麵色沉重,但是他啟發王一鳴說的,王一鳴也是骨鯁在喉,不說不痛快。

其實對於王一鳴這樣高級別的官員,想撈到向中央高層反映問題的機會,也是不多的。黨內哪裏還有什麽民主,下級見了上級,像是老鼠見了貓,巴結還來不及呢,說還敢說逆耳之言呢!

但是不說,不符合他王一鳴的個性,他現在主政一方,為了老百姓的利益,他不能不說。地方官員拚命地幹活,而你們中央官員出台的政策,卻招招致命。地方上好不容易有了些收入,給老百姓增加一些補貼什麽的,中國人民銀行卻使勁地印鈔票,物價馬上就飛上了天,老百姓拿到那多發的幾十塊錢,照樣罵娘。去年青菜一塊錢一斤,今年兩塊錢一斤,老百姓能不罵嗎!國民黨當年就是這樣幹的,老百姓雖然不懂經濟學,看不懂統計局的數字,但老百姓不傻。

首長聽了王一鳴的話,沉思了一下,說:“你說得好,有道理,說明你是思考了問題的,也是懂經濟的,我們黨內的高級幹部,我看真正懂經濟的,並沒有多少。一般人都是皮毛。學會了幾個概念而已。能看懂問題,還能做出分析的,更沒有多少。你很優秀!”

王一鳴聽了表揚,心裏才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他剛才還在猶豫,自己的言辭這樣尖銳,首長能不能接受,要是引起了首長的反感,那後果也是很嚴重的,雖然不至於因此就摘掉他的烏紗帽,畢竟王一鳴還是有來頭的,在中央有大人物為他說話。但是,首長對你這個人有了不好的看法,今後在關鍵的時候說句話,你的仕途還是要受到影響的。

現在看來,首長還是有胸懷的,肯聽王一鳴的逆耳之言。

接下來兩個人又閑談了一下趙老的身體,王一鳴看首長談話的興致已經過去了,於是主動起身,讓首長休息。

首長送他到門口,握了握他的手說:“好吧一鳴,不錯,不錯,很有見地。”

王一鳴謙虛地說:“才疏學淺,讓首長見笑了,不當之處,還望海涵啊!”

兩個人告辭,秘書把王一鳴送到大門口。龔向陽正坐在大廳裏的沙發上等王一鳴,一看王一鳴出來了,連忙迎上去。

手機響了幾聲馬上就接通了,魏正東正在家裏上網,一看是王一鳴打來的,馬上就接了。問:“一鳴,這麽晚了,在哪?”

王一鳴說:“在西江啊,陪一個大領導在西城市視察。”

魏正東說:“好事情嗎,你這個大人物,現在有機會接觸那些頂級大佬了,怎麽樣?有成就感嗎?”

王一鳴說:“剛才我在首長麵前鬥膽直言了一番,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不妥?”

魏正東說:“你都放什麽炮了?”

王一鳴說:“就把和你聊天時的東西,什麽管住印鈔機,公開官員的財產,不購買外債等,毫無保留地說出來了,不知道有沒有問題。”

魏正東說:“不用怕,有什麽問題啊!你都當上省委書記了,大不了到中央哪個部門當副職嗎!你的烏紗帽掉不了的,還是正部級。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嗎!你就抱著這個思想,幹自己該幹的事情,就是罷官了,老百姓照樣懷念你,比那些什麽都不做,光會耍嘴皮子、混日子的人強,老百姓少不了罵他們的。現在當官,光靠表演是不行了,你看互聯網上,什麽樣的帖子沒有。網民們的智商現在很高啊!”

王一鳴聽了他的一番寬慰,心情頓時放鬆了許多,於是說:“老哥,幾個月沒見了,你什麽時候到西江來一趟,我現在是省委書記了,可以好好招待你和嫂子了。”

魏正東哈哈一笑說:“好,苟富貴,勿相忘。你王一鳴不錯,還有良心。我考慮考慮,什麽時候有時間了,提前通知你。”

把電話掛了,王一鳴心情頓時好了許多,是啊,我坦坦****的,正道直行,讓我幹一天,我就好好幹。不讓幹了,找個單位清閑自在養老去。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餐,車隊浩浩****地離開了西城市,回了省城。

按照安排,下午三點鍾,全省廳級以上幹部都集中在西江帝豪大酒店的會議室,舉行匯報會。首長聽取了王一鳴代表西江省委和省政府做的工作匯報,對西江省的工作給予了充分肯定。首長最後做了一番指示,談了談自己的所思所想。工作人員做了精心的記錄,全部錄音,會後還要仔細整理,召開專門的會議,向全省幹部傳達。

晚上吃過晚餐,首長帶領隨從們上了中巴車,大家還是浩浩****,一路到了機場。首長上了專機,飛回了北京。王一鳴這個時候,才回到自己的住處,和老婆於豔梅見了麵。

王一鳴說:“有什麽辦法?每天那麽多事情,總是從天明忙到天黑,又睡不好。”

小龔很知趣,叫了聲嫂子,點了點頭,就放下王一鳴的東西,關上門回了自己的房間。

兩口子幾十天沒見,自然有許多話要說,孩子、老人問候了一遍。於豔梅伺候著老公洗澡,盡著一個妻子的本分。考慮到明天一早於豔梅就要坐第一班飛機回北京了,這一夜,兩口子格外珍惜。

第二天一早,於豔梅吃過早飯就去了機場,王一鳴沒有親自送她,瞿麗雅用自己的車親自把於豔梅送到了機場,上了飛機。這幾天王一鳴不在省城,都是瞿麗雅陪同於豔梅逛公園、逛商場消磨時間。

王一鳴還是八點以前準時趕到了辦公室上班。

省委秘書長秦書海到王一鳴辦公室簡單地匯報了一天的安排,王一鳴點了點頭,就讓他出去了,然後自己在辦公室裏剛批閱了一會兒緊急的文件,省委組織部長秦大龍就來了。小龔給秦大龍倒上茶水,關上門就出去了。

王一鳴放下手中的文件,陪著秦大龍在沙發上坐下。

秦大龍把手中的一個文件遞給王一鳴,說:“王書記,你看,中組部有人要來啦!”

王一鳴接過文件,看了看,原來是一個來函,中組部有幾個幹部要來西江,一個局長帶隊,還有三個工作人員。說是要來西江省調研。具體調研什麽,來函裏沒有明說。

王一鳴一看,基本上明白了八九分,他明知故問秦大龍說:“你說他們是來幹什麽的?”

秦大龍說:“我猜測,還是為了西江省的領導班子配置問題。我們一個星期前已經把西江省人大、政協召開的時間,正式通知了中組部。這個月二十五號,省政協會議召開。二十六號,省人大會議召開。按照慣例,在會議召開之前的十幾天,中組部的審批就該下來了,省政府、省人大、省政協的領導班子都該定下來了。要不然我們怎麽開會啊?!”

王一鳴說:“看來他們是來聽取我們的意見的。”

秦大龍說:“是的。”

王一鳴說:“按照慣例,他們都要找誰談話?”

秦大龍說:“省委書記,代省長,省委常委,在職的副省級以上領導幹部,退休的副省級老幹部,還有一些重要廳局的廳長、局長,各個市的市委書記和市長。到時候他們會從我們提供的名單中,挑選談話對象。”

王一鳴說:“好吧,這件事就由你親自負責,一定要搞好接待工作,到時候我親自陪他們吃頓飯。你安排地方。”

王一鳴說:“大龍兄,我們也在一起共事兩年多了,關於這一次的人事安排,你有什麽看法?”

秦大龍一聽王一鳴這樣稱呼他,就知道王一鳴是想和他交交心了,這兩年,兩個人的關係確實相處得不錯,秦大龍從心裏佩服王一鳴,王一鳴也欣賞這個年紀比自己大幾歲的組織部長,私下裏,兩個人還是有不少共同語言的。

秦大龍說:“王書記你想聽哪一方麵的?”

王一鳴笑了笑說:“你隨便談,什麽都可以說。”

秦大龍說:“既然王書記問了,我就直言不諱了,我談一談個人的一些看法。這次換屆大家現在最關心的,還是哪十幾個副省級幹部的位子。因為正省級的位子,毫無疑問,都已經沒有懸念了。你當省人大主任,李耀同誌當省政府的省長,周廣生同誌當省政協的主席,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大家現在眼睛盯著的,就是那七八個懸而未決的位子,到底給誰,有資格的人都拭目以待。”

王一鳴看著秦大龍,點了點頭,笑著說:“你說你要是省委書記,怎麽安排這幾把交椅?”

秦大龍說:“毫無疑問,省政府這邊是最重要的,誰當副省長,這個位子最有含金量。結合我們省裏的實際情況,我認為,孫玉梅同誌出任副省長的可能性最大。因為她是唯一的女市長,有地方上工作的經驗,省政府也需要一個女副省長,這個是硬件。另外兩個副省長的名額,我認為東城市委書記石衛東可能性最大,因為他年富力強,四十八歲,東城市這幾年發展得也不錯,他秘書出身,又會來事,上上下下都有人。據我了解,中組部那裏,有人為他說話。西城市委書記孔明亮資曆也到了,但年齡偏大。海城市委書記農曉光,政績也有,資曆也合適,就是人老實些,看著魄力不夠,被孫玉梅搶去了不少風頭。再說了,一個海城市不能一下子出了兩個副省長,所以,我認為,他不可能當副省長,而是在別的崗位上解決個副省級的位子,這個最有可能,比如安排個省政協副主席的位子就可以了。其他的,我認為,交通廳長粟強也是比較合適的人選,交通廳這幾年工作成績非常突出,粟強的個人能力有目共睹,上上下下也都有人為他說話,所以,出任副省長的可能性最大。另外,省財政廳廳長阮建軍和省發改委主任張和平,也都有可能。他們兩人,都有政績,位置關鍵,上麵也都有關係。”

王一鳴看他和自己的判斷差不多,於是點了點頭說:“很好,很好,你的看法基本上和我接近。”

王一鳴問:“省高院和省檢察院,你認為誰去合適?”

秦大龍說:“我看農曉光和孔明亮都合適,都是市委書記,有政績。”

秦大龍說:“有能力,也有政績,上麵也有可靠的關係,但是,這個人可能廉潔上有些問題,我這裏就收到過舉報他個人問題的匿名信,因為按照慣例,匿名信是不作為舉報證據的,就沒有查處,但是我想,舉報信裏反映的問題,總是有一定的原因的。”

王一鳴問:“都有什麽問題?”

秦大龍說:“廉政方麵的,還有男女關係方麵的。”

王一鳴說:“你哪天找出來,讓我也看看。”

秦大龍說:“不知道還保存著沒有,我回去問一問小文。”

王一鳴喔了一聲,說:“是這樣啊,但是前幾天他表哥來了,你知道,他表哥蘇鵬飛的麵子,我不能不給啊!”

秦大龍說:“蘇部長的麵子當然要給,不給,今後我們省裏的許多工作,需要M部配合的,就不好辦了。所以,我的意思是,政法部門的位子就不要考慮他了,萬一今後出了問題,不好看。還是安排他到省人大或者省政協,當個副職算了。”

王一鳴想了想,說:“你說得對,我考慮考慮。”

其他的人選,秦大龍也一一談了自己的看法,王一鳴看他對於省人大和省政協的副職人選,和自己的看法差不多,於是也就放心了,更堅定了自己的認識,在心中對全省的人事安排,有了一個總體上的思路。兩個人聊了半個多小時,秦大龍告辭後,王一鳴接著批示文件,又會見了幾批客人。

兩天後,中組部的一幫人來了西江,召開了全省廳級以上幹部大會,參加會議的還有離退休的副省級以上老同誌,會上給大家發了幾張表,對擬提拔的副省級領導幹部又進行了一次民主測評。然後分頭找各個領導幹部談話,征求大家對一些擬提拔為副省級幹部的同誌的意見。

當然其中的重頭戲,還是中組部的局長和王一鳴的單獨談話。出發時部長就特別交待過他,一定要詳細記錄王一鳴對省人大、省政府、省政協副職領導人選的意見,因為這關係到西江省今後工作的大局。王一鳴不認同的人,就是提拔了,將來也不好開展工作。所以,現在王一鳴的意見至關重要。王一鳴就把自己對各個人選的看法,做了中肯的分析。談話進行了半個多小時,中組部的局長在筆記本上詳細記錄了王一鳴的意見,表示回到北京,要向部長做單獨匯報,在決策時考慮王一鳴的意見。

王一鳴陪他們吃了一個晚飯,算是為他們送了行,又特意安排秦大龍,把西江省的那些土特產,給各位帶點回北京去,算是我的一點意思。

秦大龍連忙安排人去準備,在機場裏打包,和行李一起送上了飛機。

秦大龍第一時間拿到名單,連忙到王一鳴辦公室裏匯報。王一鳴接過文件一看,基本上和自己推薦的人選是吻合的,心裏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省級幹部的名單是確定下來了,現在最當緊的,就是研究全省正廳級幹部的名單。各個市的市長、市委書記,省政府秘書長、副秘書長和各組成部門的廳長、局長、主任,省人大和省政協的秘書長、副秘書長和各專門委員會的主任、副主任。這牽涉到全省上百個廳級幹部的工作變動,是五年一次的政治大洗牌,也是各方角逐的重點。十三個省委常委自然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王一鳴要綜合平衡這些關係,拿出一個讓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這一項工作王一鳴前一段時間已經專門交待過秦大龍和何傑,讓他們倆未雨綢繆,先草擬一個大名單出來,然後再上省委常委會研究。現在省級領導幹部的名單既然已經定下來了,這幾天最當緊的,就是要把各個正廳級幹部的崗位定下來。該退休的退休,該去人大、政協的,就去人大、政協。該交流的交流,該調整的調整。

這項工作因為牽涉到各個省委常委的具體利益,誰都想讓自己欣賞的人有一個好位子,為各自的派係撈取最大的利益,把控最重要的崗位,這是江湖大佬的本分。因為大家在官場上混了一輩子,這是排排隊分果果的最重要的節點,誰沒有幾個鐵杆部下,當年連秦檜都有幾個好朋友呢,在官場上,你的影響力體現在哪裏?就是你提攜的部下夠不夠多,給他們安排的崗位夠不夠重要,未來升遷的可能性夠不夠大。

誰拉扯的人多,誰的人安排得好,位置重要,誰在西江省裏就有麵子。今後投靠追隨的人就越多。所以人事問題向來是中國官場上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其它的都是目,這個才是綱。

既然大家都知道,搶位子的問題是第一重要的問題,所以在這個問題上各方明爭暗鬥,展開激烈的搏殺就不可避免了。

但是官場上的鬥和黑社會打架又不一樣,小混混們是武鬥,這個基本上是文鬥,大家表麵上都是一團和氣,喝著茶,吸著煙,四平八穩地討論問題,連唇槍舌劍都很少出現,但是大家心裏都明白,在利益的問題上,都是寸土必爭,看不見硝煙的戰爭不等於不激烈,有時候,你處理得不好,有可能出現重大挫折。好在能在這個圈子裏玩下去的人,都有著豐富的官場鬥爭的經驗,他們懂得見好就收,風物長宜放眼量。

王一鳴對秦大龍說:“老兄,我安排你和何傑的事情,要盡快啟動了。”

秦大龍一聽就明白了,說:“王書記,按照你的指示,我和何副書記前些天已經搞了一個初步的名單,現在隻需要完善一下,就可以拿出來讓你看了。”

王一鳴說:“很好,你馬上就和何副書記碰碰頭,完善好,晚上我們三個人先研究研究。等我看過了,修改過後,再征求其他省委常委的意見,最關鍵的是要看一看李耀同誌的反應。他如果沒意見,我們就召開省委常委會,把最後的結果定下來。”

現在王一鳴心裏最擔心的,就是李耀到時候會不會提出過分的要求,他和李耀是第一次在一個班子裏以班長和副班長的身份共事。原來楊春風當班長的時候,他和李耀都是省委副書記,可以看著楊春風和劉放明鬥,兩個人都可以超然世外。但是現在是他們兩個人玩遊戲了,相互之間,都要摸一摸對方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