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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早上七點整,一陣鬧鈴叫起了熟睡中的王一鳴,昨晚睡前吃了些安眠的藥物,他總算可以安安靜靜地睡上一個晚上了,早上起來,感到自己的精神狀態明顯地好多了。
他起來,洗漱完畢,小龔就開始敲門了。一般都是這個時候,小龔開始進來,給他收拾東西。
王一鳴打開門,就見小龔和司機小邵都站在門口,微笑著向他打招呼,說:“老板,早上好!”
王一鳴點了點頭,說:“好。”
小龔問:“睡得還好吧?”
王一鳴說:“挺好!這個先生開的藥管用。”
小龔說:“那就按照方子,再拿一個療程的藥,鞏固鞏固。”
王一鳴說:“好。”
王一鳴到臥室裏換好衣服,他們兩個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
到一樓餐廳裏門口,就見瞿麗雅和翟俊明都在,他們微笑著衝王一鳴打招呼,說:“王書記早啊!”
王一鳴也衝他們打了招呼,說:“你們這麽早就來了,吃早飯了嗎?”
瞿麗雅說:“還沒有呢!我和俊明這麽早來,就是想陪王書記吃個早餐,這幾天王書記肯定很忙,我們倆請你吃飯,估計是排不上班了,所以才這麽早候在這裏。”
王一鳴微笑了一下,說:“你們兩個請我吃飯,就不必了吧,西江省的幹部,陪過我吃飯的,就數你們倆最多了吧!這兩年來,我大部分時間都是住在這裏,衣食住行,都離不了你們的精心安排,要說感謝,我還得感謝你們呢!”
翟俊明說:“那都是我們應該做的。王書記住在這裏,就是對我們接待辦工作的最大支持。”
王一鳴笑了笑說:“好,我答應你們,一起吃早餐吧!”
早餐是瞿麗雅已經安排好的,不一會兒,各種點心、小菜、粥、麵點都上來了,擺了滿滿一桌子。
王一鳴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一根油條,幾個包子,一個雞蛋,一個小麵包,又吃了幾口青菜之類的,感覺差不多了,就打住了。他這個年紀,必須嚴格控製自己的飲食了,稍微多吃一些,肚子就會大起來。
而瞿麗雅,坐在那裏,喝了一小碗的皮蛋粥,吃了幾口青菜,小包子吃了一個,就把筷子放下了,抿著嘴喝著一杯熱牛奶。女人嘛,尤其是四十歲左右的女人,也得控製自己的飲食了,瞿麗雅是跳舞的出身,對自己的身材很在乎,所以,絕不多吃任何東西。她坐著那裏,就是耗時間。
而小龔和小邵,是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精力旺盛,食欲也好,在外麵大街上,哪裏能夠吃上這樣豐盛的早餐哪!就這個檔次,在別的大酒店裏喝早茶,一桌子上這麽多東西,沒有三五百塊,絕對下不來。這也就是陪著領導,才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每天不用掏一分錢,就可以享受到這麽高水平的早餐。所以兩個人都放開肚皮,肉包子、菜包子每人幹掉五六個,那些蒸排骨,蒸雞腳,各種精美的點心,兩個人也毫不客氣,粥每人喝了兩碗。油條每天幹掉三四根。真是吃得過癮,痛快!看,跟著大領導做秘書、司機,辛苦是辛苦些,但物質上還是有保證的,可以跟著賺不少便宜。
吃完飯,王一鳴在衛生間裏洗漱了一下,就坐上小邵開的奧迪車,拐上了熙來攘往的江城大道。
這個時候是早上七點五十分,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各個路口,都擠滿了車輛、行人。王一鳴透過車窗看過去,有些行人和電動車、摩托車,為了趕時間,綠燈還沒有亮,就衝了出去。大家都是一副爭分奪秒的樣子。
現在的省城,堵車已經很厲害了,過一個路口,有的時候,要經過三次綠燈,才能排到。
從西江賓館到省委大院,有的時候,要經過半個多小時才能到達。今天還好,十八分鍾就到了辦公樓的門口。車子一拐進省委大院,王一鳴透過車窗,老遠就看見,省委秘書長秦書海和副秘書長遊金平,帶著辦公廳的一幫副主任、處長、秘書們,已經站在那裏了,看樣子是想在這裏迎接自己。
王一鳴陡然心中湧起一絲不快,這是幹什麽嗎?搞形式主義嗎!迎來送往,都是陋習。但轉念一想,今天是自己當了省委書記後第一個上班的日期,是個大吉大利的日子,不能發火,千萬要忍著,有什麽問題,也要放一放再說,要不別人會以為你張狂,沒有涵養。再說了,別人也是沒辦法嗎,要不是你當上了省委書記,這麽一幫子人,誰願意一大早的,在這裏列隊,迎接你啊!你當副書記的時候,怎麽沒有這回事。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一把手就是不同尋常。
這樣一想,王一鳴的心思馬上平和多了,他微笑著,等車子停穩,小龔從副駕駛的位子上下去為他打開車門,他滿臉笑容,走出車子,和大家微笑著打招呼,握手,寒暄。
秦書海陪著王一鳴上樓,大家在後麵,按照官職的大小,魚貫而入,各自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小龔在後麵,掂著王一鳴的大公文包,到二樓走廊上,緊走幾步,到了辦公室的門口,打開門,把王一鳴和秦書海往裏麵讓。
早上七點半以前,早就有專門的工作人把王一鳴和小龔的辦公室打掃幹淨了。窗戶也已經打開了,房間裏空氣很清新,院子裏各種花草的香味,隔著窗子飄進來,讓整個屋子裏非常愜意。
王一鳴在自己的老板椅裏坐下,指了指對麵的靠背椅,對秦書海說:“秘書長,坐吧!”
秦書海幾個月前剛當上省委秘書長的時候,王一鳴就在對他的稱呼上,思考了一番。論年齡,秦書海比王一鳴大六歲,今年五十三。稱呼他老秦,似乎有些把他喊老了。當上省委領導的人,一般都是六十歲左右的人了,像楊春風,快六十五了,大家沒有誰敢當麵喊他“老楊”的,一般都是喊“楊書記”。
對於秦書海這樣才五十出頭的人,喊官銜還是合適些,所以什麽時候見了秦書海,王一鳴都是喊“秘書長”。
秦書海喊王一鳴,也都是叫“王書記”。雖然王一鳴比他年輕,但他知道王一鳴的分量,說不定自己今後還要在王一鳴手下混飯吃呢。誰都明白,楊春風很快就要退了。王一鳴說不定就是新的一任省委書記。你這個省委秘書長,就是伺候省委書記的嗎。
秦書海也知道,王一鳴當上省委書記後,也不可能像楊春風那樣信任自己。自己這個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說白了,就是他楊春風賞賜的。究其原因,是因為這四五年來,他在楊春風身上沒少下功夫。工作上的關係就不說了,光是逢年過節,秦書海到楊春風家裏送的高檔煙酒,食品,保健品,名表,美金,港幣什麽的,加在一起,總數折算成人民幣,最少也有三百多萬了。
秦書海在龍江市幹了四年多的市長,三年多的市委書記,在這個資源大市,新興的工業基地,通過各種手段,真是沒少撈錢。他算了算,自己現在的家產,總的算起來,四五千萬人民幣還是有的。現在當官當到他這個級別的,想不發財都難。你想啊,隨便批個項目,就可以讓一些老板賺幾千萬,甚至上億。他們隨便給你個回扣,就是幾百萬。這樣一年弄好一個項目,七八年下來,就發財了。
秦書海就從中拿出一部分,為自己跑官。因為他知道,官當到正廳級,還不算是真正的高幹,在省裏,你怎麽著都要混到副省級,才算是真正的高幹。退休了還有車子坐,還有秘書、司機,就是看病,也有專門的高幹病房。最關鍵的一點是,隻有當了省級以上幹部,才會更安全,省裏的紀檢部門,根本對你不起作用了,要查處你,得中央批準才行。隻要你不是太過分,一般不會有問題。當上了省級幹部,就算是基本上進了保險箱。所以為了自己的升遷,他在楊春風身上,沒少花錢。因為他知道,在一個省裏,提誰不提誰,還是省委書記說了算。像他這樣常年在基層工作的幹部,北京根本沒有說得上話的人,他和王一鳴這樣的人是不能比的。
與其是亂找人,到處拜佛,倒不如認準一個,做足功夫。所以,他這幾年,就緊緊抓住楊春風這一個基本點,功夫不負有心人,他這樣低三下四,出手又大方,還真是獲得了楊春風的信任。把他作為西江省裏最優秀的副省級幹部後備人選,和況遠征一起,報到了中央組織部。經過了一輪考核後,就升了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
秦書海算了算,如果不出意外,自己這個省委秘書長,可以一直幹到五十八歲,幹滿這一屆五年。不管他王一鳴喜歡不喜歡他秦書海,他都沒有辦法換掉了,因為現在他秦書海也是副省級幹部了,到了這個級別,即使是省委書記,也對你沒有辦法了。他可以換你的崗位,但沒辦法撤掉你的官職了。因為副省級幹部,已經屬於中組部管理的幹部了。五年以後,有可能就去省人大或者政協養老去了。
現在楊春風已經退休了,王一鳴是西江省的省委書記了,按照慣例,這個秘書長就是直接伺候省委書記,對省委書記負責的,所以,他和王一鳴是最直接的上下級關係了。省委秘書長就是省委的大管家,他的前任高天民,就是一個榜樣。高天民做得不錯,打發得上上下下都滿意,臨退二線了,還給安排個省人大常委會的黨組副書記,明年一月一開選舉會,就是省人大的常務副主任了。到時候王一鳴如果還像楊春風那樣,兼任省人大的主任、黨組書記,其實省人大那邊的日常工作,還是高天民說了算。這就是本事了。主子換啦,照樣吃香的喝辣的,有職有權,一般人做不到。
秦書海希望自己也能和王一鳴處好關係,雖然達不到楊春風和高天民的程度,最起碼雙方沒有太大的分歧,有起碼的互信,這樣工作也好開展些,自己個人也愉快些。
秦書海點了點頭,在王一鳴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下意識地從褲兜裏掏出一個筆記本,從上衣的西服口袋裏,掏出一支寶珠筆,準備記錄王一鳴的指示,原來他和楊春風相處時,每天早上,他第一個到楊春風辦公室,匯報一天的工作安排,聽從楊春風的指示,每次都是這樣做的。
王一鳴看他這個樣子,就笑了笑,說:“秘書長,先不用記了,我們倆好好聊聊天,等一會兒再談正事。”
秦書海隻好把筆記本和筆放在了王一鳴的老板桌上,注視著王一鳴,聽他說話。
其實這幾天,王一鳴想的最多的問題,就是如何和秦書海相處的問題。按說省委書記和省委秘書長,一個是省委班子名符其實的一把手,一個是省委辦公廳日常工作的負責人,兩個人平常裏形影不離,屬於關係最親密的兩個人才對。但是,由於當前的幹部選拔製度,即使是一把手的省委書記,也無法按自己的意願,選擇自己喜歡的人選,擔任省委秘書長。省委秘書長一般都是省委常委兼任,省委常委一旦選出,不犯嚴重的錯誤,一般情況下,是可以安全地幹完一屆的,所以,即使省委書記對哪個省委常委不滿意,他也沒有什麽辦法把他的省委常委的烏紗帽摘掉,除非某個省委常委確實犯了嚴重的錯誤,經過中央批準,被“雙規”了,這樣他的位子,你才能冠冕堂皇地讓自己喜歡的人替代。按目前的情況,如果秦書海不出事,在省委秘書長的位置上按部就班地混日子,這五年,他王一鳴還真是沒辦法。
這就是當前的政治生態。一個省委書記,看起來是威風凜凜,其實扒開了仔細一看,他身邊真正的鐵杆,是極少極少的。就拿今天的王一鳴來說,十三個省委常委裏,和他沒有一個可以說是有過命的交情,都是工作關係,按照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大家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目的,走到一起來的。這個目的就是革命工作。
大家都是素昧平生,是工作關係,作為班長,把這些人團結在一起,為了一個目標,共同前進,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就需要當班長的,有非常高超的領導藝術,還得有胸懷,會用人,會團結人,要不然大家各懷鬼胎,當麵說好話,背後使絆子,那樣整個班子鬧得亂哄哄的,就什麽事情也幹不成了。
所以,當前擺在王一鳴麵前最迫切的一件事情就是,怎麽樣搞好和其他十二個省委常委們的關係問題,這些關係中,他思考了一下,最重要的關係,是和省委副書記、代省長李耀的關係。這牽涉到整個西江省裏,誰是老一誰是老二的問題。他王一鳴能不能迅速在西江省裏打開局麵,樹立自己的威信,就看這個問題能不能處理得好。在以後的工作中,他會和李耀慢慢調整,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他相信,他和李耀都會找到雙方可以接受的平衡點,大家互諒互讓,都找到自己的心理平衡。
而和秦書海的關係,他覺得比較難辦,他和秦書海,隻打過為數不多的幾次交道,談過幾次話,但都是冠冕堂皇的托辭,雙方根本沒有交過心。
原來秦書海當龍江市委書記的時候,曾經也想過巴結巴結王一鳴,但發現根本巴結不上。送錢他不敢,因為搞不懂王一鳴愛不愛錢,要是送去了,被退回來,那就太沒有麵子了。再說了,第一次送多少也是個問題。送的少了吧,怕王一鳴看不上眼;送的多了吧,怕嚇著王一鳴了,正好讓王一鳴覺得,他秦書海是一個貪官。露出了自己的馬腳,更麻煩,所以思前想後,秦書海就試探性地送了一幅字畫。但是,還是被王一鳴婉言謝絕了。
從此以後,秦書海對於怎麽樣和王一鳴打交道,就非常頭疼。
所以現在的官場上,做下級的很難混,他們為了自己的前途,必須千方百計地巴結上級。不這樣自己心裏就不踏實,睡不著覺,時刻害怕自己的烏紗帽保不住,說不定哪一天上級一句話,你就什麽都不是了。
但要想摸清上級的底細,卻不那麽容易。有的領導好接觸,好喝酒、唱歌、打牌、玩女人,這都好辦。
最怕的就是王一鳴這種人,不喝酒,不打牌,不跳舞,也沒聽說愛玩女人,請吃飯不去,送禮不收,這讓那些當市委書記、市長、廳局長的西江省的幹部們,個個都感到頭疼。他們碰到一起,私下裏也是議論紛紛,說和王一鳴書記,不好打交道。領導沒有什麽特別的愛好,做下級的就特別頭疼了。
秦書海努力了一下,發現沒有辦法,也隻好放棄了,他知道,王一鳴目標遠大,這樣的人,對自己要求高,一般的東西,是打動不了他的。於是隻好做罷,全力巴結楊春風,終於給自己弄了一個省委常委幹幹。
現在楊春風退了,他這個省委秘書長,隻能是伺候王一鳴了,這對於他和王一鳴,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官場不是婚姻,在婚姻中,你可以因為不再喜歡一個女人而和她離婚,或者拒絕和她睡覺;而在官場上,你每天必須麵對的問題,就是不管你喜歡還是討厭一個人,你注定都要和他(她)打交道。而且官當得越大,這樣的人就越多,你雖然心裏討厭得要死,恨不得他們永遠從你麵前消失,但是,一旦他們出現,你還是要滿帶笑容,耐起性子,和他們一唱一和地應酬。而且越是關係不好,還要表現得越熱情,越客氣。這樣作為一個大領導,你才能玩轉官場,化不利因素為有利因素。要不然你這個官當著就麻煩了,就有無數的人給你下套。有的就是你身邊的人,或者是你的同僚。這就是當今的官場生態。
對於王一鳴來說,秦書海這個秘書長,是上一屆領導選拔的,不是自己喜歡的人選,也不是自己充分信任的幹部,這樣的一個人,卻要天天陪伴在你身邊,為你出謀劃策,鞍前馬後地服務,什麽事情都離不開他,況且你還沒辦法換掉他,這就是王一鳴當前麵對的現實。無法回避,也不能回避。這真考驗一個人人的耐心和智慧啊!
王一鳴抬頭看著秦書海,鄭重其事地說:“秘書長,這幾天我一直都睡不好覺,腦子裏反複在思考一個問題,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現在已經是西江省的一把手了,全省上下六千多萬人民、幾十萬各級領導幹部,都看著我呢!你說我這三把火,到底該怎麽放啊?!你是西江成長起來的幹部,了解這裏的曆史和現狀,現在又是我的總參謀長。你說說你的想法怎麽樣?”
秦書海一聽就明白了,王一鳴是想讓他這個秘書長給出出主意,想想辦法。他這個秘書長,就相當於軍隊的總參謀長,光考慮吃喝拉撒睡是不行的,那也就是個後勤部長的水平了,而為省委主要領導出主意,想辦法,才是自己的最重要的工作,也才能顯示自己的水平。
秦書海做過省政府的副秘書長,又當過龍江市的市長,市委書記,在西江省摸爬滾打,已經經曆了五十多年了,對省情熟悉,也確實是有兩把刷子的,要不然也不能混到如今這個位子上啊!
秦書海知道,王一鳴這個問題,是第一次對他的考驗,王一鳴是想試探一下他的水平,看能不能在重大的問題上,為他王一鳴出謀劃策,查遺補漏。其實對這個問題,他早就思考了許多次了,並且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一個多月前,他就開始召集省委辦公廳、省委研究室和省黨校、省社科院的一幫筆杆子,大家坐在一起,開了一個會。在會議上,秦書海就安排他們,分頭行動,搞一個高屋建瓴的講話,重點研究今後五年西江省的發展思路,為下一屆省委領導做好提前準備,免得到時候弄得措手不及。通過一個多月的寫作,商量,探討,修改,終於加班加點,在王一鳴去北京接受中組部領導的談話前,拿出了初稿。秦書海現在已經把那個一萬多字的稿件,看過兩遍了,許多東西,爛熟於心,現在用來對付王一鳴,實在是太容易了。
這就叫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啊!
當然,這個事情王一鳴不知道,他當時還不是一把手,根本沒有心思過問。秦書海也用不著向他專門匯報這件事。
不想今天正好用得著。
秦書海端起小龔泡好的鐵觀音,吹了一口氣,小抿了一口,慢慢放下,做出一副沉思的樣子,然後緩慢地說:“王書記,既然您問了這個問題,我就坦率地說出自己一些不成熟的見解吧,僅供王書記做參考而已。隻是我不知道,王書記是想大動還是小動?”
王一鳴一愣,沒想到秦書海又把皮球踢了回來,於是隻好順著他的話說:“大動怎麽講?小動又這麽講?”
秦書海說:“大動就是大折騰,小動就是小折騰。”
王一鳴更好奇了,就問:“你說怎麽才算大折騰,怎麽算小折騰?”
秦書海說:“王書記要是想大折騰,我看你就要敢幹楊書記沒有幹,或者不敢幹的事情。”
王一鳴說:“你說具體些。”
秦書海說:“西江省的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毛主席、鄧小平都曾說過,解決中國的事情,關鍵在黨。具體到我們西江省,我看要解決西江省的發展問題、民生問題、民族團結、社會穩定等問題,關鍵在我們的幹部,特別是正處級以上領導幹部,最關鍵的,是那百十個正廳級以上幹部,包括四十多個廳局長,二十多個市委書記和市長,三十多個在職的副省級領導幹部,此外還有八十多個區、縣的書記、區長和縣長。這三百個左右的幹部,是西江省發展的關鍵,解決了他們的問題,西江省的發展,才談得上徹底解決。抓住了這個牛鼻子,其他的事情,才能迎刃而解。”
王一鳴覺得秦書海說的有道理,於是就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秦書海說:“列寧曾說過,路線確定以後,幹部就是決定因素。我們現在這個路線已經確定這麽多年了,為什麽西江省的發展還那麽滯後,一直在全國居於下遊,就是我們的幹部隊伍,和發達地區相比,各方麵的素質還有很大的差距。具體的表現就是基礎差,缺乏理論功底,沒有高超的駕馭市場經濟的能力,對新知識、新思維、新潮流,接觸很少,平常裏熱衷於吃吃喝喝,忙於應酬,沒有養成勤奮學習、獨立思考的習慣。沒有進取心,缺乏事業心。得過且過的幹部多,開拓進取的幹部少;拉關係跑門子的幹部多,踏踏實實,真抓實幹的幹部少;搞花架子的幹部多,會幹事,能幹成事的幹部少。所以,不解決我們西江省的幹部問題,想要加快發展,在短時間內,我看是不可能的。”
王一鳴說:“你說怎麽辦?全部換掉?”
秦書海說:“最大的危險就是這個!這幾百個幹部,你怎麽換?你換誰來接任他們?他們上上下下,都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許多人據我所知,手眼通天,在北京高層都有自己的關係網。就憑您王書記一個人和身邊的一些工作人員,我們這個小團體,你要是把他們全部得罪了,他們擰成一股繩,聯合起來對付你,這是一股誰也說不清能量到底有多大的勢力,萬一他們折騰得我們控製不住了,就不好辦了。這些人幹正事的本事不大,但搞起陰謀詭計來,誰也不知道他們都能使出什麽損招、怪招!萬一情況失控,就不好辦了。所以為了穩妥,我建議,大折騰我們就不必了,那樣風險太大,我們還是選擇小折騰比較穩妥!”
王一鳴點了點頭,說:“是啊,全部都換完,那整個西江省還不亂翻了天啊!再說了,我們從哪裏一下子能搞到這麽多素質高的幹部,誰又能保證換上來的幹部比這些人強。再說了,那些副省級以上的幹部,我們根本動不了,都是中組部管的,部長還要我緊密團結這一班子人,做好班長呢!把他們的部下都動了,把他們得罪完了,誰還跟著我幹活啊!我看大動確實不行。”
秦書海說:“那就選擇穩妥,還用這一幫人,但要有計劃的,一年動一部分,今年年底到明年二月份的時候,要開省人大和省政協會議,改選新的一屆領導班子。有些年齡大的能力不行的市委書記和市長、廳局長什麽的,就安排進人大或者政協算了。這樣他們就騰出來位子,我們再安排一些年富力強的人上去。那些縣委書記、縣長、區委書記什麽的,優秀的,提拔上來;不行的,趕緊把他們換掉,安排在各個市裏,去市政協或者人大,這樣經過幾年的調整,基本上也可以逐漸更新完。作為省委書記,你隻要牢牢抓住用人這個牛鼻子,就算是抓住了重點了。省委書記管人,省長管錢,這是規矩。當然省委書記也可以管錢,省長還是得聽省委書記的。”
王一鳴稱讚道:“有道理,有道理!我看我這第一把火,就放在用幹部上。”
秦書海說:“對,調整一批幹部,你的威立即就樹起來了,大家從你用什麽人,立即就能揣摩出你的用人導向。隻要把年富力強,有能力的人選出來,給他們幹事創業的位子,大家就看到希望了。因為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王一鳴問:“那第二把火呢?”
秦書海說:“我看還是抓發展。具體到我們西江省來說,最迫切的任務,就是把經濟增長速度和質量搞上去,盡快縮小和發達地區的差距。也就是千方百計抓GDP的增長。現在中央政府對地方官員的考核,第一項指標,仍然是GDP的總量,你GDP的總量上不去,其他的做得再好,也不會引起上麵領導的注意。你的政績就出不來。具體的到我們地方政府,沒有GDP的增加,就等於沒有稅收的增加。隻有經濟發展了,GDP總量上去了,稅收大規模增長了,我們地方政府手裏有錢了,這樣我們才能進行大規模的城市建設,讓城市的樓更高些,廣場更大些,街道兩旁的景觀更漂亮些,老百姓的日子才能更好過些。我們各級政府在民生方麵的投資,才能更有保障些。說實話,現在給城裏人發的那些低保,每個月兩百多塊錢,吃飯都不夠。農村的最低生活保障,每個月才五十塊錢左右,也是少得可憐,沒辦法,我們現在經濟實力有限,隻能做到這個層次了。全省八十多個縣區,國家級貧困縣就有二十多個,如果中央不給補貼,那些地方,連公務員和教師的工資都不能按時發放,我做龍江市長的時候,有好幾年,下麵的幾個縣的教師,一到年關,因為發不下來工資,就去市裏上訪、告狀,群眾意見很大。我把各個縣的縣長叫到我辦公室,給他們下了死命令,如果在大年三十之前不能把全縣教師的工資發下去,你們就不用回家過年了,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就是把縣政府的小汽車全賣掉,你也得首先保障教師的工資。他們被我逼急了,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回去東挪西借,總算是把教師的工資首先發放了。但是公務員,就不能保障了,有的拖欠了年把,才得補發。你說這樣的地方,連政府都是頻臨破產的,不發展經濟,日子怎麽過?”
這些情況王一鳴也知道,這兩年,王一鳴已經把全省八十多個區縣,跑了一遍,有的地方,去了好幾遍了。對全省的省情,他也有了比較充分的了解。那些國家級貧困縣,都是老少邊窮地區,自然環境惡劣,人才、項目、資金什麽都缺,唯一的優勢,就是有些地方,屬於資源富集區,或者待開發地區。但由於生態環境脆弱,如果開發不當,會帶來非常嚴重的環境災難。事實上,有些地方由於急於求成,已經上了一些項目,對當地的環境造成了毀滅性的破壞。怎麽做好環境保護和經濟發展同步,現在是曆屆省委、省政府領導都非常頭疼的一個問題。不發展不行。為了發展,把環境汙染了,把西江省的青山綠水搞得一去不複返了,也是曆史的罪人。執政者就是要在這中間,找到一個平衡點。這考驗著執政者本人的智慧和遠見。
王一鳴的思路是,多引進一些大項目、大投資,上馬一些符合環保標準,能給當地帶來就業機會,稅收貢獻比較大的項目。就像小龍江水電站那樣的項目,一個項目就有二百多億的投資,建成投產後,當地的財政立即可以增收一大塊,每年多七八個億的稅收,可以幹不少事情了。這樣的項目,每年鋪開十幾個,那五年下來,就不得了。整個西江省的財政,每年都可以增加上百億,現在整個省財政,一年下來才有五百多個億的收入。如果平均每年增加一百億,那五年就可以翻一番了。到時候財政收入達到一千億,雖然和發達地區相比,還是有不小的差距,但對於西江省來說,等於經濟發展上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台階。他王一鳴到時候就有麵子了,畢竟也算是有政績的省委書記了。
這是王一鳴的心裏想法,他現在主要是集思廣益,想多聽一聽別的同誌的意見,於是就繼續啟發秦書海,說:“那你看,具體我們采取什麽樣的措施,才能加快發展,縮小和發達地區的差距呢?”
秦書海知道,王一鳴還在考驗自己,他做過多年的地方領導,前些天又看了那些筆杆子們寫的材料,從裏麵隨便提煉幾條出來,這個能力還是綽綽有餘的。他喝了一口水,顯得胸有成竹的樣子說:“既然王書記問到這個問題,我就談一些自己不成熟的看法吧,僅供參考。第一條路子,還是大辦工業。我們西江省是農業大省,工業小省,財政窮省。為什麽窮?最主要的是工業總產值上不去。缺乏在全國有影響的大企業,產值最高的,都是傳統工業。我們最大的企業--西江鋼鐵集團,一年的產值才一百多個億,像這樣的年產值上百億的企業,我們西江現在才三家,另外兩家上百億的企業,一家是西江煙草公司,一家是河東汽車集團。高科技企業,新興產業,一家大的也沒有。更沒有規模超大的民營企業。你看東部發達地區,從企業規模上,人家一家大型企業,產值往往上千億,甚至幾千億。一家就等於我們幾個市的總和。有的民營企業,規模往往大得驚人,年產值幾百億、上千億的都有。一個省裏有規模上千億的龍頭企業七八家,規模幾百億的企業幾十家,規模幾十億的企業上百家,其他的小企業星羅棋布,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個產業集群,總量加在一起,那就相當可觀了,整個省裏GDP輕輕鬆鬆過萬億,甚至幾萬億,財政收入五六千億,甚至七八千億,和我們省一比,那差距就相當大了。我們現在一個省六千多萬人口所創造的GDP總量,還比不了東部沿海發達地區的一個市。你看青島、寧波、蘇州、杭州那些市,一個市的GDP總量,都達到兩三千億了,更別說北、上、廣、深那些一線城市了。所以我認為,我們西江省的落後主要在工業,西江省未來能不能迎頭趕上,縮小和發達地區的差距,最主要的突破口,也在工業。工業上不去,靠農業,第三產業,現在看來,根本沒有可能。辦工業,最主要的辦法,還是加大招商引資力度,多上大項目,千方百計吸引投資。我們西江省的優勢是,自然資源豐富,人力成本低,我們如果在環保方麵放開些尺度,把東部發達地區向內地轉移的企業吸引過來,像冶金、化工、陶瓷、水泥、服裝鞋帽等等,每一個市都搞幾個有特色的工業園區,這樣發展個三五年,情況就會大為改觀。加上我們原來的優勢產業,像食品、機械製造、汽車、冶金、製糖、水泥等,我們完全有可能實現七八個甚至十幾個產業的上千億規模。這樣加在一起,我們的工業產值,也就能上萬億了。工業產值上萬億,GDP總量上萬億,這個目標的實現,將是西江省曆史上一個劃時代的事件。我覺得隻要努力,大家都想辦法,三五年之後,不是沒有實現的可能。”
秦書海這個思路和王一鳴很長時間思考的,基本上是不謀而合的。於是王一鳴興奮地站了起來,來回在辦公室踱著步,頻頻點頭說:“好,好,我們就來個八大或者十大行業振興計劃,這個事情,你負責牽頭吧,省政府那邊,你負責通通氣,搞一個文件出來,上省委常委會大家一起議一議。形成會議決議,這要算是我上任以來第一個綱領性文件了。我們要正式發出信號,讓各級領導幹部和全省六千多萬群眾知道我們下一步的重點目標是什麽,主攻方向在哪裏!”
秦書海說:“好的,回頭我就和誌恒同誌商量商量,讓省政府辦公廳和省發展研究中心的人也參與進來。詳細情況,讓誌恒同誌向李省長專門匯報匯報。”
誌恒同誌指的是薛誌恒,他是省政府的秘書長,是前省長劉放明比較信任的人,這一次李耀當了代省長,估計到明年一月底省人大開會的時候,就會提名新的省政府秘書長人選了。
省政府秘書長和省委秘書長不一樣,省委秘書長一般都是省委常委兼任,是副省級,幹部權限在中組部。就像秦書海,雖然他是楊春風提拔上來的人,王一鳴當了省委書記,照樣得用他。就是不喜歡他,也沒有辦法,因為他這個級別的幹部,王一鳴動不了,王一鳴作為省委書記,隻能在省委常委分工的時候,可以為秦書海挪挪位置。你不讓他做省委秘書長,總得給他安排一個位置吧,兼任一個市的市委書記,或者宣傳部長,組織部長,政法委書記,這些崗位,比著省委秘書長,他更舒服,因為在他那一畝三分地裏,他是老一,他說了算。
而省委秘書長這個位子,就說不好了,就看你會做不會做了。會做的人,權力大得驚人,甚至比省長還牛,會成為省委常委裏麵的實權派,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整個省裏,隻有省委書記一個人,可以找你的麻煩,其他的人,你理都不用理。根本動不了你一根毫毛。像原來的秘書長高天民,就是這樣的,獲得了楊春風的充分信任,楊春風什麽事情都征求他的意見,有些廳級幹部,高天民不喜歡的,一句話,說換就換了。
其實那些廳長、市委書記和市長們,當時的省長劉放明就是有不喜歡的,也沒有什麽辦法,因為那些人就是楊春風安排的。有什麽事情,劉放明安排過了,那些廳長、市委書記和市長們,如果不想辦了,可以故意裝糊塗,或者拖延時間,讓劉放明這個當省長的都沒有辦法,隻能是在辦公室裏拍桌子罵娘,向秘書發牢騷。
而高天民給他們打個電話,讓他們辦什麽事,他們沒有一個敢不痛痛快快答應的。事情辦得慢了,你還不好意思交待。見了高天民,還要主動承認錯誤,以獲得他的諒解。
這就是權力的魅力。高天民雖然隻是個副省級幹部,但是,在整個西江省裏,他可以影響省委書記楊春風的決策,所以他牛。就是當時的省長劉放明,有的方麵,和他這個省委秘書長也沒辦法比。
而秦書海的情況就不一樣了,他不是王一鳴自己選上來的人,王一鳴對他,不可能全部信任,他秦書海想要把自己這個秘書長做到高天民那個程度,基本上是沒有任何希望的。因為人和人要靠緣分,他和王一鳴,根本沒有楊春風和高天民那樣的緣分。所以,秦書海想了,自己這個秘書長的位子,是非常尷尬的。
王一鳴不可能完全信任他,又不能不用他。雙方隻能是保持有距離的接觸。如果他秦書海表現得好了,讓王一鳴滿意了,王一鳴就會多給他一部分授權。如果王一鳴對他的表現不滿意,完全可以提拔一個副秘書長,做省委辦公廳的主任,把他秦書海完全架空,沒有什麽事情去做,就是一個吃閑飯的,那他這個省委秘書長,在同僚眼裏,就完全成了笑柄了。
而薛誌恒省政府秘書長的位子,隻是正廳級別,這個級別的幹部,還輪不到中組部來管,省委常委會就可以決定這個位子到底誰來做。
具體到用誰不用誰,還是省長說了算。就是省委書記你也不能硬來。會來事的省委書記,一般都會征求省長的意見,讓省長自己提出合適的人選。這樣顯得你當一把手的比較有胸懷,在今後的工作中,省長也願意給你配合了。現在李耀剛當了代省長,社會上的小道消息就開始傳開了,說省委辦公廳的副秘書長蕭華傑和江城市委常委、秘書長徐萬春,是李耀比較欣賞的人,估計他們中有一個,會在明年一月當選為省政府秘書長。
如今的社會,沒有什麽是空穴來風,官場上的人,時間長了,一個個都成了政治分析家。李耀來西江省裏的時間並不長,從外省調過來後,當了兩年抓宣傳的省委副書記,又當了兩年的省委副書記兼江城市委書記,和他有過長期合作關係的,一個是蕭華傑,李耀當省委副書記的時候,他配合工作過兩年。一個就是徐萬春,李耀當江城市委書記,他當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主要就是為李耀服務的。
省政府辦公廳裏雖然還有七八個副秘書長,眼巴巴的盯著那個省政府秘書長的位子,但是,他們現在也已經明白了,大家根本沒有希望。為什麽?因為李耀從來沒有在西江省政府工作過,對那幾個省政府的副秘書長們,根本沒有深入的了解。領導不熟悉,沒有完全信任的人,他怎麽可能提名你當省政府的秘書長,秘書長這個位子,關鍵得很呐,這是省政府的大管家。省長開展工作,主要看秘書長的配合了。所以誰當省長,第一個人選,就是選好自己的秘書長。隻有秘書長選好了,才能開展好工作。
當然,鄭天運要想和李耀競爭這個省長的位子,還是沒有明顯的優勢。
李耀在東部沿海地區的一個發達省份,當過縣長、縣委書記,不到四十歲,就做了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後來又升了市長、市委書記,在四十八歲的時候,升任省委常委、宣傳部長,五十歲的時候,正趕上西江省出了一係列腐敗大案,當時的省委書記謝青鬆和省長錢明貴,雙雙入獄,中央幹脆對西江省的幹部來個大換血,從省外和中央部委,調來了一大批幹部,李耀升任省委副書記,交流來到了西江,主抓宣傳口。
而鄭天運,作為北京下派的掛職幹部,從北京來到西江的時候,就是正廳級幹部了,他是國務院某部委綜合計劃司的司長,是中組部重點培養的省部級後備幹部。他來西江省後,先做了一年多的省政府副秘書長,然後就做了省長助理兼省發改委的主任,三年後趕上了大換屆,一步到位,當選了省委常委,隨後省政府改組,他做了常務副省長。總的來說,上升的勢頭還是挺猛的。做了五年的常務副省長,按說當省長的資曆,也已經有了。最關鍵的短板是,中央那裏,還是缺乏一個有影響力的大人物,為他在關鍵的時候說句公道話。在剛剛閉幕的黨的“十六大”上,他沒有當選中央候補委員,許多人就推測,他當省長的希望,幾乎微乎其微了。
當然,放眼全國,有些不是中央委員、候補委員的人,還是有出任省級行政機關負責人的先例,但那樣的情況一般都是特例,當選的人,都是有特殊背景的人。或者當地出了特殊情況。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出現這樣的意外的。
所以,兩相比較,李耀當省長的優勢還是明顯些。所以,當李耀當選中央候補委員這個消息傳出來時,許多人認為,他當選西江省新一任省長,應該是沒有懸念了。
現在李耀果然當上了代省長,前省長劉放明去了全國人大任職,省政府秘書長薛誌恒這個位子,也就是一個多月的時間了。
薛誌恒自己也清楚,他這個省政府秘書長的位子,也快當到頭了,等待著他的命運,隻有這樣幾條路。
第一,升任副省長,這個希望基本上是微乎其微了。因為年齡在那擺著呢,他五十七歲了,就是當了副省長,也幹不滿一屆,等到了六十歲,還是得去省人大或者政協養老去。況且他知道,自己北京高層沒有過硬的關係,要是有關係,有大人物為他說話,他早幾年就是副省長了。既然這麽多年都不能升上去,說明副省級這個坎,對於他,還真是個問題。
第三,就是不升,還是正廳級,到省人大或者省政協,做專門委員會的主任,什麽選舉聯絡委啊,環境資源委啊,教科文衛委啊,混到退休,一般的廳長、市長安排這個位子,算是不錯的了,但是,對於一個當過省政府秘書長的人,還是有些屈就了。畢竟省政府的秘書長,在整個省裏,也屬於知名人物了,一般都是會升任副省級的,這是個約定俗成的規矩。除非省委書記不滿意你,就是想整你,那就沒辦法了。
薛誌恒想了又想,自己這幾年,鞍前馬後地伺候劉放明,劉放明自然是沒有什麽話要講的。劉放明和王一鳴的關係,也可以說是說得過去。劉放明安排的事情,王一鳴還是很給麵子的,像肖鋼的提拔問題等等等等,估計一個多月後,王一鳴也不會為難他薛誌恒的,如果有機會,安排得過來,王一鳴還是願意考慮一下他的情況的。當然,如果實在是安排不過來,他也就隻能聽天由命了。不過,自己也要有些主動性,要找機會和王一鳴勾兌勾兌,通融一下感情,也可以讓劉放明再敲敲邊鼓。總之,有大人物為你說句話,還是有作用的。在當今的官場上,有沒有能力,有沒有政績從來就不是升官的最關鍵因素,最關鍵的上麵要有大佬為你說話。寡婦睡覺,上麵沒人是不行的。
另外,誰都知道,省委和省政府都各自養了一批筆杆子。省委這邊,主要集中在辦公廳和省委研究室,省委黨校。省政府那邊,主要集中在省政府辦公廳和省發展研究中心,省社科院,另外,各個廳局也都有自己的寫作班子。這些秀才們是寫大材料的好手,哪一任領導,離開他們也是不行的。他們都是各個行業的專家,談起來頭頭是道,要理論有理論,要數據有數據,為領導出謀劃策,是他們的長項。他們在省委大院和省政府大院裏,就是靠他們的筆杆子,才站住了腳跟。這些人夢寐以求的,就是想通過寫材料,受到省長或者省委書記的欣賞。他們都是官場上的知識分子,拍馬屁不擅長,送禮沒有錢,唯一的特長,就是能夠拚湊大材料。領導需要什麽,他們就能炮製出什麽。什麽工作思路,戰略規劃,五年計劃,十年步驟,他們都能給你總結出一二三四五出來。簡單明了,朗朗上口,哪個領導也離不了這樣的人。
王一鳴在辦公室裏來回踱了一會兒,接著問秦書海:“你接著說,這第三把火到底幹什麽?”
秦書海想了一下,說:“我看就稍微反點腐敗吧。為什麽稍微呢,因為我覺得,這個問題比較棘手,現在誰都知道,老百姓對官員腐敗意見很大,是建國以來黨群關係最不好的階段。現在的老百姓,也不是原來淳樸善良的老百姓了,他們有一種奇怪的心態,既痛恨腐敗,又羨慕有機會腐敗的人。國內有學者說,現在中國社會已經進入了全民腐敗階段。沒有機會腐敗時,人人痛恨腐敗;一旦自己有了腐敗的機會,就爭先恐後,變本加厲,更加腐敗。大家見怪不怪,不以腐敗為恥,反以為榮。我們都是官場中人,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也經曆了幾十年了,什麽沒有見過,如今的官場上,風氣比著三十年前,確實是不能比。那個時候,官員和官員之間,官員和老百姓之間,多麽簡單,正常。人際關係多麽單純。大家逢年過節,掂著兩瓶酒,就可以到領導家裏串門子了。送什麽大家都不在乎,關鍵就是個禮節。禮數到了,心意表達了,就可以了,大家心理上都沒有負擔。你看現在,逢年過節,誰不頭疼!當小兵的頭疼,要給科長、處長送禮。當處長、局長的,要給廳長、市委書記和市長送禮。當廳長、市委書記、市長的,要考慮給官比他們更大的省級領導和中央領導送禮。全國上下,都是這個樣子的。每到年末歲尾,你看那去北京的航班上,有多少廳級、省級幹部,要親自到北京去送禮。逢年過節,我們江城市的大街小巷裏,到處都是外地牌照的車輛,拉著大包小包的,穿行在夜色裏,不用問,許多都是來省城裏送禮的。我在下麵當市長和市委書記的時候,每到節假日,省城的家裏都沒辦法待。那些縣長、縣委書記和各局局長,都開著車,帶著司機跑幾百公裏,追到省城裏。這些人你說見不見?不見吧,都是上下級關係,在市裏幹工作,都需要他們配合呢!見吧,你簡直就沒有休息的時間了。每個周末都要見十幾個人,每個人談半小時,能把人累得不想說話。沒辦法,隻能躲到賓館去,說不在家。現在的官場生態就是這個樣子的。要說腐敗,哪一個沒有腐敗?就看用什麽標準衡量了!如果按三十年前的標準,人人都要學雷鋒,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那現在的官場上,幾乎沒有所謂廉潔的官員了,也沒有廉潔的群眾了。因為許多東西,大家都認為是禮尚往來。現在的生活水平,比著三十多年前,對一部分首先富裕起來的人來說,可以說是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現在在省城裏的那些高檔酒店,一頓飯吃個一萬多塊甚至幾萬塊,已經是屢見不鮮了。這樣的飯局,哪一個廳級以上幹部沒有參加過?
王一鳴聽他講了這一通,頻頻點頭,心裏認為,這個秦書海,看來還是有兩把刷子的,有些問題分析得不錯,有道理,現實確實也是這樣的。看來楊春風選他做省委秘書長,也是有一定道理的。現在對於王一鳴來說,多聽聽各方麵的意見,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畢竟他在西江省裏,還屬於外來戶,沒有自己的班底,沒有多少知根知底的官員。大家都是工作上的關係,平常裏交心的機會並不多。省委秘書長和省委書記,如果兩個人不能很好地相處,那今後的工作就特別別扭了,兩個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真是難受得很。現在兩個人這樣深入的談話,拉近了不少心理上的距離。
秦書海看王一鳴這樣尊重他,也很高興,顯出一副竭盡忠誠的樣子。
王一鳴說:“好吧,謝謝你的建議,我會好好考慮考慮的!現在我們談談這幾天要安排的正經事吧!”
秦書海連忙打開筆記本,準備記錄王一鳴的談話。
王一鳴說:“第一件事,是準備召開全省領導幹部認真學習貫徹十六大精神的理論研討班,參加的人員,有各市市委書記和市長,各廳局黨組書記和廳長,為期一周吧,到時候我會在全體會議上,做一個講話,你負責召集辦公廳的人員,給我準備一個講話稿,重點圍繞怎麽樣結合最高領導召見我的時候,談的幾個要點。等一會兒你給小龔要最高領導的講話記錄。會務的情況,你和何傑同誌、大龍同誌商量著辦就行了。有拿不準的,再向我匯報。”
“第二個問題,我想抽時間看望看望幾個德高望重的老同誌,主要是正省級和副省級的老同誌。這麽多年來,大家都是約定俗成,新書記上任,都要表示一下態度,不這樣,就會讓大家以為,我這個省委書記不尊重老幹部。你去安排一下,擬個日程和名單,最好是明天上午我們就執行,名單擬好後拿來我看看再做決定。”
秦書海說:“好的,好的。”
王一鳴講完,用征詢的口吻說:“你那裏還有什麽事情沒有?”
秦書海說:“有。”
說著翻看了一下筆記本,看了一眼自己的記錄,說:“王書記,我想征詢一下你的意見,楊書記這幾天就把辦公室騰出來了,我的意思是,你還到三樓書記辦公室辦公算了,那裏寬敞些,靠近常委會議室,接待室也不小,比這裏二樓辦公方便些。”
王一鳴想了一下,說:“也好!”
秦書海問:“你看那裏是全部裝修一遍呢,還是部分裝修一下?”
王一鳴說:“不用大動幹戈了吧!楊書記那個辦公室,已經用了五年多了,簡單地裝修一下就行了。其他的會議室,接待室,我看就不動了,牆壁、地板、沙發都好著呢,能用就可以了,不要求那麽氣派。一切以儉省節約為標準。”
秦書海說:“好的。我馬上就安排人去辦,有半個多月,就可以裝修完畢。等方案做好後,我拿來讓你過目。”
王一鳴說:“好。”
秦書海又問:“轎車用不用再買一輛新的?按照規定,你現在可以坐奧迪A8了,原來春風書記和放明省長都是這個牌子、這個檔次的汽車。省政府那邊,已經做了計劃,給李耀省長換一輛新車,我想趁著也給王書記換一輛新奧迪。你看行不行?”
王一鳴那輛黑色的奧迪A6,是他剛到西江省當省委副書記的時候,高天民安排給買的,現在坐了兩年了,已經跑了十幾萬公裏,因為王一鳴到下麵的區縣,沒少坐這輛車。按說也該換了,像他這樣級別的領導幹部,出行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換一輛新車子,小菜一碟。
既然李耀都換車子了,王一鳴就是不換,也說不過去了。他如果不換,就等於變相要求李耀也不換車子了。省委書記都帶頭了,你當省長的,還能高過省委書記啊!那樣就把李耀得罪了。一個省裏,不缺那一兩百萬的錢。犯不著兩個人為這個傷了感情。
王一鳴說:“那好,也買一輛新的吧!”
秦書海匯報完畢,合上筆記本,站了起來,說:“王書記沒有什麽事情要安排了吧?”
王一鳴衝他擺了擺手,做出送客的意思,秦書海知趣地走出王一鳴辦公室,順手給他虛掩著門,到外麵找秘書小龔要筆記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