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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可苦了那些電視台的記者了,記了一大堆,但到了電視台,發現一句話也不敢向全省人民直播。隻好選了幾個鏡頭,老人笑嗬嗬的,接過鮮花,慰問金,和王一鳴坐在沙發上聊天,其樂融融的。
老人的談話一點也沒有見報,也沒有在電視台新聞聯播裏播出,因為大家都知道,現在這些事情,隻可以私下裏議論,不能公開宣傳的,生活在這個時代,什麽都是有規矩的,如果無視新聞紀律,播了不該播出的節目,那有些人的飯碗,是要砸鍋的。現在工作這麽難找,誰也不會輕易和自己的工作過不去。所以,你和我好,歡樂祥和,成了新聞從業者們每天營造的東西。社會的矛盾,都被他們有意識的掩蓋起來了。
接下來的兩天,是慰問幾個省級老領導,他們當年在西江省裏,都是風雲人物。有的當過省委副書記,有的當過組織部長,都是響當當的實權人物。現在退休了,他們的生活,比著一般人,也是滋潤的很。別墅住著,有司機,還有秘書,家裏還有省委老幹部局為他們配的管理員,負責照顧他們的生活。他們吃不愁,穿不愁,看病都是實報實銷。他們的晚年,國家花錢把他們養了起來,生老病死,全歸國家管。就那,逢年過節,省裏的主要領導,都要登門帶著禮物,親**問。每逢大型的會議,像全省的黨代會,人代會,政協會,他們都會被請出來,坐在第一排,電視裏也要特意給他們幾個鏡頭,他們滿頭銀發,眼窩已經塌陷了,臉上的皮膚,鼓起了一個個泡,老的已經一塌糊塗了,但這些都不影響他們的精神,他們依然一本正經的拿著筆,在一個筆記本上畫著,神情莊重,好像還要拚命理解體會上級精神似的。
每逢西江省的領導出現了重大變動,該考核誰當省委書記或者省長,或者推薦正省級幹部的時候,組織部門都要特意征求這些老同誌的意見。這個時候,老同誌們的一句話,就有可能改變組織部門的看法。所以,誰到西江省當省委書記和省長,如果不注意和這些老同誌搞好關係,那他的任期內,肯定是非常麻煩的。這些老同誌,就會千方百計的在各種場合,造你的輿論,說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所以,在台上的省級幹部們,誰也不會刻意去得罪這些老同誌。老同誌有什麽要求了,還得千方百計的去解決。老同誌喜歡鍛煉,你就要建設標準的健身房。老同誌喜歡打球,你就要建設標準的羽毛球館,乒乓球室。原來曆屆領導都是這樣做的,為了滿足了老同誌們的要求,學校可以不建,繼續靠希望工程的捐款,但老幹部活動中心,卻不能不建。因為學生們上不起學,他們隻能怪自己命不好,生在一個沒本事的爹娘家裏,並不影響省裏的官員高升。但老幹部們沒有活動中心,他們玩的不過癮,退休後的精力沒辦法打發,他們就會不平衡,無事生非。反正他們已經退休了,沒有了權力,看現在這些當官的,一餐飯都要好幾千甚至上萬元,自己當年,哪有這樣腐敗過,於是就氣,就罵。
省委領導表現的低調了,經常看望看望他們,帶點禮物,幫他們辦些具體的事情,像解決子女的提拔問題了,解決公款旅遊參觀問題了,他們滿意了,還好說,就會為你說些好話,等中組部考核你的時候,他們為你捧捧場。心裏不舒服了,他們就會撕破臉皮,和你鬧到底。雖然你是省委書記或者省長,但這些老家夥,都會倚老賣老,你還真是沒辦法。
所以,現在的社會,從中央到地方,誰當政,都不敢惹老同誌。你沒看中央領導,每年也得舉辦老同誌的迎春晚會,在老同誌麵前,再大的官,也得放下架子,和他們握手言歡。
這是王一鳴來西江省的第一個春節,許多老同誌,他還都是在參加大型會議時,和他們見過麵。具體誰叫什麽,他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當然,那些老家夥們,都認識他。他們都是老江湖了,知道這個王一鳴,來頭不小,看起來今後會前途遠大。
王一鳴帶著禮物,鮮花,慰問金,挨個走訪了四個老領導,說了許多感謝的話。老領導們看王一鳴親自登門慰問,也覺得有麵子,當天晚上,省裏的電視台,都播出了新聞畫麵。
王一鳴走訪了一遍,發現這些老領導,生活水平遠遠高於一般人,他們的晚年,都是無憂無慮的。他們有別墅住著,兒女不是當官的,就是做生意發大財的。當年的秘書,也都走上了領導崗位,不是這廳長,就是那市長。這些老同誌,真正是安享晚年。按說,他們的工資、獎金和各種福利,已經讓他們的生活,一點問題都沒有。普通人遇到的問題,他們根本遭遇不到。從這個角度上說,其實他們是領導們最不應該關注、最不應該傾注精力的一部分人。因為沒有任何人過問,他們的生活水平,不會有絲毫的下降。他們掌控的資源,直接和間接的,已經足夠他們安逸的過完這一生了。比著那些下崗的職工,沒有家沒有任何收入的流浪漢,一年到頭在外麵奔波打工的農民工,那些連學都上不起的孩子,那些因為沒有錢、交不起巨額的醫療費,被醫院停藥停醫、奄奄一息、坐以待斃的病人。這些老幹部的日子,簡直是在天堂裏。他們已經受到了太多的關注和照顧了,就像一塊地的樹苗,有一片已經幹枯多少年了,但還是有人,不停的澆水;而旁邊大片還返青的樹苗,本來有足夠的水,是可以度過旱季的,但卻沒有人,願意向它們的身上,淋上哪怕是一小瓢的水。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殘酷,不公平,有的人得到太多,有的人卻連最基本的生存條件都不具備,在這個世界上,坐以待斃。這是典型的馬太效應。
晚上十點,王一鳴到酒店裏看望了一個到西江出差的老同事,在坐車回家的時候,經過一個路口,他看到,在一家銀行的門口,睡著兩個流浪漢。
這是陽曆的一月下旬,西江這裏,雖然地處熱帶,沒有像北方那樣的冬天,到處是冰天雪地。但是,今年的冬天,氣溫非常低,連續十幾天,都不見太陽,外麵的氣溫已經是零上六七度,這個氣溫,在北方不算什麽,但在西江這裏,因為濕度大,讓人感到非常冷。外麵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風刮在身上,刺骨的寒。坐在汽車裏,小邵都要開著暖氣。王一鳴在車子等紅綠燈的時候,透過車窗,看到一個蓬頭垢麵的人,從身材和穿著的衣服上,他判斷,這個正在向地下鋪東西的人,是個女人。這樣寒冷的夜晚,一個女人,竟然要在這個銀行的門口,身上蓋著一條破棉絮,度過一個漫長的夜晚。王一鳴感覺到,自己的心裏頓時一震,他連忙讓小邵把車子停在路邊,帶著小龔,下來車,向台階上走去。
正在鋪東西的女人,腰彎著,根本就沒有留意有人接近她,她習慣了,每天生活在人們異樣的目光中,接受著人們的不屑和鄙視,她隻能默默的低下頭,不往心裏去。你要是計較,隻能是死。或者跳樓,或者跳江,就是死了,也沒人可憐你,誰讓你是個生活的失敗者。沒有工作,沒有家庭,沒有立錐之地。
王一鳴和小龔站在她身後,怕嚇著她了,隻能輕聲的說:“同誌,你冷不冷?”
那女人聽見有人和她說話,並且叫她“同誌”,忙直起腰,看了王一鳴和小龔一眼,看到的是兩個穿著大衣,穿著黑皮鞋的人,一看這樣的人,她就以為是城管大隊的人來了,於是連忙收拾自己的行李說:“你們要幹什麽?不要打我,我這就走,這就走!”
王一鳴說:“同誌,你別著急,我們不是來驅趕你的,你把行李放下吧,繼續住。我是想問問你,這裏這麽冷,你怎麽受得了?你沒有家嗎?”
那女人用茫然、無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重複著說:“不要打我,我就走,我就走。”說著麻利的卷起自己的鋪蓋,抱著,一路小跑,向前麵的店鋪走了過去。
王一鳴判斷,這是一個精神不正常的女人,他以前可能遭遇了別人的多次驅趕,隻要有生人接近她,她就走開,躲避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這個可憐的女人,在世上活著的每一天,對她都是折磨。這樣寒冷的夜晚,她連一口熱水也喝不上,真是太悲慘了!
王一鳴看她跑遠了,怕自己追上去,更會嚇著她,於是就到了旁邊一個正睡著的流浪漢旁邊。
這個流浪漢已經睡著了,臉上胡子拉茬的,頭發有一尺長,披散著,蓋的棉絮,髒兮兮的,旁邊放著幾個塑料編織袋,裏麵放了幾十個礦泉水瓶子。他的鞋子,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是一雙看不清顏色的皮鞋。後跟踩平了,被他當成了拖鞋來穿。
王一鳴站在旁邊,彎下腰,對著他的耳朵,輕輕的喊了一聲:“老鄉,老鄉,醒一醒!”
那流浪漢睜開了眼,看到兩個男人站在自己身邊,一下子坐了起來,做出很生氣的樣子,說:“怎麽?你們要幹什麽?”
王一鳴說:“不幹什麽。我就是想問一問你。”
那流浪漢平靜了一下,說:“問啥?”
王一鳴說:“這裏冷不冷?你受得了嗎?”
那流浪漢說:“你這個人,你傻啊你。你說冷不冷?我們就是怕冷,有什麽辦法?”
王一鳴問:“難道你不會去收容遣送站?那裏應該有吃住的地方吧!”
那流浪漢說:“不去,去了死的更快,他們那幫人,壞透了,說不定就把你送到哪裏幹活去了,累死了也沒有人知道。”
王一鳴說:“有這等事?”
那流浪漢說:“怎麽沒有?我就差點被他們送進去,我裝瘋賣傻,才躲過這一劫,再也不去了,他們真是壞透了。”
王一鳴看自己實在沒有辦法幫助他了,隻好掏出一張一百元的票子,遞給那流浪漢大哥說:“這是一百元錢,你買點吃的吧,喝口熱湯,別凍壞了。”
那流浪漢愣了,他可能從來就沒有遇到過曾經有人給過他這麽大的票子,遲疑了一下,忙接了過來,說:“謝謝你了,好心人,你會得到好的報應的。”說著一軲轆爬起來,對王一鳴鞠了一躬,說:“我好幾天沒有喝一碗熱稀飯了,天天在垃圾桶裏撿東西吃,現在冷的受不了,得吃點熱東西去。”說完,頭也不回,一溜煙的跑到胡同去了。
王一鳴抬頭看過去,幾十米開外的地方,燈火輝煌,那裏有著名的小吃一條街,整個夜晚,都有店家在營業,估計這個流浪漢,去那裏大快朵頤去了。一百塊錢,他如果省著點吃,能吃幾天的熱飯了。
王一鳴看著他留在地下的破棉絮,塑料編織袋,心裏發出感慨,這些流浪的人,才真是一無所有啊,百分之百的無產階級。在取得了巨大成就的今天,為什麽還有那麽多的人,一無所有?他們流浪在街頭巷尾,沒有吃,沒有穿,每天靠翻垃圾桶找吃的,他們過的生活,其實已經不屬於人類,甚至和有家有口的狗都不能比。這樣的人生,真是悲劇啊!活在世上,卻要受這樣的罪。是我們的國家沒有錢嗎?好像不是,我們是世界上經濟增長最快的國家之一了,那些大型運動會,經貿洽談會,明星演唱會,幾乎每天都有,一年下來,要花多少錢,沒有人算得清。為什麽老是愛搞那些沒用的東西,老百姓都要坐以待斃了,那些親民的官員們,卻沒有幾個人真正想著為這些人,最應該關注的人,做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讓他們像人一樣,在世上活著。
老幹部們什麽都不缺,卻還有無數的人要去慰問;流浪漢什麽都沒有,去連一個人看他一眼也沒有。他們好像不是人類,是死是活,大家都司空見慣了。這個社會,真是讓人寒心,這還是社會主義大家庭嗎?在這個家庭裏,人人還能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嗎?看到這一幕,每個有良知的人,都應該承認,這是一個自私自利的社會,人們的冷血,無以複加。執政者無恥的揮霍著民脂民膏,但對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卻置若罔聞,真是讓人感到非人間的悲涼!
看著流浪漢遠去的身影,王一鳴覺得,自己還真是沒辦法,為他們一攬子解決問題。心裏的無力感,自責感,慚愧感,頓時湧上心頭。好像這些人的處境,都是他造成的似的。坐在車裏,他感到悶悶不樂。他問小龔,網上最近有沒有關於收容流浪漢的消息。
小龔說:“老板,這事情遍地都是,不是我們西江省獨有。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發達地區,到處也是流浪漢。大橋下,地下道裏,到處都是。你就是想救,也救不完。我從網上看到,現在的各級收容遣送機構,由於經費緊張,誰也不把這些人,當做自己應該照顧的對象。平常裏誰也不管他們,你愛到哪流浪就去哪流浪。生病了就是死在街頭,也沒人管。到時候有人報了警,作為無名死屍,讓殯儀館拉走,就行了。到上級檢查或者要創建衛生城市、文明城市的時候,嫌這些人破壞市容市貌,有礙觀瞻,就由專門的人員,把他們抓上車,一口氣拉出去幾百公裏,扔到荒郊野外,凍死餓死,也沒人管了。反正你要想再回到原來的城市,逃荒要飯,也需要一年半載的。全國各地,都是這樣處理的。這樣還算是好的呢。有的更過分的,收容遣送站的工作人員,幹脆把那些智商有問題的,還有的勞動能力,賣給那些私人的磚廠,為他們打黑工。一年到頭,就管幾頓飯,也不要工錢,他們這些人,都是傻子,什麽也不懂,基本上就等於是勞動機器,為老板一年到頭的幹活,什麽也得不到,病死了,累死了,就扔到荒郊野外,也沒有人知道。”
王一鳴一愣,說:“現在的社會,竟然還有這等事?朗朗乾坤,這不是比奴隸主還壞嗎!”
小龔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網上都拍的有照片了,那些幹活的傻子,都是蓬頭垢麵的,幾年都沒洗過澡。吃的飯,都是和狗一個盆,看著真讓人慘不忍睹。”
王一鳴問:“難道有關部門就不管,公安部門就沒有查處?”
小龔說:“反正是沒有下文了。再說了,中國那麽大,你不讓在這幹,他們就換到別的地方幹。反正,現在這些事情,從根子上禁止不了。”
王一鳴不說話了,他隻感到,心裏堵的謊。這是什麽樣的一個時代吧,新聞媒體上宣傳的,和現實社會中活生生的事實,簡直是天壤之別。人欲橫流,醜陋百出。讓人看了聽了,唏噓感歎,仿佛不是活在人間。
接下來的幾天,是長驅幾百公裏到鬱江市慰問。
王一鳴帶了一個工作組,成員有省委、省政府辦公廳的工作人員,有省總工會,民政廳,扶貧辦,婦聯、團委等單位的領導,前後是十幾輛汽車,前麵是警車開道,浩浩****,向鬱江市開來。
傳真早就發到鬱江市委、市政府了,市委書記和市長,聽說王一鳴帶隊來慰問,都非常重視,把迎接慰問組,當成了這幾天一個最重要的工作來抓。
住的地方,是市裏最高檔的四星級賓館;吃的地方,是一頓飯在一個地方,頓頓有特色。十幾輛車,幾十個人,一天下來,光是吃住一項,也需要幾萬塊。當然這些錢,有的是當地政府出,有的是慰問組自己出。
到哪裏慰問,市委書記和市長都陪同著,電視台的記者都跟著,王一鳴把一個裝有三兩百元的信封,遞到要看望的老黨員、五保戶、退伍軍人手裏,他們都是千恩萬謝的,笑著說:“感謝黨,感謝政府,還是黨好啊,社會主義好啊!”
電視台的記者們,忙把這些東西,拍攝在鏡頭裏,晚上在新聞裏一播,就算完成了任務。
隨後,跟隨的工作人員,忙向慰問的對象,遞上一桶油,一袋米,整個慰問活動,就算完成了。每年大家都是這樣做的,各級領導不學就會了。
回到賓館裏,自然是高檔的宴席,好酒好菜,一餐飯要花的錢,都是幾千上萬塊。
躺在賓館裏的**,王一鳴輾轉反側,他覺得,這樣的辦法,真是勞民傷財。一大幫人長驅幾百公裏,帶的東西,還沒有自己消耗掉的多。
如果不來慰問,把該發的錢直接劃撥到當地的政府賬戶上,由他們直接發給需要慰問的人,多省事啊!自己和省裏的這幾十號人,不用鞍馬勞頓了,光是汽油費,高速公路的過路費,就省了不知道幾千甚至上萬塊。市裏還能省下一大筆接待費。把這些節省下來的錢,都發給需要救助的對象,他們得到手裏的錢,就不是那三兩百塊錢,一桶油,一袋米了。
但這樣做不行,不上電視,全省的老百姓,怎麽知道省委領導,曾經親自到基層,看望了老百姓呢!看來在這個問題上,要算政治賬,不要怕花錢,要重視宣傳的效果。
幾十個慰問組下來,王一鳴算了算,又是幾百萬灰飛煙滅了,一年一年,我們的政府,就是這樣幹的,官員們實在是找不出更好的辦法,明知道大家都累,迎來送往,占用了不少寶貴的時間,但這些純粹是做表麵文章的事,各級官員,還要樂此不疲的幹下去,真是無聊至極啊!
這樣純粹屬於搞形式主義的慰問活動,對於王一鳴來說,他是找不到任何快感的,唯一的收獲是,可以多走幾個地方,了解一下民情,和當地的官員有了一些直接的接觸,可以獲得一些基本的印象,在以後考察幹部的時候,有一點直接的判斷。
最後一個項目,是慰問江城市福利院的孩子們。對這個,王一鳴還是非常樂意的。本來,省民政廳和江城市民政局,已經準備了慰問金和慰問品。王一鳴作為省委領導,他隻要出出麵,和孩子們握握手,上上電視,就完成任務了,根本不用他出一分錢。
但是,王一鳴還是真心實意地想為孩子們做些事情。一來他很早就有了這個心思,收的那些退不了的購物卡,他本來就計劃用在孩子們身上,為他們買些需要的禮物。二來前些天從網上看到的一則新聞,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王一鳴在小龔的影響下,也時不時的從網上看新聞,從那些論壇上看帖子,以了解民意。
一天,一則新聞引起了他的注意。說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陪自己的母親上街了,看見水果攤子上擺著賣的蘋果,問自己的母親:“那是什麽?好吃不好吃?”
小女孩的母親是個農村婦女,丈夫死了,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艱難度日,日子過得是緊巴巴的,從小女孩出生到現在,家裏就從來沒有買過水果,孩子們沒有吃過,所以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小女孩的母親聽了女兒的話,心裏一酸,於是就拿出身上僅存的幾塊錢,買了一斤多蘋果,拿回家去,給自己的兩個孩子一人吃了兩個。看著八歲的女兒和六歲的兒子狼吞虎咽的樣子,這個三十多歲的農村婦女,越想越心酸,自從丈夫病死之後,欠下了幾萬塊錢的債。巨大的經濟負擔,都落在她這個家庭婦女頭上。她從天明忙到天黑,在那四畝土地上拚命的幹,但一年到頭,所打的糧食,除了留下三個人的口糧,其他的都賣掉,也沒有換多少錢。孩子們有個頭痛發熱,到鄉裏的衛生院看一次病,不是賣糧食,就是賣喂養的雞鴨。作為農民,她一個人養著兩個孩子,還要種地,沒辦法出去打工,所以幾乎一分錢的額外收入都沒有。
這樣的日子,每過一天,簡直是煎熬。眼看著馬上就要過年了,家裏現在一分錢也沒有。每到年底,要賬的都要上門來催債,都知道她困難,還不上,但人家還是要來,逼她,給她臉色看,用難聽的話刺激她。更過分的,有的男人,還對她有所企圖,說:“你一個女人,逞什麽強呐!你跟我睡一覺,欠我的錢,我就不要了。”
女人是個要強的女人,好麵子,和一些不明不白的男人幹那事,她拉不下自己的那張臉。人活一張臉啊,那樣以後她還怎麽做人啊!走到哪裏,都會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她是個**,褲腰帶鬆,男人隻要給錢,她就讓人家上,兒女長大,該怎麽看待她這個當母親的吧。
思來想去,她還是覺得,沒有活路,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了她,於是心徹底涼了,她就想死,但想到兩個孩子,還要活在這個世上受罪,父親沒了,母親也沒有,成了孤兒,她就一咬牙,把家裏僅存的幾百斤糧食賣掉,換了幾百塊錢。她割了幾斤肉,買了魚,把家裏養的雞也殺了,包了餃子,做了一頓從來沒有這麽豐盛的晚餐。她還破天荒的為自己和孩子們,一人買了一身新衣服。
兩個孩子,穿著新衣服,吃著從來沒有吃過的好飯好菜,臉上興高采烈的,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那個婦女,一邊吃,卻一邊哭。孩子們不懂,問自己的母親:“娘,你咋這麽不高興啊?”
母親頓時哭了,抱著自己的孩子,說:“都是娘不好,沒本事,讓你們在這個世上活受罪。娘想好了,這個世上不給咱們活路,咱就走吧,早走早托生,下一輩子,你們千萬不要給我當兒女了,娘窮,也拖累了你們。娘對不起你們啊!娘在今天的餃子裏,放了劇毒的老鼠藥,再過一會兒,就該發作了。到時候疼起來,你們別太喊。喊了也沒用。來不及了。”
兩個孩子雖然不太懂事,但已經知道母親的意思了,肚子裏這個時候,也開始劇烈的疼痛了,於是在地上抽搐著說:“娘啊,救救我吧,我不願意死啊。”
看著兩個孩子在地上疼的打滾,做母親的,又不忍心了,她掙紮著起來,走到外麵,拍打鄰居的門,向人家求救。
鄰居連忙撥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整個村子,都轟動了。半個小時後,等縣醫院派的救護車,趕到村子裏的時候,兩個孩子,已經停止呼吸了。那婦女還有幾口氣,但到了縣醫院,搶救了一夜,也沒有活過來。
王一鳴看了這則網上的新聞,在臥室裏哭得淚流滿麵。他隻感到,心裏鑽心的痛。他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哽咽著,生怕自己的聲音,傳了出去。因為隔壁住著的是省委副書記李耀和宣傳部長李誌斌,自己這樣失態,這個樣子,是不能讓任何人看見的,就是秘書小龔,也不能讓他看到。
人心都是肉長的,作為一個經曆過艱難困苦的生活,從草根成長成為高級幹部的人,王一鳴對窮人的困境,感同身受。將心比心,他隻感到,這些人間悲劇裏,自己也有一定的責任。自己沒有能力,拯救這麽多的人。真是無能,無奈,無力!
在取得巨大成就的今天,還發生了一幕幕這樣的人間慘劇,說明了我們這個社會,真是有很大的問題。
許多人選擇了逃避,麻醉,得過且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有的官員甚至今日有酒今日醉,抓緊時間,腐化墮落,而王一鳴,他是一個有著遠大理想的人,他有責任感,敢於擔當,他的存在,就是為了人民生活的更好,更幸福,更有尊嚴。他隻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更大了。任重道遠,作為一個有遠大目標的政治家,在沒有充分的發言權時,隻能是從自己身邊的星星點點的事情做起,保護自己,求得生存發展的空間、時間,也力所能及的照顧自己可以關照的人。
提前幾天,王一鳴就讓小龔和司機小邵,跑到百貨大樓,選購給孩子們準備的禮物。他特意交代,要給福利院的五百多個孩子,買十幾箱最好的蘋果,一個孩子要保證能夠吃上一個,到時候當場開箱,發到每個孩子手上。這樣做可以保證物品不會截留,要不然你送來了十幾箱蘋果,前腳剛走,福利院的工作人員要是一個發一箱,搬回了自己家,那孩子們還不是空歡喜一場。
另外,因為今年的天氣冷,為每個孩子要準備一雙手套,一雙新棉鞋。再買上幾箱巧克力,讓每個孩子都有一大塊。還有其他的文具之類的東西。這些東西,連采購帶搬運,小龔和小邵忙活了大白天,從辦公廳借了一輛麵包車,才拉得完。購物卡用了五萬多,平均每個孩子,光是王一鳴自己送的禮物,就價值一百元。再加上省民政廳和市民政局的現金三萬元,夠孩子們過一個歡樂祥和的春節了。
臘月二十三下午三點,王一鳴就帶著一幫人,到了江城市福利院,慰問孩子們來了。
汽車一進院子,幾百個孩子,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已經整整齊齊的站在院子裏,手舉鮮花,嘴裏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的口號,迎接王一鳴帶領的慰問團。
王一鳴從奧迪車裏下來,一個小姑娘和一個小男孩,就站在他麵前,舉起手,向他敬了個禮,然後把一大束鮮花,送到他手裏。
王一鳴笑著把鮮花接過來,然後遞給自己的秘書小龔。彎下腰,抱了抱這個看著隻有四五歲的小姑娘,親了親她的臉,把她放下來,又接著抱了抱那個小男孩,也親了親。
電視台的記者們,連忙把這一幕,都拍攝到攝像機裏。
福利院的領導和工作人員,站在旁邊,也熱情的迎接王一鳴和其他領導。
王一鳴和大家一一握手,說:“你們辛苦了,辛苦了!”
大家說:“謝謝領導關心。”
寒暄完畢,福利院的院長就提議,說:“王書記,你第一次來,是不是和孩子們說句話,這些孩子,知道你要來親**問他們,有的興奮的一夜都沒有睡覺。”
王一鳴說:“好。”旁邊的工作人員,連忙把一個話筒交到他手裏。
王一鳴站在院子的中間,看著這站成十幾排的五百多個孩子,有大有小,大的有十幾歲,小的四五歲,沉吟了一下,說:“孩子們,我今天代表西江省委、省政府,來看望大家了。眼看春節就要到了,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孩子們在各位工作人員的精心照顧下,吃的飽,穿的暖,看著你們精神抖擻、興高采烈的樣子,我感到非常欣慰。在此,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對各位工作人員的辛苦勞動,表示最誠摯的感謝!你們說應該不應該啊?”
下麵的孩子們齊聲說:“應該!應該!”
王一鳴接著說:“我們的國家,就是一個大家庭。孩子們,你們雖然各人有各人的不幸遭遇,有的父母雙亡,有的身有殘疾,一出生,就被家庭拋棄了,但是,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我們的黨和政府,永遠是你們堅強的後盾,福利院的工作人員,是你們永遠的家長。我們絕不會拋棄你們,你們每個人,都永遠擁有一個溫暖的家。這個家就是我們社會主義的大家庭。隻要生活在這裏,大家的生活,都是有人管有人問的。你們一定要好好學習,鍛煉身體,長大以後,爭取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也來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好不好啊?”
孩子們大聲說:“好,好!”
王一鳴說:“天冷了,我這一次來,除了帶來了三萬元的現金,為你們春節購買年貨用之外,我還給每個孩子,準備了一雙棉鞋,一雙手套,兩外,你們每人馬上就可以得到一個最好吃的蘋果,一塊巧克力。把蘋果好好的洗幹淨,你們吃著蘋果,想著我們偉大的祖國,可以生產天下最美的水果,我相信,你們長大後,一定會更加熱愛我們這個偉大的國家的。現在就為大家分發東西,請孩子們不要擁擠,以班為單位,領回去,立即發到每個人手中。”
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對發東西,都很有經驗了,他們立即分了幾組,半個小時,就把東西全部發到每個孩子手中。
看孩子們歡天喜地的,拿著自己的禮物,蹦著跳著,回了各自的房間,王一鳴感到很欣慰。
在院長的陪同下,他參觀了孩子們的宿舍,食堂,活動中心,圖書室,和工作人員座談了幾十分鍾,問了一些需要解決的問題。他安排陪同的省民政廳的廳長,要籌措資金,解決福利院提出的問題。
民政廳長隻能是一連聲的說:“好,好。”
慰問,聯歡,一個活動接著一個活動,在西江一直忙到大年二十九,王一鳴才坐上飛機,回了北京,和家人團聚,歡度春節。
按照慣例,每逢春節,王一鳴隻要在北京過年,他都會接到趙經天兄妹的邀請,讓他和趙老一起,歡度春節。十幾年了,大家都處的像是一家人了,彼此之間,沒有那麽多客氣的。
大年三十的晚上,王一鳴夫婦就帶著孩子趕到趙家吃團圓飯。
今年的春節還是像往年一樣,趙家的孩子都回來了。有從美國回來的,有從香港回來的,一個大家庭,祖孫四代人,加在一起幾十口子,都同時出現在一個大院子裏,院子外麵停滿了汽車。經天、經華、經英、經傑,都帶著各自的配偶、孩子,聚會在一起。一年到頭,這也是難得的一次。平常裏都是天南海北的,各忙各的,隻有到了這個萬家團圓的時候,大家才會聚集得這麽齊。
子孫滿堂,趙老就很高興,這是天倫之樂啊!
王一鳴夫婦到來的時候,大家還是非常重視,都到院子裏去迎接。
王一鳴看趙老,帶了兩箱酒,幾盒子茶葉,一些西江的土特產,鹹魚、幹貨之類的東西。最昂貴的,就是那一盒子的冬蟲夏草了。王一鳴覺得,這些東西送給趙老,也是應該的,老人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是應該好好補補了。
王一鳴和大家各自握手,在大家的簇擁下就進了屋子,跟著經傑順著樓梯上了趙老的書房。
趙老嫌大廳裏人多嘴雜,想在書房裏,和王一鳴單獨談一談。經傑把王一鳴送到自己爸爸的書房裏,看趙老還正坐在沙發上看書,於是說:“爸爸,一鳴哥來了。”
趙老喔了一聲,抬起頭,看王一鳴走進來,忙站了起來,做了一個特意迎接的姿勢。王一鳴知道,趙老這個人,特別的平易近人,就是普通的老百姓,家鄉的那些村民,到北京找他,到他家裏,他也是站起來迎接,人家走的時候,他都是親自送到大門口。越是基層的人來找他、看他,他越是對人家客氣。
王一鳴連忙緊走幾步,雙手握住趙老伸出的手,使勁的晃了晃說:“趙書記,您身體還好嗎?”
私下裏,王一鳴還是習慣叫趙長東“趙書記”,這個稱呼,說明了兩個人的關係,非同一般。
趙老說:“好,好,大的毛病沒有,但小毛病現在不斷了,哎,到底是老了,不服老是不行了。”
王一鳴說:“注意休息,勞逸結合,不能再像年輕時看書了。一天下來,也是挺費神的。”
趙老說:“不看寂寞啊,一天不學習,心裏就感到空****的,毛主席說,活到老,學到老,知識的海洋,是無窮無盡的,我現在就覺得,一天二十四小時,根本就不夠用。現在想起來,年輕時,好多時間,還是在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掉了,如今後悔啊!”
兩個人坐下來,王一鳴說:“您老還是這樣,對自己要求的高。據我觀察,現在好多高級幹部,一天到晚,就是喝酒應酬,沒有幾個人,認真看書學習的。能夠認真思考問題的,更是罕見了。”
趙老說:“不看書學習,不思考問題,怎麽當領導幹部?不管別人怎麽樣,你不行,還是要看,要學,要想啊!你現在下去快一年了,我問你,當初我布置給你的幾個問題,你思考得怎麽樣了?”
王一鳴猜,到了他這裏,他就該問這些問題了,好在和魏正東聊過了,這一年,他也在下麵親身經曆觀察了許多東西,更有許多切身的感受,所以回答起來,有點底氣了。
他說:“您老人家布置的這三個問題,我都認真思考過,現在也有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現在給你匯報一下。第一個問題是,為什麽這麽多年了,老百姓貧窮的還那麽多。我通過看各種數據,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就是我們的發展速度是很快的,按照約定俗成的說法,就是蛋糕做得已經足夠大了。許多產品,我們都是世界上的第一,我們僅僅十幾億人,卻生產了世界上絕大部分的產品,不但可以滿足我們用,還可以滿足一半以上的地球人用,難道現在這個蛋糕做得還不夠大嗎?如果不大,哪怎麽才算大?是不是全球都停止工業和農業生產,隻靠我們中國人生產就夠了的時候,才算足夠大!不是這個道理嗎。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就是我們中國人,辛辛苦苦,所創造的物質財富,絕大部分,都被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從中國免費弄走了。他們用花花綠綠的美元、馬克、英鎊,從我們手中,輕鬆的換走了一船船的物質財富,而我們拿到手的美元、馬克、英鎊,還沒有暖熱,就被他們以各種債券、股票,從我們手中回收走了,名義上是屬於我們的投資,但由於我們不用,等於是用自己的物質財富,換來了一堆廢紙。甚至連廢紙也省略了,成了電腦裏的一串符號而已。我們把錢又借給他們,他們就不停的用從我們手中借到的錢,買我們生產的物品,工廠、土地、房子。反正等於是白送。這樣,我們出口的產品越多,賺的外匯越多,那借給外國人的錢就越多,他們就拿著我們自己的錢,把我們賣了一輪又一輪。從實質上,我們中國人是自己把自己賣了無數次,這樣一直循環下去,中國人越勤勞,生產的東西越多,我們就輸出的東西越多,得到的僅僅是一串阿拉伯數字,到頭來,人民幣一升值,外幣一貶值,再加上有些買的是了垃圾債,最後的結果是貨沒了,錢也沒了,被騙的一幹二淨。”
王一鳴說:“第二個問題,我們現在的政策,是有利於外國人,還是有利於中國人?這和第一個問題是連在一起的。本來,如果我們的政策,沒有出現這個重大失誤,形成一個中國人不斷向西方發達國家輸血的循環圈。我們不賤賣我們的產品,不白送我們的產品,主要滿足於國內老百姓的需求,對國外出口的,不以換取沒有任何使用價值的洋鬼子的鈔票為目的,而是用出口的東西,換取國外的資源,先進的技術,我們是不會輸的這麽慘的。互惠互利,還是有可能達到的,但現在這個中美經濟循環圈,卻把一個悲慘的現實,擺著了全世界人民麵前。我們出口了產品,汙染了自己的國土,耗費了自己的一切資源,到頭來卻什麽也沒有得到,輸的這樣慘,不是戰敗國,卻像戰敗國一樣,源源不斷地向國外免費貢獻物質財富,全世界曆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
趙老聽了,氣得臉色都變了,說:“這些王八羔子,賣國啊,賣國!千刀萬剮,早有一天,他們會被千刀萬剮的。”
王一鳴繼續說:“第三個問題,我們,是幹什麽的?這個問題,確實好多高級幹部,都沒有概念了。他們都是上級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報紙電台,也不敢旗幟鮮明的說,我們到底是幹什麽的了。現在的情況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幹什麽的了。群體性的迷失,喪失了信仰。多少高級幹部,都是千萬富翁了,他們的家屬,更是億萬富翁了。高幹成了權力和財富的代名詞。許多人當官,都是為了發財。錢成了這個社會絕大部分的人追求的唯一目標。不知道無數的革命先烈,地下有知,當作何感想!他們是不是應該後悔,自己白白犧牲了,早知如此,曆史還是來了這樣一個大循環,又回到原點,何必當初呢!一切不都是一場夢嗎!”
趙老聽了王一鳴的這一番話,臉色凝重得不得了,他痛苦地閉上眼,坐在沙發裏,靜靜地沉思著,沉思著。他的腦子裏,風雲激**,想起那戰火紛飛的年代,無數的英雄兒女,為了建設一個新中國,拋頭顱,灑熱血。毛主席站在天安門城樓上,向全世界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