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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監獄裏釋放後,他沒有的別的辦法謀生,隻好重操舊業。他離開老家,到北京胡混。他發現,現在當官的最舒坦,風刮不著,雨淋不著,不像農民那麽累,不像工人那麽忙,坐在辦公室裏,批批文件,看看報紙,一天到晚,上上電視,開開會,就有工資發了。吃喝嫖賭,都有公款可以報銷。隔三差五,還有人送錢送物品。看上的女人,你還沒有調戲她呢,她就和你眉來眼去了,恨不得主動撲到你懷裏。你可以耍不完的流氓,還不算犯罪,這比提心吊膽的當詐騙犯,整天東躲西藏的,舒坦多了。在他看來,當官也沒有什麽稀奇的,也是吹吹牛,講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至於能不能兌現,也沒有哪個老百姓敢問,哪個部門敢於追究。說白了,現在的當官的,也是靠坑蒙拐騙過日子,隻不過他們騙的是老百姓的信任,不是直接從老百姓手裏騙錢,從這個意義上說,當官的和詐騙犯,職業性質相同,都是靠詐騙謀生。所以一個詐騙犯,扮演一個官員,李華中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李華中這樣處心積慮,結果機會還真是來了。他在北京,靠在外地詐騙得來的錢財,結識了不少人,有的人甚至是有相當級別的幹部。在他新結識的圈子裏,他出手闊綽,動不動就給那些他認為有用的人,送錢送物,讓人對他的經濟實力和人品、經曆,深信不疑。他向人家宣稱,自己是一個大軍區後勤部的副師級軍官。又從街道上那些賣假證件的人那裏,買了一套偽造的證件,時不時的掏出來,讓人家看看,對他的身份,不再懷疑。
靠著這些吃吃喝喝,他在一個偶然的聚會中,結識了總參某部的一個副部長,他頓時覺得這個領導,有利用的價值,就謊稱,自己在部隊的手續,在辦理轉業調動的時候,遺失了,到現在還沒有補辦成。他願意掏十萬塊錢,讓這位領導,幫他補辦一套檔案材料。
這個副部長也是粗心大意,他以為,這個李華中,器宇軒昂,看著也像是軍人出身,自己幫他辦一套手續,實在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也就是準備一套材料,蓋幾個章而已,最關鍵的是,李華中願意出十萬塊錢。這些錢,在九十年代,是一筆挺不小的財富了。在一般的中小城市,可以買兩套房子了。於是,他就利用職權,為李華中弄了一套手續,為了保險,他把人事檔案弄好後,就立即讓李華中找熟人,弄到了H部的後勤服務中心,算是安排的軍人轉業幹部,副師職。
中組部每年都要從各個部委辦局,要求選派副廳或者正處級幹部,到下麵的省區掛職。以鍛煉幹部,培養幹部。李華中知道自己留在北京,這裏高人多,弄不好哪一天,自己的表演就穿幫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到了地方上,他就成了從北京下派的幹部,誰也想不到,他的底細是個詐騙犯。於是他就又一次花錢,打通關節,把名單上報到中組部,作為掛職幹部,到了西江省,名正言順的當了河東市的市委副書記。
經過了這一番漂白,他以為自己已經瞞天過海了,為了讓人對他的身份,深信不疑,他故意擺起了架子,口氣很大,吹牛說自己認識中央軍委的某某領導,中央政治局某常委的家,他去過多次。他和國務院某總理的兒子,是拜把子兄弟。
整個河東市的幹部,上自市委書記範一弓,下到那些和他接觸過的處級幹部,科級幹部,甚至那些司機,辦事員,都對他的身份,深信不疑。
因為他的職務在這明擺著呢,檔案裏說的明明白白,他是軍隊的副師級幹部,不認識中央領導,怎麽可能大老遠的,被中組部選派下來,當了市委副書記呢,再說了,人家的年齡在那擺著呢,才三十八歲,就當副師職幹部幾年了,這次又一鍛煉,回去不很快就升司長了嗎。這樣下去,不幾年就是副省長或者副部長了,前途無量啊!
所以,大家對李華中這個市委副書記,巴結的多,崇拜的多,有許多老板,聽說了,也向他送禮,以為又結識了一位上麵有後台的高人。
大家對他畢恭畢敬,也弄得李華中腦袋膨脹的要命,他看不起這些人,智商那麽低,被自己一個騙子玩的團團轉。他有時候就來點惡作劇,作弄作弄那些在老百姓麵前耀武揚威的所謂官員,讓他們體會體會被愚弄的滋味。
有一次,市委書記範一弓的轎車違章停放在路邊,在河東市,街道上的交警,沒有不知道範一弓轎車的車牌號碼的,他的車到了哪裏,交警老遠就看見了,他愛怎麽放就怎麽放,想怎麽行駛就怎麽行駛,什麽違章不違章的,在他的司機眼裏,根本就沒有這個概念。確實也沒有哪個交警,敢於較真,把書記的車給拖走了。
這件事情被李華中知道了,他就想作弄作弄範一弓,一次,他看到範一弓的車輛又違章停在路邊,於是就吩咐自己的司機,拿著螺絲刀,把範一弓轎車的車牌卸下來。
範一弓的司機,一貫驕橫慣了,一看竟然有人敢於卸自己車牌,說:“哪個不要命了?敢卸範書記的車牌?”
李華中的司機指了指自己的車,說:“兄弟,是李華中副書記交代要卸的,他說了,讓範書記寫好檢查,交到他辦公室裏,換車牌。”
範一弓的司機,一聽是李華中讓卸的,也沒了脾氣,大家都知道,這個李華中是有強硬後台的,連中央主要領導他都認識,他敢於指著範一弓的鼻子罵,所以,司機隻好作罷,向範一弓匯報後,範一弓果然讓秘書幫自己寫了一張檢查,親自到李華中辦公室裏,才要回了自己的車牌。
李華中本來就是個大字識不了一筐的農民,對官場的規矩,他一概不懂,他也不在乎那些潛規則,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一貫的猛打猛衝,因為他編織的神秘光環,讓大家對他的不守規矩,相反卻有了正麵的理解,認為他後台硬,高調,年輕氣盛,敢打敢拚。有一次他參加市裏的選舉大會,本來,按規矩,市委主要領導,按自己的排名順序,挨個上台投票,電視台是要錄像的。排名第一的當然是市委書記範一弓,接著是市長,市長後麵還有兩個任職的市委副書記,然後才是李華中這個掛職的市委副書記。
但李華中卻不守這個規矩,他第一個上台,健步走上投票箱,對著攝像機,微笑著,擺出一個標準的投票姿勢,讓記者拍。好像他是這個城市的主人,範一弓等人,根本不算什麽。
要是換了別人,範一弓肯定不高興了,當場罵娘的可能都會有,怎麽,你想搶老子的風頭?你知不知道你是老幾?
但對於李華中,大家驚愕得不得了,麵麵相覷,一點辦法也沒有。範一弓隻好乖乖的跟在他後麵,投了票。下麵的幾百個科處級幹部看了,對李華中更是佩服得要命。
整個市裏都知道這個李華中副書記不好惹。他是個刺頭,愛找當官的麻煩,你隻要撞到他手裏,他不是罵,就是把你喊到他辦公室裏寫檢討。一寫還都是一個晚上,不準你睡覺。
有兩個副局長因為半夜值班的時候組織人打麻將,被他喊到辦公室裏寫檢查,不能回家,寫了一夜,他看看,說不行,重寫。人家隻好把原來的撕毀,重新寫。李華中這個時候,把腿放到辦公桌上,打起了呼嚕。
時間不長,整個河東市裏,小道消息就傳開了,說現在來了一個年輕有為的副書記,他為民請命,專找當官的麻煩,夜裏也不睡覺,到下麵四處巡查,隻要有什麽違法亂紀的事,被他發現了,他都會管。這個副書記,和別的當官的不一樣,他不推脫,屬於他的職責範圍,他管。不屬於他的職責範圍,他也會管,真是個好官啊!現在的社會,這樣的官員,簡直是罕見啊!
其實大家哪裏知道,李華中就是再高明的騙子,但畢竟是騙子,他心裏始終充滿了恐懼,這種恐懼一天天折磨著他,讓他徹夜難眠。既然睡不著,他就到處巡查,看到任何他認為他該管的事情,他都會出麵。一個電話,就把有關局委的領導,叫到現場,立即解決,要不然你就要到他辦公室裏,寫一夜的檢查。他又是副書記,官比你大的多,所以大家都怕他,隻要他出麵辦的事情,都能迅速解決。
一個騙子,在一個荒謬的時代,上演了一出鬧劇。在老百姓眼裏,一個騙子,把官做的,竟然比那些經過組織部門層層考核後貨真價實的官員,還合格,做的還好,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
李華中的表演,在一張組織部門的任命文件的配合下,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他過上了從來不敢想象的日子。每天上電視,開會議坐主席台,發表講話,反正都是秘書寫好的,他照本宣科,就那還經常念錯字。
出差到外地,省內的是專車,省外的坐飛機。到了哪裏,都有人巴結,請客送禮。不少的女人,看他的眼光,都是充滿了巴結、挑逗的眼光。他現在再也不用為錢和女人發愁了,一個電話,就把不少的漂亮姑娘,或者風情少婦,甚至有的是機關幹部,叫到自己賓館的房間裏,春風一度。那些女人,以為自己伺候的是個前途無量的大人物,被他玩弄和糟蹋,還充滿了成就感。
他向那些有心巴結自己的老板,借了不少錢,說是到北京,向中央領導人送禮,準備留在河東市,當市委書記,或者市長。把老範調走就行了,以後河東市,就是他李華中的天下,兄弟們隻要跟他是哥們,今後有的是發財的機會。
那些老板以為自己真是運氣好,天上掉餡餅,結識了這樣的大人物,今後他當了市委書記,可不是想發多少財,就發多少財。所以,借錢給他,幾十萬,上百萬,打個欠條就行了,有的大方,連欠條也懶得讓他寫。他想玩女人了,給他送上門。
連一些政府部門的一把手,也被他騙了,說在北京買房子,或者給中央領導送禮,錢不夠了,要借款。一次幾十萬,公款他們也敢借給他。
作為一個職業騙子,他知道,戲不可能永遠演下去,早晚有穿幫的哪一天,他是想早做準備,撈一把就跑。他每天之所以不停的到下麵巡查,就是心理恐懼,睡不著覺,別人還以為,他是廢寢忘食,對工作高度負責呢!
聽到一個國防大學的研修班,要到河東市考察的消息,把他嚇的夠嗆,他知道,這樣的場合他不能出席,這些都是軍隊的領導,說不定就有中央軍委和總參的人,人家幾句話,問的你答不上來,就露餡了,這時候,最好的辦法,隻能是稱病不出,反正我病了,不出席活動,誰也沒辦法。
他知道,隻要過了這一劫,就還可以蒙混一段時間,畢竟知道自己底細的人不多,他隻能是在心裏默默祈求鬼神保佑,但是,他沒想到,自己命運不濟,碰上了趙經華這個愛較真的人。他的詐騙生涯,已經到達輝煌的頂點,就這樣,他已經創造了共和國曆史上的一個奇跡。以瞞天過海之術,竟然堂而皇之的弄到手一個市委副書記,這樣的職務,相當於在封建社會,弄了一個知府當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空前絕後。更荒謬的是,他這個假市委書記,竟然能深得民心,做的事情,深得老百姓的稱讚,說他比那些真市委書記,還稱職,還能幹。真是具有標本意義。
惶惶不可終日的李華中,被公安機關抓獲了,他很快就交代了自己的騙子生涯,被判刑二十年。要在監獄裏,度過自己漫長的一段時間。
這件事情也讓王一鳴開始思考,我們今天的幹部人事製度,是有很大的弊端和漏洞的。官員們的烏紗帽,看似來自於組織部門,其實這隻是表麵現象,每一個官員背後,都站著一個或幾個官職更大的官員。下級官員的烏紗帽,完全是上級官員按照自己的意思,操作而成的,隻不過在這個過程中,由於上級官員控製著組織部門,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個人意見,上升為組織部門的意見,這樣,他們可以堂而皇之的打著組織上的旗號,把自己想提拔的人,放到關鍵的領導崗位上。
所以,在當今的中國,官員們的烏紗帽按照公開的說法,是權力來自於人民,來自於組織上的信任,其實這都是假話,真正的來源,是上級領導的信任。沒有上級領導的信任,你什麽都不是。所以,官員們都知道自己的權力到底是從那個渠道得來的,誰給的就忠於誰,這就讓上級和下級之間,形成了一榮俱榮的依存關係。下級賣身投靠,上級不問青紅皂白,提供支持和保護,大家你幫我,我幫你,形成了一個關係網。這個網摸不著,看不見,但確實存在,你沒進這個網,什麽好事情,都不會落到你的頭上。
這樣的幹部人事製度,其實是人類曆史上最落後的製度,甚至比不上封建社會。在大清帝國的時代,全國所有的官員,都是皇帝任命的,要忠於皇帝,因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帝即國家,皇帝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讓自己的家天下一直傳承下去,他們從本質上,都會任命有本事,忠心耿耿的人,清正廉明,愛民如子,這樣的人可以維護整個統治集團的穩定。所有,官員們和皇帝的利益,在本質上大體是一致的。
官員們受到皇帝的委托,治理百姓。官員們靠自己的政績,從皇帝哪裏獲得報酬和榮譽。大家是一條船上的人,誰都不想把船鑿沉,因為那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而現在,各級官員的權力都不是來自於人民的授權,他們的烏紗帽,都是更大的官員授予的。他們在內心裏,隻忠於給自己戴上烏紗帽的人,什麽最高領導,和他沒關係,因為自己的權力不是來自你。
在封建社會,隻有皇帝可以合法的批發烏紗帽,而現在,隻要有實權的官員,都可以批發烏紗帽。一個省委書記,可以決定誰當市委書記,廳局長。一個縣委書記,可以決定誰當鄉黨委書記和科局長。而一個鄉黨委書記,卻可以決定誰當村支部書記和股長。全國上下,能夠批發烏紗帽的官員,大大小小,有幾百萬,什麽部門可以監管的了。又怎麽能保證,這裏麵沒有貓膩。
民主國家,靠選票,監督那些縣長、市長、州長,你可以用自己的人,就是用你兒子、老婆當官,也沒有問題,但關鍵的是,你得幹好活,活幹的不好,下一次選票就不給你了,你就滾蛋吧!
而我們,隻要上級領導看中的人,不管你下麵喜歡不喜歡,認同不認同,一紙令下,人家就來了,就是幾百萬、幾千萬,甚至是上億人的領導了。這個官員人品怎麽樣,能力怎麽樣,老百姓統統不知道,而且也管不了,沒地方問,沒有人征求你的意見。
所以,我們的各級領導,不用看老百姓的臉色,隻要討好了上級,就有烏紗帽戴,就是犯了事,也能異地做官,有上級領導當保護傘。老百姓就是再有意見,也是白搭。他們什麽狗屁的辦法也沒有,隻能是任人宰割。
封建社會,不滿意各級官吏了,還可以上訪告狀,擊鼓喊冤,每年皇帝還都向各地派出監察禦史,有的時候,那些欽差大臣們,還帶著尚方寶劍,可以先斬後奏,那些民憤極大的官員,極有可能,成了刀下鬼。
而現在,上訪條例明文規定,不能越級上訪,你就是告到北京,處理你的問題的,還是當地部門,哪裏來,你隻能還到哪裏去。誰給你製造了冤屈,你隻能是找這個大人投訴,讓他發發善心,放你一馬。真是荒謬至極。所以老百姓的告狀信,經過長途旅行,最後到了要告的那個官員手裏,從古到今,沒有見過這麽荒謬的製度設計了。當官的可以冠冕堂皇的告訴那些想告自己的人,小樣,你就死心吧,這不,你的告狀信在我手裏拿著呢,你說我怎麽處理我自己吧!
老百姓生活在這樣的時代,真是有冤無處申,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沒辦法,一個社會的遊戲規則出現了重大失誤,沒錢沒勢的人,隻能是像狗一樣的活著,甚至連狗也不如。
離中秋節還有二十多天,王一鳴就感到,找自己的各級官員明顯增多了。每天到自己辦公室裏要匯報的各級官員絡繹不絕。
有的是各個廳局的一把手,不管屬於不屬於自己分管的,那些廳局長們,都有辦法,找個由頭,就去自己辦公室了,匯報上十幾分鍾,東拉西扯的,臨走的時候,放下一個信封或者紙袋什麽的,裏麵裝上稀罕的東西,什麽郵票,高級茶葉,工藝品。當然,最重要的是,都有幾千塊錢的購物卡。
那些來不及去辦公室裏匯報的人,就千方百計的邀請王一鳴吃飯,到高檔豪華酒店裏吃一頓,花上個幾千塊錢,臨走的時候,還把一箱箱的茅台或者五糧液,大中華煙,放到他的車上,連司機小邵和秘書小龔,每人都有一份。那各種牌子的月餅,更是堆成了小山,在家裏一個房間裏,擺滿了一地。
更誇張的是那些地市的幹部,有的和王一鳴,就是一麵之緣,在下去視察的時候,和他說過幾句話,曾經象征性的握過手,那些當市委書記、市長的,竟然敢於堂而皇之的帶著禮物,到他家裏拜訪,這個精神勁頭,真是讓人佩服。
王一鳴想起來,八十年代,自己剛參加工作的時候,那個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還比較單純,逢年過節,要是到上級領導家裏去,也就是帶點水果什麽的,用不了幾個錢,大家也就是意思一下。就那,許多臉皮薄的,聽說要到領導家裏送禮去,都是扭扭捏捏的,生怕有人看見了,不好意思。
王一鳴就很少到上級領導家裏,特意送過禮,他感到非常難看,手裏提著東西,臉紅脖子粗的站在人家的家門口,手足無措的,真是丟死人了。
等他當了省委書記的秘書,更用不著到別人家裏送禮了,巴結他的人多的是,他根本就不需要,為了自己的什麽事情,巴結任何人。
當了市長後,他也沒有逢年過節,到省城裏開著車到處亂串,向省委領導送東西,他覺得那挺丟臉的。自己做不來,也用不著。反正已經做到正廳級了,你們讓幹我就幹,不讓幹老子走。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反正趙老爺子高升副總理了,上麵有人關照我,你們這些小鬼小判,用不著搭理。
他現在到了西江省裏,才過第一個中秋節,就知道,現在的社會,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了。當官的,一年到頭,就靠這些節日,發大財呢。
現在的各級官員,送禮也是冠冕堂皇的,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大家都送,你不送,反而不習慣。上級領導也光明正大的收,你不收,反而顯得不近人情。
像王一鳴住的這個省委常委家屬院,本來是戒備森嚴,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專門的武警戰士把門,來人來訪都要登記,按說,要到王一鳴家裏來,是要有相當的勇氣的。
首先要通過王一鳴的批準,那些地市的市長和市委書記,雖然都是正廳級的領導幹部,但要進這個家屬院,還要經過把門的武警戰士的審查。人家會問你找誰。你說我要到王一鳴副書記家。
武警戰士很快就會撥通王一鳴家的電話,問門口有某某人找,允許他進來嗎。
那些市委書記和市長,都是提前和王一鳴通過電話的,預約好了。秘書小龔接了電話,說:“讓他進來吧。”
這樣你才能進去。
當然,有的市委書記和市長,好不容易進來一趟,也會順便到別的省委常委家,坐上一會兒,送點禮物。
有的講究的市長和市委書記,為了表示對領導的尊重,一趟隻能預約一個省委領導,這樣在幾天的時間內,他們要跑幾趟,看不同的省委領導,真是麻煩!
每到這十幾天,省城的大街小巷裏,到處都是地方上的車,在省城裏到處送禮,搞的大街上,晚上十一二點了,還要堵車。
王一鳴感慨,現在在地方上當領導幹部的,心理素質真是好,都有一些臉皮厚的特質,不管沾上沾不上,隻要官比他們的大,可以影響到他們的提拔、調動,他們都要千方百計的和你拉上關係,見廟就要燒香。大老遠的,跑上幾百公裏,到你家裏送上好煙好酒,還有無數的土特產,那麽多領導幹部,逢年過節,都看一遍,也需要不少錢。這些錢不可能他們自己掏腰包,因為一個中秋節下來,一個市長,不送個幾萬、十幾萬的禮,他也看不過來啊!
王一鳴看,那些到自己家裏送禮的市長、市委書記,個個都是出手挺大方的,茅台酒是一箱一箱的送,中華煙是十條十條的提,每個人來了,都是幾千甚至上萬塊的禮物,這些東西,到了高檔商店裏,一轉手,都能換成錢。
在地方上當官,看來還是比在北京部委機關裏油水大,一個節日,就能收幾十萬的禮物,這些東西,都可以合情合理的收,沒有任何文件說,領導幹部逢年過節,不能收高檔禮品,不能收水果,好煙好酒。這就給各級領導幹部,變相的行賄受賄,留下了非常大的空間。在中國當官,這都是合法的灰色收入,雖然不是錢,收多少也沒有任何部門管,大家約定俗成,從中央到地方,都可以名正言順的收。但是這些高檔禮物,卻是可以換成錢的。一公斤冬蟲夏草,就是幾十萬。一箱好酒,就是幾千上萬。一箱好煙,也是幾萬。地方上的官員,就是靠這個,平平安安的,收個幾年,個個都是百萬富翁,幹的時間長了,權力大了,很容易就是千萬富翁。腐敗,太腐敗了。當了大官,想發財,簡直是太容易了。
家裏一層的客房裏,堆的到處都是好煙好酒,和一些土特產品。王一鳴想,其他的領導幹部家裏,或許都是這個樣子的。那些到他這裏送禮的市長和市委書記們,他們的家裏,或許都是縣委書記和局長、處長們送的禮物。有的可能直接就是金錢。是一捆捆的票子,因為越往下麵,大家的交往,越直接,不像和王一鳴這樣的省級領導交往,沒有其他特殊的關係,一般的人,不敢直接送票子,怕領導幹部害怕,不收,那樣大家都難看,下不來台,還不如送煙酒,方便又實惠。
農曆八月十三的晚上,王一鳴接到鍾子明的電話,說他在省委常委家屬院的大門口,已經和龔秘書聯係過了,想到家裏坐一坐。
鍾子明現在是龍江市主抓工業的副市長,自從王一鳴下去視察認識他後,鍾子明就覺得,這個王一鳴,很有利用價值,說不定很快就當省委書記了,如果和王一鳴建立起非同一般的關係,那自己的官位,就還有發展的空間。等王一鳴做了省委書記了,隨便說句話,自己就是廳局長或者市長、市委書記了,上了正廳級的台階,自己說不定這一輩子,還能升上副省級的崗位,誰又能說他完全沒有這個可能呢!事在人為嗎!隻要你上麵有人,在如今的社會,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他想起來,自己上一次向王一鳴送了一幅國畫,他沒有接受,可能是怕禮物太珍貴,不敢貿然接受,因為雙方那時候,還是第一次見麵,沒有建立起互信。
現在好了,自己是在王一鳴手上,堂堂正正的提拔的副廳級,組織上集體談話,還是他王一鳴做的,按照封建社會的慣例,自己就是出自他門下的門生了,是老師和學生的關係,雖然雙方的年齡差不多,但畢竟有了這層特殊的關係。這個時候,到王一鳴家裏看一看,密切聯係一下,他應該不會拒絕吧。
王一鳴說:“好,你進來吧。”於是讓小龔通知把門的武警戰士,放鍾子明進來。
鍾子明的司機,開著一輛黑色的上海別克車,把車停在王一鳴家的大門口。小龔打開門,就看鍾子明的司機,已經搬了一個大箱子,站在大門口。見了龔向陽,問候了一聲:“龔秘書好!”
龔向陽看他手上都是東西,也沒辦法握手,隻好衝他點了點頭,說:“你好,辛苦了。”
鍾子明和小龔是認識的,他和小龔熱情的握了握手,在放下手的一瞬間,迅速的從兜裏掏出一個信封,塞到了小龔褲兜裏。
小龔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個時候,王一鳴在屋子裏坐著,對於鍾子明這樣的副廳級幹部,他是不用親自到門口迎接的。那樣給的麵子,也太大了點。
小龔連忙把信封搗進了褲兜深處,他迅速的捏了一下,感覺是幾千塊錢的樣子。
原來鍾子明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知道,送錢給王一鳴,王一鳴肯定不會要。但他的秘書小龔,也是一個關鍵人物,你來看領導了,可以買十幾萬的冬蟲夏草,可以帶一箱子茅台酒,但秘書們,鞍前馬後的,為你通風報信,你不能沒有任何表示。送什麽呢?鍾子明覺得,還是送幾千塊錢方便,又拿得出手。你送給領導幾千塊錢,你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太少了,拿不出手。但送給秘書,卻已經相當夠意思了。
鍾子明進來的時候,王一鳴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門口的方向,迎接了一下,象征性的和鍾子明握了一下手。小龔倒上茶水,就到了隔壁的房間,迅速把信封放到了自己的皮包裏。作為領導秘書,他也知道,隨便收人家的東西、錢財,是違反紀律的,但現在社會風氣就是這樣,你一個秘書,辛辛苦苦的,一年到頭,沒有一點灰色收入,光靠那幾個死工資,是過不上富裕日子的。再說了,這些都是小錢,收了也犯不上是違反紀律,你隻要自己不說,誰也不會知道。所以一個節日下來,做領導秘書的,也有不少灰色收入,雖然和領導相比,那是天壤之別,但比著自己的工資,也是一筆不少的額外收入了。晚上睡覺前,小龔數了數,是三千塊。比得上自己一個月的工資了。
鍾子明在沙發上坐下來,向王一鳴匯報了一下自己當上副市長後,所分管的工作,自己對發展工業的思考,小龍江水電站開工前的準備工作。按照計劃進度,十月一日,就要進行小龍江水電站的開工儀式,作為主抓這項工程的地方領導,鍾子明還是抓住了一個王一鳴關注的話題,聊了幾十分鍾。
王一鳴看鍾子明,思路還是挺清晰的,講起話來,一板一眼的,個人形象也不錯,於是就對他逐漸有了好感。現在的領導幹部,都是憑印象用人,你要敢於和他接觸,不要怕別人說你密切聯係領導,你想進步,想讓自己的官越當越大,你不聯係上級領導怎麽行!就是他們決定著你的烏紗帽嗎!要千方百計的讓領導認識你,了解你,信任你,沒有一點橡皮糖的精神,在這個社會,是不能當官的。
所以,在當今的社會,那些善於投機鑽營的人,往往提拔升遷的比一般人快,他們能夠抓住機遇,三五年就把自己的官位,升上去了。真正的老實人,能幹的人,拉不下臉巴結人,不會用自己的熱臉貼上級領導冷屁股的人,是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的。因為你要麵子,不會自輕自賤,在上級領導麵前,表現的就是太有個性,不好管,不值得信任。他們喜歡的是,像家奴一樣忠實的仆人,所以,要想自己的官位越升越高,你得有不要臉的精神,領導的屁股就是再冷,你也要把自己的熱臉毫不猶豫的貼上去,把他的冷屁股用你的熱臉暖熱,這樣你就達到目的了。
鍾子明告辭的時候,對王一鳴說:“過節了,來看看王書記,也不知道王書記喜歡什麽,就買了點補品,王書記工作忙,還是要多保重身體。”說著就把一個包裝精美的大鐵盒子,放到茶幾上。
等鍾子明告辭後,王一鳴拿起來看了看,才知道,原來是一斤的冬蟲夏草,對這個,王一鳴也不太懂,但他知道,像這樣的份量,是要不少錢的,收了吧,不算犯法。不收吧,人家走了,退都沒地方退。
想想大家都是這麽幹的,生活在這個時代,作為一個高級領導幹部,你要說誰都做得一塵不染,兩袖清風,一盒煙,一瓶酒都沒有收過,這樣的官員,估計比大熊貓還要稀奇。
收下就收下吧,王一鳴想,等過春節的時候,看趙老,給他老人家送去,他老人家是該保養保養的時候了,最好活到一百歲,年輕時吃了不少的苦,現在也該享受享受了。
十月一日,作為本年度開工的最大的投資項目--小龍江水電站正式動工了。為了彰顯這次活動的重要,組織方西江省委、省政府和天倫集團,提前向國務院辦公廳打了報告,邀請總理或者副總理來參加開工儀式。
在中國,一項活動重不重要,媒體放不放到重要的版麵上,重點宣傳,不是看這些活動本身的價值,而是要看參加活動的最高領導人的官銜,在國家領導人中的排名。參加活動的領導人級別越高,地位越顯赫,在中央電視台播出的時候,就越靠前,時間越長。
西江省這樣一個大項目,是整個省建國以來最大的水電工程,楊春風覺得,一定要大張旗鼓的宣傳、造勢。所以,邀請領導人參加儀式的報告,提前一個月,就送到了國務院。
最終,來了一位分管工業的副總理。這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你想啊,整個國家那麽大,才幾位副總理啊。人家在百忙之中,要跑到你這個非常偏僻的省份,坐幾個小時的飛機,又要換乘幾個小時的汽車,折騰一天,才能到地方。參加了儀式,呆一個晚上,第二天還要折騰大白天,才能回到北京,在路上要浪費多少寶貴的時間啊,能來真是給了你們天大的麵子了。
為了迎接副總理的到來,西江省裏的黨政領導,幾乎所有的省委常委,都坐上自己的專車,長途跋涉幾百公裏,趕到北部的桂江市,迎接副總理的到來。這裏有一個大型機場,離龍江市隻有一百多公裏。副總理是搭乘到桂江市的航班,這樣可以節省不少時間。
副總理的航班是下午三點到,按照省委辦公廳的通知,上午九點,各位領導的車輛,就在高速公路口匯合了,前麵是警車開道,後麵依次是一輛輛的越野車,第一輛是楊春風的,第二輛是劉放明的,第三輛是王一鳴的,後麵是周廣生,李耀、譚士平等人的。最後麵還有兩輛省委接待辦的豪華大轎車,拉著一些工作人員。
整個車隊,在警車的引導下,保持著勻速,在高速路上,十分好看。前麵各個路口,早已經接到指令,不再放任何人通行了,想要通行,要等到這個車隊過完之後,隻能是遠遠的跟在後麵,這樣做,是為了確保車隊的安全。
因為前麵十幾輛車,都是清一色的綠色的進口豐田越野車,排成了長龍,吸引的路邊幹活的民工和種地的農民,都停下自己手中的活,站在那裏,好奇的看。他們以為這是軍隊演習的,或者是什麽中央軍委的大人物出動了,他們不知道,這些都是省委領導,去出席一個大型的水電站開工儀式而已。
上午十一點半,車隊就進入了桂江市市區。桂江市是著名的旅遊城市,高級酒店比著省城江城市,絲毫不遜色。這裏的接待條件,在全國都是出名的。桂江市的主要領導,早就在市委市政府的接待酒店--桂江大酒店為每位領導準備了房間,宴席也安排好了。等車隊緩緩的開進院子裏,市委書記況遠征和市長池明華,帶著一班子人,早等在那裏迎接了。
王一鳴隨著楊春風和劉放明,進入了賓館的大廳。桂江市接待辦的工作人員,跑前跑後的,忙把各個領導、司機、秘書的房卡,交到各位領導的秘書、司機手上,大家各回各的房間,先休息一下,等十二點,統一下來吃飯。
王一鳴看了看,整個車隊,估計有五六十人,要開五六十個房間。這家酒店估計幾天前就接到了通知,集中精力,接待省委領導。所以,酒店的大堂,空空****的,就沒有什麽散客。其實,這些人隻是在這裏休息一個中午,等到了機場,接上副總理,他們還得往龍江市趕。
但地方上,為了確保省委領導的安全,是不惜血本的,估計提前一天,就把酒店的其他客人,通知退房了。所以,官員們下基層,有時候也不可避免的擾民。
省委領導們,都是套間。這是四星級的賓館,在旅遊旺季的十月一日前後,這樣一個套間,可以賣一千多塊,為了接待這些省委領導,可以想見,桂江市又做了不少犧牲。
這兩年,市委書記況遠征從中央和地方貸了上百億的款,投入到城市的基礎設施建設中,整個省裏對他的做法爭議很大。有的認為他好大喜功,想迅速出政績,往上爬,不惜透支了桂江市今後十幾年的財力。有的說,這樣做很好,早就該這樣做了,作為一個全國著名的旅遊城市,城區幾十年了,都是老樣子,街道破破爛爛的,哪裏有個旅遊城市的樣子。老百姓又不懂這些,反正誰能弄過來錢,把他們經常走的路修好,把湖水和淤積的河道清理幹淨,把整個城市整的幹幹淨淨的,漂漂亮亮的,他們就說你好,能幹,至於政府借了多少債,要還多少年的貸款,這跟普通老百姓有什麽關係!反正錢再多,你們也舍不得給老百姓平均發下去。與其是讓當官的一年一年的敗壞掉,還不如拿來搞城市的基礎設施建設,至少老百姓看得見,摸得著。
王一鳴倒覺得,況遠征這樣的幹部,是值得肯定的,他不平庸,敢想敢幹。比那些按部就班的庸官、混日子的幹部,不敢擔任何風險的官員,強的多。
所以,當中組部要求各省、市、自治區,向中組部推薦副省級後備幹部人選時,在省委常委會上,當時討論要不要報況遠征的名字時,王一鳴發了言,表明了自己的看法,支持報況遠征。
有幾個省委常委本來對況遠征有看法,現在看王一鳴表態了,搞不清他們之間的關係,因為況遠征也是中央一個部委的下派幹部,原來掛職做了桂江市的副市長,後來因為表現突出,被西江省留任了,以後先做市長,不幾年就做了市委書記。當地的人也認為,他北京有關係。
其他幾個省委常委看王一鳴這樣極力推薦況遠征,就沒有再堅持反對。楊春風對況遠征的做法,本來也是將信將疑,但現在聽了王一鳴的解釋,認為有道理,應該換一個角度,看我們的幹部,對那些敢於打破常規,政績突出的幹部,要大膽提拔重用,於是就同意報況遠征。
現在,況遠征已經是中組部圈定的副省級後備幹部,說不定一兩年之內就能上副省級。
當然,對這個情況況遠征是知道的。現在的社會幾乎沒有什麽秘密可言。省委常委會上研究的事情,用不了一天,有關的當事人就有自己的渠道獲得確切的消息。那些省委辦公廳的副秘書長,組織部的副部長們,和能夠參加省委常委會做記錄的處級、副處級秘書們,往往靠透露一些具體的消息,抬高自己的身價,在那些市委書記、廳局長麵前,充當千裏眼順風耳的角色。他們向那些廳局幹部提供了他們需要的消息,在關鍵的時候,可以獲得不少的具體好處,或者安排自己的親戚上班,讓這些領導批個編製,或者辦些難辦的私事。當然,逢年過節,這些手握實權的市委書記和廳局長們,都要派自己的司機、秘書,或者辦公室主任,向那些關鍵位置上的人,送些禮物,以加強聯係,密切感情。
王一鳴忙走向門口迎接,他看到,況遠征已經站在門口了,忙伸出手,握了握況遠征的手說:“快請進。”
小龔在身後輕輕關上門,自己站在走廊裏,望著風,作為秘書,他的房間,就在隔壁,現在領導會見客人,他有義務,在門口充當擋箭牌,怕什麽人這個時候,貿然闖進去,打擾了兩個領導的談話。
況遠征說:“早就想單獨去省城裏,看望一下王書記了,表示感謝,就是沒機會,這一個多月,中央的部長、副部長的,加上那些退休的老同誌,走馬燈似的,來了二十多個,我這個地主,每個領導來了,都得陪著,每天忙的,都是這些迎來送往的事情,連抽出兩天時間,往省城裏跑一趟的機會也沒有。真是抱歉!”
王一鳴說:“你這裏,是旅遊勝地,誰來了,都得陪著,不然顯得我們地方上不夠重視。接待工作也是生產力嗎!人家願意來,說明我們還是有吸引力的。多結識上級領導,讓他們理解我們的工作,對我們地方是有好處的,人家到了年底,隨便筆尖子一拐,就是幾百萬上千萬甚至上億的資金,這些錢,對他們,不是太大的數目,但對於我們西江省,那每一筆錢,都可以辦不少具體的事情的。”
況遠征說:“謝謝王書記的理解,支持。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們桂江市有什麽?沒有龍江那樣的資源,沒有河東那樣的工業基礎,沒有沿海市那樣沿海沿邊的自然條件,更沒有省城江城市那樣多的政治、經濟資源,我們唯一擁有的,就是這個得天獨厚的美麗的山水,自然風光,我們要打旅遊牌,生態牌,發展高科技產業,如果我們的城市還是破破爛爛的,我們就無法吸引外資,所以,這些年,我力排眾議,上了許多項目,改造了城市所有的主幹道,疏通了內河,讓所有的城市水係暢通無阻,現在光亮工程、透綠工程實施後,我們整個桂江市,是城在園林中,人在公園中,走在大街小巷,都是那麽整潔、漂亮,那些以前到過桂江市遊玩的領導說,以前就是一個山區的小縣城,到處是低矮的樓房,破破爛爛,到了郊外,才能欣賞到賞心悅目的自然風景,回到城市裏,就像回到內地任何一個城市一樣,沒有什麽特色,現在不一樣了,我們城市到處也是看點了。環城的湖波、水係,連接著八個公園,人文景觀和自然風景,再加上小吃一條街,購物一條街,土特產品一條街,大家就是在城裏玩上幾天,也不厭煩。現在我們的一年的旅遊收入,等於原來十年的。每年國內外的遊客,有五百多萬人,占全省的一大半,旅遊產業,已經成為市裏的第二大產業。僅次於農業。從業人員幾十萬。原來大家都沒想到,桂江市的旅遊業,可以做的這麽大。”
況遠征說:“王書記說的好,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況遠征看了看表,時間已經接近十二點了,於是站了起來,說:“該請楊書記和劉省長去吃飯了,有時間了,一定再和王書記詳細聊聊天,長見識啊!”
王一鳴說:“好,有時間了,我單獨到你們桂江市看看,到下麵的十幾個縣轉一轉。”
況遠征說:“好,到時候,我一定全天陪著王書記。”
臨出門的時候,況遠征說:“王書記今後有什麽私人關係,到桂江市來玩,不方便安排的,請讓龔秘書通知我,我來安排。”
王一鳴說:“好。”
送走了況遠征,小龔也進來房間,提著王一鳴的包,關上門,坐了電梯,到了二樓的餐廳。
中午因為時間緊張,各位領導還要午休一下,所以安排的是自助餐。大家找好自己的座位,想吃什麽,自己去挑選。
這樣也好,簡單,花樣多,還節省時間。
楊春風下來的時候,王一鳴看到,他也和大家一樣,自己端了一個盤子,在一盆盆熱氣騰騰的飯菜前,轉了一圈,揀了一大碟子,然後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陪著他吃飯的有省委秘書長高天民,桂江市委書記況遠征。
其他的省委常委,都帶著自己的秘書、司機,自己坐了一個桌子,隨便吃點東西,就各人回了各人的房間,休息了一個多小時,下午兩點,統一上車,在警車的開道下,一路呼嘯,去了機場。
因為要在機場搞一個歡迎儀式,所以,幾天前,方方麵麵的人,已經安排好了。龍江市政府,安排了三輛豪華中巴車,還有幾輛越野車,一字排開,停在機場跑道邊。身穿各種少數民族服裝的小姑娘和小夥子們,足有五六十個,站在炎炎的烈日下,曬得臉上紅彤彤的。西江這裏,是熱帶地區,這個時候,太陽還是很灼人的。他們手拿鮮花,按照排演好的隊形,已經演練了無數次。他們是一所中職學校的學生,每有上級大領導來,這些孩子們,就被拉來,烘托氣氛,他們一個人一天可以有幾十塊錢的辛苦費,一大早就從龍江市出發了,在機場裏等了幾個小時,就為了這幾分鍾的儀式。
等飛機停穩後,舷梯放好,空姐拉開機艙門,就見副總理,微笑著出現在機艙門口。看著下麵歡迎的人群,鑼鼓喧天,姑娘和小個子們,歡快的跳著民族舞蹈。在下麵站成一排的各位領導,和工作人員,一起鼓掌歡迎。新聞記者們,用各種各樣的鏡頭,捕捉領導們每一個偉大的瞬間。好發在報紙上,網絡上,電視上,這就是西江省裏今天的頭條新聞了。在我們國家,領導人的一舉一動,就是重大新聞。沒有高級領導出席的活動,就是再重要,也得靠邊站。
王一鳴看到,副總理緩緩走下舷梯時,後麵跟著的隨員們有國務院的副秘書長,有各有關部委的部長,副部長,最後麵是央企的老總們,還有大批的工作人員,估計是各自的秘書等。趙經天也在人群裏,大家都揮舞著手,個個臉上帶著笑容。這些大人物,今天的工作就是坐坐飛機,看一看,笑一笑,上上電視。他們不知道,就為了這些繁文縟節,下麵的人都忙碌了幾個月了。
副總理下來,挨個和大家握手。等握到王一鳴的時候,他看著王一鳴的眼睛,一下子想起來了。他和王一鳴以前認識。王一鳴在北京當副部長的時候,曾經陪他出國訪問過,大家在一個飛機上,相處了半個多月,相互之間,自然是熟悉的。再說了,在趙老當副總理的時候,這個人還是國務院的一個部長,後來到了省裏,當了一屆的省委書記,才升的副總理。他對於王一鳴的經曆,也是一清二楚的。
王一鳴以為,這些當大官的,記性都不好,每天見過的人太多,過了就過了,自己一個小小的副部長,是不會給對方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的。人家領導不說,你就裝著不知道就行了,他從來不像有的人,沾著就上,擅於發揮橡皮糖的精神,和領導拉關係,不惜血本,不要尊嚴,甚至到了下賤的地步。
副總理握著王一鳴的手晃了晃說:“一鳴同誌,好久不見了,知道你到西江任職了,怎麽樣?過得還好吧?”
王一鳴想不到,副總理還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這就很讓人感動了。人家那麽大的官,還能夠記得你,在眾人麵前,叫出你的名字,王一鳴相信,楊春風、劉放明和周廣生他們,都聽到了。這是很大的麵子啊!
王一鳴握著副總理的手,使勁的晃著說:“過得還好,還好,多謝副總理關心。歡迎副總理來西江。”
副總理挨個和大家握了手,在眾人的陪同下,就上了第一輛中巴車。楊春風、劉放明、王一鳴陪同副總理,上了第一輛車。其他常委和龍江市的領導,陪同北京來的領導、工作人員,上了後麵的車輛。中巴車,拉行李的麵包車,還有幾十輛高級越野車,一字排開,在警車的開道下,一路上閃著警燈,出了機場,上了高速公路,向龍江市開去。
車子一路暢通無阻,經過一個多小時,就進入了龍江市市區。到了下榻的酒店,就看到,沿途都是荷槍實彈的警察。這樣級別的大人物,到了這個偏僻的山區小城,絕對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當地的領導,不知道怎麽辦了,隻好動員了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說是確保萬無一失。街道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都是便衣警察。他們警惕的看著每一個人,生怕在自己的地盤上,出來什麽差錯。用如臨大敵來形容今天的大領導下基層,絲毫也不過分。
就那,前幾天,龍江市委書記秦書海和市長劉漢基還不放心,親自檢查了大家的演練,負責接待的龍江賓館,對副總理的住處,重新添置了各種用品,都是按五星級的標準,嚴格要求的。餐廳的操作間,有檢驗檢疫人員,一天二十四小時值班,從原料來源到加工,都有專門的人員檢疫,確保食品安全。現在大人物呆上一天,衣食住行,就能讓下麵的人跑斷腿。
在賓館裏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大家吃過早飯,就向工地出發了,到了地方,才發現,一個臨時搭建的主席台,已經準備好了,到處是飄揚的紅旗,花花綠綠的氣球。在一大片開闊地上,停了幾百輛汽車,有大批的警察,施工車,更多的是越野車,小轎車,從省到市,再到縣鄉甚至村,各級領導,各個部門,全省各地,甚至臨近的省份,都派代表參加了。
省委各部門,省政府各廳局,省人大、省政協,各團體,各單位,加上各個地市的領導,有路程遠的,提前一天,都讓司機開著專車,到龍江市報到了。龍江市為此特意騰出來幾家大的賓館,其他的散客一概不接待,全力以赴,做好這次大型接待工作。
一時間搞的這座山區小城市,到處是豪華轎車,越野車,餐館飯店到處爆滿,外地人這個時候到這裏出差辦事,想要到賓館要個房間,就是難上加難的事情了。因為公務人員太多,政府要確保他們有住的,有吃的。
這也是頗有中國特色的吧!為了一個簡簡單單的開工儀式,這個社會,不知道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財力。多少大人物,放下自己手中該忙的事情,在這裏無聊的呆上一天甚至兩天時間,就為了上一上電視,拍一條新聞。多少領導,就是在這樣的瞎忙中,度過了自己的任期,他們浪費了自己的生命,也浪費這個社會的寶貴資源。本來這些資源,可以解決多少貧困人口,看得起病,上得起學的問題,讓他們活得更有尊嚴,更像一個人,而我們的社會,在這個問題上,從來就沒有節製,老是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讓有思考能力的人看來,多麽的無聊,傻蛋。
隻見副總理站起來,拿起話筒,嗓音裏托著長腔,語速很慢地說:“我宣布,小龍江水電站現在正式開工!”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工地上放飛了幾千隻氣球,飛向高空。遠處的山坡上,轟隆隆的爆破聲此起彼伏,煙塵滾滾,衝上雲霄。
準備了幾個月,就是為了今天的半小時。電視台的記者們,抓緊時間,抓拍著精彩的瞬間。晚上的中央電視台,果然播了十幾秒鍾的鏡頭。副總理來了,份量果然是不一樣,可以上中央台了。
西江省的電視台,對這個卻是大張旗鼓地播放了十幾分鍾。老百姓們通過電視,隻知道這些大人物笑逐顏開的,不知道這些新聞背後,有多少老百姓的血汗錢,就這樣被糟蹋了,沒有人算得清。我們這個社會,經濟高速發展了幾十年,但大部分老百姓的生活,沒見什麽根本上的改善,相反,生活的壓力卻越來越大,那些不幸碰上天災人禍的人,一下子就掉到了地獄裏,政府的救濟,也是杯水車薪,根本覆蓋不過來。不少人隻能是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日子一天天變壞,沒有翻身的機會,於是,每天都有絕望的人,他們看著別人過上了幸福的生活,而自己,卻在生活的泥潭裏,越掙紮陷的就越深,於是,越來越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每年自殺的人群,有二十多萬,我們國家,已經成了全世界自殺率最高的國家之一。據媒體上估計,中國今天的精神病人,接近一個億了,把一個億的中國人都弄成了精神病人,這也是一個奇跡吧!
送走了副總理,大家從機場,各人上了各人的車輛,作鳥獸散。